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枪压下，凌七七擦着枪杆前突，却被右侧打来的水袖击退。
凌七七擦去嘴角的血迹，看向面前二鬼的眼神没有任何起伏，一如她在幻梦里见到的戴着面具的女人。
二鬼跃跃欲试，目光死死锁住戏台，和站在戏台上的凌七七身后的
——沉睡的凌九霄和萧易寒。
两个人被铁链锁在戏台架子上，锁链是他们开始所在空间的巨大铁链，凌七七劈不断。
凌七七架起破鸢，随时防止梦桥声二鬼接近身后的姐姐。
凌九霄和萧易寒很有可能也被困在幻梦，凌七七不知道他们何时才能醒过来。
梦桥声先右侧女鬼一步跳起来，她将长枪横扫向凌七七的脖颈处，凌七七侧腰一闪，同时卡住她的枪尖向前带。
身后传来劲风，凌七七卡住枪尖一转，站在枪杆上躲过女鬼甩来的水袖。
水袖有魔力加持，锋利无比，打在戏台的瞬间便砸出深坑。
凌七七面色微变，踩住枪身，平斩破鸢将女鬼击退数寸后，回旋踢向梦桥声，将她一齐踢向远处。
不能让她们靠近戏台。
凌七七瞟了一眼破裂的戏台，眉头蹙起。
她们两个在消耗她的体力，把距离不断拉近。
最好的办法就是保证她们两个无法接近戏台。
凌七七抬起头。
换做之前她并不相信自己有这个实力，但现在姐姐需要她。
凌七七上步划出剑气。
梦桥声和女鬼眸色闪过惊诧，对面数不尽的剑刃接踵而来，逼得她们不断后退。
凌七七的实力和最初交手的时候完全不同了。
凌七七一剑未断一剑又至，落在他人眼中只剩残影。
她的剑本就不同于凌九霄。
凌九霄剑法融进神火，劈剑如山鸣，走剑如火游，而凌七七则是偏向以快制胜，剑如游龙。
此刻，她突破了几年来的瓶颈，将剑术发挥到了极致。
剑刃不断，梦桥声停下动作。又一剑刃劈到鼻尖前，却突然停下。
黑气挡在梦桥声与剑刃间。
梦桥声再睁眼，眼眸泛着嗜血的光，她周身气息化作黑气不断外扩。
凌七七停下，面色紧张起来，凌七七余光一抓，女鬼的气息也变成了黑气。
她握紧破鸢。
明桑火不是神火，不能像南明离火克制妖邪。
但幻梦中的片段却在此刻一闪而过。
黑气突来，凌七七放出明桑火，火焰绞上黑气袭向梦桥声。
梦桥声瞳孔骤缩，没想到凌七七一个凡人竟然硬扛她的攻击，她躲闪不及，被火焰抓出刮痕。
黑气同样打上凌七七的右臂，凌七七捂住涌血的伤口飞速一笑。
那个戴面具的女人告诉她。
——“任何一种火焰都是自己的神火，神火可涅槃。”
对面的女鬼见梦桥声吃瘪抽笑起来，顺势前突抓向凌七七的脖颈。
女鬼的魔气不输梦桥声，这一击凌七七躲不过去。她前送剑身，做好受伤准备后，预感中的痛楚却并未袭来。
凌七七抬眼。
一根冰笛挡在女鬼掌心前。
是归玉的“踏雪”。
凌七七心下一喜，转头时却又卡住舌头。
归玉浑身是她从未见过的杀意，眼眸泛着红光，头发散落着，全是雪白。
“玉……玉姐姐？”凌七七愣住。
归玉恍若未闻，只是手腕一转掀翻了女鬼。女鬼落在地上，想要起身却被一脚踩住。
归玉面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女鬼却感到彻骨的恐惧。
“死。”归玉没有多言，只是抬手催动踏雪。
踏雪平日音出似霜清，笛鸣若雪幽，外加归玉性情温润，笛音总会给人怡然之感。
可现在归玉吹动的踏雪，却充盈着肃杀凌冽之气，一音一调皆想取人性命。、
多亏归玉虽然失态，却还未到敌我不分的状况，她没有攻击凌七七。
可即使如此，凌七七站在身后也不敢说话。
这不是她认识八年的归玉姐姐。
两个女鬼堪堪抵挡，面色艰难。
凌七七一咬牙，决定先去看好姐姐，不想她刚转身，便被一双手拉进怀里。
凌九霄将凌七七抱得死禁，似乎在确认是否还在幻梦。
“姐……姐，你要谋杀亲妹吗？！”凌七七抱怨道。
头顶传来轻笑，凌九霄松开手，避开凌七七受伤的胳膊将她拦在怀中。凌七七向后一眺，却被紧跟在凌九霄身后的萧易寒看出鸡皮疙瘩。
他的眼神特别奇怪，溢出温柔还夹杂虔诚，就像是
——想要与萤火虫同向蓝天的蝴蝶。
凌九霄向前一步，却觉脚下传来震动。萧易寒拉住她。“这里要塌了。”
凌九霄回头看他，微笑一下。“姐姐还在那儿。”
言毕，凌九霄便踏着碎裂的木块掠向归玉。
踏雪笛音戛然而止，归玉突然抱住头开始呻吟。
凌九霄面色瞬变，她甩出开阳挡住梦桥声刺去的长枪。
“找死。”凌九霄侧目看她。
最后一块儿木屑落下，周遭环境重新陷入黑暗。
萧易寒站在归玉身侧，对凌九霄说：“她在，很安全。”
凌九霄或许是笑了一下。
凌七七有些跟不上节奏。
姐姐什么时候和萧易寒关系好了，萧易寒又什么时候这么依赖姐姐了？
疑惑来不及多想，他们面前传来强光。
不远处，一座戏台矗立，台上是梦桥声和女鬼，台下是几人在“戏”中见到的活人。
此刻他们依旧如同“戏”中那般死寂，但台上的梦桥声和女鬼却同样失去了活气。
凌九霄细看她们的表情，却只窥见迷茫与哀戚。
“原来……这才是戏。”梦桥声挽起衣袖，喃喃道。
“借岁月渡恨怨，视生死如一线。”梦桥声抬头，光恰好落在她眼眸。
“你把我们推进自己的过去，就是想看我们的‘戏’？”凌九霄的话音没什么温度。
“是啊，”梦桥声歪着头，不知所措地望向凌九霄，“我太想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太想知道我究竟哪里演得不像好戏。”
凌九霄看着台下如同死尸的村民，没有接话。
“我自认戏曲无双，却在最沉浸之时被人指责，说我演戏只是自欺欺人。”梦桥声自言自语起来。
“他们说我是假的花木兰，是假的武皇，我不能忍受，没人能说我的戏不好！我开始不停地练习，不停地唱，我见人说话的第一反应都是我气用得对不对，我站得歪不歪。
直到有一次，戏圆有场子，雷泽岛的人都要来，我好激动好激动，画上最浓的妆，背起最好的戏枪，可就在上台前。”
梦桥声哽住。
“我的衣服领子断了一根线，我赶紧找线缝，可怎么缝都缝不好，别人也都不想管我这个过气的。
我看着曾经的新来的，一个一个穿戏服上台，他们的每个转身每个眼神我都能做得更好，可在我缝好衣服后，我走不动路了。”
身边女鬼也停下来，呆呆地注视戏台。
“我每走一步腿都在抖，我想发声却哑了嗓子。可笑吗？一个视戏如命的人，却被衣服的一根断线绊住了脚。”
梦桥声又哭又笑。
“那一刻我觉得，我为戏而生，却唱不动戏了，那我说话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我毒哑了自己的嗓子，也就在这时，我才注意到一直站在角落的姐姐。”
梦桥声目光落在女鬼身上。“我原名叫阿生，好生火的生，姐姐……叫阿馒，馒头的馒。”
阿馒笑起来。“我连上台的机会都没有，更没资格拿个艺名。”
“你的每场戏我都要去看，就像在看我自己，可也直到你也来角落，我才明白，我们不过是在过交替的人生，阿生。”
“不是，你凭什么在这儿自我感动啊？”凌七七忍不住打断她们。
凌七七觉得除却从她们自己的角度去看，梦桥声二人打死都和可怜不沾边。
凌九霄拍拍凌七七的背，示意她是对的。
“你错在，”凌九霄冷声，“永远以自己为中心去要求一切。”
“梦桥声，你求而不得本是可惜，可你没有资格拉着别人和你一起送死，你没有决定他人生死的权力。
你在这里自艾自怜，那些被你害死人又何处申冤？”
凌九霄对世上大多数人都抱有最初的善意，可听着她们的故事却并未有太多感触。
每个基阵都建立在人间悲剧上，不管是云中镇的童梨，雷泽岛的梦桥声和阿馒，还是前世的金城活祭。
但她们却因为自己的私心，拉着千人送葬，将他们的魂魄做成人脸禁锢冰下，将他们的尸身做成只会夸赞的木偶。
从她们选择薰华虐杀生灵的那一刻起，就永远失去了求得善意的资格。
梦桥声和阿馒只是愣了片刻，便又说起来。
“那是活在底层的泥人，只要听戏就好了，哪儿来的哀怨？”
怀中的凌七七都冷笑一声。
她们从底层爬起，却早忘了同道的苦命人是如何呐喊挣扎的。
底层是她们的来处，却更是她们的耻辱。
“我恨自己唱戏不纯，姐姐恨不得光亮的人生，我们都有相同的恨禁锢自己。
所以我把你们推进最害怕的回忆，就是想看看你们在最怨恨的时候，会怎么做？”梦桥声给出解释。
“所以呢？”凌九霄问。
“你……”梦桥声笑起来。“你们都是恨意的主宰者，用人生渡恨怨，所行不尽头。”
这句话是对的。
但凌九霄对她没有任何继续交流的想法，直接问向正事。“为什么说我能给你们补充能量？”
事到如此，梦桥声完成夙愿，也没有隐瞒的理由。
梦桥声停顿半晌，凌九霄见她不言准备使用非常手段时，耳边就传来梦桥声的声音。
“双神聚魂，灵转万物。”
双神？
薰华拿到了两个魂魄？
凌九霄还想追问却见脚下开始崩塌。
台上光亮乍现，梦桥声拉起阿馒双双起舞。
她们没有浓烈的妆容，衣摆都挂着碎片，却在光亮下如此显眼。
耳边传来极致嘶哑的气声与清亮的唱腔。
梦桥声撤下了幻术，恢复了她哑掉的嗓音，阿馒也露出了断臂的身子。
“哑者为伶，聋者听声。”清亮嗓音唱道。
“还也曾扬红帘唱民戏，低头客双掌迎红裙伶。
伶呀呀，客隆隆，戏敞开。
戏外人听，欲怜那抱湿炭埋雪童，又爱这舞长戟饮血将。
伶呀呀，客隆隆，戏反折。
戏外人惊，将舞戟掘雪坑杀童，童凿坑浇生血埋活将。
将杀童，童杀将，红帘合，客颂人怀善。
红帘开，客上台，伶听曲，哑曲聋耳听。
伶哑哑，客聋聋，戏再开。
听。
蝉筑巢，虫供食。
看。
鬼坐观，神叩首。”
每句词都对应他们经历的“戏”，也都对应梦桥声姐妹的人生。
埋雪童是开始的她们，饮血将是妄想的她们。
她们自欺欺人，将自己想象成捕鸟的蝉，想象成俯瞰神明的鬼。
可她们自欺欺人到最后，杀了别人也自杀至此。
又或许，如果不是她们的执念与偏执，她们本就会是自己所盼的“将”呢？
但没有她们的偏执与执念，人生所向又真的好吗？
冥冥之中，宿命早就给每个人写好了答案，只等你无法拒绝地拿起。
但凌九霄知道单有一点，那千人本不必死。
这世间有太多冤魂，他们多是最底层的被捕食者，没人在意他们的来去。
同样，没人会注意到，极少数在意他们的同样的苦命人，是如何在失去挚爱后于人间悲泣的。
现在她明白了“戏”的真正含义。
所谓的鬼坐观，神叩首。
便是最底层的人要打断自己的双腿，为给他们带来一生苦难卑微的肉食者
——感恩载德
凌七七擦去嘴角的血迹，看向面前二鬼的眼神没有任何起伏，一如她在幻梦里见到的戴着面具的女人。
二鬼跃跃欲试，目光死死锁住戏台，和站在戏台上的凌七七身后的
——沉睡的凌九霄和萧易寒。
两个人被铁链锁在戏台架子上，锁链是他们开始所在空间的巨大铁链，凌七七劈不断。
凌七七架起破鸢，随时防止梦桥声二鬼接近身后的姐姐。
凌九霄和萧易寒很有可能也被困在幻梦，凌七七不知道他们何时才能醒过来。
梦桥声先右侧女鬼一步跳起来，她将长枪横扫向凌七七的脖颈处，凌七七侧腰一闪，同时卡住她的枪尖向前带。
身后传来劲风，凌七七卡住枪尖一转，站在枪杆上躲过女鬼甩来的水袖。
水袖有魔力加持，锋利无比，打在戏台的瞬间便砸出深坑。
凌七七面色微变，踩住枪身，平斩破鸢将女鬼击退数寸后，回旋踢向梦桥声，将她一齐踢向远处。
不能让她们靠近戏台。
凌七七瞟了一眼破裂的戏台，眉头蹙起。
她们两个在消耗她的体力，把距离不断拉近。
最好的办法就是保证她们两个无法接近戏台。
凌七七抬起头。
换做之前她并不相信自己有这个实力，但现在姐姐需要她。
凌七七上步划出剑气。
梦桥声和女鬼眸色闪过惊诧，对面数不尽的剑刃接踵而来，逼得她们不断后退。
凌七七的实力和最初交手的时候完全不同了。
凌七七一剑未断一剑又至，落在他人眼中只剩残影。
她的剑本就不同于凌九霄。
凌九霄剑法融进神火，劈剑如山鸣，走剑如火游，而凌七七则是偏向以快制胜，剑如游龙。
此刻，她突破了几年来的瓶颈，将剑术发挥到了极致。
剑刃不断，梦桥声停下动作。又一剑刃劈到鼻尖前，却突然停下。
黑气挡在梦桥声与剑刃间。
梦桥声再睁眼，眼眸泛着嗜血的光，她周身气息化作黑气不断外扩。
凌七七停下，面色紧张起来，凌七七余光一抓，女鬼的气息也变成了黑气。
她握紧破鸢。
明桑火不是神火，不能像南明离火克制妖邪。
但幻梦中的片段却在此刻一闪而过。
黑气突来，凌七七放出明桑火，火焰绞上黑气袭向梦桥声。
梦桥声瞳孔骤缩，没想到凌七七一个凡人竟然硬扛她的攻击，她躲闪不及，被火焰抓出刮痕。
黑气同样打上凌七七的右臂，凌七七捂住涌血的伤口飞速一笑。
那个戴面具的女人告诉她。
——“任何一种火焰都是自己的神火，神火可涅槃。”
对面的女鬼见梦桥声吃瘪抽笑起来，顺势前突抓向凌七七的脖颈。
女鬼的魔气不输梦桥声，这一击凌七七躲不过去。她前送剑身，做好受伤准备后，预感中的痛楚却并未袭来。
凌七七抬眼。
一根冰笛挡在女鬼掌心前。
是归玉的“踏雪”。
凌七七心下一喜，转头时却又卡住舌头。
归玉浑身是她从未见过的杀意，眼眸泛着红光，头发散落着，全是雪白。
“玉……玉姐姐？”凌七七愣住。
归玉恍若未闻，只是手腕一转掀翻了女鬼。女鬼落在地上，想要起身却被一脚踩住。
归玉面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女鬼却感到彻骨的恐惧。
“死。”归玉没有多言，只是抬手催动踏雪。
踏雪平日音出似霜清，笛鸣若雪幽，外加归玉性情温润，笛音总会给人怡然之感。
可现在归玉吹动的踏雪，却充盈着肃杀凌冽之气，一音一调皆想取人性命。、
多亏归玉虽然失态，却还未到敌我不分的状况，她没有攻击凌七七。
可即使如此，凌七七站在身后也不敢说话。
这不是她认识八年的归玉姐姐。
两个女鬼堪堪抵挡，面色艰难。
凌七七一咬牙，决定先去看好姐姐，不想她刚转身，便被一双手拉进怀里。
凌九霄将凌七七抱得死禁，似乎在确认是否还在幻梦。
“姐……姐，你要谋杀亲妹吗？！”凌七七抱怨道。
头顶传来轻笑，凌九霄松开手，避开凌七七受伤的胳膊将她拦在怀中。凌七七向后一眺，却被紧跟在凌九霄身后的萧易寒看出鸡皮疙瘩。
他的眼神特别奇怪，溢出温柔还夹杂虔诚，就像是
——想要与萤火虫同向蓝天的蝴蝶。
凌九霄向前一步，却觉脚下传来震动。萧易寒拉住她。“这里要塌了。”
凌九霄回头看他，微笑一下。“姐姐还在那儿。”
言毕，凌九霄便踏着碎裂的木块掠向归玉。
踏雪笛音戛然而止，归玉突然抱住头开始呻吟。
凌九霄面色瞬变，她甩出开阳挡住梦桥声刺去的长枪。
“找死。”凌九霄侧目看她。
最后一块儿木屑落下，周遭环境重新陷入黑暗。
萧易寒站在归玉身侧，对凌九霄说：“她在，很安全。”
凌九霄或许是笑了一下。
凌七七有些跟不上节奏。
姐姐什么时候和萧易寒关系好了，萧易寒又什么时候这么依赖姐姐了？
疑惑来不及多想，他们面前传来强光。
不远处，一座戏台矗立，台上是梦桥声和女鬼，台下是几人在“戏”中见到的活人。
此刻他们依旧如同“戏”中那般死寂，但台上的梦桥声和女鬼却同样失去了活气。
凌九霄细看她们的表情，却只窥见迷茫与哀戚。
“原来……这才是戏。”梦桥声挽起衣袖，喃喃道。
“借岁月渡恨怨，视生死如一线。”梦桥声抬头，光恰好落在她眼眸。
“你把我们推进自己的过去，就是想看我们的‘戏’？”凌九霄的话音没什么温度。
“是啊，”梦桥声歪着头，不知所措地望向凌九霄，“我太想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太想知道我究竟哪里演得不像好戏。”
凌九霄看着台下如同死尸的村民，没有接话。
“我自认戏曲无双，却在最沉浸之时被人指责，说我演戏只是自欺欺人。”梦桥声自言自语起来。
“他们说我是假的花木兰，是假的武皇，我不能忍受，没人能说我的戏不好！我开始不停地练习，不停地唱，我见人说话的第一反应都是我气用得对不对，我站得歪不歪。
直到有一次，戏圆有场子，雷泽岛的人都要来，我好激动好激动，画上最浓的妆，背起最好的戏枪，可就在上台前。”
梦桥声哽住。
“我的衣服领子断了一根线，我赶紧找线缝，可怎么缝都缝不好，别人也都不想管我这个过气的。
我看着曾经的新来的，一个一个穿戏服上台，他们的每个转身每个眼神我都能做得更好，可在我缝好衣服后，我走不动路了。”
身边女鬼也停下来，呆呆地注视戏台。
“我每走一步腿都在抖，我想发声却哑了嗓子。可笑吗？一个视戏如命的人，却被衣服的一根断线绊住了脚。”
梦桥声又哭又笑。
“那一刻我觉得，我为戏而生，却唱不动戏了，那我说话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我毒哑了自己的嗓子，也就在这时，我才注意到一直站在角落的姐姐。”
梦桥声目光落在女鬼身上。“我原名叫阿生，好生火的生，姐姐……叫阿馒，馒头的馒。”
阿馒笑起来。“我连上台的机会都没有，更没资格拿个艺名。”
“你的每场戏我都要去看，就像在看我自己，可也直到你也来角落，我才明白，我们不过是在过交替的人生，阿生。”
“不是，你凭什么在这儿自我感动啊？”凌七七忍不住打断她们。
凌七七觉得除却从她们自己的角度去看，梦桥声二人打死都和可怜不沾边。
凌九霄拍拍凌七七的背，示意她是对的。
“你错在，”凌九霄冷声，“永远以自己为中心去要求一切。”
“梦桥声，你求而不得本是可惜，可你没有资格拉着别人和你一起送死，你没有决定他人生死的权力。
你在这里自艾自怜，那些被你害死人又何处申冤？”
凌九霄对世上大多数人都抱有最初的善意，可听着她们的故事却并未有太多感触。
每个基阵都建立在人间悲剧上，不管是云中镇的童梨，雷泽岛的梦桥声和阿馒，还是前世的金城活祭。
但她们却因为自己的私心，拉着千人送葬，将他们的魂魄做成人脸禁锢冰下，将他们的尸身做成只会夸赞的木偶。
从她们选择薰华虐杀生灵的那一刻起，就永远失去了求得善意的资格。
梦桥声和阿馒只是愣了片刻，便又说起来。
“那是活在底层的泥人，只要听戏就好了，哪儿来的哀怨？”
怀中的凌七七都冷笑一声。
她们从底层爬起，却早忘了同道的苦命人是如何呐喊挣扎的。
底层是她们的来处，却更是她们的耻辱。
“我恨自己唱戏不纯，姐姐恨不得光亮的人生，我们都有相同的恨禁锢自己。
所以我把你们推进最害怕的回忆，就是想看看你们在最怨恨的时候，会怎么做？”梦桥声给出解释。
“所以呢？”凌九霄问。
“你……”梦桥声笑起来。“你们都是恨意的主宰者，用人生渡恨怨，所行不尽头。”
这句话是对的。
但凌九霄对她没有任何继续交流的想法，直接问向正事。“为什么说我能给你们补充能量？”
事到如此，梦桥声完成夙愿，也没有隐瞒的理由。
梦桥声停顿半晌，凌九霄见她不言准备使用非常手段时，耳边就传来梦桥声的声音。
“双神聚魂，灵转万物。”
双神？
薰华拿到了两个魂魄？
凌九霄还想追问却见脚下开始崩塌。
台上光亮乍现，梦桥声拉起阿馒双双起舞。
她们没有浓烈的妆容，衣摆都挂着碎片，却在光亮下如此显眼。
耳边传来极致嘶哑的气声与清亮的唱腔。
梦桥声撤下了幻术，恢复了她哑掉的嗓音，阿馒也露出了断臂的身子。
“哑者为伶，聋者听声。”清亮嗓音唱道。
“还也曾扬红帘唱民戏，低头客双掌迎红裙伶。
伶呀呀，客隆隆，戏敞开。
戏外人听，欲怜那抱湿炭埋雪童，又爱这舞长戟饮血将。
伶呀呀，客隆隆，戏反折。
戏外人惊，将舞戟掘雪坑杀童，童凿坑浇生血埋活将。
将杀童，童杀将，红帘合，客颂人怀善。
红帘开，客上台，伶听曲，哑曲聋耳听。
伶哑哑，客聋聋，戏再开。
听。
蝉筑巢，虫供食。
看。
鬼坐观，神叩首。”
每句词都对应他们经历的“戏”，也都对应梦桥声姐妹的人生。
埋雪童是开始的她们，饮血将是妄想的她们。
她们自欺欺人，将自己想象成捕鸟的蝉，想象成俯瞰神明的鬼。
可她们自欺欺人到最后，杀了别人也自杀至此。
又或许，如果不是她们的执念与偏执，她们本就会是自己所盼的“将”呢？
但没有她们的偏执与执念，人生所向又真的好吗？
冥冥之中，宿命早就给每个人写好了答案，只等你无法拒绝地拿起。
但凌九霄知道单有一点，那千人本不必死。
这世间有太多冤魂，他们多是最底层的被捕食者，没人在意他们的来去。
同样，没人会注意到，极少数在意他们的同样的苦命人，是如何在失去挚爱后于人间悲泣的。
现在她明白了“戏”的真正含义。
所谓的鬼坐观，神叩首。
便是最底层的人要打断自己的双腿，为给他们带来一生苦难卑微的肉食者
——感恩载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