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之际，一只黄鹂立着脚跟点在枝头正仔细打理羽毛，突然一股焦味卷过。
黄鹂蹦跶起来，被冲破屋顶的黑色浓烟淹没。
“三小姐。”凌九霄的贴身婢女碎红低叹，“给将军的药你还是让我来熬吧，不然我怕将军要躺得更久了……”
碎红打小跟在凌九霄身边，年少时凌九霄控制不好南明离火，也常常在将军府“放烟花”，好不容易长大一个现在又来一个，碎红已然见怪不怪了。
凌七七拽着锅把上下左右来回翻转，锅底的明桑火跟着主人动作上窜下蹲，一不留神燎着了锅里药材，被凌七七手掌一呼，委屈巴巴地跌倒别处。
火星四溅，稻草差点成柴火。
碎红干脆瘫在草堆上。
府里有两个火修，命该如此。
药材在汤中浮动，汤色逐渐匀称，但制药的人抿着嘴，眉头缠成结。
从她昨晚看到姐姐浑身伤痕，走路都滴血，心情就像乱窜的明桑火。
明桑火察觉主人心情，挂在栏杆上缩作一团。
碎红察觉不对，起身沉默片刻。
“你太沉默了。”碎红的声音夹在火声中极为清晰。
凌七七愣住。
碎红转头，“三小姐，沉默是没用的。”
凌七七赶忙走来，疑惑地看着她。“我怎么沉默了？”
碎红轻笑。“三小姐，你之前跟将军生气拌嘴都挺大声的，这次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我……我这次又没跟她吵架，就是她回来太晚了而已。”凌七七别过眼神。
碎红摇摇头，抵住她的眉心。“三小姐，你的嘴巴都要撅上天了，闷气都让你挂上脸了。”
“关心呢，就说出口，想要什么，也说出口。”碎红拍拍她的手。
小丫头性子倔，凌九霄吃软不吃硬，姐妹相处少不了碎红的调和。
“可我这次……我这次看她受伤真的很生气，她什么都不告诉我，也不让我参与。”凌七七声音越来越大。“她怕我受伤，那我就想看她受伤吗……”
碎红闻言，温笑。“三小姐，你已经长大了。”
“将军只是没有意识到，你可以让她明白，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她抚摸凌七七攥紧的双手。
“哪怕……会让姐姐生气呢？”凌七七眼眸闪动。
“她会为你骄傲。”碎红拍拍她。
……
床榻上，凌九霄眯缝眼睛看着窗外，默默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凌七七看屋内好久没响动，深吸气又扣两下门，屋内却依然没有回应。
凌九霄闭门不出，也不许任何人打扰，房间四处设下结界，她进不去的。
凌七七在门扉前傻站许久，最终将药汤端到窗口，然后默默退开。
——“她会为你骄傲。”
凌七七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脚尖一点，手持破鸳跃入院子中心，拈起明桑火弹向凌九霄的窗棂。
——姐姐，看一眼吧。
明桑火在窗框上汇聚成的文字，透过檀木，落在凌九霄的黑眼眸。
梨花瓣落下，院子瞬间隐匿于黑暗，凌九霄低头扫视片刻，她还在屋内，结界范围内没有任何变化，凌七七的幻境影响不了她的结界。
抬眸注视着窗外的凌七七，凌九霄无奈地笑了笑，这是自己教她的碎芒阵。
碎芒阵——强力的幻阵
幻境中的一切都由入阵者心神所化，但影响虚实则掌握在布阵者手中。
碎芒阵能杀人于无形，亦可锁人神魂。
碎芒阵学习困难，当年爹教她时也花了少有一月的功夫。
半月前才教给她，竟然这么快就学会了。
她静静坐在榻上，看凌七七想做什么。
少女站在院子中心，双手抬至胸前结印，一招一式间，明桑火寸寸盘升，旋成火环爆破。
火环初成，黑暗处便传来嘶吼。
——祸斗
祸斗是上古凶兽之一，外形似犬，口吐烈焰，所到之处皆陷火海，不过早随上古时期陨灭，剩下的只有相关记载。
凌九霄眼中闪过愠色。
胡闹，祸斗太危险，即使是幻术幻化的祸斗同样不可小觑。
她以为自己是对手吗？
凌七七手腕发力，破鸢双剑横出。祸斗喉间滚动低低的嘶吼，猩红瞳孔盯着眼前少女。
祸斗大擤鼻子亮出獠牙，吼声冲击周遭的黑暗，空气随之摇晃，凌七七没有给祸斗发招的机会，原地消失融入黑暗。
祸斗一脚踏下，空中闪出一道蓝影，红色剑气斩出，祸斗仰头口喷烈焰与剑气相撞。
剑气破散的瞬间，凌七七侧身极险地躲过火球，祸斗大张血口等凌七七落下将她一口吞噬。
距离祸斗獠牙一拳距离时，凌七七又瞬移消失。
少女一直在周旋，避免正面交锋，她也清楚实力差距，方才只不过稍稍擦过，双手就被灼伤。
剧痛一寸寸啃食骨髓，凌七七隐在黑暗处冷汗涔涔。
祸斗摇晃脑袋，脚下动作逐渐加快。
它身下浮现红色阵图，升起烈焰，聚成火龙卷。
凌七七迅速反应。
红色剑影破空而出，接连劈在火龙卷上。
她想要打断火焰汇形。
但火龙卷竟然吸收了剑气膨胀得更为高大，祸斗腥红的瞳孔几近熔成火焰。
这鬼东西可以吸收自己的攻击化为己用，凌七七心脏停滞半拍。
祸斗很有耐心陪猎物玩耍。
它卷卷舌头，天空闪现出无数个火龙卷，熊熊烈焰围成旋涡包围凌七七。
赤红火光打在她的脸侧，祸斗嘴角咧至耳根，火焰从牙缝溢出，异常亢奋。
凌七七沉下气海，破鸢脱手竖在两侧，刹那间，千万火龙卷以旋涡状扑向凌七七。
破鸢扩散红色灵气，拽起周身火龙卷旋转。
火焰与灵气撕扯碰撞，凌七七额间渗出冷汗。
她在用灵力硬抗。
地上的祸斗闭着眼睛轻轻一踏，火焰更盛，灵气撑出的空间骤缩一寸。
凌九霄的心快被天上的火焰烤焦。
凌七七竟然选择化实。
一旦化实，幻境内造成的伤害就会成真，她会没命的！
她不是在胡闹。
凌九霄快步走到窗前却顿住脚步。
她不是在胡闹，是真的想说明什么。
手下的木头慢慢变形，嘎吱作响。
烈火包裹中，凌七七手腕发麻，肩膀颤抖。
不知是兴奋还是压力过大，体内好像有种力量即将破土而出，无法言说的畅快从心脏散开。
真是奇怪，在这种毫无悬念的死局之下她竟然兴奋。
火焰越来越强，空间一寸寸缩小。
祸斗即使远不及真实的强大，也不是她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女所能及的。
地下祸斗吐着粗气，低沉吼声盈满杀意。
周遭的火龙卷突然停住，向下冲刷凌七七的身体。
火浪下，她喉头一阵腥甜，经脉寸寸撑开，五脏六腑要被压碎。
她身侧的破鸢双剑剧烈摇晃，屏障撑不了多久了。
祸斗的力量远超过她，只是轻轻的威压便教她的竭力防御功亏一篑。
周身夺人性命的妖火啃食着她的身体，流动在她的眼前步步逼近。
姐姐现在肯定很生气。
祸斗彻底失去耐心，前爪猛呼。
火浪变作火枪，戳透凌七七的胸口，她跌上背后火墙，背部瞬间被赤焰烧灼。
明桑火想要护主但刚出头就被火墙吞噬。
剧痛钻透经脉抓挠心脏，凌七七眼前景象开始模糊。
眩晕中，她后脑生出奇怪的酥麻感，在体内寸寸炸开快速延伸到后背。
不过一个十五岁出头的丫头，未谙世事，实力尚浅，竟然选择单挑上古凶兽的幻影。
不止姐姐会生气，别人听来都要笑她是个傻子。
明明可以直接告诉姐姐自己想干什么，却还用赌上性命的方式。
可是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她早就想告诉姐姐，让姐姐永远记住。
她凌七七喜欢异想天开，喜欢做常人不敢做之事，她不想走过一条河而想横跨一片海，她不想走木桥而想走铁索，她不想仰望星星而想凌月之上
如果只能作为蜻蜓永远在低空滑行，不能见到太阳如何炽热，天河如何流动，极光如何闪烁
——那她才会死
凌七七躺在地上努力睁开眼睛，忽明忽暗的视野里，祸斗慢慢逼近她。
扑天的火龙卷形成旋风，底端变成利刃直直下刺。
凌七七想抓破鸢，却连手指都在痉挛。
热浪扑面。
“嘭——”
祸斗笑声戛然而止，半空中突如其来的火刃竟直接熔化了祸斗的赤焰。
温暖的手掌托上脸蛋，凌七七抓住凌九霄的肩膀，声音发抖。“姐姐。”
凌九霄气压低得吓人，眉眼硬如剑锋。
祸斗改变攻击，分裂火雨下刺。
凌九霄立马在凌七七上方设下结界。“敢出来就打断你的腿。”
她带开阳手腕花，随后自身闪至祸斗眼前，发力斜劈。
南明离火与开阳的共鸣奏和，祸斗还未来得及看清剑光便被击飞数寸，半面都被南明离火灼伤，血液顺着血管孔隙汩汩流出。
祸斗大声嚎叫。
它意识到，眼前的突然出现的女人与少女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它打不过，还会死。
但……
目光悄悄挪到凌七七的方向，祸斗舔过獠牙。
但那个女孩它可以试试吞并。
凌九霄注意到它的目光，咧嘴冷笑。
南明离火自脚下燃烧，她眼神锁住妖兽，杀意融进空气。
凌九霄在它起身前闪移，落在它的后背轻轻一踏。
祸斗下坠，在地面砸出深坑。
还不等它反应，面前剑影便劈来，随之眼珠爆开。
但鲜血刚冒出头，身侧又受两掌，体内的血液被南明离火蒸发，伤口处只剩绽开的皮肉，却无半点血丝。
天旋地转间，祸斗想要求饶。
“伤了她，就得死。”凌九霄挪转向下，向上顶出一掌。
祸斗腹部被戳中，弹至半空。
它看不见的是，凌九霄击中的所有地方都生长金色纹路，在它身体连成一片。
而它体内力量也在透过缝隙，飞速流失。
千钧一发之际，祸斗头部涌出大量黑气包裹它，黑气蔓延之处，金色纹路消失。
凌九霄瞳孔缩小，幻境中的祸斗怎么会有和昨夜黑影一样的魔气！？
祸斗力量回升血肉重塑，嘴角刚刚勾起却又戛然停止。
它艰难地吊起眼珠。
在它的背部，黑气围裹得只剩一个缺口，可缺口处两把短剑嵌入肉身。
剑身吸收着祸斗血肉，剑纹自下向上逐渐明亮，是破鸢！
凌七七发丝飞舞，浸满鲜血的绀宇色衣袍被力量相冲的气浪裹挟。
“你要打断腿，那干脆把手也打断！”她双手攒紧剑柄，破鸢与祸斗相接处爆出金色灵气，逐渐增强抵挡魔气蔓延。
凌九霄教她的破魔剑。
凌九霄来不及回话，她反应迅速，跃至祸斗身下。
开阳跟着手腕平斩上撩下截，脚下点踩踏跃。
每一剑都裹挟南明离火。
在祸斗眼中不过一息甚至没有看到残影，腹部处便燃起火海。
而它的火焰尽数被吞噬，未来得及形成的魔气屏障在噼啪声中粉碎。
重生的血肉被寸寸剥离，愈合的伤口被南明离火撕裂，在血液的蒸发下与魔气一同化为齑粉。
……
碎芒阵破。
凌九霄扑到凌七七身侧，托住她下滑的腰身。
鼻腔灌满血腥味，凌九霄心脏好似被戳了数不清的血窟窿。
她想说什么却只能无声，最终只能背起妹妹向回走。
哪知背上的人不老实，动不了就用手指钩挠凌九霄的脖子。
凌九霄成功被气笑了。
把人轻轻放下后迅速转身定住凌七七的穴位，然后托起她的手传输灵力。
今天凌九霄彻底见识到她多倔，这小兔崽子不把话说清楚是不会跟自己走的。
“姐姐……”凌七七怯怯地出声试探。
凌九霄抬眼瞪她，凌七七缩脖子垂下巴，方才战斗时的豪气和决绝全然消失。
“你……你打得时候轻一点儿，好不好？”体内流淌姐姐温暖的灵力，但凌七七眼睛却酸涩起来。
眼前的小家伙突然哭了，凌九霄的火气莫名散掉，摇头笑出声。
凌七七愣住，悄悄瞄了眼姐姐，泪眼婆娑里凌九霄扯着嘴角低头看给她疗伤的手。
“真想让我打断你的手脚？来，腿伸出来。”凌九霄做样要去捞她的腿。
凌七七立马缩脚。“不行！不行！姐姐，这玩笑不好玩儿！”
凌九霄睨她一眼，“那你开的玩笑更不好玩，还差点把自己疼死。”
凌七七再次颓靡，缩起脖子。她低头拧着染血的衣袖，突然被破鸢塞满掌心。
“当年爹给我虎符的时候，跟我说：‘现在你是虎符了。’
七七，现在你拿紧破鸢，我也告诉你。”
凌七七直视凌九霄背光的面容 。
“凌七七，你从来不是温室的花，而是穿林的风。”
奇妙的感觉席卷心脏，鼻子酸酸的呼不出气，眼泪一下子糊住眼眶。
凌七七突然觉得好委屈，但她理不清源头，只觉得伤口好疼好疼。
凌九霄扣住凌七七紧握剑柄的手，将她扶起。
“你长大了，你想做的事，我都会支持。
但你也要记住背后有个姐姐，七七，我希望你的执着能永远向光。”
“说了这么多，是啰嗦了，但今天我还要送给你最后一句话。”
凌七七终于站稳。
“你想成为的，你一直都是。”
现在的凌七七并不知道，这句话，会成为她日后勾勒千万遍的箴言。
……
凌七七在榻上晃着脚丫，对着凌九霄比了个鬼脸。
在凌九霄几日的悉心照料下她已经大好。
“姐姐。”凌七七突然开口。
凌九霄无奈回应。“做什么？”
“送你朵花，今天带我出去玩！”凌七七从背后摸出半干的牵牛花，递给凌九霄。
凌九霄突然觉得，那天应该打断手的。
“背书去。”女人无情转身。
“诶！我错了嘛……”凌七七缩回手，连忙转移话题。“所以那天晚上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伤的那么严重？
如果不是姐姐你体质特殊可以自愈，少说也要躺十天半个月。
我当时快吓死了，你知不知道！”
“你姐天下第一，死不了。”凌九霄端来药，敲敲死丫头的脑门，随后坐在她身侧。
窗外日暮西沉，风声渐大……
风声渐大。
高台下的火焰穿透夜色，映在眼前男人浅云色的衣摆，大赤色的腰带坠着玉佩。
他皮肤近乎无色，左耳垂吊着近一指长的红玉耳坠。
浑身上下写着——我是个浪荡子。
宸王，萧易寒。
萧微然风流成性，子嗣众多，但大多都夭折，剩下的只有四个孩子。
大皇子萧封年是宫女所出，身份低微，早年不受萧微然待见。
后来自请出征，斩获楚西三员将领，夺回五座城池，方被注意到有所提拔，晋封康王。
权力主要分布于外朝。
二皇子萧易寒，皇后嫡出，出生就被封宸王，今年二十，比凌九霄小两岁。
他出生就荣宠万千，性格放荡不羁，做事锋芒毕露。
就储君之争来说，一直是各位皇子皇女的劲敌，还包括他的胞妹——六公主萧鸾
鸣凰公主萧鸾是萧易寒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性情孤傲，天生体弱无法修行，以智谋出众，似乎无意皇储，但一直在制衡内外朝。
而七皇子萧乐年没什么好说的。
性子单纯，贵妃所出却母妃早逝，萧微然随便封个靖王就把人撂一边不管了。
所以现在自己父皇的寝殿成了火海，也只有眼前这位宸王殿下才能毫不担心。
不过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烟火固然好看，不过皇宫中的烟火是有些贵的。”萧易寒的笑容在养心殿的火光下着实诡异。
凌九霄看着他，也回应一个笑容。
萧易寒心又准备发话时，脖颈间传来与周遭气温不太符合的凉意，低头一看，开阳锃亮的剑身上映出他刚绽开一半的笑容和被削掉半截的刘海。
“唉。”萧易寒沉默半晌，“凌大将军，不让人把话说完，可不是好习惯。”
开阳逼得更近，萧易寒脖颈处划开一道头发丝儿细的开口。
凌九霄在他脑后幽幽出声。“对于说话容易绕弯子的人，让他闭嘴就是好习惯。”
萧易寒实力不错，是新一代里的佼佼者，但凌九霄即使不用南明离火，萧易寒在她剑下也走不过两招。
而自己需要一个理由全身而退。
萧易寒皇府在外，养心殿失火姗姗来迟，恰巧经过宫门，合情合理。
这人再合适不过。
萧易寒盯着开阳沉默片刻，手指拈在开阳剑刃上缓缓滑过，指尖挪开的瞬间血迹被开阳吸收。
好似在试探剑锋多锋利。
“凌大将军。”开阳剑映出萧易寒微仰下巴后退，状似十分害怕颈间的利器，“今晚本王闻迅进宫，半路出现意外，所以耽搁行程姗姗来迟，半刻后才能恰巧进入宫门。”
不错，上道。
“不过本王在王府的时候，就听到消息，须妃被召进养心殿了。”
听到这句话，凌九霄手中的开阳顿住。
须妃，须归折，凌府的二小姐，三年前自己还未占据足够优势，实力不足，萧微然为了拿捏凌家要一个女儿入宫，七七年龄不够便只有归折。
凌九霄握剑柄的手指捏得更紧。
萧易寒这句话不是威胁。
凌九霄与萧易寒稍稍打过交道，他性情古怪，但某种方面称得上“纯粹”二字。
认定一件东西就会执着地追寻，如果他不认的东西，便也不会给你半点承诺。
他同意了自己的条件就不会变卦，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但他后一句是在提醒她，萧微然想拿归折做文章。
今夜萧微然不会找到凶手，但对萧微然来说，没有凶手便恰恰是最大的凶手。
他可以用鬼神之论作决策。萧微然会说归折侍寝不力且召火患，若要安然无事去除灾气，便要灭一方水患相抵。
那么云中镇的水患，她凌九霄就非去不可。
一箭双雕。
……
凌七七头靠凌九霄肩膀，她明白姐姐的艰辛，但当真的听到这些事，被凌九霄轻描淡写地说出，却又是那么刻骨，那么无力。
七七抬头看了一眼凌九霄，目光从她斜飞入鬓的黑眉滑到高挺的鼻峰。
在凌九霄应对的真枪实弹下，心酸自责都显得矫情。
她要快快强大，强到可以让姐姐放心，可以和姐姐并肩作战。
凌九霄揽着七七，沉默了很久，七七打破沉默，“那现在怎么办？”
凌九霄抬眸看着窗外暗沉的夜幕，目光扫落凋谢的梨花瓣，“云中镇本来就要去，只不过现在要以赈灾的名头，并且……”
七七握住凌九霄的手。
“没什么，只是那位宸王殿下要同行。”凌九霄回握凌七七的手。
二人都是火修，即使室外温度下降她们手心依然炽热如火。
凌九霄心中冷笑，当年的事还没彻查清楚，这几位皇嗣可也并非那么干净。
起码萧封年并非无辜。
萧易寒她不知道，但没有明确立场前也绝对无法信任。
至于他想干什么，只要不妨碍自己，不跟当年的惨案有关，她都可以不在乎。
京郊夜风泛凉，郊外城池却已然天色泛白。
颠簸的泥路上坑坑洼洼，车轮印道道交错，路中横一不规则的硬石，车辋撞上，整个马车都狠狠地颠了一下。
车夫勒马停车，慌张地转向车厢，“琳姑娘，您没事吧？小的伺候不周，求琳姑娘赎罪。”
荒芜车道上只有凉风吹过，车夫立在车厢门侧点头哈腰。
“您客气了，安心赶路就好。”箱内女子的声音凉如夜风，韵律却很是温和。
忽然风起了劲儿，车厢帘子扬起落下，这么片刻，车夫竟忘了回是。
人间的风沙和灰尘扑过时大概忘了车内青蓝色的眼眸，穷尽字词勉强描绘它的，只有神挽天河清洗的琉璃。
过了好半晌，车夫才反应过来登上马车，“还有不久便到云中镇了，王爷吩咐了一定要伺候好琳姑娘，您要有什么需要跟小的吩咐就是。”
车帘里，女子道谢后垂眸抚着腰间镂空装饰的冰球，球下系着的冰晶刻了二字——灵族。
黄鹂蹦跶起来，被冲破屋顶的黑色浓烟淹没。
“三小姐。”凌九霄的贴身婢女碎红低叹，“给将军的药你还是让我来熬吧，不然我怕将军要躺得更久了……”
碎红打小跟在凌九霄身边，年少时凌九霄控制不好南明离火，也常常在将军府“放烟花”，好不容易长大一个现在又来一个，碎红已然见怪不怪了。
凌七七拽着锅把上下左右来回翻转，锅底的明桑火跟着主人动作上窜下蹲，一不留神燎着了锅里药材，被凌七七手掌一呼，委屈巴巴地跌倒别处。
火星四溅，稻草差点成柴火。
碎红干脆瘫在草堆上。
府里有两个火修，命该如此。
药材在汤中浮动，汤色逐渐匀称，但制药的人抿着嘴，眉头缠成结。
从她昨晚看到姐姐浑身伤痕，走路都滴血，心情就像乱窜的明桑火。
明桑火察觉主人心情，挂在栏杆上缩作一团。
碎红察觉不对，起身沉默片刻。
“你太沉默了。”碎红的声音夹在火声中极为清晰。
凌七七愣住。
碎红转头，“三小姐，沉默是没用的。”
凌七七赶忙走来，疑惑地看着她。“我怎么沉默了？”
碎红轻笑。“三小姐，你之前跟将军生气拌嘴都挺大声的，这次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我……我这次又没跟她吵架，就是她回来太晚了而已。”凌七七别过眼神。
碎红摇摇头，抵住她的眉心。“三小姐，你的嘴巴都要撅上天了，闷气都让你挂上脸了。”
“关心呢，就说出口，想要什么，也说出口。”碎红拍拍她的手。
小丫头性子倔，凌九霄吃软不吃硬，姐妹相处少不了碎红的调和。
“可我这次……我这次看她受伤真的很生气，她什么都不告诉我，也不让我参与。”凌七七声音越来越大。“她怕我受伤，那我就想看她受伤吗……”
碎红闻言，温笑。“三小姐，你已经长大了。”
“将军只是没有意识到，你可以让她明白，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她抚摸凌七七攥紧的双手。
“哪怕……会让姐姐生气呢？”凌七七眼眸闪动。
“她会为你骄傲。”碎红拍拍她。
……
床榻上，凌九霄眯缝眼睛看着窗外，默默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凌七七看屋内好久没响动，深吸气又扣两下门，屋内却依然没有回应。
凌九霄闭门不出，也不许任何人打扰，房间四处设下结界，她进不去的。
凌七七在门扉前傻站许久，最终将药汤端到窗口，然后默默退开。
——“她会为你骄傲。”
凌七七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脚尖一点，手持破鸳跃入院子中心，拈起明桑火弹向凌九霄的窗棂。
——姐姐，看一眼吧。
明桑火在窗框上汇聚成的文字，透过檀木，落在凌九霄的黑眼眸。
梨花瓣落下，院子瞬间隐匿于黑暗，凌九霄低头扫视片刻，她还在屋内，结界范围内没有任何变化，凌七七的幻境影响不了她的结界。
抬眸注视着窗外的凌七七，凌九霄无奈地笑了笑，这是自己教她的碎芒阵。
碎芒阵——强力的幻阵
幻境中的一切都由入阵者心神所化，但影响虚实则掌握在布阵者手中。
碎芒阵能杀人于无形，亦可锁人神魂。
碎芒阵学习困难，当年爹教她时也花了少有一月的功夫。
半月前才教给她，竟然这么快就学会了。
她静静坐在榻上，看凌七七想做什么。
少女站在院子中心，双手抬至胸前结印，一招一式间，明桑火寸寸盘升，旋成火环爆破。
火环初成，黑暗处便传来嘶吼。
——祸斗
祸斗是上古凶兽之一，外形似犬，口吐烈焰，所到之处皆陷火海，不过早随上古时期陨灭，剩下的只有相关记载。
凌九霄眼中闪过愠色。
胡闹，祸斗太危险，即使是幻术幻化的祸斗同样不可小觑。
她以为自己是对手吗？
凌七七手腕发力，破鸢双剑横出。祸斗喉间滚动低低的嘶吼，猩红瞳孔盯着眼前少女。
祸斗大擤鼻子亮出獠牙，吼声冲击周遭的黑暗，空气随之摇晃，凌七七没有给祸斗发招的机会，原地消失融入黑暗。
祸斗一脚踏下，空中闪出一道蓝影，红色剑气斩出，祸斗仰头口喷烈焰与剑气相撞。
剑气破散的瞬间，凌七七侧身极险地躲过火球，祸斗大张血口等凌七七落下将她一口吞噬。
距离祸斗獠牙一拳距离时，凌七七又瞬移消失。
少女一直在周旋，避免正面交锋，她也清楚实力差距，方才只不过稍稍擦过，双手就被灼伤。
剧痛一寸寸啃食骨髓，凌七七隐在黑暗处冷汗涔涔。
祸斗摇晃脑袋，脚下动作逐渐加快。
它身下浮现红色阵图，升起烈焰，聚成火龙卷。
凌七七迅速反应。
红色剑影破空而出，接连劈在火龙卷上。
她想要打断火焰汇形。
但火龙卷竟然吸收了剑气膨胀得更为高大，祸斗腥红的瞳孔几近熔成火焰。
这鬼东西可以吸收自己的攻击化为己用，凌七七心脏停滞半拍。
祸斗很有耐心陪猎物玩耍。
它卷卷舌头，天空闪现出无数个火龙卷，熊熊烈焰围成旋涡包围凌七七。
赤红火光打在她的脸侧，祸斗嘴角咧至耳根，火焰从牙缝溢出，异常亢奋。
凌七七沉下气海，破鸢脱手竖在两侧，刹那间，千万火龙卷以旋涡状扑向凌七七。
破鸢扩散红色灵气，拽起周身火龙卷旋转。
火焰与灵气撕扯碰撞，凌七七额间渗出冷汗。
她在用灵力硬抗。
地上的祸斗闭着眼睛轻轻一踏，火焰更盛，灵气撑出的空间骤缩一寸。
凌九霄的心快被天上的火焰烤焦。
凌七七竟然选择化实。
一旦化实，幻境内造成的伤害就会成真，她会没命的！
她不是在胡闹。
凌九霄快步走到窗前却顿住脚步。
她不是在胡闹，是真的想说明什么。
手下的木头慢慢变形，嘎吱作响。
烈火包裹中，凌七七手腕发麻，肩膀颤抖。
不知是兴奋还是压力过大，体内好像有种力量即将破土而出，无法言说的畅快从心脏散开。
真是奇怪，在这种毫无悬念的死局之下她竟然兴奋。
火焰越来越强，空间一寸寸缩小。
祸斗即使远不及真实的强大，也不是她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女所能及的。
地下祸斗吐着粗气，低沉吼声盈满杀意。
周遭的火龙卷突然停住，向下冲刷凌七七的身体。
火浪下，她喉头一阵腥甜，经脉寸寸撑开，五脏六腑要被压碎。
她身侧的破鸢双剑剧烈摇晃，屏障撑不了多久了。
祸斗的力量远超过她，只是轻轻的威压便教她的竭力防御功亏一篑。
周身夺人性命的妖火啃食着她的身体，流动在她的眼前步步逼近。
姐姐现在肯定很生气。
祸斗彻底失去耐心，前爪猛呼。
火浪变作火枪，戳透凌七七的胸口，她跌上背后火墙，背部瞬间被赤焰烧灼。
明桑火想要护主但刚出头就被火墙吞噬。
剧痛钻透经脉抓挠心脏，凌七七眼前景象开始模糊。
眩晕中，她后脑生出奇怪的酥麻感，在体内寸寸炸开快速延伸到后背。
不过一个十五岁出头的丫头，未谙世事，实力尚浅，竟然选择单挑上古凶兽的幻影。
不止姐姐会生气，别人听来都要笑她是个傻子。
明明可以直接告诉姐姐自己想干什么，却还用赌上性命的方式。
可是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她早就想告诉姐姐，让姐姐永远记住。
她凌七七喜欢异想天开，喜欢做常人不敢做之事，她不想走过一条河而想横跨一片海，她不想走木桥而想走铁索，她不想仰望星星而想凌月之上
如果只能作为蜻蜓永远在低空滑行，不能见到太阳如何炽热，天河如何流动，极光如何闪烁
——那她才会死
凌七七躺在地上努力睁开眼睛，忽明忽暗的视野里，祸斗慢慢逼近她。
扑天的火龙卷形成旋风，底端变成利刃直直下刺。
凌七七想抓破鸢，却连手指都在痉挛。
热浪扑面。
“嘭——”
祸斗笑声戛然而止，半空中突如其来的火刃竟直接熔化了祸斗的赤焰。
温暖的手掌托上脸蛋，凌七七抓住凌九霄的肩膀，声音发抖。“姐姐。”
凌九霄气压低得吓人，眉眼硬如剑锋。
祸斗改变攻击，分裂火雨下刺。
凌九霄立马在凌七七上方设下结界。“敢出来就打断你的腿。”
她带开阳手腕花，随后自身闪至祸斗眼前，发力斜劈。
南明离火与开阳的共鸣奏和，祸斗还未来得及看清剑光便被击飞数寸，半面都被南明离火灼伤，血液顺着血管孔隙汩汩流出。
祸斗大声嚎叫。
它意识到，眼前的突然出现的女人与少女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它打不过，还会死。
但……
目光悄悄挪到凌七七的方向，祸斗舔过獠牙。
但那个女孩它可以试试吞并。
凌九霄注意到它的目光，咧嘴冷笑。
南明离火自脚下燃烧，她眼神锁住妖兽，杀意融进空气。
凌九霄在它起身前闪移，落在它的后背轻轻一踏。
祸斗下坠，在地面砸出深坑。
还不等它反应，面前剑影便劈来，随之眼珠爆开。
但鲜血刚冒出头，身侧又受两掌，体内的血液被南明离火蒸发，伤口处只剩绽开的皮肉，却无半点血丝。
天旋地转间，祸斗想要求饶。
“伤了她，就得死。”凌九霄挪转向下，向上顶出一掌。
祸斗腹部被戳中，弹至半空。
它看不见的是，凌九霄击中的所有地方都生长金色纹路，在它身体连成一片。
而它体内力量也在透过缝隙，飞速流失。
千钧一发之际，祸斗头部涌出大量黑气包裹它，黑气蔓延之处，金色纹路消失。
凌九霄瞳孔缩小，幻境中的祸斗怎么会有和昨夜黑影一样的魔气！？
祸斗力量回升血肉重塑，嘴角刚刚勾起却又戛然停止。
它艰难地吊起眼珠。
在它的背部，黑气围裹得只剩一个缺口，可缺口处两把短剑嵌入肉身。
剑身吸收着祸斗血肉，剑纹自下向上逐渐明亮，是破鸢！
凌七七发丝飞舞，浸满鲜血的绀宇色衣袍被力量相冲的气浪裹挟。
“你要打断腿，那干脆把手也打断！”她双手攒紧剑柄，破鸢与祸斗相接处爆出金色灵气，逐渐增强抵挡魔气蔓延。
凌九霄教她的破魔剑。
凌九霄来不及回话，她反应迅速，跃至祸斗身下。
开阳跟着手腕平斩上撩下截，脚下点踩踏跃。
每一剑都裹挟南明离火。
在祸斗眼中不过一息甚至没有看到残影，腹部处便燃起火海。
而它的火焰尽数被吞噬，未来得及形成的魔气屏障在噼啪声中粉碎。
重生的血肉被寸寸剥离，愈合的伤口被南明离火撕裂，在血液的蒸发下与魔气一同化为齑粉。
……
碎芒阵破。
凌九霄扑到凌七七身侧，托住她下滑的腰身。
鼻腔灌满血腥味，凌九霄心脏好似被戳了数不清的血窟窿。
她想说什么却只能无声，最终只能背起妹妹向回走。
哪知背上的人不老实，动不了就用手指钩挠凌九霄的脖子。
凌九霄成功被气笑了。
把人轻轻放下后迅速转身定住凌七七的穴位，然后托起她的手传输灵力。
今天凌九霄彻底见识到她多倔，这小兔崽子不把话说清楚是不会跟自己走的。
“姐姐……”凌七七怯怯地出声试探。
凌九霄抬眼瞪她，凌七七缩脖子垂下巴，方才战斗时的豪气和决绝全然消失。
“你……你打得时候轻一点儿，好不好？”体内流淌姐姐温暖的灵力，但凌七七眼睛却酸涩起来。
眼前的小家伙突然哭了，凌九霄的火气莫名散掉，摇头笑出声。
凌七七愣住，悄悄瞄了眼姐姐，泪眼婆娑里凌九霄扯着嘴角低头看给她疗伤的手。
“真想让我打断你的手脚？来，腿伸出来。”凌九霄做样要去捞她的腿。
凌七七立马缩脚。“不行！不行！姐姐，这玩笑不好玩儿！”
凌九霄睨她一眼，“那你开的玩笑更不好玩，还差点把自己疼死。”
凌七七再次颓靡，缩起脖子。她低头拧着染血的衣袖，突然被破鸢塞满掌心。
“当年爹给我虎符的时候，跟我说：‘现在你是虎符了。’
七七，现在你拿紧破鸢，我也告诉你。”
凌七七直视凌九霄背光的面容 。
“凌七七，你从来不是温室的花，而是穿林的风。”
奇妙的感觉席卷心脏，鼻子酸酸的呼不出气，眼泪一下子糊住眼眶。
凌七七突然觉得好委屈，但她理不清源头，只觉得伤口好疼好疼。
凌九霄扣住凌七七紧握剑柄的手，将她扶起。
“你长大了，你想做的事，我都会支持。
但你也要记住背后有个姐姐，七七，我希望你的执着能永远向光。”
“说了这么多，是啰嗦了，但今天我还要送给你最后一句话。”
凌七七终于站稳。
“你想成为的，你一直都是。”
现在的凌七七并不知道，这句话，会成为她日后勾勒千万遍的箴言。
……
凌七七在榻上晃着脚丫，对着凌九霄比了个鬼脸。
在凌九霄几日的悉心照料下她已经大好。
“姐姐。”凌七七突然开口。
凌九霄无奈回应。“做什么？”
“送你朵花，今天带我出去玩！”凌七七从背后摸出半干的牵牛花，递给凌九霄。
凌九霄突然觉得，那天应该打断手的。
“背书去。”女人无情转身。
“诶！我错了嘛……”凌七七缩回手，连忙转移话题。“所以那天晚上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伤的那么严重？
如果不是姐姐你体质特殊可以自愈，少说也要躺十天半个月。
我当时快吓死了，你知不知道！”
“你姐天下第一，死不了。”凌九霄端来药，敲敲死丫头的脑门，随后坐在她身侧。
窗外日暮西沉，风声渐大……
风声渐大。
高台下的火焰穿透夜色，映在眼前男人浅云色的衣摆，大赤色的腰带坠着玉佩。
他皮肤近乎无色，左耳垂吊着近一指长的红玉耳坠。
浑身上下写着——我是个浪荡子。
宸王，萧易寒。
萧微然风流成性，子嗣众多，但大多都夭折，剩下的只有四个孩子。
大皇子萧封年是宫女所出，身份低微，早年不受萧微然待见。
后来自请出征，斩获楚西三员将领，夺回五座城池，方被注意到有所提拔，晋封康王。
权力主要分布于外朝。
二皇子萧易寒，皇后嫡出，出生就被封宸王，今年二十，比凌九霄小两岁。
他出生就荣宠万千，性格放荡不羁，做事锋芒毕露。
就储君之争来说，一直是各位皇子皇女的劲敌，还包括他的胞妹——六公主萧鸾
鸣凰公主萧鸾是萧易寒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性情孤傲，天生体弱无法修行，以智谋出众，似乎无意皇储，但一直在制衡内外朝。
而七皇子萧乐年没什么好说的。
性子单纯，贵妃所出却母妃早逝，萧微然随便封个靖王就把人撂一边不管了。
所以现在自己父皇的寝殿成了火海，也只有眼前这位宸王殿下才能毫不担心。
不过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烟火固然好看，不过皇宫中的烟火是有些贵的。”萧易寒的笑容在养心殿的火光下着实诡异。
凌九霄看着他，也回应一个笑容。
萧易寒心又准备发话时，脖颈间传来与周遭气温不太符合的凉意，低头一看，开阳锃亮的剑身上映出他刚绽开一半的笑容和被削掉半截的刘海。
“唉。”萧易寒沉默半晌，“凌大将军，不让人把话说完，可不是好习惯。”
开阳逼得更近，萧易寒脖颈处划开一道头发丝儿细的开口。
凌九霄在他脑后幽幽出声。“对于说话容易绕弯子的人，让他闭嘴就是好习惯。”
萧易寒实力不错，是新一代里的佼佼者，但凌九霄即使不用南明离火，萧易寒在她剑下也走不过两招。
而自己需要一个理由全身而退。
萧易寒皇府在外，养心殿失火姗姗来迟，恰巧经过宫门，合情合理。
这人再合适不过。
萧易寒盯着开阳沉默片刻，手指拈在开阳剑刃上缓缓滑过，指尖挪开的瞬间血迹被开阳吸收。
好似在试探剑锋多锋利。
“凌大将军。”开阳剑映出萧易寒微仰下巴后退，状似十分害怕颈间的利器，“今晚本王闻迅进宫，半路出现意外，所以耽搁行程姗姗来迟，半刻后才能恰巧进入宫门。”
不错，上道。
“不过本王在王府的时候，就听到消息，须妃被召进养心殿了。”
听到这句话，凌九霄手中的开阳顿住。
须妃，须归折，凌府的二小姐，三年前自己还未占据足够优势，实力不足，萧微然为了拿捏凌家要一个女儿入宫，七七年龄不够便只有归折。
凌九霄握剑柄的手指捏得更紧。
萧易寒这句话不是威胁。
凌九霄与萧易寒稍稍打过交道，他性情古怪，但某种方面称得上“纯粹”二字。
认定一件东西就会执着地追寻，如果他不认的东西，便也不会给你半点承诺。
他同意了自己的条件就不会变卦，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但他后一句是在提醒她，萧微然想拿归折做文章。
今夜萧微然不会找到凶手，但对萧微然来说，没有凶手便恰恰是最大的凶手。
他可以用鬼神之论作决策。萧微然会说归折侍寝不力且召火患，若要安然无事去除灾气，便要灭一方水患相抵。
那么云中镇的水患，她凌九霄就非去不可。
一箭双雕。
……
凌七七头靠凌九霄肩膀，她明白姐姐的艰辛，但当真的听到这些事，被凌九霄轻描淡写地说出，却又是那么刻骨，那么无力。
七七抬头看了一眼凌九霄，目光从她斜飞入鬓的黑眉滑到高挺的鼻峰。
在凌九霄应对的真枪实弹下，心酸自责都显得矫情。
她要快快强大，强到可以让姐姐放心，可以和姐姐并肩作战。
凌九霄揽着七七，沉默了很久，七七打破沉默，“那现在怎么办？”
凌九霄抬眸看着窗外暗沉的夜幕，目光扫落凋谢的梨花瓣，“云中镇本来就要去，只不过现在要以赈灾的名头，并且……”
七七握住凌九霄的手。
“没什么，只是那位宸王殿下要同行。”凌九霄回握凌七七的手。
二人都是火修，即使室外温度下降她们手心依然炽热如火。
凌九霄心中冷笑，当年的事还没彻查清楚，这几位皇嗣可也并非那么干净。
起码萧封年并非无辜。
萧易寒她不知道，但没有明确立场前也绝对无法信任。
至于他想干什么，只要不妨碍自己，不跟当年的惨案有关，她都可以不在乎。
京郊夜风泛凉，郊外城池却已然天色泛白。
颠簸的泥路上坑坑洼洼，车轮印道道交错，路中横一不规则的硬石，车辋撞上，整个马车都狠狠地颠了一下。
车夫勒马停车，慌张地转向车厢，“琳姑娘，您没事吧？小的伺候不周，求琳姑娘赎罪。”
荒芜车道上只有凉风吹过，车夫立在车厢门侧点头哈腰。
“您客气了，安心赶路就好。”箱内女子的声音凉如夜风，韵律却很是温和。
忽然风起了劲儿，车厢帘子扬起落下，这么片刻，车夫竟忘了回是。
人间的风沙和灰尘扑过时大概忘了车内青蓝色的眼眸，穷尽字词勉强描绘它的，只有神挽天河清洗的琉璃。
过了好半晌，车夫才反应过来登上马车，“还有不久便到云中镇了，王爷吩咐了一定要伺候好琳姑娘，您要有什么需要跟小的吩咐就是。”
车帘里，女子道谢后垂眸抚着腰间镂空装饰的冰球，球下系着的冰晶刻了二字——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