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大街上。
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一步一蹦地往前走，每跳一下，脑后的麻花辫就跟着高高跃起。忽地有人伸出一只黑乎乎的小手，死死揪住了这麻花辫，疼得小女孩“哎呦”一声。
“谁啊？有毛病啊！”她转过头去，看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在他身后，得意洋洋地揪着她的辫子尾巴，粗声粗气地说：“刘玉！跟我上河边上玩水去吧。”
他简直像是把刘玉当做了他手下的一只狗，他现在牵着栓狗的绳子，就要狗陪他玩。
“我不想玩水。放开！”刘玉想把自己的辫子抽回来，对方却越拉越紧。
小男孩咧开嘴笑道：“你现在走不了了，就得听我的！以后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答应！”
“是吗？”
又有一只手，抓住了小男孩的脖子。那人五指纤细，手上长着几块茧子，但指甲指尖均极为干净。刘玉向上看去，露出一个痴迷又甜蜜的微笑，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才道：“叶乔哥哥，你来了！”
小男孩面露不满，还想再拽手里的辫子。
那俊秀少年一身淡青色布衣，打扮风雅，拇指只是轻轻一按，小男孩的手瞬间痛得大张，辫子在空中一扬得获自由。他愤愤瞪了两眼叶乔，转身想走，却被叶乔揪住了衣领。
叶乔温柔道：“你现在也走不了了，我叫你做什么，你是不是就要做什么？”
声音偏细，语调不急不缓，带着一股文气，听在男孩耳中却格外像是羞辱。
“放开我！你个狗——”
眼看他要骂出些不干净的话来，叶乔用手拉着衣袖，迅捷地堵住了小男孩的嘴：“你说不出什么好话，就还是别说话好。”
叶乔问刘玉：“现在你要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了。你要他道歉么？”
刘玉摇头：“他道歉也不是真心的！叶乔哥哥，你让他走远点吧！”
“好。”叶乔一松手，小男孩马上向其扑来，被轻巧闪身躲开，摔了个大马趴，他爬起来看了看身上的一身灰，知道回家要挨骂，只得飞快跑走了。
刘玉对着叶乔一笑，露出一排歪歪扭扭的光洁牙齿，低头道：“谢谢哥哥！可……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叶乔俯下身，凑到她耳边。
刘玉轻声说：“叶乔哥哥，我喜欢你。”
叶乔语调温柔道：“哎呀，这可不行。”
“唉，我知道你喜欢的是谁。你喜欢的是你家武馆的叶馆主，只可惜她并不喜欢你。”刘玉站直身子，又叹口气接着说，“她最爱的是个洋人，第二爱是衙门里的许队长，其次才是你。”
“乱说。”叶乔全然不恼，摸着刘月脑袋顶上软乎乎的头发道，“她第二爱的是我。至于姓许的，可排不上个儿！”
“唉，可叶乔哥哥，我是第一喜欢你呀。”刘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怎么不就想想我呢？”
叶乔摇摇头，笑道：“等你能自己把他打跑的时候，说不定你就不那么喜欢我了。”
“才不是呢！”刘玉言之凿凿，“以后我就算成了比叶馆主还厉害的人，也不会忘了喜欢你的。”
“那你总要成了再说这话啊。”叶乔笑了笑道，“干脆你就来我们叶家武馆学点拳脚功夫好了。有我在，不收你的学费。”
“你还不忘记为她招揽徒弟？”
“我原本就在武馆长大，为武馆招揽人也是应该的。”
“好吧好吧。我过几天会去的，到时候我只要你来接我。”
“一定。”
-
卫洝，港口。
一个瘦弱的金发少年独自下了船，他身形修长，背后背着一个奇形怪状的硕大盒子。脚踩在渡板上，渡板不稳，摇摇晃晃地承受着他的重量，海水漫上来，沾湿了他的靴子。他走得很慢，一旁的工人原本是要催的，瞥见他腿不灵便的样子，也就忍下了。
他茫然四顾，浅蓝色的眼中映出的陌生的卫洝，对于这城镇来说，这也是一双陌生的眼睛。
“喂！坐车吗？”一个拉车的车夫走过来，他脸上长着四块横肉，笑模样也显得狰狞。港口上的人看到这车夫，纷纷躲开，那金发少年却太过专注于眼前，或是说正发呆，没注意众人看到车夫时这明显的变化。
车夫又问他：“去哪儿啊？看你对这儿不熟，今儿给你便宜点。”
少年终于回过神来，说道：“我去四条巷。”
“行，四条巷近。给点钱就行。”
少年上了车，说道：“谢谢。我给你一块钱。”
“行，走吧。”车夫低头抓住拉车的车把，眼里闪过兴奋，不知是不是在为这慷慨而窃喜。
车轮不断向前滚，少年一言不发，只呆呆地看着两边的景色，像是神游，他努力回忆着脑海中当年的景象，但怎么也对不上号，直到车咯噔一声，在他完全陌生的一条僻静小巷中停下。
“到了。”
“到了？”他的声音颤抖，“这是四条巷？”
他找不到叶家的武馆了。当年他所见到的一切在这里都找不到了。
车夫冷笑了下：“这不是四条巷。”
“不是？”他眨了眨眼睛，迷茫又不解。
车夫拿出一把锋利的小刀，粗声道：“你，把身上的银子都拿出来！”
打劫的。原来是打劫的！
那瘦弱的金发少年竟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仿佛自己不仅没去到目的地，还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打劫，是件天大的好事。
“你笑什么！老子很好笑吗！”
劫匪自认穿得不算落魄，看他这样笑，料定他是瞧不起自己，更想狠狠地打他一顿。岂料少年下一句说：“我不会给你钱。因为我会武功。”
他说这话时认认真真，是介绍的口气，但他又是洋人又是跛子，说起这话，就好像杀猪的王二没事在肉摊子上念书，拿新鲜猪血在纸上做红字批注一样，有种极荒谬的好笑。
但是他要去的是哪里来着？四条巷。
劫匪目光犹疑一瞬，金发少年接着说：“我就在四条巷的叶家武馆学武功。”
“你——”他自然也听过关于叶馆主的那个无聊的传闻，但马上收回心神，“我管你和谁有什么关系？你再不给钱，老子就不客气了！”
他步步紧逼，金发少年一动不动，不知是有办法了，还是吓傻了。
也是这时，街边走出来一个美貌妇人，臂弯挎着个菜篮子，大呼小叫道：“诶诶诶，这光天化日的，怎么还打劫上了？”
劫匪转而把刀对向她：“你管什么！”看清人是谁后愣了愣。
那妇人丝毫不惧，掩面笑道：“我管不了，我家里那口子总能管吧？”
劫匪这才看清，这是衙门里当差的人的老婆，他马上骂道：“你背着你爷们，出来和别的男的拉拉扯扯什么！”
“那你不也是别的男的？我遇见你可比遇见他早，和你有事也比和他有事早吧？我上次去衙门送饭，可还遇见你了，你不知道我是谁，那时和我说什么——”
“闭嘴！”那劫匪一气之下逼上前去，那妇人不怕，反而对着刀迎上前去，他后退几步，出了两口大气，只好咬着牙拉着车走了。
“谢谢你。”
“没事儿，”那女人打量了下面前的少年，露出满意之色，试探问，“你第一次来卫洝？”
金发的瘦弱少年答道：“不是第一次。”
“他刚刚要抢你的钱，你笑什么？”
“因为我要去的地方还在。”
“那我不出来，你就让他抢了？”
金发少年很认真地说：“我不会让他抢，但如果他要杀我，我就让他抢了。”
女子咯咯笑道：“呵，你倒是想得周全。”
“所以谢谢你。我可以把这钱给你。”
“我不用你的钱。”她指指他肩上背的东西，问他，“你身后的是什么。”
“这是一把琴。”
“什么声音，好听吗？”她眼中流露出好奇之色，似乎是希望这少年能为她拉上几下，就算是发出几个呕哑嘲哳的音调也行。
“好听，但现在不能拉。抱歉。”
女子有些失望，却没有迁怒于他，只是问道：“行吧。你叫什么？”
少年道：“我叫……不败。”
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一步一蹦地往前走，每跳一下，脑后的麻花辫就跟着高高跃起。忽地有人伸出一只黑乎乎的小手，死死揪住了这麻花辫，疼得小女孩“哎呦”一声。
“谁啊？有毛病啊！”她转过头去，看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在他身后，得意洋洋地揪着她的辫子尾巴，粗声粗气地说：“刘玉！跟我上河边上玩水去吧。”
他简直像是把刘玉当做了他手下的一只狗，他现在牵着栓狗的绳子，就要狗陪他玩。
“我不想玩水。放开！”刘玉想把自己的辫子抽回来，对方却越拉越紧。
小男孩咧开嘴笑道：“你现在走不了了，就得听我的！以后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答应！”
“是吗？”
又有一只手，抓住了小男孩的脖子。那人五指纤细，手上长着几块茧子，但指甲指尖均极为干净。刘玉向上看去，露出一个痴迷又甜蜜的微笑，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才道：“叶乔哥哥，你来了！”
小男孩面露不满，还想再拽手里的辫子。
那俊秀少年一身淡青色布衣，打扮风雅，拇指只是轻轻一按，小男孩的手瞬间痛得大张，辫子在空中一扬得获自由。他愤愤瞪了两眼叶乔，转身想走，却被叶乔揪住了衣领。
叶乔温柔道：“你现在也走不了了，我叫你做什么，你是不是就要做什么？”
声音偏细，语调不急不缓，带着一股文气，听在男孩耳中却格外像是羞辱。
“放开我！你个狗——”
眼看他要骂出些不干净的话来，叶乔用手拉着衣袖，迅捷地堵住了小男孩的嘴：“你说不出什么好话，就还是别说话好。”
叶乔问刘玉：“现在你要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了。你要他道歉么？”
刘玉摇头：“他道歉也不是真心的！叶乔哥哥，你让他走远点吧！”
“好。”叶乔一松手，小男孩马上向其扑来，被轻巧闪身躲开，摔了个大马趴，他爬起来看了看身上的一身灰，知道回家要挨骂，只得飞快跑走了。
刘玉对着叶乔一笑，露出一排歪歪扭扭的光洁牙齿，低头道：“谢谢哥哥！可……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叶乔俯下身，凑到她耳边。
刘玉轻声说：“叶乔哥哥，我喜欢你。”
叶乔语调温柔道：“哎呀，这可不行。”
“唉，我知道你喜欢的是谁。你喜欢的是你家武馆的叶馆主，只可惜她并不喜欢你。”刘玉站直身子，又叹口气接着说，“她最爱的是个洋人，第二爱是衙门里的许队长，其次才是你。”
“乱说。”叶乔全然不恼，摸着刘月脑袋顶上软乎乎的头发道，“她第二爱的是我。至于姓许的，可排不上个儿！”
“唉，可叶乔哥哥，我是第一喜欢你呀。”刘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怎么不就想想我呢？”
叶乔摇摇头，笑道：“等你能自己把他打跑的时候，说不定你就不那么喜欢我了。”
“才不是呢！”刘玉言之凿凿，“以后我就算成了比叶馆主还厉害的人，也不会忘了喜欢你的。”
“那你总要成了再说这话啊。”叶乔笑了笑道，“干脆你就来我们叶家武馆学点拳脚功夫好了。有我在，不收你的学费。”
“你还不忘记为她招揽徒弟？”
“我原本就在武馆长大，为武馆招揽人也是应该的。”
“好吧好吧。我过几天会去的，到时候我只要你来接我。”
“一定。”
-
卫洝，港口。
一个瘦弱的金发少年独自下了船，他身形修长，背后背着一个奇形怪状的硕大盒子。脚踩在渡板上，渡板不稳，摇摇晃晃地承受着他的重量，海水漫上来，沾湿了他的靴子。他走得很慢，一旁的工人原本是要催的，瞥见他腿不灵便的样子，也就忍下了。
他茫然四顾，浅蓝色的眼中映出的陌生的卫洝，对于这城镇来说，这也是一双陌生的眼睛。
“喂！坐车吗？”一个拉车的车夫走过来，他脸上长着四块横肉，笑模样也显得狰狞。港口上的人看到这车夫，纷纷躲开，那金发少年却太过专注于眼前，或是说正发呆，没注意众人看到车夫时这明显的变化。
车夫又问他：“去哪儿啊？看你对这儿不熟，今儿给你便宜点。”
少年终于回过神来，说道：“我去四条巷。”
“行，四条巷近。给点钱就行。”
少年上了车，说道：“谢谢。我给你一块钱。”
“行，走吧。”车夫低头抓住拉车的车把，眼里闪过兴奋，不知是不是在为这慷慨而窃喜。
车轮不断向前滚，少年一言不发，只呆呆地看着两边的景色，像是神游，他努力回忆着脑海中当年的景象，但怎么也对不上号，直到车咯噔一声，在他完全陌生的一条僻静小巷中停下。
“到了。”
“到了？”他的声音颤抖，“这是四条巷？”
他找不到叶家的武馆了。当年他所见到的一切在这里都找不到了。
车夫冷笑了下：“这不是四条巷。”
“不是？”他眨了眨眼睛，迷茫又不解。
车夫拿出一把锋利的小刀，粗声道：“你，把身上的银子都拿出来！”
打劫的。原来是打劫的！
那瘦弱的金发少年竟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仿佛自己不仅没去到目的地，还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打劫，是件天大的好事。
“你笑什么！老子很好笑吗！”
劫匪自认穿得不算落魄，看他这样笑，料定他是瞧不起自己，更想狠狠地打他一顿。岂料少年下一句说：“我不会给你钱。因为我会武功。”
他说这话时认认真真，是介绍的口气，但他又是洋人又是跛子，说起这话，就好像杀猪的王二没事在肉摊子上念书，拿新鲜猪血在纸上做红字批注一样，有种极荒谬的好笑。
但是他要去的是哪里来着？四条巷。
劫匪目光犹疑一瞬，金发少年接着说：“我就在四条巷的叶家武馆学武功。”
“你——”他自然也听过关于叶馆主的那个无聊的传闻，但马上收回心神，“我管你和谁有什么关系？你再不给钱，老子就不客气了！”
他步步紧逼，金发少年一动不动，不知是有办法了，还是吓傻了。
也是这时，街边走出来一个美貌妇人，臂弯挎着个菜篮子，大呼小叫道：“诶诶诶，这光天化日的，怎么还打劫上了？”
劫匪转而把刀对向她：“你管什么！”看清人是谁后愣了愣。
那妇人丝毫不惧，掩面笑道：“我管不了，我家里那口子总能管吧？”
劫匪这才看清，这是衙门里当差的人的老婆，他马上骂道：“你背着你爷们，出来和别的男的拉拉扯扯什么！”
“那你不也是别的男的？我遇见你可比遇见他早，和你有事也比和他有事早吧？我上次去衙门送饭，可还遇见你了，你不知道我是谁，那时和我说什么——”
“闭嘴！”那劫匪一气之下逼上前去，那妇人不怕，反而对着刀迎上前去，他后退几步，出了两口大气，只好咬着牙拉着车走了。
“谢谢你。”
“没事儿，”那女人打量了下面前的少年，露出满意之色，试探问，“你第一次来卫洝？”
金发的瘦弱少年答道：“不是第一次。”
“他刚刚要抢你的钱，你笑什么？”
“因为我要去的地方还在。”
“那我不出来，你就让他抢了？”
金发少年很认真地说：“我不会让他抢，但如果他要杀我，我就让他抢了。”
女子咯咯笑道：“呵，你倒是想得周全。”
“所以谢谢你。我可以把这钱给你。”
“我不用你的钱。”她指指他肩上背的东西，问他，“你身后的是什么。”
“这是一把琴。”
“什么声音，好听吗？”她眼中流露出好奇之色，似乎是希望这少年能为她拉上几下，就算是发出几个呕哑嘲哳的音调也行。
“好听，但现在不能拉。抱歉。”
女子有些失望，却没有迁怒于他，只是问道：“行吧。你叫什么？”
少年道：“我叫……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