白华月很怕自己一抬头,就会看到继母的儿子。那个所谓的“弟弟”每次叫她都不会有好事,要么是和她显摆球鞋,要么是向她要钱。如果她不配合,他就会向继母告状,继母再去说给父亲,到时候她又免不了被一顿训。

    “姐姐。”

    门口的人又叫了她一声,声音轻软。

    紧接着,那边传来淅淅索索的动静,像是在换鞋。

    白华月转头时,那人刚好换完了鞋,正小心翼翼地向她挪步。

    “姐姐,你今天心情不好吗?怎么不理我。”

    进入白华月眼帘的,是一双穿着白色花朵袜的脚,再往上是浅粉色的膝盖、有花朵刺绣的连衣裙,以及一条系在颈部中间的粉色丝带。这条粉色丝带,让白华月一下子想到小爸颈部的黄丝带。

    白华月的脑袋飞速运转。刚刚电视机上的足球运动员们,脖颈暴露在空气中,而这些人都是女性。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颈部丝带是男性的标志。

    由此可推,在她面前的这个穿着花朵连衣裙的人,是她这个世界的“新弟弟”。

    新弟弟献宝一样向她展示自己手中的杂志:“姐姐你看,我买到了李轩昂的封面!”

    李轩昂,刚刚那个高光时刻的足球运动员?

    白华月扫了一眼封面,果然是刚刚那个运动员。照片里的李轩昂下巴朝上,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满不在乎的笑。

    新弟弟捧着杂志,兴奋中带着一丝羞涩:“李轩昂真的太有女人味了,好希望我以后能赘给一个这样的女人。”

    “赘给?”白华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对啊。”新弟弟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能赘给这种有女人味的女人,是多少小男人的终极梦想啊。”

    白华月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原本在卧室的小爸听到动静,穿着睡裙踩着拖鞋走了出来。

    新弟弟仰起头,软软地喊了一声:“小爸!”

    小爸看到他的裙子,担心地嗔怪道:“可可,你这条裙子也太短了,一个男儿家,穿这么短影响不好。”

    新弟弟白可可瘪嘴,“也没有很短呀,我的男同学们都这么穿。”

    “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男儿,穿这么短的裙子,人家会觉得你不正经。”

    “现在都穿衣自由了,小爸,你太保守了。”

    小爸轻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而询问白华月:“华月,今天下午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

    “那就好。”小爸的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你晚上想吃什么,小爸去给你准备。”

    白华月想了想,说:“都行。”

    其实她想吃糖醋鱼。

    “都行”是她一贯的语言安全区。当没有选择权时,她就会假装自己没有倾向。从前父亲和继母心情好时,也会象征性地问她想吃什么,却从不履行。她逐渐能觉察出,有些问话只是提问者用来彰显自己贤德的工具,并不是真的需要答案。

    “真的没有想吃的吗?”小爸有些担心,“那我把你喜欢的菜都准备上。如果不喜欢,我们也可以去外面吃。”

    “小爸,我想吃红烧肉。”白可可插了一句。

    “男儿家吃什么红烧肉。”小爸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红烧肉热量多高,你一个男儿家,长胖了哪有女人要你。”

    “好吧。”

    白可可垂下肩膀,将目光转向白华月。

    他粘着长睫毛的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可怜巴巴地眨着,似乎想要暗示着什么。目光里,祈求的意味太过明显。

    白华月一瞬间福至心灵,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试探性地开口:“我也想吃红烧肉。”她顿了顿,补充说:“还有糖醋鱼。”

    话说出口后,她有一秒在担心自己是否要求过多。

    一对上白华月,小爸的语气瞬间软了下来。他一口答应:“好,你有胃口就好。我这就去准备晚餐。”

    一听到红烧肉有着落了,白可可明显开心了起来,但下一秒他便问:“为什么姐姐可以吃,我不能吃?”

    “你是男儿,你姐姐是女人。”小爸自然地回答,“男儿攀美,要保持体型,少吃肉才好看。华月是顶天立地的女人,当然要好好吃饭才能保护你了。”

    “好吧。”白可可点点头,认可了他的解释。

    很快,小爸就进入厨房,忙于晚餐的准备。期间,他几次探出头,吩咐白可可帮忙洗菜削皮。两个穿裙子的男儿就这样在厨房里忙来忙去。

    在从前的家里,每到饭点或者打扫卫生的时间,她总是那个会被要求去帮忙的人。但这里一反常态,没有人要求她洗菜,没有人要求她拖地,她拥有大片可自由支配的时间。

    于是,白华月就这样坐在沙发上,舒服得有些陌生。她还留有旧世界带来的自我道德审判,因此还没能像旧世界的弟弟一样,心安理得,看其他人无偿为自己服务。但她背后的靠垫实在太舒服,完全吻合她的骨骼,恰到好处地承托着她的腰部,让她觉得如果不享受其中,就是对这块靠垫的辜负。于是,半分钟之后,她就驱除杂念,开始全心体会沙发上的慵懒时光。

    电视机在播放下一场体育比赛的录播。不同的赛事项目,同样的热血女人。阳光铺满的体育场上,高大强壮的女人们挥汗如雨,发球的动作洒脱有力。观众席上的所有人都为她们呐喊加油。

    白华月看得入迷,连客厅里什么时候多了个人都没留意到。

    “你回来了。”是小爸绵软的声音,“我好想你。”

    白华月闻声看去,先是看到了一个脸颊绯红的小爸,然后是一个身材挺拔的西装女人。

    女人看上去有四十上下,她气势逼人,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利落地梳在脑后。她将手边的公文包放到小爸手上,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沙发上的白华月。

    不知怎么,面对女人的目光,白华月下意识叫道,“妈妈。”

    “嗯。”妈妈简单回应。

    她干脆地踢掉皮鞋,换上室内拖鞋。

    “晚饭好了吗?”这是她在问小爸。

    “刚准备好。”小爸笑着说,“我这就去端出来。”

    说完,小爸就去喊白可可帮忙。热气腾腾的饭菜被小爸和白可可一一端到餐桌上。有糖醋鱼、红烧肉、辣椒炒肉、素炒青椒杏鲍菇、小米辣土豆片,虎皮青椒和干煸包菜。

    在小爸和白可可布置餐桌的期间,看上去很气派的妈妈踱步到白华月身边,看了眼电视屏幕。

    “最近天气不错,可以多出门打打球,活动一下身体。”

    “好。”白华月意识到这是在说自己,慌忙点头。

    “走,去吃饭。”

    白华月下意识又答应了一句“好”。她和妈妈在餐桌前坐下时,小爸和白可可还在厨房和餐桌之间打转,忙前忙后地端米饭和饮品。

    妈妈率先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她看了眼白华月,“怎么不吃?”

    白华月指了指厨房,“我等小爸他们来了再吃。”

    “不用等他们。”妈妈又给自己夹起一块肉,“吃你的。”

    白华月迟疑了一下,眼睛在厨房和餐桌之间转了一圈。糖醋鱼就放在她面前,用金黄色的鱼身和带着甜香的气味诱惑她。她没忍住,用筷子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

    好!好!吃!!

    酸甜焦香的鱼肉在她的舌尖化开,幸福感一下子从口腔蔓延到了全身!

    白华月吃得津津有味,心情像酥酥麻麻的跳跳糖,在海边跳起了桑巴舞。她一连夹了好几次,每一次咀嚼都心满意足。当她将筷子夹向虎皮青椒时,小爸和白可可才忙完落座。

    “味道怎么样?”一坐下,小爸就关切地询问白华月。

    “好吃。”白华月比了一个大拇指。

    小爸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他又问妈妈:“还对胃口吗?”

    “可以。”妈妈言简意赅。

    白可可看了一圈饭菜,问:“怎么这么多辣的呀?我吃不了辣。”

    白华月没作声。她能吃辣,而且很喜欢。

    “辣椒做出来的菜香。”小爸说。

    白可可嘟了嘟嘴,将筷子伸向红烧肉。在他夹第三块时,小爸发话了:“慢一点吃,少吃点,吃多了又该穿不上夏天的衣服了。”

    “可是我想吃嘛。”

    “是口腹之欲重要,还是身材管理重要?”

    白可可不说话了。接下来的时间,他再也没有夹一块红烧肉,只挑着一些没沾上辣椒的素菜吃。而白华月全程想吃什么夹什么,还被小爸轻声叮嘱:“多吃点,你还小,在长身体呢。”

    一顿饭下来,白华月吃得面色红润,精神良好。白可可跟着小爸去端碗洗碗了,一时间,餐桌上只剩她和妈妈两人。

    “你明天要上学吧?”妈妈问她。

    白华月回忆了一下自己在房间日历上看到的时间。明天周一,确实到了上学时间。她点了点头。

    “零花钱还够吗?”

    白华月的脑袋短路了一下。她不知道零用钱放在哪里,所以也不知道够不够。

    “还行。”她模棱两可地回答。

    “你一个女人,手上要多放点钱。”妈妈说着,从钱包里抽出厚厚一叠钞票。

    “这是你接下来一周的生活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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