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教你如此待客的？叫客枯等又衣不得体？速去换了来！”坐镇中堂的褚夫人，作拍案之势，腕上青玉手串磕在案角，琳琅振响。
闻声褚夫人心头一紧，暗道罪过。佯装愠怒甚为不解，目光始终未从女儿身上移开，思忖究竟何故令其乖张行事。
为顾全两家颜面，赔笑道：“英儿平日里不是这样，可能是遇着些不顺心的小事，让夫人、公子见笑了。”
“无妨，都是一家人，哪有那么些虚礼讲究。我倒是瞧着，衬得阿英面色红润，甚好。”单夫人轻柔开口，出头替褚英打圆场。但单夫人从头到脚打量她的目光是冷的，甚至混有轻蔑。
褚英目光平淡：“如此造作，我并不喜欢。旁人可不必碍于其他，说违心话。”
单怀瑞见惯了褚英浅笑的模样，对今日情形增加几分兴趣，一副等着看戏的样子。
见褚英并不落座，仍笔直站在原地。
单夫人刚被硬话撞了腰，面上暂未发作。只将火气泄在身后伺候的贴身侍女身上，不快地偏了下头。
经夫人眼神授意，侍女快步托着茶盘乘上。
褚英目不斜视，并不接茶：“今日这茶，我不便喝。”
茶树移土不活，象征夫妇永结同心。褚英拒了这茶，在座又怎会分辨不出她的言外之意。只是摸不清，为何她会有这样的打算。
单夫人与单怀瑞交换了眼神，难道叫这小丫头片子，知道了什么？
单怀瑞思索褚英近日举动，并无异常，浅浅摇了一下头。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褚夫人见乖顺女儿如此反常，当下多了担忧，定是遇上无法入眼的事，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见当娘亲的都摸不着头脑，单家二人放下心来，不过是使些性子，拿乔抬高身价罢了。
褚英眸色平淡，不作解释。
当着在座的面，开始摘头顶钗环。
木奴见状，唤仆从抬出三只描金紫漆大箱，敞口放着的是这些年单怀瑞送来，讨褚英欢心的各式玩意儿。
褚英如数将身上的饰品取下，逐个儿抛进大箱。
褪尽首饰后，褚英身披素裙，只留父亲雕的木笈挽长发。
“任人装扮，我向来不喜。这妆华贵府留作他用吧。”
单怀瑞仿佛头回认真看褚英样貌。
她衣袂飘飘，眉目清冷，无喜无悲，似天外仙子，不着尘埃。
小厮将两只小匣径直端到单怀瑞跟前：一只螺钿镶嵌匣盒，另有一只袖珍老漆木匣，棱角磨损痕迹，一看便知常伴主人身边。
单怀瑞看清里面盛装的分别是自己相赠的信物玉佩、小兔瓷哨，霎时变了脸色。
单怀瑞怔在那里，痴痴接过这匣子。
掌中娇花竟长出羽翼，头回瞧见了她的棱角，令他无法继续淡定旁观。
“英妹妹，你与我两小无猜、金玉相投，何故如此？”
木奴将折册呈上，褚英目光没有片刻落在单怀瑞身上，只是继续说着，把这账册抛在一箱的最上头：“都在这里了，不放心可自行对照单据。”
“你什么意思？！”单夫人一改和善姿态，出声质问。
褚英伸手捧水般，从箱内撩起一把碎件儿，又浇回原地儿：“每样东西都精巧得很，原在京城珍宝阁都少见的成色。积少成多，这礼我受用不起。”
“这段时间功夫都用在学问上，陪你的时间着实少了些。若这些俗货入不了英妹妹的眼，赶明咱们一起挑些新的来，莫要置气可好？”
单怀瑞顺势要将被退回的信物塞回褚英手里，不想褚英侧身闪开，让他扑了空，绊在箱角险些跌倒，臊了面子，有些挂不住了。
他一改翩翩姿态，装也不装，将瓷哨抛砸在地，摔了个粉碎：“莫不是你与他人交好，背信弃义？！”
武仆上前，碍于对方知州独子的身份，不便推攘，只得拦在中间护小姐安全。
褚英摆了摆手，让武仆退到一旁。
面对气急败坏的单怀瑞，她并不气恼：“单怀瑞，褚府轮不到你撒泼。”
褚夫人听见单怀瑞的话，觉得有些刺耳，但也仍觉尚有回旋余地，便好言相劝：“这当中定是有什么误会，你们二人有话好好说。”
单怀瑞声音低沉颤抖，仿佛胸中充斥无尽悲痛：“早有流言蜚语传入我耳中，说在青城寺见过你与玄衣男子言笑晏晏。我对你一往情深，本信不过这些无稽之谈。你害得我好苦！你与他人卿卿我我之时，可否会有片刻想到有负于我？”
褚英冷笑，心道：本就是无稽之谈，单怀瑞显然是料到她当下拿不出自证清白的证据，反而堂而皇之将他自身树立为痴情的典范。
“当真？那你说说，我与那人都说了什么？做什么了？那人是圆是扁？姓甚名谁？”
被褚英坦然、连珠炮般地发问，单怀瑞烦躁不耐：“你竟然毫无悔意，明知我想起便觉痛苦，还要如此折磨我？！”
“是么。要是我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能不背着旁人，反倒叫路过的都尽数瞧得仔细？”
“你做的那些苟且事，不扪心自问，倒是揪着我儿不放？！若真依我儿所言，如今一反常态，倒也是于情于理。莫不是，早已因珠胎暗结而私定终身？女儿家不洁身自好，也不怕遭人耻笑？真替你们褚府害臊。”
单柳氏讥讽道，似是不经意地捋了下鬓发，顺着儿子的口风，又将恶意往褚英身上压了压。
褚夫人面色铁青，听单家二人如此诋毁女儿名声，再也坐不住，心底积压的怒气宣泄而出，厉声呵斥道：“单柳氏，两家交好，我给你面子。但你居然如此羞辱我女儿，婚约之事不必再谈。送客！”
“褚夫人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们家能有今日多亏我家老爷照拂，现在倒给我摆起当家主母的架子。你也不看看青州是谁的地界？”
“你！”见对方欺人太甚，褚夫人将手串往案上一搁，站起身要上前与单夫人理论，被褚英搀扶坐下，木奴替夫人打扇消火。
“母亲您坐稳喝茶，待女儿与他二人分辨个明白。”褚英笑着替母亲斟上茶，转头面色重回冰冷，目光如炬。
“单怀瑞，你说我背信弃义，敢问何时有过许诺？”
单怀瑞一把扯下腰上系着的玲珑锁香囊：“这是你送我的！”
“哦？可有记号证明是我送你的？如此寻常物件，若是你喜欢得紧，马上差人寻上一箱相同的来，低价卖你可好？”
“好哇！那你敢说，没收我的玉佩？！”
“这些年偏要送我体己信物的公子，多如星斗。强塞给我的，不都一一已经物归原主了么，你是最近的那个罢了，莫要信口雌黄儿女私情。”
单怀瑞将那香囊抛摔在地，镂壁残缺香丸滚落。
褚英不屑去看单怀瑞气急败坏的样子，转而应对单柳氏。
“我念及你是长辈，尊称你为单夫人。倘若你对家母不敬，我也不必再对你客气。”
“你居然这么跟我说话？如此目无尊长？！”
“尊重理应留给值得之人。”
话里话外，说她单柳氏不配？单柳氏登时怒火中烧，不顾比褚英矮上半头的身高劣势，扬手要替褚府管教子女。没承想自己手腕被牢牢扼住，尴尬地顿在空中。
褚英睥睨迎上对方的目光：“我们褚家不欠你们单家的。婚约本就你情我愿，我不愿意，轮得到外人逼我嫁？二位空口无凭，泼脏水也拿出来证据。知趣些抬着东西走人，没必要闹得太难堪。”
单柳氏用力扯回手腕，恶狠狠地说：“临了闹这出，难道褚家要忘恩负义么？”
“单伯父当初出事，同僚避之不及。若非父亲哪怕断了自身仕途，也要三次上奏说情，你们还能有如今清闲日子么？多亏圣人因此回心转意，念及单伯父往日治水得力功过相抵，令其降任青州。不然，尔等现在怕还在蛮北苦熬吧。”
单柳氏一手扶额，趔趔趄趄跌坐回椅上。
单怀瑞眯起眼，像是想到自身屈尊将贵这些年，受的各方冷落，声音越发狠厉：“褚小姐，这是要替自家与我单府清算情分吗？那你褚府这家财又该划出多少？”
想要成事，活得舒坦。哪里不用钱银打点，人情往来才是真正的销金窟。单怀瑞这是图穷匕见了。
纵然心里万般不屑，褚英今日头遭对单怀瑞露出笑容：“竟不知你们单家几十口都在我家务工，报上木牌，合上账一定发放到位！我家素来有信，从不拖欠工钱。”
“你明知我是什么意思，休要胡扯！”
“我家的生意清白，青州从来不姓单，凭什么上供？”
“清白？伯父难道没同你提过，褚家的产业也有我们单家的份？你也不想想，没有靠山照应，如何能畅通无阻，短期间生意就在青州做得风生水起？既已入局，由不得你们。”
“单公子话已至此，定是有文书字据？”
“自然是……”单怀瑞寻思过味，冷哼一声。依律为官不可从商，字据便是那双刃剑，拿到明面上讲，谁也讨不到好。
“以此要挟难道对你们有利？年关将至，谁也没有补天的能力，怕是再丰厚的嫁妆也是杯水车薪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眼下两国关系吃紧，流民渐多，想必上头拨发的款银……”
褚英故作停顿，去看单府二人反应。
有些事闷着心知肚明，点破了多少叫人难堪。
装晕的单柳氏面皮白了又白，频频用手帕擦汗。
褚英语调依然平淡，接着道：“我给贵府指条明路，与其在此白费口舌，还不如抬着箱子打道回府，这些物件真金白银，说不定能解你们的燃眉之急。”
对于胸有伥鬼的人来说，弦外之音无疑裹挟着无形的压迫之感。
见那二人哑然并无动作，褚英抚平裙袢施施然坐下，掐了颗葡萄：“……还要我继续说吗？”
“这、你怎么知道？”
单怀瑞声音干涩，艰难开口。
褚英充耳不闻，继续品尝酸甜可口的水果滋味。
沉默带来的遐想，也是必然的有力回击。
其实褚英也不难猜，单府吃穿用度有甚于京城时的水准，拆东补西的功夫自然也不是成于一时。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小鬼自然也是更难缠，怕早已是腹中空。
不为情爱所蒙蔽，人冷静且清醒，自然心如明镜。
那单柳氏不舍得拿自己宝贝女儿交易，庶出的儿子使唤起来倒是当仁不让，想到这儿褚英不由得嗤笑出声。
令那单姓母子更是心中发毛，心虚得很。
“二位且放宽心，毕竟家父与单伯父是故交。只要你们不难为我们，大家也都是讲情分的，不会因几句私下辩驳伤了和气，您二位说是不是这个理？”
单柳氏目中精光大盛，怒不可遏：“呵！倒叫你装上好人了。如今这般地步，谁也别想全身而退，大不了玉石俱焚！”
单怀瑞冷面如霜并不低头，仿佛还在思索对策。
忽闻有仆来报：“门外有人造访，为首的说要见小姐。”
“干什么的？”褚夫人问。
“送谢礼。”不等家仆回禀，一人朗声说道。
那双含笑明亮凤眸撞进褚英眼中，她心跳一滞。
来人约莫弱冠之年，棱角分明、丰神俊朗，身着绀色束口骑装，步稳如风。劲瘦腰间虽无佩剑，但周遭萦绕着肃杀之气。顾盼之际，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深邃威势。
回忆与现实的身影交叠，褚英如梦初醒，差点脱口而出他的名字，朱唇微启，没有出声。
那人读出她的唇语，笑意好似更深。
闻声褚夫人心头一紧，暗道罪过。佯装愠怒甚为不解，目光始终未从女儿身上移开，思忖究竟何故令其乖张行事。
为顾全两家颜面，赔笑道：“英儿平日里不是这样，可能是遇着些不顺心的小事，让夫人、公子见笑了。”
“无妨，都是一家人，哪有那么些虚礼讲究。我倒是瞧着，衬得阿英面色红润，甚好。”单夫人轻柔开口，出头替褚英打圆场。但单夫人从头到脚打量她的目光是冷的，甚至混有轻蔑。
褚英目光平淡：“如此造作，我并不喜欢。旁人可不必碍于其他，说违心话。”
单怀瑞见惯了褚英浅笑的模样，对今日情形增加几分兴趣，一副等着看戏的样子。
见褚英并不落座，仍笔直站在原地。
单夫人刚被硬话撞了腰，面上暂未发作。只将火气泄在身后伺候的贴身侍女身上，不快地偏了下头。
经夫人眼神授意，侍女快步托着茶盘乘上。
褚英目不斜视，并不接茶：“今日这茶，我不便喝。”
茶树移土不活，象征夫妇永结同心。褚英拒了这茶，在座又怎会分辨不出她的言外之意。只是摸不清，为何她会有这样的打算。
单夫人与单怀瑞交换了眼神，难道叫这小丫头片子，知道了什么？
单怀瑞思索褚英近日举动，并无异常，浅浅摇了一下头。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褚夫人见乖顺女儿如此反常，当下多了担忧，定是遇上无法入眼的事，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见当娘亲的都摸不着头脑，单家二人放下心来，不过是使些性子，拿乔抬高身价罢了。
褚英眸色平淡，不作解释。
当着在座的面，开始摘头顶钗环。
木奴见状，唤仆从抬出三只描金紫漆大箱，敞口放着的是这些年单怀瑞送来，讨褚英欢心的各式玩意儿。
褚英如数将身上的饰品取下，逐个儿抛进大箱。
褪尽首饰后，褚英身披素裙，只留父亲雕的木笈挽长发。
“任人装扮，我向来不喜。这妆华贵府留作他用吧。”
单怀瑞仿佛头回认真看褚英样貌。
她衣袂飘飘，眉目清冷，无喜无悲，似天外仙子，不着尘埃。
小厮将两只小匣径直端到单怀瑞跟前：一只螺钿镶嵌匣盒，另有一只袖珍老漆木匣，棱角磨损痕迹，一看便知常伴主人身边。
单怀瑞看清里面盛装的分别是自己相赠的信物玉佩、小兔瓷哨，霎时变了脸色。
单怀瑞怔在那里，痴痴接过这匣子。
掌中娇花竟长出羽翼，头回瞧见了她的棱角，令他无法继续淡定旁观。
“英妹妹，你与我两小无猜、金玉相投，何故如此？”
木奴将折册呈上，褚英目光没有片刻落在单怀瑞身上，只是继续说着，把这账册抛在一箱的最上头：“都在这里了，不放心可自行对照单据。”
“你什么意思？！”单夫人一改和善姿态，出声质问。
褚英伸手捧水般，从箱内撩起一把碎件儿，又浇回原地儿：“每样东西都精巧得很，原在京城珍宝阁都少见的成色。积少成多，这礼我受用不起。”
“这段时间功夫都用在学问上，陪你的时间着实少了些。若这些俗货入不了英妹妹的眼，赶明咱们一起挑些新的来，莫要置气可好？”
单怀瑞顺势要将被退回的信物塞回褚英手里，不想褚英侧身闪开，让他扑了空，绊在箱角险些跌倒，臊了面子，有些挂不住了。
他一改翩翩姿态，装也不装，将瓷哨抛砸在地，摔了个粉碎：“莫不是你与他人交好，背信弃义？！”
武仆上前，碍于对方知州独子的身份，不便推攘，只得拦在中间护小姐安全。
褚英摆了摆手，让武仆退到一旁。
面对气急败坏的单怀瑞，她并不气恼：“单怀瑞，褚府轮不到你撒泼。”
褚夫人听见单怀瑞的话，觉得有些刺耳，但也仍觉尚有回旋余地，便好言相劝：“这当中定是有什么误会，你们二人有话好好说。”
单怀瑞声音低沉颤抖，仿佛胸中充斥无尽悲痛：“早有流言蜚语传入我耳中，说在青城寺见过你与玄衣男子言笑晏晏。我对你一往情深，本信不过这些无稽之谈。你害得我好苦！你与他人卿卿我我之时，可否会有片刻想到有负于我？”
褚英冷笑，心道：本就是无稽之谈，单怀瑞显然是料到她当下拿不出自证清白的证据，反而堂而皇之将他自身树立为痴情的典范。
“当真？那你说说，我与那人都说了什么？做什么了？那人是圆是扁？姓甚名谁？”
被褚英坦然、连珠炮般地发问，单怀瑞烦躁不耐：“你竟然毫无悔意，明知我想起便觉痛苦，还要如此折磨我？！”
“是么。要是我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能不背着旁人，反倒叫路过的都尽数瞧得仔细？”
“你做的那些苟且事，不扪心自问，倒是揪着我儿不放？！若真依我儿所言，如今一反常态，倒也是于情于理。莫不是，早已因珠胎暗结而私定终身？女儿家不洁身自好，也不怕遭人耻笑？真替你们褚府害臊。”
单柳氏讥讽道，似是不经意地捋了下鬓发，顺着儿子的口风，又将恶意往褚英身上压了压。
褚夫人面色铁青，听单家二人如此诋毁女儿名声，再也坐不住，心底积压的怒气宣泄而出，厉声呵斥道：“单柳氏，两家交好，我给你面子。但你居然如此羞辱我女儿，婚约之事不必再谈。送客！”
“褚夫人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们家能有今日多亏我家老爷照拂，现在倒给我摆起当家主母的架子。你也不看看青州是谁的地界？”
“你！”见对方欺人太甚，褚夫人将手串往案上一搁，站起身要上前与单夫人理论，被褚英搀扶坐下，木奴替夫人打扇消火。
“母亲您坐稳喝茶，待女儿与他二人分辨个明白。”褚英笑着替母亲斟上茶，转头面色重回冰冷，目光如炬。
“单怀瑞，你说我背信弃义，敢问何时有过许诺？”
单怀瑞一把扯下腰上系着的玲珑锁香囊：“这是你送我的！”
“哦？可有记号证明是我送你的？如此寻常物件，若是你喜欢得紧，马上差人寻上一箱相同的来，低价卖你可好？”
“好哇！那你敢说，没收我的玉佩？！”
“这些年偏要送我体己信物的公子，多如星斗。强塞给我的，不都一一已经物归原主了么，你是最近的那个罢了，莫要信口雌黄儿女私情。”
单怀瑞将那香囊抛摔在地，镂壁残缺香丸滚落。
褚英不屑去看单怀瑞气急败坏的样子，转而应对单柳氏。
“我念及你是长辈，尊称你为单夫人。倘若你对家母不敬，我也不必再对你客气。”
“你居然这么跟我说话？如此目无尊长？！”
“尊重理应留给值得之人。”
话里话外，说她单柳氏不配？单柳氏登时怒火中烧，不顾比褚英矮上半头的身高劣势，扬手要替褚府管教子女。没承想自己手腕被牢牢扼住，尴尬地顿在空中。
褚英睥睨迎上对方的目光：“我们褚家不欠你们单家的。婚约本就你情我愿，我不愿意，轮得到外人逼我嫁？二位空口无凭，泼脏水也拿出来证据。知趣些抬着东西走人，没必要闹得太难堪。”
单柳氏用力扯回手腕，恶狠狠地说：“临了闹这出，难道褚家要忘恩负义么？”
“单伯父当初出事，同僚避之不及。若非父亲哪怕断了自身仕途，也要三次上奏说情，你们还能有如今清闲日子么？多亏圣人因此回心转意，念及单伯父往日治水得力功过相抵，令其降任青州。不然，尔等现在怕还在蛮北苦熬吧。”
单柳氏一手扶额，趔趔趄趄跌坐回椅上。
单怀瑞眯起眼，像是想到自身屈尊将贵这些年，受的各方冷落，声音越发狠厉：“褚小姐，这是要替自家与我单府清算情分吗？那你褚府这家财又该划出多少？”
想要成事，活得舒坦。哪里不用钱银打点，人情往来才是真正的销金窟。单怀瑞这是图穷匕见了。
纵然心里万般不屑，褚英今日头遭对单怀瑞露出笑容：“竟不知你们单家几十口都在我家务工，报上木牌，合上账一定发放到位！我家素来有信，从不拖欠工钱。”
“你明知我是什么意思，休要胡扯！”
“我家的生意清白，青州从来不姓单，凭什么上供？”
“清白？伯父难道没同你提过，褚家的产业也有我们单家的份？你也不想想，没有靠山照应，如何能畅通无阻，短期间生意就在青州做得风生水起？既已入局，由不得你们。”
“单公子话已至此，定是有文书字据？”
“自然是……”单怀瑞寻思过味，冷哼一声。依律为官不可从商，字据便是那双刃剑，拿到明面上讲，谁也讨不到好。
“以此要挟难道对你们有利？年关将至，谁也没有补天的能力，怕是再丰厚的嫁妆也是杯水车薪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眼下两国关系吃紧，流民渐多，想必上头拨发的款银……”
褚英故作停顿，去看单府二人反应。
有些事闷着心知肚明，点破了多少叫人难堪。
装晕的单柳氏面皮白了又白，频频用手帕擦汗。
褚英语调依然平淡，接着道：“我给贵府指条明路，与其在此白费口舌，还不如抬着箱子打道回府，这些物件真金白银，说不定能解你们的燃眉之急。”
对于胸有伥鬼的人来说，弦外之音无疑裹挟着无形的压迫之感。
见那二人哑然并无动作，褚英抚平裙袢施施然坐下，掐了颗葡萄：“……还要我继续说吗？”
“这、你怎么知道？”
单怀瑞声音干涩，艰难开口。
褚英充耳不闻，继续品尝酸甜可口的水果滋味。
沉默带来的遐想，也是必然的有力回击。
其实褚英也不难猜，单府吃穿用度有甚于京城时的水准，拆东补西的功夫自然也不是成于一时。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小鬼自然也是更难缠，怕早已是腹中空。
不为情爱所蒙蔽，人冷静且清醒，自然心如明镜。
那单柳氏不舍得拿自己宝贝女儿交易，庶出的儿子使唤起来倒是当仁不让，想到这儿褚英不由得嗤笑出声。
令那单姓母子更是心中发毛，心虚得很。
“二位且放宽心，毕竟家父与单伯父是故交。只要你们不难为我们，大家也都是讲情分的，不会因几句私下辩驳伤了和气，您二位说是不是这个理？”
单柳氏目中精光大盛，怒不可遏：“呵！倒叫你装上好人了。如今这般地步，谁也别想全身而退，大不了玉石俱焚！”
单怀瑞冷面如霜并不低头，仿佛还在思索对策。
忽闻有仆来报：“门外有人造访，为首的说要见小姐。”
“干什么的？”褚夫人问。
“送谢礼。”不等家仆回禀，一人朗声说道。
那双含笑明亮凤眸撞进褚英眼中，她心跳一滞。
来人约莫弱冠之年，棱角分明、丰神俊朗，身着绀色束口骑装，步稳如风。劲瘦腰间虽无佩剑，但周遭萦绕着肃杀之气。顾盼之际，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深邃威势。
回忆与现实的身影交叠，褚英如梦初醒，差点脱口而出他的名字，朱唇微启，没有出声。
那人读出她的唇语，笑意好似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