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剑宗
来到村口匪寇驻扎的房子里，任凛凛什么也没说，她缄默地将父亲的头和两具残尸扔在了看门人身前，惹得那人“哼哈”一笑，看猴戏似的将她从头瞧到尾。
看门人以为这是她从哪儿搜罗来的尸体。
“从哪儿弄的？头怎么和身子分开了？我们这儿只收新鲜的“
任凛凛指着头，“我爹。”
又指一下任大龙，“我二弟，新鲜。”
看门人摸一把锃光瓦亮的头，犹疑着问满脸血痕的任凛凛；“你杀的？”
任凛凛点点头，“称重吧，不是能换粮食么？”
看门人给她竖个大拇指，“在你们村这么久，头一次见女儿拿父亲和弟弟来换粮食，小姑娘是个人物。”
说罢，看门人真的利索的扔给她一袋儿粮食，“五斤，多的算送你的。”
任凛凛挑眉，对这个命不久矣的仇人道声多谢。
果然，她拎着粮食没走多远，上辈子那队白衣似雪的修仙之人又恰逢其时地赶来。
只不过这次，任凛凛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而非被猪仔一样绑在砧板上。
为首的人依然是柳赴崇，那位在后来名满天下的第一剑圣。任凛凛对他的音容笑貌，刻骨铭心。
他看见满面血污的任凛凛，面色慈悲动容，甚至掏出一方水绿色的帕子给她，“姑娘，你这是……“
“关你屁事”，任凛凛满脸冷漠，如果她打得过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柳赴崇身后的女弟子喝道。
任凛凛认得说话之人，她容貌娇媚，身上环佩叮当，正是是上辈子看她不惯，多次捉弄她的华丰。
还没等她张口，柳赴崇便喝退了华丰，“抱歉，我们乃是蓬莱玄剑宗，此次出仙门只为斩妖除魔。”
柳赴崇言辞恳切，端得生了一张菩萨面，换做旁人估计会将他视若下凡神明。
但任凛凛只是冷笑一声，“一路向东走到村口，左手边住着在我们村驻扎的匪寇。我的脸是他们划得，村里人烟稀少也是因为他们吃人，只是我说了，你们又能如何？”
说着，任凛凛已经走远。
柳赴崇沉默片刻，在她身后高声问道：“姑娘，你们村子可有脸上多痣的娘子？女童也可。”
“不曾。”
任凛凛背对着他们挥手。
她脸上血肉模糊，任大龙那顿鞭子妙极，正好将为她带来祸患的七星痣尽数隐去，十分合她心意。
任凛凛露出了重生以来，第一个真情实感的笑容。
*
上一世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蓬莱修仙的剑宗，发生的事情让任凛凛两世难忘。
当时的任凛凛被亲爱的父母和弟弟敲断四肢，如牲口一般绑在砧板上，匪寇中负责宰人的屠户高高举起白刃，在日光下晃人眼目，下一秒她的右臂便会不保。
可是一道金光飞来，弹开了屠户的刀。
“你们该死！”，说话的是华丰，她咬牙切齿。华丰做人虽鼻孔朝天，但她也确实嫉恶如仇。
匪寇的屠宰场挂满了人干，半扇的整扇的都有，臭味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触目惊心至极。饶是见惯了妖魔鬼怪的修仙弟子也闻之骇然。
精壮的匪寇还端着不入流的土枪和耙子，欲教训这群不知事的小儿。
柳赴崇抽出背上的玉虚剑，已在顷刻之间解决掉五个匪寇。
这群莽夫看到这一招便知这群人非同一般，立马抱头鼠窜，作鸟兽散。他们乌泱泱地四处奔逃，刀剑斧头权留在了原地。
可是柳赴崇，华丰一行人并未手下留情，他们将这些人杀的一个不剩。
末了，终于有白衣弟子注意到了眼神麻木的任凛凛，或者说，注意到了任凛凛右脸上的七星痣。
“姑娘，刚才只顾斩杀歹人，怠慢你了！”
柳赴崇亲自将任凛凛搀扶着坐起来，从怀中掏出水绿色锦帕，温柔地给她拭去脏污泪痕。
那时的任凛凛终于从神游中落到地面，她恍惚觉得自己已然死过一次，原来她竟还活着么……
“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柳赴崇一边拍她瘦削的脊背，一边轻声慢语地哄她，像小时候弟弟还没出生时，母亲哄磕绊的她那样。
任凛凛看着柳赴声的脸呆愣了好久，而后放声痛哭。
她抱着柳赴崇的手臂，视他为下凡神仙，鼻涕眼泪流了他一身。
……
呵！下凡神仙。
她轻轻对自己说了一句：“真蠢啊，任凛凛……”
她已走到家门前，母亲还虚弱地半昏着，任二龙怯怯地缩在墙角，好似被吓呆了。
任凛凛扶起母亲，就像年幼时母亲牢牢地托起她一样。
她给母亲喂下水就馒头，待她转醒，果不其然看到了母亲仇视怨毒的目光，“当初…当初……我就该听你爹的话，把……你…你溺死，你这个赔钱货……”
任凛凛沉默片刻，蓦地笑了。
“赔钱货？”，任凛凛嗫嚅，扯动着脸上的伤口，滋滋作疼。
“你从前从未这样叫过我，娘”，她搂着母亲惨然一笑。
“我知道，你今日去父亲房里，是想替我，替我去换粮食。”
“所以，娘”，她将最软乎的馒头送进母亲嘴里，“我饶你和二龙一命”。
任凛凛眼角溢出泪水，想起上辈子她死命挣扎，娘亲夺过任大龙手中柴棒，狠命敲在她脊背的场景。
她的好娘亲，在弟弟出生前亲她爱她的娘亲，在父亲欲对女儿行不轨时挡在面前的娘亲。
她们骨肉相连，血脉相亲。
究竟怎么会走到这一天？
没有人能回答她……
村口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柳赴崇、华丰那群人应该正在屠戮驻村的匪寇。
平日里闭门不出的村民三三两两地扒开了门缝。
——任凛凛知道，她该上路了。
“生恩已报，死仇不偿，以后您就再没我这个女儿了。”
她抛下大半袋子干粮，头也不回地推开了柴扉。
黄天白日，风沙滚滚，任凛凛脸上裹着破布，无人为她送行。
她就这样离开了母亲与故土，来去如风，片叶不沾身。
……
任母恨极累极，但还是拿起和在土里的馒头，递给二龙，自己也狠狠咬了一口。
干馒头在嘴里化开，有股粮食的甘甜味儿，她舍不得咽下去。
边吃，边望着任凛凛的背影，她蓦然想起来任凛凛生在凛冬腊月，正是霜雪漫天的时候。
那时村里的夫子正在家中与念生——也就是任父，一起喝酒。雪下了一夜，黑夜亮如白昼。
在谈笑间，男人们就给啼哭不止的女儿取好了名字——凛凛，霜雪凛凛，傲骨铮铮。
好名字！配得上她闺女！
当时的她爱极了皱皱巴巴的女儿，一下一下抚着女儿的额头：“我的乖凛凛，我的好囡囡……”
她也记得今日在堂屋央求念生，用自己来替大女去换粮食。
但是念生干脆地拒绝了她的请求。
当时念生说：“蠢娘们儿，你皮糙肉厚的，人土匪说了好肉十五斤换八两粮食，你这肉算好肉？撑死了也就十五斤换五两，你想饿死大龙二龙啊？”
她当时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但心中还是闷闷地痛，可惜寻不出个缘由。
念生一直都聪明，立马看出来她的不情愿来，又说道：“再说了，女儿算个什么东西，等饥荒熬过去，咱俩还能再生！但是大小龙是男娃！你想想，他们没了妈怎么活？”
“……欸”
对对，女儿都是不值钱的，念生说得对，死了一个再生一个就是，她真是糊涂了。
大龙二龙都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来到任家的，女儿算个什么东西？
事情就这样敲定，念生还将脱下的脏衣服甩给了她，“明天穿，今晚你用沙子给我揉揉。”
自此，大女的死就这样板上钉钉。
……
“没错，女人算个什么东西？女人……算个什么东西？”，任母不知何时眼泪流了满脸，分不清是爱是恨，鼻涕窝到了干馍馍上。
女儿的背影已消失不见，她无端想起念生仍旧活着时常诵的一句诗。
是什么……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
而这一头，任凛凛已别着砍她爹头的刀，走出了村庄。
村口有人喧闹，不必想知道，必定是蓬莱那群人像上辈子那样，又杀光了那群匪寇。村民们聚在那里，应该是在搜罗土匪存下的余粮。
“我的女儿啊！”“桂枝！……”“大宝……”
好多人在哭号，有人在哭女儿，有人在哭妻子，有人在哭家中的父母。
任凛凛听着只觉得好笑。但笑久了，又甚觉凄凉。
她步履不停，因为知道蓬莱那群人还在找她，或者说，找脸上有七星痣的女人。
上辈子她被带到蓬莱，到最后又被声名狼藉地逐出蓬莱。
一切根本全由她脸上的七星痣而起。
任凛凛忆及此，又狠狠抠住自己长着七星痣的那块皮肉，恨不能将这块皮生生撕下来。
传闻道，蓬莱首座长老于大邺四十六年掐指一算，便知晓天生剑骨之人已在大邺王朝降生。
——此女命运多舛，险有短命之相，脸上生着七星连珠痣，显眼异常。
若能将剑骨之女招揽入蓬莱剑宗，必对剑宗大有益处。
所以，今日柳赴崇，华丰一行人，便是为了七星痣而来。
换句话说，他们是为了所谓天生剑骨而来。
“将天生剑骨之女揽入门内，必对蓬莱大有益处”。
任凛凛默念这句话，面色冰寒，脚步迅疾。
这群道貌岸然的狗杂种，上辈子恨不得将自己抽筋扒皮，吸血啖肉。
迟早有一天，她要把他们全给剁碎。
……
待任凛凛走到镇上时，柳赴崇一行人还在安抚村民。
“乡亲们”，说话的是蓬莱剑宗的弟子，这人手脚粗糙，骨骼粗粗大大，一看便知是农户出身，所以由他来跟任家村村民问话，再合适不过。
“乡亲们，我们乃是蓬莱剑宗弟子，现出宗门只为斩杀带来极旱的妖孽！途经此地，实感生灵涂炭，便顺手斩杀了在贵地作恶的匪徒。”
“好！！！”
乡亲们给这群杀掉匪寇的仙门弟子喝彩。
说话的弟子摆摆手，“此处的粮食全归大家，此外，我们还拉了几车细粮与你们。”
见人群又要躁动，他连忙继续说道：“只是在下有一事相求，我们在寻一位贵人，此女可能就在任家村，脸上生着七星痣，排布就像天上的北斗七星。若有知情者相告，蓬莱不胜感激！”
嗡嗡声浮起，一道声音破开杂音：“我知道！任念生家的闺女，她脸上就长了七星痣哩！”
“对对！是她。”
“就是就是，我也记得”
“对，就是她，住在村西边枯死的大桃树底下，好找的很。“
“……”
问到了答案，华丰一行人转身便走，不再理会这群村民。
柳赴崇冲村民颔首致意，问话的弟子也给村民们拱个手，两人追在了队伍后面。
看门人以为这是她从哪儿搜罗来的尸体。
“从哪儿弄的？头怎么和身子分开了？我们这儿只收新鲜的“
任凛凛指着头，“我爹。”
又指一下任大龙，“我二弟，新鲜。”
看门人摸一把锃光瓦亮的头，犹疑着问满脸血痕的任凛凛；“你杀的？”
任凛凛点点头，“称重吧，不是能换粮食么？”
看门人给她竖个大拇指，“在你们村这么久，头一次见女儿拿父亲和弟弟来换粮食，小姑娘是个人物。”
说罢，看门人真的利索的扔给她一袋儿粮食，“五斤，多的算送你的。”
任凛凛挑眉，对这个命不久矣的仇人道声多谢。
果然，她拎着粮食没走多远，上辈子那队白衣似雪的修仙之人又恰逢其时地赶来。
只不过这次，任凛凛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而非被猪仔一样绑在砧板上。
为首的人依然是柳赴崇，那位在后来名满天下的第一剑圣。任凛凛对他的音容笑貌，刻骨铭心。
他看见满面血污的任凛凛，面色慈悲动容，甚至掏出一方水绿色的帕子给她，“姑娘，你这是……“
“关你屁事”，任凛凛满脸冷漠，如果她打得过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柳赴崇身后的女弟子喝道。
任凛凛认得说话之人，她容貌娇媚，身上环佩叮当，正是是上辈子看她不惯，多次捉弄她的华丰。
还没等她张口，柳赴崇便喝退了华丰，“抱歉，我们乃是蓬莱玄剑宗，此次出仙门只为斩妖除魔。”
柳赴崇言辞恳切，端得生了一张菩萨面，换做旁人估计会将他视若下凡神明。
但任凛凛只是冷笑一声，“一路向东走到村口，左手边住着在我们村驻扎的匪寇。我的脸是他们划得，村里人烟稀少也是因为他们吃人，只是我说了，你们又能如何？”
说着，任凛凛已经走远。
柳赴崇沉默片刻，在她身后高声问道：“姑娘，你们村子可有脸上多痣的娘子？女童也可。”
“不曾。”
任凛凛背对着他们挥手。
她脸上血肉模糊，任大龙那顿鞭子妙极，正好将为她带来祸患的七星痣尽数隐去，十分合她心意。
任凛凛露出了重生以来，第一个真情实感的笑容。
*
上一世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蓬莱修仙的剑宗，发生的事情让任凛凛两世难忘。
当时的任凛凛被亲爱的父母和弟弟敲断四肢，如牲口一般绑在砧板上，匪寇中负责宰人的屠户高高举起白刃，在日光下晃人眼目，下一秒她的右臂便会不保。
可是一道金光飞来，弹开了屠户的刀。
“你们该死！”，说话的是华丰，她咬牙切齿。华丰做人虽鼻孔朝天，但她也确实嫉恶如仇。
匪寇的屠宰场挂满了人干，半扇的整扇的都有，臭味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触目惊心至极。饶是见惯了妖魔鬼怪的修仙弟子也闻之骇然。
精壮的匪寇还端着不入流的土枪和耙子，欲教训这群不知事的小儿。
柳赴崇抽出背上的玉虚剑，已在顷刻之间解决掉五个匪寇。
这群莽夫看到这一招便知这群人非同一般，立马抱头鼠窜，作鸟兽散。他们乌泱泱地四处奔逃，刀剑斧头权留在了原地。
可是柳赴崇，华丰一行人并未手下留情，他们将这些人杀的一个不剩。
末了，终于有白衣弟子注意到了眼神麻木的任凛凛，或者说，注意到了任凛凛右脸上的七星痣。
“姑娘，刚才只顾斩杀歹人，怠慢你了！”
柳赴崇亲自将任凛凛搀扶着坐起来，从怀中掏出水绿色锦帕，温柔地给她拭去脏污泪痕。
那时的任凛凛终于从神游中落到地面，她恍惚觉得自己已然死过一次，原来她竟还活着么……
“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柳赴崇一边拍她瘦削的脊背，一边轻声慢语地哄她，像小时候弟弟还没出生时，母亲哄磕绊的她那样。
任凛凛看着柳赴声的脸呆愣了好久，而后放声痛哭。
她抱着柳赴崇的手臂，视他为下凡神仙，鼻涕眼泪流了他一身。
……
呵！下凡神仙。
她轻轻对自己说了一句：“真蠢啊，任凛凛……”
她已走到家门前，母亲还虚弱地半昏着，任二龙怯怯地缩在墙角，好似被吓呆了。
任凛凛扶起母亲，就像年幼时母亲牢牢地托起她一样。
她给母亲喂下水就馒头，待她转醒，果不其然看到了母亲仇视怨毒的目光，“当初…当初……我就该听你爹的话，把……你…你溺死，你这个赔钱货……”
任凛凛沉默片刻，蓦地笑了。
“赔钱货？”，任凛凛嗫嚅，扯动着脸上的伤口，滋滋作疼。
“你从前从未这样叫过我，娘”，她搂着母亲惨然一笑。
“我知道，你今日去父亲房里，是想替我，替我去换粮食。”
“所以，娘”，她将最软乎的馒头送进母亲嘴里，“我饶你和二龙一命”。
任凛凛眼角溢出泪水，想起上辈子她死命挣扎，娘亲夺过任大龙手中柴棒，狠命敲在她脊背的场景。
她的好娘亲，在弟弟出生前亲她爱她的娘亲，在父亲欲对女儿行不轨时挡在面前的娘亲。
她们骨肉相连，血脉相亲。
究竟怎么会走到这一天？
没有人能回答她……
村口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柳赴崇、华丰那群人应该正在屠戮驻村的匪寇。
平日里闭门不出的村民三三两两地扒开了门缝。
——任凛凛知道，她该上路了。
“生恩已报，死仇不偿，以后您就再没我这个女儿了。”
她抛下大半袋子干粮，头也不回地推开了柴扉。
黄天白日，风沙滚滚，任凛凛脸上裹着破布，无人为她送行。
她就这样离开了母亲与故土，来去如风，片叶不沾身。
……
任母恨极累极，但还是拿起和在土里的馒头，递给二龙，自己也狠狠咬了一口。
干馒头在嘴里化开，有股粮食的甘甜味儿，她舍不得咽下去。
边吃，边望着任凛凛的背影，她蓦然想起来任凛凛生在凛冬腊月，正是霜雪漫天的时候。
那时村里的夫子正在家中与念生——也就是任父，一起喝酒。雪下了一夜，黑夜亮如白昼。
在谈笑间，男人们就给啼哭不止的女儿取好了名字——凛凛，霜雪凛凛，傲骨铮铮。
好名字！配得上她闺女！
当时的她爱极了皱皱巴巴的女儿，一下一下抚着女儿的额头：“我的乖凛凛，我的好囡囡……”
她也记得今日在堂屋央求念生，用自己来替大女去换粮食。
但是念生干脆地拒绝了她的请求。
当时念生说：“蠢娘们儿，你皮糙肉厚的，人土匪说了好肉十五斤换八两粮食，你这肉算好肉？撑死了也就十五斤换五两，你想饿死大龙二龙啊？”
她当时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但心中还是闷闷地痛，可惜寻不出个缘由。
念生一直都聪明，立马看出来她的不情愿来，又说道：“再说了，女儿算个什么东西，等饥荒熬过去，咱俩还能再生！但是大小龙是男娃！你想想，他们没了妈怎么活？”
“……欸”
对对，女儿都是不值钱的，念生说得对，死了一个再生一个就是，她真是糊涂了。
大龙二龙都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来到任家的，女儿算个什么东西？
事情就这样敲定，念生还将脱下的脏衣服甩给了她，“明天穿，今晚你用沙子给我揉揉。”
自此，大女的死就这样板上钉钉。
……
“没错，女人算个什么东西？女人……算个什么东西？”，任母不知何时眼泪流了满脸，分不清是爱是恨，鼻涕窝到了干馍馍上。
女儿的背影已消失不见，她无端想起念生仍旧活着时常诵的一句诗。
是什么……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
而这一头，任凛凛已别着砍她爹头的刀，走出了村庄。
村口有人喧闹，不必想知道，必定是蓬莱那群人像上辈子那样，又杀光了那群匪寇。村民们聚在那里，应该是在搜罗土匪存下的余粮。
“我的女儿啊！”“桂枝！……”“大宝……”
好多人在哭号，有人在哭女儿，有人在哭妻子，有人在哭家中的父母。
任凛凛听着只觉得好笑。但笑久了，又甚觉凄凉。
她步履不停，因为知道蓬莱那群人还在找她，或者说，找脸上有七星痣的女人。
上辈子她被带到蓬莱，到最后又被声名狼藉地逐出蓬莱。
一切根本全由她脸上的七星痣而起。
任凛凛忆及此，又狠狠抠住自己长着七星痣的那块皮肉，恨不能将这块皮生生撕下来。
传闻道，蓬莱首座长老于大邺四十六年掐指一算，便知晓天生剑骨之人已在大邺王朝降生。
——此女命运多舛，险有短命之相，脸上生着七星连珠痣，显眼异常。
若能将剑骨之女招揽入蓬莱剑宗，必对剑宗大有益处。
所以，今日柳赴崇，华丰一行人，便是为了七星痣而来。
换句话说，他们是为了所谓天生剑骨而来。
“将天生剑骨之女揽入门内，必对蓬莱大有益处”。
任凛凛默念这句话，面色冰寒，脚步迅疾。
这群道貌岸然的狗杂种，上辈子恨不得将自己抽筋扒皮，吸血啖肉。
迟早有一天，她要把他们全给剁碎。
……
待任凛凛走到镇上时，柳赴崇一行人还在安抚村民。
“乡亲们”，说话的是蓬莱剑宗的弟子，这人手脚粗糙，骨骼粗粗大大，一看便知是农户出身，所以由他来跟任家村村民问话，再合适不过。
“乡亲们，我们乃是蓬莱剑宗弟子，现出宗门只为斩杀带来极旱的妖孽！途经此地，实感生灵涂炭，便顺手斩杀了在贵地作恶的匪徒。”
“好！！！”
乡亲们给这群杀掉匪寇的仙门弟子喝彩。
说话的弟子摆摆手，“此处的粮食全归大家，此外，我们还拉了几车细粮与你们。”
见人群又要躁动，他连忙继续说道：“只是在下有一事相求，我们在寻一位贵人，此女可能就在任家村，脸上生着七星痣，排布就像天上的北斗七星。若有知情者相告，蓬莱不胜感激！”
嗡嗡声浮起，一道声音破开杂音：“我知道！任念生家的闺女，她脸上就长了七星痣哩！”
“对对！是她。”
“就是就是，我也记得”
“对，就是她，住在村西边枯死的大桃树底下，好找的很。“
“……”
问到了答案，华丰一行人转身便走，不再理会这群村民。
柳赴崇冲村民颔首致意，问话的弟子也给村民们拱个手，两人追在了队伍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