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妖灵十分光火！各种难听话都砸来了。
――“你这是什么话！我活到这把岁数，当你阿爷尤嫌老，大半夜的，难不成还特特跑来，欺负你一个化形没几年的小小女妖！”
――“小狐妖，真是好教养啊。你阿父、阿娘，平素便是这样教你的！”
――“小女妖不知好歹！凡人奸诈狡猾，你我共知。今日我等劝你里早离贼窝，免得他日性命不保、追悔莫及，难道还劝错了？”
最后，四角妖灵压下其他妖灵的声音：“形势比妖强。从前拒绝你阿父、阿娘，是还没被逼到份儿上，总存着一丝幻想，觉得退一步，总能相安无事。可如今，我们退了一步两步，及至退无可退了，凡人犹不知足！”
妖灵们都低垂了头，恹恹无语。
四角妖灵的声音，也低沉、黯然了些：“我们现在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黑熊在斗妖馆里，被脏心烂肺的凡人，玩弄得命都快没了。那贝家两父子，为让打斗精彩，好招徕客人，想一出是一出，在斗妖坑底点燃大捆大捆的柴火，把铁坑烧得滚烫。黑熊被烫得身上没一块好皮肉。头天晚上，馆里的伙计草草给他上些药，第二日接着打斗。还得斗得喜气洋洋、尽心尽力。否则，三五日的吃食便没了。我等已无退路，此时再不抱作一团，共抗捉妖贼，更待何时？！”
他停了一会子，平复了激动起来的心绪，再添一把火：“那捉妖贼子这棵大树，难道是想抱就能抱上的？哼哼！在石府到底要如何如履薄冰、隐忍憋屈；要如何费心劳神、顾虑周全。走一步路，先看前后左右，说一句话，先在脑子里过三遍。凡此种种，你肯定比我清楚。既如此，何不拿出真性情，干干脆脆，回到我们这一方？”
四角妖灵最后几句，正是小狐狸在石府里处境的写照，字字句句，都说到了她的心坎儿上，她几乎已然被说动了。但小狐狸从来都不是个，会被谁牵着鼻子走的妖。
她看着四角妖灵，轻轻一笑：“您说，相较于诸位，我的道行如何？”
四角妖灵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嗯？”了一声。
飞猴妖灵讥嘲地冷笑：“这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吗？看你这长相便知道了，道行粗浅得很。我们个个儿比你多活了百年、千年，妖术个个儿都比你高深。你若是个识相的，趁早离了那捉妖贼子，如若不然，哼哼――”
眸子里，盛着阴阴的威胁。
小狐狸不惧，笑得婉顺：“是啊，飞猴说得极对，比起诸位，我这点子妖术不过是萤烛之光，何足道哉。可大伙儿言下之意，倘若我不遂了你们的心意，一同对付捉妖人，你们便誓不罢休，必纠缠到底。这我就不明白了，我竟有这么大用处？难道，我能影响诸位反抗捉妖人的成败？只要我小狐狸加入诸位，就一定会成功？凭我的微末道行？还是凭我是妖中小辈，在大家面前威望全无？四角，小狐狸愚笨得很，劳您解惑。”
她既不高声而言，也不见羞恼颜色，字字千钧、句句见血。
众妖灵脸色一变。又被她绕进去了。四角妖灵瞪了一眼飞猴妖灵，你瞎接什么话！
四角妖灵肚里肠子转了几转，已想了一套说辞，正要开口，小狐狸脸色一冷，不给他机会：“小狐狸斗胆，要猜猜众位的心思。飞猴也说了，众位都是比我年长百岁、千岁的长辈，若是我说错了，言语中有所冒犯，想来，大家定会好生劝导、指正，断不会当真和我计较。”漂亮话说完，转入正题，“这么多年，我们妖被捉妖人压制得死死的，大多早存了报复之心，可又哪里斗得过？众位便把一腔怨毒，尽数迁怒到了我头上。”
她笑了几声，却透出一股子寒意：“这也难怪，我得捉妖人倚重（在众妖灵看来，但小狐狸清楚，梁丘松虽与她走得近了，却尚未到全然倚重的程度），道行又浅，诸位斗不过捉妖人，又想出口恶气，我这个软柿子便成了个退求其次的最好选择。什么要劝我站到妖族的一边，共御凡人，怕只是个遮掩私心、冠冕堂皇的借口吧？”
众妖灵心头大震！他们相互之间从来没有明说，这时被小狐狸喝破，细细一想，竟然都隐隐然的真有这个心思。比较而言，也都真觉得共抗捉妖贼，没那么重要。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小心思断断不能承认。
四角妖灵的脸色相当难看，竭力压住了羞怒之气，喝道：“小狐狸，休得胡言！”
小狐狸见好就收，又笑了，这一回，她笑得很温煦，口气也软和了：“看样子，是我猜错啦，幸得四角指正。小狐狸没轻没重、胡言乱语，诸位千万包涵。”
……
梁丘松脸色十分凝重，从马棚牵出一匹枣红马，就急匆匆往偏门赶，嘴里也没闲着，急切问道：“大舅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大老爷石旭渊右手提灯笼，拖着瘸腿落后半步，懦懦地勾腰欠身，被外甥威严所慑不敢并步齐驱。他赶紧开口，并没有发觉自己的口气当中，除了焦灼、忙慌之外，还带了点儿讨好的意味：“将才我见禄小子、秋丫头这么晚了还没回来，便打发寿儿到芳草街去瞧瞧。谁知都等了一个多时辰，按说早该回来了，可一个人影儿都没见着！大外甥，这可怎生是好哇！我三个孩儿不会有什么意外吧？这怎么办啊？我的这颗心呀，都快从腔子里面跳出来了！大舅父有预感，一定是出事了！一定是！可、可芳草街那边能出什么事啊？就算拼了我这把老骨头，也得把他们救出来！”
他语无伦次、翻来覆去的就是那几句话，碎碎叨叨，十分低卑，没有主心骨似的，期盼梁丘松能给他一颗定心丸，主动表示把救表弟、表妹的责任揽过去。但他又实在没胆开口，只拿言语暗示，焦心地盼着外甥能准确地领会。
梁丘松原就看不上这个大舅父，此时，他更加不耐烦了，一张嘴，口气不怎么好：“您先别尽自己吓自己，我看看去。”
说完，脚下走得更快了。一则，的确是忧心表弟、表妹的安危；再则，是懒得再听大舅父婆婆妈妈、毫无实际意义地聒噪下去。石旭渊落下了一大截，在后边紧赶慢赶。
不一会子，到了石府东边的便门。石旭渊总算赶上来了，赶紧上前开门，怯怯地递上灯笼。梁丘松接过去，往马脖子下一挂，匆匆出了便门就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当当跨上马背，“驾――”的一声远去了。
石旭渊兀自站在那儿，望着梁丘松掩进夜色的背影，东一句、西一句忧心忡忡地自言自语：“寿儿、禄小子、秋丫头，放心吧，表哥过来了。你们千万别出事啊！你们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爹还有个什么盼头儿！”忽然想到了什么，连连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虔诚地念念有词，“啊，呸、呸、呸，天上的神明、过路的菩萨，我心慌意乱说错了话，不是在咒自个儿孩儿，千万别当真、千万别当真。菩萨们就当我放了个屁、放屁。”
又念了好一会子，才心神不宁转身，拖着残腿，摸黑回去。
……
梁丘松一路疾驰，快到芳草街的时候，尚隔得老远，就看见那边黑雾漫漫。马匹也有所觉，四蹄直打旋儿，再不肯前行。梁丘松心知不妙，赶紧翻身下来，向芳草街奔去。
梁丘松知道妖雾的厉害，到了街口，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石青香缨，伸手进去，掏出一件暗红色、带帽子的大氅。香缨虽然只有手掌大小，却是个宝贝，能装不少降妖伏怪的物事。自打上次去斗妖馆，因没带符纸，误了事后，他就记住了教训，时时把香缨带在身上。
他收好香缨，匆匆穿上大氅，戴好帽子，往下拉得低低的，把脸、脖子都掩盖进去。再垂下两臂，长袖下滑，把手也遮住了。他全身上下都被遮得严严实实的。然后，金光一闪，红氅化在他身上，消失了。
如此，他不用再惧妖雾了。
梁丘松再不迟疑，一头闯进雾里。前面看不见的地方，隐隐传来一阵夹杂在一起的，怪嚎乱嚣的说话声。妖雾里的任何响动，都传不到外边，是以他进来后，才听见声音。那些说话声，明显出自妖物之口，但又有些奇怪，飘忽虚游，若无根之萍，不像是某一类实实在在、有形有体的妖物说出来的。
梁丘松心念一闪，惊道：“妖灵！”
他脚步一快，朝前飞奔。冷不防地，被什么圆滚滚、肉软软的东西一绊，等稳住了脚步一看，是一条人胳膊。隔着妖雾再仔细一辨认，是石亭寿！他躺在地上，昏昏酣睡、人事不知，旁边还昏卧着一匹马。想是妖雾弥散之前，石亭寿就到了芳草街上，他的马才和他在一处，没止步街外。
梁丘松勾身半蹲，轻轻拍了下他的脸，喊了几下：“亭寿！亭寿！”
意料之中没有反应。
梁丘松不再耽误工夫了，抱起石亭寿，返身走出妖雾，把他靠放在一户人家的墙根儿下边，又匆忙奔进黑雾。
梁丘松迎着雾气，一步不停。
前面的说话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
一个俏丽的女妖灵笑了几声，似乎打圆场般地软和说道：“好说、好说，猜错了，改过来，以后别这么想就是了。小狐狸，你已做了那贼子的丫鬟，背地里干什么不方便？捉妖贼子不易对付，不说取他性命，可一碗毒汤、一件沾了毒粉的衣衫，足以搅得石家鸡犬不宁，给他找些零碎麻烦。那捉妖贼子是我们的仇人，也是你的仇人啊。固然是帮我们，可也帮了你自己啊。”
梁丘松听出来了，是飞猴妖灵的声音。他的心一跳，小狐狸会不会听她的呢？
马上，他听到了小狐狸的回答，还是惯常那样，不卑不亢、直截了当：“今日，我把话说明白了。我是一只自私的妖，只知道顾好自己、护好家人，帮不了你们。我既然已经做了捉妖人的丫鬟，自该殷勤服侍，不生二心。只盼有朝一日，他念及于我，能稍稍庇护我家人。我至多答应，决不帮着捉妖人伤及妖之性命，只能这么多了。”
梁丘松听得五味杂陈，身为石家家主，历了不少人情冷暖，他觉得自己明白小狐狸。她说自己是一只自私的妖，只知道顾自己、护家人，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寡情、刺心。可他们怎会懂得，单这两则，就已然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千难、万难。
――“你这是什么话！我活到这把岁数，当你阿爷尤嫌老，大半夜的，难不成还特特跑来，欺负你一个化形没几年的小小女妖！”
――“小狐妖，真是好教养啊。你阿父、阿娘，平素便是这样教你的！”
――“小女妖不知好歹！凡人奸诈狡猾，你我共知。今日我等劝你里早离贼窝，免得他日性命不保、追悔莫及，难道还劝错了？”
最后，四角妖灵压下其他妖灵的声音：“形势比妖强。从前拒绝你阿父、阿娘，是还没被逼到份儿上，总存着一丝幻想，觉得退一步，总能相安无事。可如今，我们退了一步两步，及至退无可退了，凡人犹不知足！”
妖灵们都低垂了头，恹恹无语。
四角妖灵的声音，也低沉、黯然了些：“我们现在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黑熊在斗妖馆里，被脏心烂肺的凡人，玩弄得命都快没了。那贝家两父子，为让打斗精彩，好招徕客人，想一出是一出，在斗妖坑底点燃大捆大捆的柴火，把铁坑烧得滚烫。黑熊被烫得身上没一块好皮肉。头天晚上，馆里的伙计草草给他上些药，第二日接着打斗。还得斗得喜气洋洋、尽心尽力。否则，三五日的吃食便没了。我等已无退路，此时再不抱作一团，共抗捉妖贼，更待何时？！”
他停了一会子，平复了激动起来的心绪，再添一把火：“那捉妖贼子这棵大树，难道是想抱就能抱上的？哼哼！在石府到底要如何如履薄冰、隐忍憋屈；要如何费心劳神、顾虑周全。走一步路，先看前后左右，说一句话，先在脑子里过三遍。凡此种种，你肯定比我清楚。既如此，何不拿出真性情，干干脆脆，回到我们这一方？”
四角妖灵最后几句，正是小狐狸在石府里处境的写照，字字句句，都说到了她的心坎儿上，她几乎已然被说动了。但小狐狸从来都不是个，会被谁牵着鼻子走的妖。
她看着四角妖灵，轻轻一笑：“您说，相较于诸位，我的道行如何？”
四角妖灵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嗯？”了一声。
飞猴妖灵讥嘲地冷笑：“这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吗？看你这长相便知道了，道行粗浅得很。我们个个儿比你多活了百年、千年，妖术个个儿都比你高深。你若是个识相的，趁早离了那捉妖贼子，如若不然，哼哼――”
眸子里，盛着阴阴的威胁。
小狐狸不惧，笑得婉顺：“是啊，飞猴说得极对，比起诸位，我这点子妖术不过是萤烛之光，何足道哉。可大伙儿言下之意，倘若我不遂了你们的心意，一同对付捉妖人，你们便誓不罢休，必纠缠到底。这我就不明白了，我竟有这么大用处？难道，我能影响诸位反抗捉妖人的成败？只要我小狐狸加入诸位，就一定会成功？凭我的微末道行？还是凭我是妖中小辈，在大家面前威望全无？四角，小狐狸愚笨得很，劳您解惑。”
她既不高声而言，也不见羞恼颜色，字字千钧、句句见血。
众妖灵脸色一变。又被她绕进去了。四角妖灵瞪了一眼飞猴妖灵，你瞎接什么话！
四角妖灵肚里肠子转了几转，已想了一套说辞，正要开口，小狐狸脸色一冷，不给他机会：“小狐狸斗胆，要猜猜众位的心思。飞猴也说了，众位都是比我年长百岁、千岁的长辈，若是我说错了，言语中有所冒犯，想来，大家定会好生劝导、指正，断不会当真和我计较。”漂亮话说完，转入正题，“这么多年，我们妖被捉妖人压制得死死的，大多早存了报复之心，可又哪里斗得过？众位便把一腔怨毒，尽数迁怒到了我头上。”
她笑了几声，却透出一股子寒意：“这也难怪，我得捉妖人倚重（在众妖灵看来，但小狐狸清楚，梁丘松虽与她走得近了，却尚未到全然倚重的程度），道行又浅，诸位斗不过捉妖人，又想出口恶气，我这个软柿子便成了个退求其次的最好选择。什么要劝我站到妖族的一边，共御凡人，怕只是个遮掩私心、冠冕堂皇的借口吧？”
众妖灵心头大震！他们相互之间从来没有明说，这时被小狐狸喝破，细细一想，竟然都隐隐然的真有这个心思。比较而言，也都真觉得共抗捉妖贼，没那么重要。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小心思断断不能承认。
四角妖灵的脸色相当难看，竭力压住了羞怒之气，喝道：“小狐狸，休得胡言！”
小狐狸见好就收，又笑了，这一回，她笑得很温煦，口气也软和了：“看样子，是我猜错啦，幸得四角指正。小狐狸没轻没重、胡言乱语，诸位千万包涵。”
……
梁丘松脸色十分凝重，从马棚牵出一匹枣红马，就急匆匆往偏门赶，嘴里也没闲着，急切问道：“大舅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大老爷石旭渊右手提灯笼，拖着瘸腿落后半步，懦懦地勾腰欠身，被外甥威严所慑不敢并步齐驱。他赶紧开口，并没有发觉自己的口气当中，除了焦灼、忙慌之外，还带了点儿讨好的意味：“将才我见禄小子、秋丫头这么晚了还没回来，便打发寿儿到芳草街去瞧瞧。谁知都等了一个多时辰，按说早该回来了，可一个人影儿都没见着！大外甥，这可怎生是好哇！我三个孩儿不会有什么意外吧？这怎么办啊？我的这颗心呀，都快从腔子里面跳出来了！大舅父有预感，一定是出事了！一定是！可、可芳草街那边能出什么事啊？就算拼了我这把老骨头，也得把他们救出来！”
他语无伦次、翻来覆去的就是那几句话，碎碎叨叨，十分低卑，没有主心骨似的，期盼梁丘松能给他一颗定心丸，主动表示把救表弟、表妹的责任揽过去。但他又实在没胆开口，只拿言语暗示，焦心地盼着外甥能准确地领会。
梁丘松原就看不上这个大舅父，此时，他更加不耐烦了，一张嘴，口气不怎么好：“您先别尽自己吓自己，我看看去。”
说完，脚下走得更快了。一则，的确是忧心表弟、表妹的安危；再则，是懒得再听大舅父婆婆妈妈、毫无实际意义地聒噪下去。石旭渊落下了一大截，在后边紧赶慢赶。
不一会子，到了石府东边的便门。石旭渊总算赶上来了，赶紧上前开门，怯怯地递上灯笼。梁丘松接过去，往马脖子下一挂，匆匆出了便门就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当当跨上马背，“驾――”的一声远去了。
石旭渊兀自站在那儿，望着梁丘松掩进夜色的背影，东一句、西一句忧心忡忡地自言自语：“寿儿、禄小子、秋丫头，放心吧，表哥过来了。你们千万别出事啊！你们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爹还有个什么盼头儿！”忽然想到了什么，连连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虔诚地念念有词，“啊，呸、呸、呸，天上的神明、过路的菩萨，我心慌意乱说错了话，不是在咒自个儿孩儿，千万别当真、千万别当真。菩萨们就当我放了个屁、放屁。”
又念了好一会子，才心神不宁转身，拖着残腿，摸黑回去。
……
梁丘松一路疾驰，快到芳草街的时候，尚隔得老远，就看见那边黑雾漫漫。马匹也有所觉，四蹄直打旋儿，再不肯前行。梁丘松心知不妙，赶紧翻身下来，向芳草街奔去。
梁丘松知道妖雾的厉害，到了街口，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石青香缨，伸手进去，掏出一件暗红色、带帽子的大氅。香缨虽然只有手掌大小，却是个宝贝，能装不少降妖伏怪的物事。自打上次去斗妖馆，因没带符纸，误了事后，他就记住了教训，时时把香缨带在身上。
他收好香缨，匆匆穿上大氅，戴好帽子，往下拉得低低的，把脸、脖子都掩盖进去。再垂下两臂，长袖下滑，把手也遮住了。他全身上下都被遮得严严实实的。然后，金光一闪，红氅化在他身上，消失了。
如此，他不用再惧妖雾了。
梁丘松再不迟疑，一头闯进雾里。前面看不见的地方，隐隐传来一阵夹杂在一起的，怪嚎乱嚣的说话声。妖雾里的任何响动，都传不到外边，是以他进来后，才听见声音。那些说话声，明显出自妖物之口，但又有些奇怪，飘忽虚游，若无根之萍，不像是某一类实实在在、有形有体的妖物说出来的。
梁丘松心念一闪，惊道：“妖灵！”
他脚步一快，朝前飞奔。冷不防地，被什么圆滚滚、肉软软的东西一绊，等稳住了脚步一看，是一条人胳膊。隔着妖雾再仔细一辨认，是石亭寿！他躺在地上，昏昏酣睡、人事不知，旁边还昏卧着一匹马。想是妖雾弥散之前，石亭寿就到了芳草街上，他的马才和他在一处，没止步街外。
梁丘松勾身半蹲，轻轻拍了下他的脸，喊了几下：“亭寿！亭寿！”
意料之中没有反应。
梁丘松不再耽误工夫了，抱起石亭寿，返身走出妖雾，把他靠放在一户人家的墙根儿下边，又匆忙奔进黑雾。
梁丘松迎着雾气，一步不停。
前面的说话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
一个俏丽的女妖灵笑了几声，似乎打圆场般地软和说道：“好说、好说，猜错了，改过来，以后别这么想就是了。小狐狸，你已做了那贼子的丫鬟，背地里干什么不方便？捉妖贼子不易对付，不说取他性命，可一碗毒汤、一件沾了毒粉的衣衫，足以搅得石家鸡犬不宁，给他找些零碎麻烦。那捉妖贼子是我们的仇人，也是你的仇人啊。固然是帮我们，可也帮了你自己啊。”
梁丘松听出来了，是飞猴妖灵的声音。他的心一跳，小狐狸会不会听她的呢？
马上，他听到了小狐狸的回答，还是惯常那样，不卑不亢、直截了当：“今日，我把话说明白了。我是一只自私的妖，只知道顾好自己、护好家人，帮不了你们。我既然已经做了捉妖人的丫鬟，自该殷勤服侍，不生二心。只盼有朝一日，他念及于我，能稍稍庇护我家人。我至多答应，决不帮着捉妖人伤及妖之性命，只能这么多了。”
梁丘松听得五味杂陈，身为石家家主，历了不少人情冷暖，他觉得自己明白小狐狸。她说自己是一只自私的妖，只知道顾自己、护家人，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寡情、刺心。可他们怎会懂得，单这两则，就已然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千难、万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