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文敏霞与珍珠瞧着周围无人,便带着斗篷上了马车,来到敬香茶馆前,刚准备进去一道白光从眼前划过,紧接着她听到清脆的一声,‘叮!’一抬头,一位蓝衣素甲的少年与全身上下裹得只剩一只眼的年轻人交锋,那剑锋离她只有半尺。

    她赶忙后退,又听到‘叮铃铛’的声音,回头一看,珍珠已被锁链捆住,那群人正朝她而来,她正准备逃窜之时,紫金白衫的少年从侧翼突袭,两面飞刀削铁如泥,即刻间便使得铁链四分五裂。

    震惊之下,她脚忽的扭了,整个人向后倒去,正好落在那少年怀里。她这才注意到,那少年身上绣的依旧是龙凤纹,银蓝的蝴蝶面具遮盖了他的容貌,却露出了那双幽若如海的含情眼,当真是一瞧便陷进去了。

    这人身上的香味,是龙涎香?!

    “姑娘,你没事吧。”话音落,他手中的暗箭扫射出去,已把周围的刺客杀伤得十之七八,而那一头,蓝衣素甲的少年也跟黑衣人分出了胜负。他将黑衣人用落地的铁链捆绑,并打落他的牙齿防止他自戕,才回来复命,“主君,如何处置?!”

    文敏霞这时才回过神来致谢,“多谢壮士相救,想来,今日是我们第二次见面。这刺客来得突然,能在此遇见真是我的荣幸。”

    那少年调侃,“不是偶遇,你今晚要见的是我。”随后他朝那蓝衣素甲的少年吩咐道,“交给年岳吧,你亲自把人带过去省得出什么岔子。放心吧,有人跟着我呢。”

    “诺。”

    他话说完回头看,文敏霞颇有些紧张,“还未知晓,壮士的名讳。”

    现在还不能将真实身份告诉她。想了想,他方开口,“你叫我月关吧,这是我行走江湖的名讳。”

    这时,行动失败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文言朔的耳朵里,他更是气愤却毫无办法。其实这些年,文敏霞所做的事儿他未必不知道,只是关键证人一直握在他的手里。可是如今,这些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就算文敏霞不提告,他的官声也必定受损。

    换言之,右相之位肯定于他无缘,不过名利地位还可以保留。行刺失败就代表着她是有人护的,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

    月关和文敏霞坐在茶馆内,见她陷入沉思一直不开口,便问,“姑娘在想什么?”

    文敏霞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还未感谢公子的救命之恩,现在手上简陋,敏霞以茶代酒,多谢公子。”

    “你知道我约你又救你是为什么,也应当知道如何回报。”

    未料他如此直接,文敏霞有些诧异,“我能猜到一些但不确定。公子同我父亲是有私仇,还是官场上的?!”

    月关叹口气,这女子不太上道,“不论我是什么身份,只要我能帮你不就好了?!以女告父这种不为世俗所容的事儿姑娘都能做,想必你父亲必定做了禽兽不如之事。”

    确是这个道理,何况此事迟早也会为天下人知,提早告诉他也并无不可。文敏霞深吸一口气,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兴文三年,文言朔在官教坊内结识乐伎杨氏,因与她互生情愫纳入府中。入府后杨氏与嫡妻柳氏相处融洽,双方约定若是杨氏生出男孩儿便放在柳氏名下养育,若是生出女孩儿则只挂名实则由杨氏亲自抚养。

    不久后杨氏怀孕,于那年八月生下文敏霞。那时家中和睦,嫡母履行承诺开口求了文言朔,才让杨氏亲自抚育。但双方十分和睦,所以从文敏霞有记忆起,她、大娘和母亲之间,倒比一直在外公干的父亲更亲近。

    兴文十九年,刚升任刑部侍郎不久的文言朔,因一次酒醉后,意外使杨氏再度怀孕。那时母亲身体已经很差,大夫说,如果生下这个孩子,那么母体健康很难保全。她和大娘都劝过母亲,可以瞒着父亲偷偷的,不要这个孩子。但因父亲膝下一直无子,母亲执意要留变作罢。

    谁知等到孕中八月,家中忽然来了一个道士,父亲说他德高望重,让他给母亲做法把脉,谁知那道士满口胡诌,什么也没做就说母亲身上怀的虽是双子,却克夫克妻,还言之凿凿,大娘子身上的病痛正是这孩子带来的祸害。如若不除,怕会颠覆整个家族。

    她不信,大娘子也不信。可是父亲信了,他将母亲关在房里,除了日常的起居,不给吃食,想把孩子活活饿死。大娘子劝过父亲,她的病症是娘胎里就有的,跟孩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父亲还是一意孤行。没办法,她们只能偷偷的给母亲送吃食。约莫半月左右,父亲突然改了主意,将母亲放了出来,她原以为是父亲想通了,谁知其实只是因为大娘子看得太严,父亲没有下手的机会,所以把人也放出来好生照料,再做打算。

    母亲生产的三天前,她机缘巧合看到那位道士送给父亲一个玉瓶,觉得不安便悄悄地跟着那道士,果不其然听见那道士在酒馆喝醉了炫耀说,这瓶子里装了能堕胎的,天底下竟有这么不想要自己孩子的父亲。

    还说,那些话就是父亲让他说的,因为父亲在外养了外室,早就有了个儿子。大娘子也知道,只是这外室是个无官籍身份的娼妓,所以哪怕生了男孩儿,大娘子也拦着不让他们进门。

    父亲忍耐多年始终觉得愧对他们母子,所以才想了这个办法,杀害她母亲和她腹中的孩子,将家里的位子腾出来,给那对母子。

    听完这些,她惊慌不已,想着母亲已怀胎八月,生产就在这几日,便跑回家中跪在书房外,请求父亲收回成命。但她没有证据,也不能说自己听到了那道士所言,否则以父亲狠辣的手段,必会要了自己的命,到时自己就无法保护母亲和弟弟们了。

    她只能重复着说那道士荒谬,跪着请求,足足跪了三天,可父亲仍是无动于衷。

    第三日,就在她要撑不下去时,母亲突然生产,她拖着已疲惫不堪的身体跑回去,恰好看到父亲将药瓶中的粉末倒到药罐里,还来不及阻止,人就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已是深夜,房中一个人都没有。忆及母亲的状况,她很是担忧,便去往母亲的寝室,可还是没见到人。正踌躇时,心底忽然有个声音说,可以去鲤鱼池看看。

    她慌慌张张跑过去,见到的却只是母亲跳下水的背影。她狂奔而去想要救人,却被人打晕,完全失去意识倒下前,她看到不远处的阁楼上,自家父亲站在那儿,与她遥遥相望。

    这些话她好似藏了很久,本以为自己说出来时,会是悲痛至极之感,可是今日瞧着对面那年轻人镇定自如的模样,反倒是十分安心,情绪只是略有波动。倘若不是真发生在她身上,听着自己的口音,她也会恍惚这是别家的丑事。

    月关听完只问,“按大梁律,以女告父为刑疑者,虽世俗所不容,然大义灭亲乎,一旦查实,父亲无论何种罪过,都不会连累家中妻儿。只是,妻儿不得参与日后的春秋围考,不得进入仕途。若无证据则为诬告,一经查核,其女没为官奴永不得赦。姑娘,你做好准备了吗?!”

    文敏霞长叹,“我筹谋三年,既做得又怎会没准备好呢。”但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有件事想要恳求公子。”

    月关心领神会,“你想要我,为你保护你父亲养在外的外室,最好把她们接走换个地方,以防你击鼓鸣冤后官府上门拿人之时,却做了无用功?”

    “是,公子怎么知道的?!”

    “我既不问你如何筹谋,你也不必问我如何查到。”

    他这番说倒也有些道理。先前有户部尚书严之轶的帮助,她本想在不惊动父亲的情况下做事,谁曾想小巷一传言,虽是将事情闹大了转移至提刑司,免去了父亲打点同僚令起偏私的可能,但也让此事真正地曝露在阳光下,再也无法暗中进行了。

    现如今她离开了户部尚书府,那外室又因小巷轶闻一事而被父亲看得更紧,她根本无法接触。思来想去,只能求助这位公子了。

    “我答应你。”月关一口应下后,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瓷瓶递到她眼前,“按大梁律,以女告父者需敲响京城市中鸣冤鼓,上殿面奏圣上,在此之前需受三十杖。这是保命的安宁丸,你带着,击鼓之前吃一颗。如此可保你受刑后仍有气力,不至于无法上殿面圣或当场气绝。”

    这可算帮了文敏霞的大忙。她诚恳谢过便准备离开,却被月关叫住,“有件事我想问你,不知你能不能解答。”

    “公子请问。”

    “那外室生了儿子,必要与你们争夺家产,还受着你父亲的宠幸,可说是衣食无忧。你是以什么样的理由劝说,才使她愿意帮你们的?!”

    按律,只要家中正妻不同意,那么所有官员的外室不得入宗庙,不得入族谱,妻儿不为正不为妾,亦无官户籍,只能作民户。

    或许这也是文言朔不择手段也要做出那些事的原因,在嫡妻要病逝的情况下,若家中妾室再度亡故,那么就算她不想接受,族中耆老也会让她接受这外室和她的孩子,甚至许以正妻名分,在其病逝后让她鸠占鹊巢,也不是不可能。

    换言之,其实这外室这时只要什么都不做,就能拿到熬了这么多年也可拿到的东西。

    这是个好问题,但文敏霞没有犹豫,“女孩子之间的相互救济,是不需要理由的。”

    月光当下愣在原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并未回话。文敏霞回神看他双眼中带着些哀恸,像是想起了自己的前尘,便福了福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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