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叶菱叉腰守在叶之复的房间门口，拦路恶霸似的审问他。天已黑透了，她已在这儿等了好久，被冻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干什么？我开了铺子，有正经事情做啊，哪像有些人似的。”叶之复心情极好，不和她多说，眉眼弯弯地去推门，又被叶菱拉住。
“你怎么这么高兴？今天都没几个人来照相吧。”
“赚不赚钱的无所谓，主要是为邻里街坊图个方便。”
叶菱翻了个白眼：“谁信你的话！我有事要问你，让我进去。”
叶之复道：“进来收费，十文钱。”
“胡乱收费，一律不给！”
叶菱强行进了叶之复的房间，里面布置简单，门口的柜上放着一只招财的貔貅，旁边架上放了几本旧书，就是全部的摆设了。
叶菱也不掩饰，坐在她哥的床上，直接问道：“你开这照相馆，到底是要做什么？”
之前她也问过两次，只是被叶之复糊弄过去了，如今再过五天，便是卫洝各商贩齐聚，召开大会，商定商会规矩的日子，她想他哥肯定是会去的，只是不知他有什么计划？
“我开照相馆，当然是要给人照相的。”
叶菱鼓起脸：“我是说——”
“好啦好啦——其实，赵大人快要当县丞了。”
“什么！”叶菱马上站起身来，这话在脑中炸开，“他当县丞？我不同意！”
叶之复笑道：“你不同意，可有人同意了。”
叶菱走来走去：“我就说他怎么越来越猖狂了……只是，他当了县丞还不够，还要管商会的事？”
“他当了县丞，当然要把商会也攥在手里。而且是在这几天，琼斯夫人在的时候。琼斯夫人是要在卫洝投一笔钱，但是怎么分，可还没定好。他当然着急开这大会。”
“赵乡绅是想要这钱？”
“他想要这钱，还想把这钱分给别人，笼络卫洝的商户。特别是洪、丁两家。”
“别人的钱，怎么叫他来分了？”叶菱停住脚步，“那你是要管这事了？”
叶之复摇头：“我才不管。”
“你不管？那你开什么照相馆？”
“给人照相啊。还有什么。”
“你难道不是为了参与商会的事情？”
叶之复放低声音：“恰恰相反。我是让叶家不参与此事。”
叶菱头脑灵活，马上想到了：“你是说，让咱家的武馆不参与商会？而你多次阻挠商会，只是为了让赵喜云亲自来和爹说，把武馆踢出商会？”
叶菱思来想去，这倒是确实是个招数，但转而又道：“不对……那你开照相馆又是做什么的？”总不能是怕丢人吧，叶菱知道，他哥一向是不怕这些的。
叶之复只懒懒答道：“因为我想给人照相啊。你为什么偏偏不信呢？”
叶菱知道问不出来，心觉扫兴，道：“那你和我说商会的事？”
“因为这不是我想的事，却是你想听的事，要是不说，我可就没个好觉睡了。”
“嗯……且看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叶菱听到了此处，心头疑惑大解，迈步便要回房。
叶之复在她身后问道：“你找来的好徒弟，什么时候来啊？”
“明天一早。”
叶菱心里还想着赵乡绅急着害人，想到琼斯夫人，忽地问道：“你说，琼斯夫人‘在的时候’，她难道不常住在卫洝吗？”
“她是国际上的大商人，怎么会总住在卫洝？”
“琼斯夫人走了？那不败呢？”
“不败是谁？”
“不败……就是琼斯夫人的儿子啊。”
“你怎么给人家起个这样怪的名字？”
叶菱怒道：“这名字才不怪。”
有人求富贵，有人要貌美，有人就是要‘不败’，这有什么好笑的？
叶之复双目含笑道：“这要你自己和他问了。”
转天一早，叶菱依旧早早起了床，她从厨房抓了把小米，给鸡带了点吃食，于是鸡满意地啄着米，也不管叶菱一大早出来吓它。
“鸡，你每天在这里吃饭，觉得高兴吗？还是不高兴？是在窝里高兴，还是在外面高兴？”
叶菱太无聊了，蹲在地上拿手去拨弄面前的米，在上面写了一个“叶”字。
鸡本来高不高兴的没人知道，但看她拨弄小米，显然是不高兴了，狠狠地往她手指上啄去，叶菱马上抽手躲开，吐出一口气。
幸好自己武功高强，才没有被它啄到。
脚步声从门前经过，停在门口，叶菱起身，慢慢走过去开门。
一个穿着艳丽的中年妇人站在门口，满脸堆笑。
叶菱想起来，这是卫洝有名的媒婆，家就住在对面的巷子里，开了些门道：“徐婶婶，您怎么来了？”
“你这话说得，我这老婆子，当然是来做媒啊。”
“做媒？做谁的媒？”
“当然是你家的媒啊！”
“我家？”
徐媒婆不再和叶菱多说，笑眯眯往她身后看去：“你爹如今在哪里呢？”
“您先告诉我，做的是什么媒啊。”
徐媒婆的脸上露出某种秘而不宣的笑意：“小丫头，这么着急，是怕以后找不到好郎君么？放心，放心，这丁家可是大户人家啊，亏待不了你的……”
“丁家？”
叶菱一愣，门口又有人来。
海兹戴了一顶灰色的扁扁的羊毛小礼帽，金发被压低了些，遮住了他的眉眼，使那浅蓝色从发隙中露出，他手中拿着一袋透明塑料装的面包，上面系着一条浅黄色的丝带，里面每个小面包都被扭得弯弯的。
“叶菱！我来了！”
徐媒婆看见他，不由得感叹道：“哎呀！好俊的小孩！这眼珠子简直像假的一样。”
叶菱本是欣喜的，但徐媒婆还在，事情也没问清，眼中止不住地流露出忧虑。
海兹看出叶菱和这人有话说，眨眨眼：“这个人是来做什么的？”
“她……她是……我也不知道她来干什么的。”
话一出口，叶菱就后悔了，哪有英姿飒爽的大侠，天天对人说谎话的呢？
徐媒婆马上一笑，以为是叶菱怕羞，不好意思说了，道：“我是来做媒的啊！”
“做煤？”海兹不解。煤怎么做？
“徐婶婶！我爹在里面，我带您过去吧！”叶菱拉着徐媒婆，就往门里走，要让她走是不可能的，只能引开她，她对海兹道，“不败，你先去练武场，我一会儿就过去。”
“好！”海兹目光不舍地点了点头。
二人进了前厅，徐媒婆看到叶屹承，马上说道：“叶馆主！恭喜您啊！”
叶屹承不解：“恭喜？”
徐媒婆着急，这叶家的人怎么都糊里糊涂的样子，忙道：“我是来为丁大少爷和令爱的婚事来的。”
“是丁家叫你来提亲？”
“那当然！我还没糊涂到弄错了人家，乱点鸳鸯谱呢！丁大少爷眼光高，家里也不一般，这么久都没合适的姑娘，丁老爷子可着急着呢！他对令爱喜欢得紧，差我赶快过来呢。”
叶屹承略一思忖，似乎在考虑此事。
如果丁老爷子看叶菱喜欢，要让她做儿媳，以后是不会亏待她的，丁运人虽懦弱了些，怎么说也是药铺管事的，这亲事无论如何都是他家高攀，只是不知为何丁老爷子的心意转变得这样快。
“爹！我不想嫁。我去和丁老爷子说！”叶菱相信，丁老爷子如此通情达理，听了自己的话，肯定会理解自己的。
“菱儿！这不是该你出面的事。”
叶菱瞪大眼：“这怎么不是该我出面的事？”
徐媒婆看叶菱性子这样野，爱顶嘴，不像正经姑娘，想不在脸上显出不满，还是忍不住从嘴角流露出嫌弃，从怀里掏出个盒子，趁热打铁道：“这是丁家给的见面礼，若不是真心喜欢令爱，怎么会送这么贵重的东西呢？”
盒子一开，里面放着一只莹润透亮的翡翠手镯，通体碧绿，光泽灿然，一看就价值不菲。
叶屹承马上推拒：“这东西贵重，我家不能收。”
“就是个见面礼，也不是聘礼，东西送不到，丁家该怪我事情没办好了。您可一定得收着！”叶屹承坚持不收，徐媒婆没了办法，眼看着无功而返，悻悻地站着。
“这事事关终身，我家确实还需考虑。”
叶菱知道父亲这是婉拒，想起海兹还在练武场中，道了个别，几步跑过去了。
等叶菱走了，叶屹承却叫住徐媒婆道：“烦你和丁家说，这婚事叶家应下了，请他们定下婚期。”
-
“还给我！”
练武场中，海兹被四个学徒围住，手中仍紧攥着那个面包袋，里面却空空荡荡的，一个面包都没有了。
叶菱一进来，学徒马上散开，各做各的事了，却被海兹一手抓住一人的衣角不放。原来不是别人围着他，而是他不让别人走。
“别装傻！你们都干什么了？”
有个最调皮的小子道：“师姐，我们饿了，讨点东西吃罢了！”
“怎么随便抢人的东西？你们来学武，就是学这些东西？”
叶乔现下在照相馆帮忙，因而不在，不然他应该也是会管管他们的。
叶菱在这些学徒中武功最强，有几分威望，她这么一说，四个小子马上低下了头，其中一个不忿道：“是他小气，叫他拿点东西吃都不给！”
“人家不给你就能抢？洪家有钱你们怎么不去，不是害怕门口的那几条恶狗吗？”
他们四人对了下眼神，窃窃私语后，那个调皮的小子抢了半个别人手中还没吃完的面包，塞给海兹，上面已有了四个灰乎乎的指印。
“不是不能抢我的就能抢他的！还有，谁的手这么脏！”
除了印上指印的人也没人愿意吃了。那个手脏的人倒是高兴，因为这东西彻底没人吃，他一把面包拿回去大口咽下去。
“你——你也不怕肚子疼？”
海兹推推叶菱，把手展开，叶菱才发现那袋子里原来还有一个面包，只是被海兹用手护住，用障眼法藏起来了。
叶菱喜道：“原来还有一个呢！”
海兹摇头，目光惋惜：“那些全都是给你的。”
“我只要一个就够了。”
面包已经冷掉了，上面洒了糖粒，一口咬下去倒是甜滋滋的，面皮酥酥的，里面柔软，和吃点心的感觉很是不同。
她咀嚼几下，嘴角翘起来，抬头时，看到海兹温柔地注视她，便无端地吞咽一下，说：“咱们开始学吧！我爹快要过来了。”
叶屹承出了门，教学徒们新的招式，海兹照猫画虎，总跟不上，还被其他人笑话。
叶菱急道：“不败！你过来，我单独教你！”
叶屹承原本不愿，但想着这人是叶菱拉进来的，是个洋人，本就难以交流，又怕叶菱再多学了些本事，更在外面胡闹，于是也就默许了。
叶菱领着海兹出门，一路到了月明巷口。
月明巷口依旧静悄悄的，没半个人，太多人在这里被抓到，于是根本没人敢来了，叶菱陶醉道：“这地方多清净啊，地上又平坦，干什么都自在！”
海兹蹲下，捡起一根青梅枝，模仿着电影里的侠客，胡乱比划了几下，比划得很丑，力道总落在不对的地方。
叶菱接过树枝，只几下，便看出威风逼人的架势来。
海兹看得心生敬佩，马上问叶菱：“叶菱！要怎样学？怎样才能像你这样厉害？”
“别着急！不败，你先慢慢学着啊。”
她叫海兹扎好马步，自己去抬他的手臂，帮他摆正姿势。他一吃劲，牙就咬住浅粉色的下唇，咬出了一道白痕，汗滴流过他的脖颈，那块嫩红色的斑点似乎更艳丽了几分。落在雪白的脖颈上，红得像是一片梅花瓣。
她不自觉伸出手摸去，指尖凉凉的，那红茧子很粗糙，也很硬，看着不像是平时见过的茧子。她轻轻一按，听到海兹“嘶”了一声。
“很痛吗？”她手上力道轻了些，却还不愿放开似的，指腹在那块斑点上徘徊。
“嗯……”海兹含糊地呜咽一声，没回答，那双浅蓝眼珠转过来看着她，里面水光盈盈，好像被人欺负了一般。
叶菱一惊，马上抽开手，侧过些身，低着头问：“上次你说是拉琴拉出来的，可是拉什么琴，会拉出这样的茧子呢？”
海兹说：“歪啊林。”他说着歪起头，手上也比划起来，“琴是放在肩膀上的。”
看叶菱一脸好奇，海兹遗憾道：“我没把琴带过来。”
“哦……不碍事的，应该和街口刘爷拉的二胡也差不多！”村口刘爷拉二胡拉得是有口皆碑，她才拿来作比。
海兹点头，低声道：“叶菱，帮我摆好姿势吧。”
叶菱再帮他摆好姿势，叫他不动，不到一刻钟，他面色已是通红，仿佛刚在热水里洗过澡似的
他的体力很差，别说和自己比，离许文也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但是二人体型不同，也不奇怪。
怎么忽地想起他来了。
叶菱一撇嘴。许文是好久没来了，虽早知道他是如此的人，但教了他这许多日，他也算听话，她心中难免还是有几分伤心。
万一不败以后也不来了呢？
上一个叫“不败”的是那只猫，猫走之前也没和她打招呼，现在要找也找不到了。叶菱从小到大，见的都是些邻里街坊的熟面孔，不知人世间有离别之事，如今话到嘴边，迟迟问不出来。
再一回神，眼看海兹身子摇摇欲坠，马上就要倒下，叶菱连忙扶住他，叫他靠在树旁休息。
海兹低落道：“我的武功不好。”
“不，你已经很厉害了。”
叶菱轻声问：“你要把帽子摘下来吗？里面都是汗水了。”
海兹摇头：“摘下之后，风吹过来，我的头会痛。”
叶菱知道，这就是书上写的“弱不禁风”，可是海兹又这么想学武功，为什么老天偏偏不给他强壮些的身子呢？她想安慰海兹，自己小时候身体也不好，之后就变好了，但她不想说谎。可她也不想让海兹伤心。
正踌躇时，海兹已站了起来，自己摆好了马步姿势。
他问：“叶菱，我的姿势对么？”
叶菱一笑道：“对。”
这样一连三日，不论武馆的教习时间如何，海兹都早早到叶家武馆门前，给叶菱带新烤好的面包吃。二人一同去月明巷口，坐在青梅树下，等烈日被浓密的叶片遮住了，海兹就在树荫下练武馆，扎马步。
等中午，她和海兹一起到西大街上，买了四两包子吃，她总比海兹还多吃一个。吃完就她去她哥的照相馆看一眼，照相馆很冷清，有天她看到小报纸在里面照相，他口中念叨着“这次不收钱，我这辈子还第一次占老叶的便宜”，叶乔则每次都会从门口探出身，笑着对叶菱招手。而后又回了月明巷口，一直到了下午，海兹的头上汗如雨下，姿势却标准不少，叶菱满意道：“你学得不错，只要一直勤加习练——日后总会比他们都厉害的。”
说道“一直”时，叶菱免不得顿了一下，终于低声问道：“不败，你什么时候走啊？”
她问出口后，心中马上惴惴不安的。
“走？”海兹说着在砂石地上随意走了两步，似乎不解其意。
叶菱解释道：“走，也是离开的意思。”
“现在。”
叶菱惊呼：“现在？”
“嗯。”海兹一点头，“你和我一起走。”
“什么？我怎么和你一起啊？”
爹爹呢？武馆呢？
走，走去哪里啊？不是卫洝的地方，可是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不败来的地方，可是那又是哪里？她忽然觉得，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好像都是这世界上最远的地方。
叶菱想得头昏脑涨，跟着海兹一路向着前跑去，再停下时，面前的是亚希影院，依旧闪着橙红灯光。
叶菱叉腰守在叶之复的房间门口，拦路恶霸似的审问他。天已黑透了，她已在这儿等了好久，被冻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干什么？我开了铺子，有正经事情做啊，哪像有些人似的。”叶之复心情极好，不和她多说，眉眼弯弯地去推门，又被叶菱拉住。
“你怎么这么高兴？今天都没几个人来照相吧。”
“赚不赚钱的无所谓，主要是为邻里街坊图个方便。”
叶菱翻了个白眼：“谁信你的话！我有事要问你，让我进去。”
叶之复道：“进来收费，十文钱。”
“胡乱收费，一律不给！”
叶菱强行进了叶之复的房间，里面布置简单，门口的柜上放着一只招财的貔貅，旁边架上放了几本旧书，就是全部的摆设了。
叶菱也不掩饰，坐在她哥的床上，直接问道：“你开这照相馆，到底是要做什么？”
之前她也问过两次，只是被叶之复糊弄过去了，如今再过五天，便是卫洝各商贩齐聚，召开大会，商定商会规矩的日子，她想他哥肯定是会去的，只是不知他有什么计划？
“我开照相馆，当然是要给人照相的。”
叶菱鼓起脸：“我是说——”
“好啦好啦——其实，赵大人快要当县丞了。”
“什么！”叶菱马上站起身来，这话在脑中炸开，“他当县丞？我不同意！”
叶之复笑道：“你不同意，可有人同意了。”
叶菱走来走去：“我就说他怎么越来越猖狂了……只是，他当了县丞还不够，还要管商会的事？”
“他当了县丞，当然要把商会也攥在手里。而且是在这几天，琼斯夫人在的时候。琼斯夫人是要在卫洝投一笔钱，但是怎么分，可还没定好。他当然着急开这大会。”
“赵乡绅是想要这钱？”
“他想要这钱，还想把这钱分给别人，笼络卫洝的商户。特别是洪、丁两家。”
“别人的钱，怎么叫他来分了？”叶菱停住脚步，“那你是要管这事了？”
叶之复摇头：“我才不管。”
“你不管？那你开什么照相馆？”
“给人照相啊。还有什么。”
“你难道不是为了参与商会的事情？”
叶之复放低声音：“恰恰相反。我是让叶家不参与此事。”
叶菱头脑灵活，马上想到了：“你是说，让咱家的武馆不参与商会？而你多次阻挠商会，只是为了让赵喜云亲自来和爹说，把武馆踢出商会？”
叶菱思来想去，这倒是确实是个招数，但转而又道：“不对……那你开照相馆又是做什么的？”总不能是怕丢人吧，叶菱知道，他哥一向是不怕这些的。
叶之复只懒懒答道：“因为我想给人照相啊。你为什么偏偏不信呢？”
叶菱知道问不出来，心觉扫兴，道：“那你和我说商会的事？”
“因为这不是我想的事，却是你想听的事，要是不说，我可就没个好觉睡了。”
“嗯……且看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叶菱听到了此处，心头疑惑大解，迈步便要回房。
叶之复在她身后问道：“你找来的好徒弟，什么时候来啊？”
“明天一早。”
叶菱心里还想着赵乡绅急着害人，想到琼斯夫人，忽地问道：“你说，琼斯夫人‘在的时候’，她难道不常住在卫洝吗？”
“她是国际上的大商人，怎么会总住在卫洝？”
“琼斯夫人走了？那不败呢？”
“不败是谁？”
“不败……就是琼斯夫人的儿子啊。”
“你怎么给人家起个这样怪的名字？”
叶菱怒道：“这名字才不怪。”
有人求富贵，有人要貌美，有人就是要‘不败’，这有什么好笑的？
叶之复双目含笑道：“这要你自己和他问了。”
转天一早，叶菱依旧早早起了床，她从厨房抓了把小米，给鸡带了点吃食，于是鸡满意地啄着米，也不管叶菱一大早出来吓它。
“鸡，你每天在这里吃饭，觉得高兴吗？还是不高兴？是在窝里高兴，还是在外面高兴？”
叶菱太无聊了，蹲在地上拿手去拨弄面前的米，在上面写了一个“叶”字。
鸡本来高不高兴的没人知道，但看她拨弄小米，显然是不高兴了，狠狠地往她手指上啄去，叶菱马上抽手躲开，吐出一口气。
幸好自己武功高强，才没有被它啄到。
脚步声从门前经过，停在门口，叶菱起身，慢慢走过去开门。
一个穿着艳丽的中年妇人站在门口，满脸堆笑。
叶菱想起来，这是卫洝有名的媒婆，家就住在对面的巷子里，开了些门道：“徐婶婶，您怎么来了？”
“你这话说得，我这老婆子，当然是来做媒啊。”
“做媒？做谁的媒？”
“当然是你家的媒啊！”
“我家？”
徐媒婆不再和叶菱多说，笑眯眯往她身后看去：“你爹如今在哪里呢？”
“您先告诉我，做的是什么媒啊。”
徐媒婆的脸上露出某种秘而不宣的笑意：“小丫头，这么着急，是怕以后找不到好郎君么？放心，放心，这丁家可是大户人家啊，亏待不了你的……”
“丁家？”
叶菱一愣，门口又有人来。
海兹戴了一顶灰色的扁扁的羊毛小礼帽，金发被压低了些，遮住了他的眉眼，使那浅蓝色从发隙中露出，他手中拿着一袋透明塑料装的面包，上面系着一条浅黄色的丝带，里面每个小面包都被扭得弯弯的。
“叶菱！我来了！”
徐媒婆看见他，不由得感叹道：“哎呀！好俊的小孩！这眼珠子简直像假的一样。”
叶菱本是欣喜的，但徐媒婆还在，事情也没问清，眼中止不住地流露出忧虑。
海兹看出叶菱和这人有话说，眨眨眼：“这个人是来做什么的？”
“她……她是……我也不知道她来干什么的。”
话一出口，叶菱就后悔了，哪有英姿飒爽的大侠，天天对人说谎话的呢？
徐媒婆马上一笑，以为是叶菱怕羞，不好意思说了，道：“我是来做媒的啊！”
“做煤？”海兹不解。煤怎么做？
“徐婶婶！我爹在里面，我带您过去吧！”叶菱拉着徐媒婆，就往门里走，要让她走是不可能的，只能引开她，她对海兹道，“不败，你先去练武场，我一会儿就过去。”
“好！”海兹目光不舍地点了点头。
二人进了前厅，徐媒婆看到叶屹承，马上说道：“叶馆主！恭喜您啊！”
叶屹承不解：“恭喜？”
徐媒婆着急，这叶家的人怎么都糊里糊涂的样子，忙道：“我是来为丁大少爷和令爱的婚事来的。”
“是丁家叫你来提亲？”
“那当然！我还没糊涂到弄错了人家，乱点鸳鸯谱呢！丁大少爷眼光高，家里也不一般，这么久都没合适的姑娘，丁老爷子可着急着呢！他对令爱喜欢得紧，差我赶快过来呢。”
叶屹承略一思忖，似乎在考虑此事。
如果丁老爷子看叶菱喜欢，要让她做儿媳，以后是不会亏待她的，丁运人虽懦弱了些，怎么说也是药铺管事的，这亲事无论如何都是他家高攀，只是不知为何丁老爷子的心意转变得这样快。
“爹！我不想嫁。我去和丁老爷子说！”叶菱相信，丁老爷子如此通情达理，听了自己的话，肯定会理解自己的。
“菱儿！这不是该你出面的事。”
叶菱瞪大眼：“这怎么不是该我出面的事？”
徐媒婆看叶菱性子这样野，爱顶嘴，不像正经姑娘，想不在脸上显出不满，还是忍不住从嘴角流露出嫌弃，从怀里掏出个盒子，趁热打铁道：“这是丁家给的见面礼，若不是真心喜欢令爱，怎么会送这么贵重的东西呢？”
盒子一开，里面放着一只莹润透亮的翡翠手镯，通体碧绿，光泽灿然，一看就价值不菲。
叶屹承马上推拒：“这东西贵重，我家不能收。”
“就是个见面礼，也不是聘礼，东西送不到，丁家该怪我事情没办好了。您可一定得收着！”叶屹承坚持不收，徐媒婆没了办法，眼看着无功而返，悻悻地站着。
“这事事关终身，我家确实还需考虑。”
叶菱知道父亲这是婉拒，想起海兹还在练武场中，道了个别，几步跑过去了。
等叶菱走了，叶屹承却叫住徐媒婆道：“烦你和丁家说，这婚事叶家应下了，请他们定下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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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给我！”
练武场中，海兹被四个学徒围住，手中仍紧攥着那个面包袋，里面却空空荡荡的，一个面包都没有了。
叶菱一进来，学徒马上散开，各做各的事了，却被海兹一手抓住一人的衣角不放。原来不是别人围着他，而是他不让别人走。
“别装傻！你们都干什么了？”
有个最调皮的小子道：“师姐，我们饿了，讨点东西吃罢了！”
“怎么随便抢人的东西？你们来学武，就是学这些东西？”
叶乔现下在照相馆帮忙，因而不在，不然他应该也是会管管他们的。
叶菱在这些学徒中武功最强，有几分威望，她这么一说，四个小子马上低下了头，其中一个不忿道：“是他小气，叫他拿点东西吃都不给！”
“人家不给你就能抢？洪家有钱你们怎么不去，不是害怕门口的那几条恶狗吗？”
他们四人对了下眼神，窃窃私语后，那个调皮的小子抢了半个别人手中还没吃完的面包，塞给海兹，上面已有了四个灰乎乎的指印。
“不是不能抢我的就能抢他的！还有，谁的手这么脏！”
除了印上指印的人也没人愿意吃了。那个手脏的人倒是高兴，因为这东西彻底没人吃，他一把面包拿回去大口咽下去。
“你——你也不怕肚子疼？”
海兹推推叶菱，把手展开，叶菱才发现那袋子里原来还有一个面包，只是被海兹用手护住，用障眼法藏起来了。
叶菱喜道：“原来还有一个呢！”
海兹摇头，目光惋惜：“那些全都是给你的。”
“我只要一个就够了。”
面包已经冷掉了，上面洒了糖粒，一口咬下去倒是甜滋滋的，面皮酥酥的，里面柔软，和吃点心的感觉很是不同。
她咀嚼几下，嘴角翘起来，抬头时，看到海兹温柔地注视她，便无端地吞咽一下，说：“咱们开始学吧！我爹快要过来了。”
叶屹承出了门，教学徒们新的招式，海兹照猫画虎，总跟不上，还被其他人笑话。
叶菱急道：“不败！你过来，我单独教你！”
叶屹承原本不愿，但想着这人是叶菱拉进来的，是个洋人，本就难以交流，又怕叶菱再多学了些本事，更在外面胡闹，于是也就默许了。
叶菱领着海兹出门，一路到了月明巷口。
月明巷口依旧静悄悄的，没半个人，太多人在这里被抓到，于是根本没人敢来了，叶菱陶醉道：“这地方多清净啊，地上又平坦，干什么都自在！”
海兹蹲下，捡起一根青梅枝，模仿着电影里的侠客，胡乱比划了几下，比划得很丑，力道总落在不对的地方。
叶菱接过树枝，只几下，便看出威风逼人的架势来。
海兹看得心生敬佩，马上问叶菱：“叶菱！要怎样学？怎样才能像你这样厉害？”
“别着急！不败，你先慢慢学着啊。”
她叫海兹扎好马步，自己去抬他的手臂，帮他摆正姿势。他一吃劲，牙就咬住浅粉色的下唇，咬出了一道白痕，汗滴流过他的脖颈，那块嫩红色的斑点似乎更艳丽了几分。落在雪白的脖颈上，红得像是一片梅花瓣。
她不自觉伸出手摸去，指尖凉凉的，那红茧子很粗糙，也很硬，看着不像是平时见过的茧子。她轻轻一按，听到海兹“嘶”了一声。
“很痛吗？”她手上力道轻了些，却还不愿放开似的，指腹在那块斑点上徘徊。
“嗯……”海兹含糊地呜咽一声，没回答，那双浅蓝眼珠转过来看着她，里面水光盈盈，好像被人欺负了一般。
叶菱一惊，马上抽开手，侧过些身，低着头问：“上次你说是拉琴拉出来的，可是拉什么琴，会拉出这样的茧子呢？”
海兹说：“歪啊林。”他说着歪起头，手上也比划起来，“琴是放在肩膀上的。”
看叶菱一脸好奇，海兹遗憾道：“我没把琴带过来。”
“哦……不碍事的，应该和街口刘爷拉的二胡也差不多！”村口刘爷拉二胡拉得是有口皆碑，她才拿来作比。
海兹点头，低声道：“叶菱，帮我摆好姿势吧。”
叶菱再帮他摆好姿势，叫他不动，不到一刻钟，他面色已是通红，仿佛刚在热水里洗过澡似的
他的体力很差，别说和自己比，离许文也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但是二人体型不同，也不奇怪。
怎么忽地想起他来了。
叶菱一撇嘴。许文是好久没来了，虽早知道他是如此的人，但教了他这许多日，他也算听话，她心中难免还是有几分伤心。
万一不败以后也不来了呢？
上一个叫“不败”的是那只猫，猫走之前也没和她打招呼，现在要找也找不到了。叶菱从小到大，见的都是些邻里街坊的熟面孔，不知人世间有离别之事，如今话到嘴边，迟迟问不出来。
再一回神，眼看海兹身子摇摇欲坠，马上就要倒下，叶菱连忙扶住他，叫他靠在树旁休息。
海兹低落道：“我的武功不好。”
“不，你已经很厉害了。”
叶菱轻声问：“你要把帽子摘下来吗？里面都是汗水了。”
海兹摇头：“摘下之后，风吹过来，我的头会痛。”
叶菱知道，这就是书上写的“弱不禁风”，可是海兹又这么想学武功，为什么老天偏偏不给他强壮些的身子呢？她想安慰海兹，自己小时候身体也不好，之后就变好了，但她不想说谎。可她也不想让海兹伤心。
正踌躇时，海兹已站了起来，自己摆好了马步姿势。
他问：“叶菱，我的姿势对么？”
叶菱一笑道：“对。”
这样一连三日，不论武馆的教习时间如何，海兹都早早到叶家武馆门前，给叶菱带新烤好的面包吃。二人一同去月明巷口，坐在青梅树下，等烈日被浓密的叶片遮住了，海兹就在树荫下练武馆，扎马步。
等中午，她和海兹一起到西大街上，买了四两包子吃，她总比海兹还多吃一个。吃完就她去她哥的照相馆看一眼，照相馆很冷清，有天她看到小报纸在里面照相，他口中念叨着“这次不收钱，我这辈子还第一次占老叶的便宜”，叶乔则每次都会从门口探出身，笑着对叶菱招手。而后又回了月明巷口，一直到了下午，海兹的头上汗如雨下，姿势却标准不少，叶菱满意道：“你学得不错，只要一直勤加习练——日后总会比他们都厉害的。”
说道“一直”时，叶菱免不得顿了一下，终于低声问道：“不败，你什么时候走啊？”
她问出口后，心中马上惴惴不安的。
“走？”海兹说着在砂石地上随意走了两步，似乎不解其意。
叶菱解释道：“走，也是离开的意思。”
“现在。”
叶菱惊呼：“现在？”
“嗯。”海兹一点头，“你和我一起走。”
“什么？我怎么和你一起啊？”
爹爹呢？武馆呢？
走，走去哪里啊？不是卫洝的地方，可是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不败来的地方，可是那又是哪里？她忽然觉得，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好像都是这世界上最远的地方。
叶菱想得头昏脑涨，跟着海兹一路向着前跑去，再停下时，面前的是亚希影院，依旧闪着橙红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