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查杀阵？为什么被薰华追杀？”茶水荡着，萧易寒声音却清晰传来。
凌九霄含笑道：“你就不怕我诓你？”
萧易寒的目光几乎从未离开过凌九霄，却不同以往的锐利。“你不是迂回的人，想说你就会告诉我。”
凌九霄仔细搜刮他脸上的每处细节，试图找出破绽。
“那我若是直接杀人灭口呢？”她凑向前。
“你需要一个人，帮你盯住皇宫。”萧易寒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坐着直视她。
凌九霄收回审视，坐直身子，烛台光打亮她的面容。
她不是迂回的人，既然萧易寒愿意直来直往，她也绝不会退避逃离。
只是萧易寒为何对她的态度大变？
“在那个阵法中，我死过。”凌九霄垂目向被烛光扫亮的桌面。“还埋着很多等着回家的人。”
她的语速很快，几乎要将声音藏起来。
这是萧易寒第一次见到退避的凌九霄。
凌九霄垂头的片刻，没注意到萧易寒将灵力注入断生坠。
她再次抬头，便见一片白光漫过视野。
萧易寒的声音飘散。
“去见她吧。”
……
空白埋没所有视野，凌九霄扫视一圈，随意挑了个方向走。
她脚步不快。
脚步声起落在停滞的空白，似乎凌九霄一直在原地踏步。
“沙沙——”
凌九霄的脚后，追着黑紫藤蔓。
正是云中镇的血生草。
藤蔓即将攀上凌九霄的脚踝，她瞥一眼，轻轻踮脚，便激起金色的波浪，将藤蔓绞成齑粉。
身后一簇藤蔓消失，却追出更多。
凌九霄侧过头继续向前走，不再理会。
素白平面逐渐析出黑点，凑成黑浪覆盖原本的白。距离拉近后，凌九霄拨开一簇黑点，揉捏指腹细碎的灰烬。
如她所料，是血生蛊。
凌九霄手一挥，眼前幻境淹没在火海。
火焰烧尽，藤蔓变成黄沙。
凌九霄脚步停住。
这位前辈颇有意思，竟然给自己布下问心象。
问心象是幻境的一种，没有杀伤力，但会将人记忆中最为害怕的，逃避的部分具象化。
心志不坚者会一直困于其中，被自我的心魔反噬。
幻象所化的黄沙刮在脸颊。
凌九霄站在杀阵中心，手指轻微痉挛。
头顶，脚底，全被熟悉的图腾笼罩。图腾纹路一路攀上凌九霄的躯干，印在脸上闪烁。
凌九霄站在原地，除却抽动的手指，几乎看不出活气。
血液渗出她的皮肤，洇透外衣。
空气甚至不比鸿毛轻重，却将凌九霄压得喘不过气，压得她膝盖向下曲起。
但从凌九霄脚下白骨视角看去，她的眼睛在紧闭。
凌九霄撑着开阳，不敢直视脚下堆砌在黄沙上的白骨山。
——“曾经也有十万人因你而死，不是吗？”
童梨的声音从骨髓传入脑海，凌九霄握剑的手腕蹦出青筋。
“他们是因你而死，十万人。”
突来的女声音色沉淀柔和，却重复着童梨诛心的话锋。
天光下，十万白骨成山，埋葬黄沙，中间站着浑身带血的女人。
恍然间，开阳剑锋贴上一块儿异物。
凌九霄识海望去，那是肠子。肠子一节一节，有断有聚，端头是只有上身的男尸。
他的眼睛被血染糊，看不清明，凌九霄却能看懂他半张的裂唇。
他在喊——
小妹。
幻象没有结束。
凌九霄抬起眼皮，却觉手心一重。
她握着一串断开的红豆手串，红豆殷红，是血的鲜明。
中间最红的那颗，刻着“六”字。
凌九霄视线放长，红豆远处躺着一块儿头颅，头上嵌着三根铁钉。
凌九霄的呼吸不断急促。
“是你，害死了十万人。”女声继续道。
话音未余，开阳便“嗡”地颤动，爆出金色气浪。
凌九霄抬起下巴，发丝黏在血上。她在不断重复的话音中，走近前方的头颅，一根一根，拔出他天灵盖上的铁钉。
女声慢下。
凌九霄收起开阳，徒手将只剩半身的男尸胸口轻轻擦拭干净，露出军服，写着“明神左校尉”。
凌九霄抬头。
“问心象，该破了。”
南明离火自凌九霄脚下腾升，撕裂幻象。
“你的火烧不尽阵法。”火焰腾升，女声终于结束重复语句。
“火烧不尽阵，但能杀得了布阵的人。”凌九霄向着混沌说。
女声没有出现。
凌九霄转向某一方向打出火流，无形的屏障破碎。
远处一个白色光体悬浮。
凌九霄迈出脚走向它，每一步都踩出火焰，留下破碎黑暗。
“你还恨吗？”女声从光体传出。
凌九霄的问心象，不是贪欲不是遗憾，是浓烈即将焚烬她自身的恨意。
前辈试探她，看出了凌九霄心中最浓烈的恨意。
却不知她如何看待恨意。
“恨，每一次想起那些画面，我都会失控。”凌九霄垂目。
“但是，”丹凤眼亮起，闪烁火星，凌九霄看着她。“我要接受这样的恨，记住是谁带来的恨，然后亲手送她给他们赔罪。”
凌九霄在问心象的痉挛，退避，都是在逃避浓烈成火的恨意。
直到最后，她假装自己有机会为曾经的悲苦擦去些许灰尘，她才想明白。
自己要接受这样的恨。
悲苦可以带来希望。
光体没有出声，凌九霄却感觉到她在微笑。
“阵法只会一次比一次强，你也再不会有重来的机会。”光体轻轻浮动。
女人的声音温柔，却在通知死亡的定局。
“我不去，她就不找我了？”凌九霄摇头，勾起嘴角。“我的猜测没错的话，您对薰华的了解应当比我深得多。”
女人沉默半晌。
凌九霄从纳戒取出两片赤霄残片，归玉刚交给她的，和当归送给她的。
“您用剑身标记每一个杀阵，不正是想有人能发现，然后一一解决吗？”凌九霄注意到光体明亮了些。
其实凌九霄还不能彻底确定每个杀阵都有赤霄残片。
但现下看来，确是如此。
“你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女人声音含笑。
“上古神主，流景神尊。”凌九霄肌肉紧致的脸被白光刷亮。
站在女人前，凌九霄找到了曾经所有莫名亲切感的源头。
“你口中的‘杀阵’，其实是上古禁术之一，生灵大阵。”流景再次说道。“生灵大阵可逆转万物，颠倒生死。但它虽威力巨大，成阵却难。
成阵需得五个基阵。基阵不成，大阵不过虚妄。可现下，已经完成两个基阵了。”
凌九霄眉头紧锁。“那怎样才能毁了基阵？”
眼前光体慢慢变成人的模样，只是轮廓模糊，凌九霄无法看清她的五官。
流景笑道。“你怎么总是想着动剑。”
凌九霄朝她扬眉。
“不过也是，”流景慈祥地说。“这才是你。”
流景的言辞表现似乎颇为了解凌九霄，对她的态度就像是……
家人。
流景解释。“基阵一旦形成，便不可摧毁。”
凌九霄看着女人，知道她还没说完。
“生灵大阵，被列为禁术是为了防止像薰华这般的有心人。它本身不过是一个双头剑的存在。”
“所以只要在最后一刻，翻转生灵大阵，福祸便可逆。”
“翻转？”凌九霄抓住关键词。
“不错。”流景道。“走下去，你会知道要怎么做。”
回答玄乎，但凌九霄又好似明白。
“但你要清楚。”流景的光晕突然增强。“你一路走来，应该早就察觉薰华在针对你。”
凌九霄眨眼，算作点头。
她想问为什么。
流景如她所愿回答。“出世生神火，神剑开阳，神器上玄自行认主。”
凌九霄低头。
“你的强大是力量，也同样是枷锁，任何事情都要有代价。”流景慢慢说道。“薰华取走过你的魂魄，就是需要你布阵，所以你对她有价值，她现在不会要你死。”
“可这也说明只要基阵成型，她会不惜一切，拼尽全力杀了你。”流景落尾。
这似乎是个注定的死局，无论前世今生。
沉寂的空气压下，凌九霄却漾开浅笑。“敢问神主，中了魔脉的人是否还有救？”
流景愣住。“魔脉一旦种下就不会停止生长，迟早成魔。但生灵大阵，可逆万物，哪怕生死。”
凌九霄若有所思，向流景作揖告退。
流景看着她消散的背影，没有问出那句话。
你不怕死吗？
凌九霄依旧会是云中镇的回答。
春季将离，京都的雨却越发频繁。
晚间大道已经无人，街上只有一队人马行进。
天边雷光轰鸣，为首的马儿猛地扬蹄，背上的男人勒紧缰绳才未摔下。
马蹄落下，前方身着麻布的男人扣头在地。
布衣男人得到示意迅速起身，附在马背轻语，短息过后，布衣男人便原地消失。
队伍后方有人高喊：“南大帅，我们还走吗？”
马背上的人正是南起。
身后喊声落下，南起却只是望着前方的京都。
“京都已经魔化一半了吗？”
凌九霄含笑道：“你就不怕我诓你？”
萧易寒的目光几乎从未离开过凌九霄，却不同以往的锐利。“你不是迂回的人，想说你就会告诉我。”
凌九霄仔细搜刮他脸上的每处细节，试图找出破绽。
“那我若是直接杀人灭口呢？”她凑向前。
“你需要一个人，帮你盯住皇宫。”萧易寒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坐着直视她。
凌九霄收回审视，坐直身子，烛台光打亮她的面容。
她不是迂回的人，既然萧易寒愿意直来直往，她也绝不会退避逃离。
只是萧易寒为何对她的态度大变？
“在那个阵法中，我死过。”凌九霄垂目向被烛光扫亮的桌面。“还埋着很多等着回家的人。”
她的语速很快，几乎要将声音藏起来。
这是萧易寒第一次见到退避的凌九霄。
凌九霄垂头的片刻，没注意到萧易寒将灵力注入断生坠。
她再次抬头，便见一片白光漫过视野。
萧易寒的声音飘散。
“去见她吧。”
……
空白埋没所有视野，凌九霄扫视一圈，随意挑了个方向走。
她脚步不快。
脚步声起落在停滞的空白，似乎凌九霄一直在原地踏步。
“沙沙——”
凌九霄的脚后，追着黑紫藤蔓。
正是云中镇的血生草。
藤蔓即将攀上凌九霄的脚踝，她瞥一眼，轻轻踮脚，便激起金色的波浪，将藤蔓绞成齑粉。
身后一簇藤蔓消失，却追出更多。
凌九霄侧过头继续向前走，不再理会。
素白平面逐渐析出黑点，凑成黑浪覆盖原本的白。距离拉近后，凌九霄拨开一簇黑点，揉捏指腹细碎的灰烬。
如她所料，是血生蛊。
凌九霄手一挥，眼前幻境淹没在火海。
火焰烧尽，藤蔓变成黄沙。
凌九霄脚步停住。
这位前辈颇有意思，竟然给自己布下问心象。
问心象是幻境的一种，没有杀伤力，但会将人记忆中最为害怕的，逃避的部分具象化。
心志不坚者会一直困于其中，被自我的心魔反噬。
幻象所化的黄沙刮在脸颊。
凌九霄站在杀阵中心，手指轻微痉挛。
头顶，脚底，全被熟悉的图腾笼罩。图腾纹路一路攀上凌九霄的躯干，印在脸上闪烁。
凌九霄站在原地，除却抽动的手指，几乎看不出活气。
血液渗出她的皮肤，洇透外衣。
空气甚至不比鸿毛轻重，却将凌九霄压得喘不过气，压得她膝盖向下曲起。
但从凌九霄脚下白骨视角看去，她的眼睛在紧闭。
凌九霄撑着开阳，不敢直视脚下堆砌在黄沙上的白骨山。
——“曾经也有十万人因你而死，不是吗？”
童梨的声音从骨髓传入脑海，凌九霄握剑的手腕蹦出青筋。
“他们是因你而死，十万人。”
突来的女声音色沉淀柔和，却重复着童梨诛心的话锋。
天光下，十万白骨成山，埋葬黄沙，中间站着浑身带血的女人。
恍然间，开阳剑锋贴上一块儿异物。
凌九霄识海望去，那是肠子。肠子一节一节，有断有聚，端头是只有上身的男尸。
他的眼睛被血染糊，看不清明，凌九霄却能看懂他半张的裂唇。
他在喊——
小妹。
幻象没有结束。
凌九霄抬起眼皮，却觉手心一重。
她握着一串断开的红豆手串，红豆殷红，是血的鲜明。
中间最红的那颗，刻着“六”字。
凌九霄视线放长，红豆远处躺着一块儿头颅，头上嵌着三根铁钉。
凌九霄的呼吸不断急促。
“是你，害死了十万人。”女声继续道。
话音未余，开阳便“嗡”地颤动，爆出金色气浪。
凌九霄抬起下巴，发丝黏在血上。她在不断重复的话音中，走近前方的头颅，一根一根，拔出他天灵盖上的铁钉。
女声慢下。
凌九霄收起开阳，徒手将只剩半身的男尸胸口轻轻擦拭干净，露出军服，写着“明神左校尉”。
凌九霄抬头。
“问心象，该破了。”
南明离火自凌九霄脚下腾升，撕裂幻象。
“你的火烧不尽阵法。”火焰腾升，女声终于结束重复语句。
“火烧不尽阵，但能杀得了布阵的人。”凌九霄向着混沌说。
女声没有出现。
凌九霄转向某一方向打出火流，无形的屏障破碎。
远处一个白色光体悬浮。
凌九霄迈出脚走向它，每一步都踩出火焰，留下破碎黑暗。
“你还恨吗？”女声从光体传出。
凌九霄的问心象，不是贪欲不是遗憾，是浓烈即将焚烬她自身的恨意。
前辈试探她，看出了凌九霄心中最浓烈的恨意。
却不知她如何看待恨意。
“恨，每一次想起那些画面，我都会失控。”凌九霄垂目。
“但是，”丹凤眼亮起，闪烁火星，凌九霄看着她。“我要接受这样的恨，记住是谁带来的恨，然后亲手送她给他们赔罪。”
凌九霄在问心象的痉挛，退避，都是在逃避浓烈成火的恨意。
直到最后，她假装自己有机会为曾经的悲苦擦去些许灰尘，她才想明白。
自己要接受这样的恨。
悲苦可以带来希望。
光体没有出声，凌九霄却感觉到她在微笑。
“阵法只会一次比一次强，你也再不会有重来的机会。”光体轻轻浮动。
女人的声音温柔，却在通知死亡的定局。
“我不去，她就不找我了？”凌九霄摇头，勾起嘴角。“我的猜测没错的话，您对薰华的了解应当比我深得多。”
女人沉默半晌。
凌九霄从纳戒取出两片赤霄残片，归玉刚交给她的，和当归送给她的。
“您用剑身标记每一个杀阵，不正是想有人能发现，然后一一解决吗？”凌九霄注意到光体明亮了些。
其实凌九霄还不能彻底确定每个杀阵都有赤霄残片。
但现下看来，确是如此。
“你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女人声音含笑。
“上古神主，流景神尊。”凌九霄肌肉紧致的脸被白光刷亮。
站在女人前，凌九霄找到了曾经所有莫名亲切感的源头。
“你口中的‘杀阵’，其实是上古禁术之一，生灵大阵。”流景再次说道。“生灵大阵可逆转万物，颠倒生死。但它虽威力巨大，成阵却难。
成阵需得五个基阵。基阵不成，大阵不过虚妄。可现下，已经完成两个基阵了。”
凌九霄眉头紧锁。“那怎样才能毁了基阵？”
眼前光体慢慢变成人的模样，只是轮廓模糊，凌九霄无法看清她的五官。
流景笑道。“你怎么总是想着动剑。”
凌九霄朝她扬眉。
“不过也是，”流景慈祥地说。“这才是你。”
流景的言辞表现似乎颇为了解凌九霄，对她的态度就像是……
家人。
流景解释。“基阵一旦形成，便不可摧毁。”
凌九霄看着女人，知道她还没说完。
“生灵大阵，被列为禁术是为了防止像薰华这般的有心人。它本身不过是一个双头剑的存在。”
“所以只要在最后一刻，翻转生灵大阵，福祸便可逆。”
“翻转？”凌九霄抓住关键词。
“不错。”流景道。“走下去，你会知道要怎么做。”
回答玄乎，但凌九霄又好似明白。
“但你要清楚。”流景的光晕突然增强。“你一路走来，应该早就察觉薰华在针对你。”
凌九霄眨眼，算作点头。
她想问为什么。
流景如她所愿回答。“出世生神火，神剑开阳，神器上玄自行认主。”
凌九霄低头。
“你的强大是力量，也同样是枷锁，任何事情都要有代价。”流景慢慢说道。“薰华取走过你的魂魄，就是需要你布阵，所以你对她有价值，她现在不会要你死。”
“可这也说明只要基阵成型，她会不惜一切，拼尽全力杀了你。”流景落尾。
这似乎是个注定的死局，无论前世今生。
沉寂的空气压下，凌九霄却漾开浅笑。“敢问神主，中了魔脉的人是否还有救？”
流景愣住。“魔脉一旦种下就不会停止生长，迟早成魔。但生灵大阵，可逆万物，哪怕生死。”
凌九霄若有所思，向流景作揖告退。
流景看着她消散的背影，没有问出那句话。
你不怕死吗？
凌九霄依旧会是云中镇的回答。
春季将离，京都的雨却越发频繁。
晚间大道已经无人，街上只有一队人马行进。
天边雷光轰鸣，为首的马儿猛地扬蹄，背上的男人勒紧缰绳才未摔下。
马蹄落下，前方身着麻布的男人扣头在地。
布衣男人得到示意迅速起身，附在马背轻语，短息过后，布衣男人便原地消失。
队伍后方有人高喊：“南大帅，我们还走吗？”
马背上的人正是南起。
身后喊声落下，南起却只是望着前方的京都。
“京都已经魔化一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