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109
心跳会传递到指尖吗？
似有似无的脉动自相连的指尖传来，手指微小动脉的跳动感越来越明显。
自己的？游月的？五条悟无意识地收紧手指，仿佛在一刻，彼此的心脏以这样的方式开始同步跳动。
游月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两下。
金色瞳孔在直射的日光下变得有些通透，原先空洞的眼神在一点点聚焦，最后定格在五条悟脸上，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眼睛微微眯起流淌出笑意。
五条悟一楞，不由自主也跟着笑起来。
“上午好呀，游月酱~”
游月嘴唇动了动，想要开口说话，但一张开口便涌出大团大团的血沫，她眉头蹙起，像是回忆起什么，面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不悦，伸手摸向脖子上的伤口后竟是直接坐起。
“你是嫌弃自己伤的还不够重是吧！”
五条悟气急败坏地瞪了眼一脸吃痛的游月，腹部的伤口周围现在又有血色氲出。
游月这才迟钝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伤口看了半晌，但注意力显然没有放在上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游月！”
看着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的游月，五条悟忿忿地重重捏了一下她的指尖，强行拉回游月的注意力。
“要快点处理伤口。”
五条悟指了指游月的脖子和腹部，示意游月别再发呆。
游月还是一脸茫然，从她醒来后，反应就莫名慢了半拍，刚醒时还对自己的伤口作出疼痛反应，现在竟像是完全忘记了伤口存在一样，明明额头已经疼得直冒冷汗。
“处理伤口。”
五条悟沉着脸重新比划了一遍，游月腹部伤口的血到现在还没停止，偏偏当事人一脸无所谓，自己身上的致命伤口甚至不如五条悟的脸有吸引力一点。
没错，从五条悟说话开始，游月的眼睛就没从五条悟身上挪开过，换做平时五条悟肯定要好好嘚瑟一下，但事实是游月只在刚醒时看了他一眼，后面完全是顶着一副「啊，要挪视线么？好累，就放着吧」的样子，在魂游天外。
“游月！”
五条悟又重重喊了一声。
这回音量有点大，游月条件反射抖了一下，总算回过神来，视线慢慢吞吞移到五条悟正开开合合的嘴巴上，她反射性跟着张口，下颌牵动脖颈处的肌肉，这下脖子上本就没有愈合的伤口也开始一颗接一颗冒出血珠。
五条悟：……
他怒极反笑，一时间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结果游月看到他笑，竟然也跟着扯了扯嘴角。
完蛋，这幅呆样，好像真的不太妙。
脑中嗡鸣一声，五条悟腾得站起，缓了一下后挪到游月背后蹲下，双目灼灼地盯着游月的后脑勺，一脸严肃，试图找到后脑勺隐藏的伤口。
“脑袋也受伤了？”
“没看到表面有创伤啊，难道伤在里面了么？”
五条悟还在认真打量着，思考游月醒来后莫名变呆的原因。
游月却在这时晃了晃脑袋，手撑着身下的珊瑚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往废墟里走。
他刚想开口阻止，想到刚刚游月干出的跟着他一同张口的蠢事，又安静闭上嘴巴，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游月对这里貌似不太熟悉，身上的伤口不可避免得对她造成了影响，走两步就需要停下来缓缓，一路上走走停停，最后在走到废墟内部的一个小角落时停了下来。
五条悟在游月身后偏头看了眼，发现眼前只是一小块平平无奇的见方空地而已，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只有它这里什么都没有，对比起混杂着植草苔藓的周遭显得十分干净，还是说这看似平整的石砖下其实藏着隐藏道路？
这里的建筑似乎都有额外建造一个隐蔽地下室的习惯。
游月此刻正站在中央，她的伤口似乎又撕裂了，血很快在地面汇集成一小滩。
看着地上的刺目血迹五条悟面色一黑，刚想开口，就看到游月手上突兀地多出一根法杖。
很朴素的树木枝干做成的杖身，之所以能看出是法杖，是因为它的顶端镶嵌着的一颗看着很是眼熟的红色石头。
这……好像和之前在灵魂水母所在的那处废墟时游月特意挖的石头是同一种？
看来它的用处现在定义成魔法石应该更恰当，毕竟法杖怎么看都是魔法师标配嘛，也就是说游月现在是名魔法师？
意识到这点后，五条悟眼睛亮了起来，他一错不错地看向游月拿着法杖的手，期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不过游月的动作很快也出乎意料地简洁，她只是很随意地挥了一下，然后就将法杖收了回去。
啊，就这么简单的结束了么，游月好像什么都没做诶？
看了看依旧静悄悄的周围，五条悟的眼中流露出些许失望的神色。
就在他以为什么都不会发生的时候，原先滴落了一地还未渗透进地面，以及游月身上还在流淌着鲜血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一般浮在半空，汇集到空地中央。
以鲜血作为笔墨，一道道错杂的笔画在半空中逐渐显现，无形的笔下，精妙繁复的魔法法阵一点点成形。
最后一笔完成的那一刹那，刚刚成形的法阵重新融合成一团鲜血，但它的下方，那块特意被游月选择的空地上，却无端出现了一道道深邃的刻槽，形状和方才刻画的法阵一致，但却比它大出好几倍，紧接着，半空中的血液直直地砸向地面。
鲜血沿着刻槽蜿蜒流动，重新勾勒出神秘的图案，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铁锈般的血腥味，游月的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那是对法阵即将完成的期待。
似乎是嫌弃鲜血流动的速度不够快，又或者是铺满法阵所需要的血液不够，五条悟一时不察，游月就又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刀口，随着新鲜血液的流入，法阵成形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
不过，还是不够。
游月沉沉地盯着地面，眼中神色难辨。
就在她准备划第二刀的时候，原本一直盯着地面的游月若有所感地抬头，对上五条悟冰冷的眼神。
游月短暂地迟疑了一下，对五条悟抱歉一笑，还是毫不犹豫地划开第二刀。
在鲜血即将完全覆盖刻槽时，游月又在法阵中心丢了一块红色辉石，这块辉石稳稳地嵌入法阵中心后，整个法阵陡然亮起。
五条悟被这道光芒短暂地吸引住了注意力，游月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轻轻一推。
老实说，游月推他的力道十分轻，与其说是推力，倒不如说像是背后被风轻轻拂过，然后就是这道极其微弱的力量，却将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推向了法阵中。
五条悟整个人消失在法阵的光芒中，大脑也在那一刻被迫变得空白。
游月她居然背后暗算我！
等他回去，只要游月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要狠狠和她打一架，这是五条悟在失去意识前的唯一想法。
等他意识重新恢复的时候，他并没有回到咒术界，游月就站在他面前，甚至头顶太阳的位置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地面干干净净，既没有鲜血也没有刻痕。
如果不是游月身上的伤口现在都被绷带好好裹着，之前的一切像是压根没发生过一样。
五条悟冷哼一声，面对游月时，脸色难看极了。
“你为什么要生气，就因为我推了你？”
“就这点还不够么？”
五条悟没好气地瞪了眼游月，“如果再有下次，我一定……”
等等，他刚刚在和谁说话？
五条悟突然噤声，狐疑地看向四周，空旷的废墟里，只有他和游月，并无第三人的声音。
难不成是自己的错觉么？
“你在看什么？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清冷的声线再度响起，让五条悟明白自己听到的声音并非是错觉。
看着嘴巴压根没张开的游月，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又有些迟疑地指向游月，一脸错愕。
“游月？”
“游月？你是在叫我么？”
五条悟的眼睛闭上又睁开，脑海里突兀地多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而面前的游月的嘴巴却始终闭得紧紧的，正一脸疑惑地看向他。
“应该不是我错觉哦？就是游月你在我脑子里说话吧！”
五条悟试探性开口，“把没有受伤的左手递给我。”
对面的游月果然递出了左手，然后被五条悟毫不留情地拍开，嗯，虽然是只是拍到了空气，但是气势上依旧很足。
“所以，「游月」是在叫我？”
“不然还能是谁。”
自己的大脑里突然多出道别人的声音，这种感觉对五条悟来讲实在是不太妙，因此口气听上去也不好，游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抱歉，因为我现在不方便开口，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和你沟通，等我伤口恢复后，如果你还是无法接受的话，我们可以恢复正常的交流方式。”
“也就是说，即使你伤口恢复，依旧可以直接在大脑里和我沟通？”五条悟面色不善地直接抓住重点。
“当然，这正是这个法阵的精妙之处，你不觉得这会让我们彼此间的交流更加高效么？”
“不过，请放心它并不会让我们能窥探到彼此的想法，仅仅是解决语言不通的问题而已。”
“顺带一提，这个改良后的法阵是我第一次实施，不过你看上去状态很好，看来法阵很是成功。”
游月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显而易见，她对法阵的效果很是满意。
五条悟的脸色却瞬间黑了下去，在完成这个法阵前，游月完全没有考虑过他的意见。
这次是法阵，下次呢？
解决语言不通？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游月选择了最简单也是最有效，同样也是最糟糕的一种。
他不可抑制地回想起方才那力道极轻却无法抗拒的一推。
“没有下次。”五条悟直截了当道，他凌厉的目光牢牢锁住游月。
面对五条悟满是寒意的目光，游月脸上笑意未改，“当然不会有下次，毕竟阻碍我们之间的唯一问题已经解决了不是么？”
“唯一”问题？
五条悟嗤笑一声，他们之间可不止一个“唯一”问题。
不过他并没有出声反驳游月，但同样没有继续和游月沟通的想法，至少在短时间内是这样。
游月显然意识到了她的举动给五条悟带来了不快，加上她的伤势只是经过简单处理，整个人的状态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
在已经确认过周围环境安全并布置好防御后，游月选择靠在墙角抓紧时间闭目修复损耗的精力。
五条悟就在一旁看着游月在墙角缩成小小的团，苍白的脸色没有一丝血色。
虽说是在睡觉，但她整个人却紧紧绷起，像一只陷入惊惶强装镇定的小鹿，任何风吹草动都能令她直接惊醒。
不得不说，这样的游月看着很容易让人心软，但即便是这样，也无法掩盖行为之恶劣，而且……
五条悟撇撇嘴，说什么当然不会有下一次，游月这话的潜台词分明就是「下次还敢」。
果然还是很生气，又气又憋屈，偏偏现在还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五条悟背过身不再看她。
他决定了，直到游月醒来之前他都不要再和她说一句话。
然后，就等了整整一天……
中途五条悟一度怀疑过游月是不是睡觉时昏迷过去而他没有发现，好在最后发现只是虚惊一场。
百无聊赖的五条悟已经将这次他的行动范围确认过三遍。
他现在的行动限制范围几乎扩大到大半个沼泽区域，逛过好几圈后，他现在甚至可以大言不惭地说他对这附近比游月还要熟悉。
在这个过程中，游月并不需要保持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而且他在这里的时间已经快两天，停留的时间也在变久。
而这一切的决定因素……
五条悟眼睛微微眯起，探究的视线缓缓挪到游月身上，果然还是很有趣。
至于咒术界那边会过去多久，会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异常，唔，这并不是一个值得在意的问题。
五条悟很快将它们抛到脑后。
于是，等到游月重新醒来时，看到就是一个，嗯……还是很冷淡的五条悟。
他才会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拿捏住！
这一觉极大恢复了游月的状态，这并不是五条悟的错觉。
游月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缠在伤口上的绷带解了下来，而绷带下的脖子光洁白皙，看不出任何伤口的痕迹。
“只是一点小问题。”
察觉到五条悟投过来的视线，游月摸了摸完好的脖颈，轻声开口，她的声音还带着些沙哑。
五条悟咻得一声扭过头，又觉得这个举动显得自己反应过度，好像很在意一样，于是重新将头回来，脸上神色淡淡。
游月略显吃力地撑着墙壁站起来，她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况且她的伤口仅仅是表面看上去恢复好而已。
游月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依旧板着脸，但神色分明缓和下来的五条悟。
只是一个小小的障眼法，不过看起来起到的效果还不错。
真是奇怪，为什么他比她自己还要在意她的受伤情况，而自己为什么要顾忌他的想法？
明明，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陌生灵魂而已。
啊，不对，能保留如此清醒意识，甚至还能交流的灵魂在交界地还是很罕见的。
果然，还是非常有研究价值。
不过现在的自己实在是太弱了，在这个状态下进入有很多魔法师的瑟利亚魔法镇很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万一他被别的魔法师看到的话……
游月又摸了摸脖颈处，被藏起的伤口处皮肉翻卷的触感鲜明。
被人从背后悄无声息袭击时，那种无力反抗的无力感到现在都未曾散去一丝。
游月垂下眼睫，遮盖住晦涩不明的双瞳。
至少……要等他消失。
她起身绕过五条悟，在附近转了一圈，等回来后手上多了几根枯树枝，上面还带着潮气，它们并不是作为篝火的好材料，不过，聊胜于无。
游月很是随意将他们搭在一起，往里面丢了一个灰扑扑的小石头，伴随着一声轻微的炸裂声，白色烟雾在眼前升腾，枯树枝被点燃。
一时间，空气中只剩下树枝噼啪燃烧的声音，摇曳的火焰吸引来一只红色的蝴蝶，被火燎伤的双翅在火中自在翩跹，散落下点点火星。
“会被烧光的。”游月突兀地开口，打破寂静。
她的目光和五条悟一样停留在这只蝴蝶身上，但她心里想的却是如果这只蝴蝶在被燃烧殆尽前捕捉，可以成为不错的火种，用来制作各种材料。
不过游月并没有将后半句说出来，她潜意识觉得五条悟应该不会喜欢听到这句话，哪怕这是这只蝴蝶在她眼里的唯一价值。
“这种蝴蝶叫什么？”
五条悟说出了今晚第一句话，对游月而言，这句话同时也是讯号。
浅浅的笑意从游月眼底晕开，她看着眼前这只再寻常不过的蝴蝶，头一次觉得它的外表看上去其实也不错。
“火星蝶。”
顾名思义，在野火旁发现，被火燎伤的翅膀煽动间会有火星掉落的蝴蝶。
五条悟又不说话了。
游月全然没在意他的冷淡，她将视线焦点重新聚焦到五条悟身上，神情专注。
被注视的感觉实在是太过强烈还带着诡异的熟悉感，五条悟的眼神飘忽了一瞬，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
这道视线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发肆无忌惮。
五条悟恼羞成怒道：“游月！”
游月嘴角微微勾起后迅速回落，笑意转瞬即逝，但还是被五条悟精准逮住。
她刚刚绝对是笑出声了！
没等五条悟继续开口，游月收敛起笑意，双眼定定看着他。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要叫我「游月」呢？”
“哈？这就是你自己的名字啊。”五条悟一脸莫名其妙，仿佛她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不叫游月的话，那还能叫……”
五条悟的声音戛嘎然而止，剩下的两个字被他重新吞进喉间，不知为何，神色瞧着略有点尴尬。
他居然忘记了，游月在这里应该是有自己的名字才对。
不过，这个名字不也是她自己的么？
“原来是专门给我起的么~”游月饱含惊喜的声线传来，“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确有很大的月亮呢。”
“谢谢。”
五条悟：……
他僵在原地，怔怔看着眼睛弯成月牙的游月，这，这，这怎么就变成是他起的名字了。
回过神来的五条悟赶紧纠正，“并不是我，这个是你自己的名字，不对，应该说这是你以后的名字，至少不是现在……”
在游月越来越不解的神情下，五条悟的音量越说越低，最后他索性干脆自暴自弃道：“好吧，只是我这么叫你而已，但这只是因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名字而已。”
“所以……我原本应该叫你什么？”
游月在他说完后沉默了好一会，在夜色下呈现出暗金色的双瞳里晦涩的光一闪而过。
周围气氛不知为何变得些微紧张起来。
在五条悟的视角下，便是游月在听他说完后情绪瞬间低落，一声不吭地看着篝火出神了。
他又回想了遍自己刚刚说的话，好像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吧，那为什么游月会莫名消沉？
“我以为你是将别人的名字安到了我头上呢，”游月冷不丁开口，“居然不是替代品么？”
“当然不是！”五条悟当即跳起，替代品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联想啊！
“所以，「游月」只属于我对么？”
游月突然凑到他面前，目光沉沉，双眸里清晰倒映出他些许慌乱的脸。
她认真又缓慢地重复道，
“是……只属于我，对吧。”
好像有些太过靠近了，现在这个距离都快压迫到他呼吸的空间了。
五条悟头一次觉得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明明之前比这个更近的距离更常见，但是现在……
游月还保持着前倾的动作，五条悟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想不着痕迹地后仰拉开一点距离，结果刚一动作，游月就又逼近了一些。
五条悟：……
“是只属于我么？”
游月又重复了一遍，暗金色的瞳孔像是已精准锁定猎物的鹰隼，一副他不回答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五条悟忍无可忍地偏开头，忙不迭道，
“对对对，是只属于你。”
只是在问名字而已，耳尖在默不作声地发烫。
“快点坐好！”
得到满意回答的游月，笑吟吟地坐回原位，等待五条悟重新整理好自己心情。
确实是在平复自己心跳的五条悟：……
可恶，怎么感觉自己又莫名其妙输了一局！
“原本名字是什么？”五条悟不经意间开口，转移话题。
“没有名字啊。”
“哈？”五条悟转过身，震惊地看向一脸云淡风轻的游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有……名字是什么意思？”
话刚脱口，五条悟就闭上眼睛，他居然又说了一句蠢话！
“被放逐的同时也会失去自己的真名，名字本身就没有意义，只是一个代号罢了。”游月耐心解释道。
“所以，我并没有名字。”
游月顿了顿，重新补充，“不过，只截止到昨天。”
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歪头看向五条悟。
“今天是个不错的开始，不是么？”
五条悟几次张口，欲言又止，到最后只是轻轻点头以作回应。
他们之间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是因为游月的话回想起之前和便利店员的对话，现在思绪变成一团乱麻，而游月则是单纯精力不济，颈间的濡湿感愈发明显。
随手捡的几根枯树枝意外的耐烧，大半夜过去，火焰依旧明亮，两个人不约而同盯着跳到的火焰出神，脸上的光影明明灭灭，是神情的最佳掩盖。
“天快亮了。”
游月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五条悟下意识抬起头看了眼隐隐泛白的天空，扭头差点撞上不知何时坐到他身边的游月，一时哑然。
“你的名字。”游月的眉眼弯弯，在五条悟即将开口的时候却又打断他，
“下次见面时再告诉我吧~”
她的语调轻柔愉悦，直视他的双瞳却幽沉深邃，一眼望不到底。
“为什么非要下次？”
五条悟听懂了游月的潜台词，却故作不知，“我明明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她在告别，是笃定他会天亮时消失，还是确信他们一定会再见，亦或者两者都有？
或者更大胆的猜测，是游月在操控他们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但是话又说回来，就凭现在游月的水平，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这个实力吧，见面时是一次比一次惨，让他过来当啦啦队？
各种不靠谱的猜测一个接一个。
刚刚还在想游月怎么还不回答他，眨眼就开始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听话，她说下次就下次，嘴巴明明在自己身上。
思绪已经乱成一锅粥。
“因为我在期待下一次与你见面。”
游月回答的认真极了，神色上看不出丝毫作伪的痕迹。
……
猝不及防的一记直球。
热意轰得一声瞬间涌上五条悟的头顶，不用摸他都他知道自己脸颊在发烫，偏偏这时候游月还凑了过来，大脑在疯狂叫嚣着快点躲开，身体却不听使唤钉在原地。
带着凉意的手指轻轻擦过他的耳廓，又很快收回，游月重新坐直身体。
“很烫。”
她居然在摸了他的耳朵后，还一本正经的评价！
烫不烫他自己不知道么！
怎么就，怎么就一点都不知道害羞啊！
不知道是不是被游月波澜不惊的神色气狠了，还是责怪自己耳朵太不争气，总之，在这种情况下，五条悟原本混沌的神智突然一派清明。
他一定要扳回一城。
首先，他要……
诶？
摩拳擦掌的五条悟僵在开头。
原本一直在篝火上方盘旋的火星蝶此刻正在游月捏住翅膀，虚虚停在他的手背上，零星的火星径直穿过他的手掌落往地面。
手背上明明没有接触到蝴蝶不停摩擦的步行足，极其轻微的痒意却一阵接一阵，透过手背的肌肤一层层往下渗透，深入骨髓。
五条悟情不自禁抖了一下，猛地甩甩头。
游月的指尖正巧捏在蝶翼尾端被火燎伤的位置，虽然不至于烧伤，但指尖已经在泛红。
原来是说它烫啊。
五条悟松了口气，耳尖的热意消退些许，“知道烫还不快点松开它，待会真烫伤了怎么办。”
游月听到后反而将这只蝴蝶又抬高了一点，放到与他眼睛齐平的位置。
“如果松开，它会重新回到火焰上，过了多久就会死掉。”
五条悟这才发现这只蝴蝶的翅膀已经被烧没三分之二。
如果游月没有将它捉来，它最后结局是因为翅膀被烧尽掉入火中，彻底化为灰烬。
“那你要一直抓着它不放么？总要松开的。”
五条悟冷静道，“松开后它依旧会往火扑去，改变不了它的天性，就不要因为既定的死亡而浪费时间。”
游月手指与翅膀接触的地方愈发红了，五条悟又催促了一遍。
“快点松手。”
游月依言松开，看着它再度展翅投入火焰，拥抱死亡。
“看，我就说放回去后它会很快死掉。”
五条悟闻言瞥了眼游月，她正专注盯着那只蝴蝶在火中挣扎，想了想试探性开口。
“游月你……是在为它伤心？”
“不，”游月毫不犹豫地否定，“我以为你会伤心。”
五条悟被哽了一下，无语道，“我为什么要为它伤心。”
只是一只蝴蝶而已啊。
结果游月反而一脸惊讶地看向他，“我以为你很喜欢它。”
“毕竟它刚出现的时候，你就一直盯着它看。”
“还专门问它的名字。”
五条悟：……
一直盯着它看是因为他随便找的视线落点恰巧是它，至于问名字，他只是想起游月之前也送过他一样的蝴蝶，出于好奇问了一句而已。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他哪一天真喜欢蝴蝶，那也只会是因为它恰好是游月送的，仅此而已。
“我不喜欢它。”
五条悟重重叹了口气，生怕游月不相信，又补上一句，“这只是一只蝴蝶而已。”
“那你会觉得它这种行为很蠢么？”游月不知为何突然对这种蝴蝶表现出强烈兴趣。
五条悟摇摇头，“这只是它与生俱来的天性。”
游月轻笑了声，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她起身熄灭了篝火，失去火光的照明，视线却并未受阻。
“天亮了。”
游月站在五条悟面前，身后是逐渐亮起的天色，对他轻声道别。
五条悟仰起头，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口吻甜蜜自然。
“那我们什么时候再见呢~”
他这次，一定可以扳回一局！
“当你想见我的时候。”
心跳会传递到指尖吗？
似有似无的脉动自相连的指尖传来，手指微小动脉的跳动感越来越明显。
自己的？游月的？五条悟无意识地收紧手指，仿佛在一刻，彼此的心脏以这样的方式开始同步跳动。
游月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两下。
金色瞳孔在直射的日光下变得有些通透，原先空洞的眼神在一点点聚焦，最后定格在五条悟脸上，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眼睛微微眯起流淌出笑意。
五条悟一楞，不由自主也跟着笑起来。
“上午好呀，游月酱~”
游月嘴唇动了动，想要开口说话，但一张开口便涌出大团大团的血沫，她眉头蹙起，像是回忆起什么，面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不悦，伸手摸向脖子上的伤口后竟是直接坐起。
“你是嫌弃自己伤的还不够重是吧！”
五条悟气急败坏地瞪了眼一脸吃痛的游月，腹部的伤口周围现在又有血色氲出。
游月这才迟钝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伤口看了半晌，但注意力显然没有放在上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游月！”
看着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的游月，五条悟忿忿地重重捏了一下她的指尖，强行拉回游月的注意力。
“要快点处理伤口。”
五条悟指了指游月的脖子和腹部，示意游月别再发呆。
游月还是一脸茫然，从她醒来后，反应就莫名慢了半拍，刚醒时还对自己的伤口作出疼痛反应，现在竟像是完全忘记了伤口存在一样，明明额头已经疼得直冒冷汗。
“处理伤口。”
五条悟沉着脸重新比划了一遍，游月腹部伤口的血到现在还没停止，偏偏当事人一脸无所谓，自己身上的致命伤口甚至不如五条悟的脸有吸引力一点。
没错，从五条悟说话开始，游月的眼睛就没从五条悟身上挪开过，换做平时五条悟肯定要好好嘚瑟一下，但事实是游月只在刚醒时看了他一眼，后面完全是顶着一副「啊，要挪视线么？好累，就放着吧」的样子，在魂游天外。
“游月！”
五条悟又重重喊了一声。
这回音量有点大，游月条件反射抖了一下，总算回过神来，视线慢慢吞吞移到五条悟正开开合合的嘴巴上，她反射性跟着张口，下颌牵动脖颈处的肌肉，这下脖子上本就没有愈合的伤口也开始一颗接一颗冒出血珠。
五条悟：……
他怒极反笑，一时间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结果游月看到他笑，竟然也跟着扯了扯嘴角。
完蛋，这幅呆样，好像真的不太妙。
脑中嗡鸣一声，五条悟腾得站起，缓了一下后挪到游月背后蹲下，双目灼灼地盯着游月的后脑勺，一脸严肃，试图找到后脑勺隐藏的伤口。
“脑袋也受伤了？”
“没看到表面有创伤啊，难道伤在里面了么？”
五条悟还在认真打量着，思考游月醒来后莫名变呆的原因。
游月却在这时晃了晃脑袋，手撑着身下的珊瑚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往废墟里走。
他刚想开口阻止，想到刚刚游月干出的跟着他一同张口的蠢事，又安静闭上嘴巴，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游月对这里貌似不太熟悉，身上的伤口不可避免得对她造成了影响，走两步就需要停下来缓缓，一路上走走停停，最后在走到废墟内部的一个小角落时停了下来。
五条悟在游月身后偏头看了眼，发现眼前只是一小块平平无奇的见方空地而已，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只有它这里什么都没有，对比起混杂着植草苔藓的周遭显得十分干净，还是说这看似平整的石砖下其实藏着隐藏道路？
这里的建筑似乎都有额外建造一个隐蔽地下室的习惯。
游月此刻正站在中央，她的伤口似乎又撕裂了，血很快在地面汇集成一小滩。
看着地上的刺目血迹五条悟面色一黑，刚想开口，就看到游月手上突兀地多出一根法杖。
很朴素的树木枝干做成的杖身，之所以能看出是法杖，是因为它的顶端镶嵌着的一颗看着很是眼熟的红色石头。
这……好像和之前在灵魂水母所在的那处废墟时游月特意挖的石头是同一种？
看来它的用处现在定义成魔法石应该更恰当，毕竟法杖怎么看都是魔法师标配嘛，也就是说游月现在是名魔法师？
意识到这点后，五条悟眼睛亮了起来，他一错不错地看向游月拿着法杖的手，期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不过游月的动作很快也出乎意料地简洁，她只是很随意地挥了一下，然后就将法杖收了回去。
啊，就这么简单的结束了么，游月好像什么都没做诶？
看了看依旧静悄悄的周围，五条悟的眼中流露出些许失望的神色。
就在他以为什么都不会发生的时候，原先滴落了一地还未渗透进地面，以及游月身上还在流淌着鲜血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一般浮在半空，汇集到空地中央。
以鲜血作为笔墨，一道道错杂的笔画在半空中逐渐显现，无形的笔下，精妙繁复的魔法法阵一点点成形。
最后一笔完成的那一刹那，刚刚成形的法阵重新融合成一团鲜血，但它的下方，那块特意被游月选择的空地上，却无端出现了一道道深邃的刻槽，形状和方才刻画的法阵一致，但却比它大出好几倍，紧接着，半空中的血液直直地砸向地面。
鲜血沿着刻槽蜿蜒流动，重新勾勒出神秘的图案，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铁锈般的血腥味，游月的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那是对法阵即将完成的期待。
似乎是嫌弃鲜血流动的速度不够快，又或者是铺满法阵所需要的血液不够，五条悟一时不察，游月就又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刀口，随着新鲜血液的流入，法阵成形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
不过，还是不够。
游月沉沉地盯着地面，眼中神色难辨。
就在她准备划第二刀的时候，原本一直盯着地面的游月若有所感地抬头，对上五条悟冰冷的眼神。
游月短暂地迟疑了一下，对五条悟抱歉一笑，还是毫不犹豫地划开第二刀。
在鲜血即将完全覆盖刻槽时，游月又在法阵中心丢了一块红色辉石，这块辉石稳稳地嵌入法阵中心后，整个法阵陡然亮起。
五条悟被这道光芒短暂地吸引住了注意力，游月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轻轻一推。
老实说，游月推他的力道十分轻，与其说是推力，倒不如说像是背后被风轻轻拂过，然后就是这道极其微弱的力量，却将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推向了法阵中。
五条悟整个人消失在法阵的光芒中，大脑也在那一刻被迫变得空白。
游月她居然背后暗算我！
等他回去，只要游月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要狠狠和她打一架，这是五条悟在失去意识前的唯一想法。
等他意识重新恢复的时候，他并没有回到咒术界，游月就站在他面前，甚至头顶太阳的位置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地面干干净净，既没有鲜血也没有刻痕。
如果不是游月身上的伤口现在都被绷带好好裹着，之前的一切像是压根没发生过一样。
五条悟冷哼一声，面对游月时，脸色难看极了。
“你为什么要生气，就因为我推了你？”
“就这点还不够么？”
五条悟没好气地瞪了眼游月，“如果再有下次，我一定……”
等等，他刚刚在和谁说话？
五条悟突然噤声，狐疑地看向四周，空旷的废墟里，只有他和游月，并无第三人的声音。
难不成是自己的错觉么？
“你在看什么？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清冷的声线再度响起，让五条悟明白自己听到的声音并非是错觉。
看着嘴巴压根没张开的游月，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又有些迟疑地指向游月，一脸错愕。
“游月？”
“游月？你是在叫我么？”
五条悟的眼睛闭上又睁开，脑海里突兀地多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而面前的游月的嘴巴却始终闭得紧紧的，正一脸疑惑地看向他。
“应该不是我错觉哦？就是游月你在我脑子里说话吧！”
五条悟试探性开口，“把没有受伤的左手递给我。”
对面的游月果然递出了左手，然后被五条悟毫不留情地拍开，嗯，虽然是只是拍到了空气，但是气势上依旧很足。
“所以，「游月」是在叫我？”
“不然还能是谁。”
自己的大脑里突然多出道别人的声音，这种感觉对五条悟来讲实在是不太妙，因此口气听上去也不好，游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抱歉，因为我现在不方便开口，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和你沟通，等我伤口恢复后，如果你还是无法接受的话，我们可以恢复正常的交流方式。”
“也就是说，即使你伤口恢复，依旧可以直接在大脑里和我沟通？”五条悟面色不善地直接抓住重点。
“当然，这正是这个法阵的精妙之处，你不觉得这会让我们彼此间的交流更加高效么？”
“不过，请放心它并不会让我们能窥探到彼此的想法，仅仅是解决语言不通的问题而已。”
“顺带一提，这个改良后的法阵是我第一次实施，不过你看上去状态很好，看来法阵很是成功。”
游月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显而易见，她对法阵的效果很是满意。
五条悟的脸色却瞬间黑了下去，在完成这个法阵前，游月完全没有考虑过他的意见。
这次是法阵，下次呢？
解决语言不通？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游月选择了最简单也是最有效，同样也是最糟糕的一种。
他不可抑制地回想起方才那力道极轻却无法抗拒的一推。
“没有下次。”五条悟直截了当道，他凌厉的目光牢牢锁住游月。
面对五条悟满是寒意的目光，游月脸上笑意未改，“当然不会有下次，毕竟阻碍我们之间的唯一问题已经解决了不是么？”
“唯一”问题？
五条悟嗤笑一声，他们之间可不止一个“唯一”问题。
不过他并没有出声反驳游月，但同样没有继续和游月沟通的想法，至少在短时间内是这样。
游月显然意识到了她的举动给五条悟带来了不快，加上她的伤势只是经过简单处理，整个人的状态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
在已经确认过周围环境安全并布置好防御后，游月选择靠在墙角抓紧时间闭目修复损耗的精力。
五条悟就在一旁看着游月在墙角缩成小小的团，苍白的脸色没有一丝血色。
虽说是在睡觉，但她整个人却紧紧绷起，像一只陷入惊惶强装镇定的小鹿，任何风吹草动都能令她直接惊醒。
不得不说，这样的游月看着很容易让人心软，但即便是这样，也无法掩盖行为之恶劣，而且……
五条悟撇撇嘴，说什么当然不会有下一次，游月这话的潜台词分明就是「下次还敢」。
果然还是很生气，又气又憋屈，偏偏现在还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五条悟背过身不再看她。
他决定了，直到游月醒来之前他都不要再和她说一句话。
然后，就等了整整一天……
中途五条悟一度怀疑过游月是不是睡觉时昏迷过去而他没有发现，好在最后发现只是虚惊一场。
百无聊赖的五条悟已经将这次他的行动范围确认过三遍。
他现在的行动限制范围几乎扩大到大半个沼泽区域，逛过好几圈后，他现在甚至可以大言不惭地说他对这附近比游月还要熟悉。
在这个过程中，游月并不需要保持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而且他在这里的时间已经快两天，停留的时间也在变久。
而这一切的决定因素……
五条悟眼睛微微眯起，探究的视线缓缓挪到游月身上，果然还是很有趣。
至于咒术界那边会过去多久，会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异常，唔，这并不是一个值得在意的问题。
五条悟很快将它们抛到脑后。
于是，等到游月重新醒来时，看到就是一个，嗯……还是很冷淡的五条悟。
他才会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拿捏住！
这一觉极大恢复了游月的状态，这并不是五条悟的错觉。
游月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缠在伤口上的绷带解了下来，而绷带下的脖子光洁白皙，看不出任何伤口的痕迹。
“只是一点小问题。”
察觉到五条悟投过来的视线，游月摸了摸完好的脖颈，轻声开口，她的声音还带着些沙哑。
五条悟咻得一声扭过头，又觉得这个举动显得自己反应过度，好像很在意一样，于是重新将头回来，脸上神色淡淡。
游月略显吃力地撑着墙壁站起来，她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况且她的伤口仅仅是表面看上去恢复好而已。
游月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依旧板着脸，但神色分明缓和下来的五条悟。
只是一个小小的障眼法，不过看起来起到的效果还不错。
真是奇怪，为什么他比她自己还要在意她的受伤情况，而自己为什么要顾忌他的想法？
明明，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陌生灵魂而已。
啊，不对，能保留如此清醒意识，甚至还能交流的灵魂在交界地还是很罕见的。
果然，还是非常有研究价值。
不过现在的自己实在是太弱了，在这个状态下进入有很多魔法师的瑟利亚魔法镇很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万一他被别的魔法师看到的话……
游月又摸了摸脖颈处，被藏起的伤口处皮肉翻卷的触感鲜明。
被人从背后悄无声息袭击时，那种无力反抗的无力感到现在都未曾散去一丝。
游月垂下眼睫，遮盖住晦涩不明的双瞳。
至少……要等他消失。
她起身绕过五条悟，在附近转了一圈，等回来后手上多了几根枯树枝，上面还带着潮气，它们并不是作为篝火的好材料，不过，聊胜于无。
游月很是随意将他们搭在一起，往里面丢了一个灰扑扑的小石头，伴随着一声轻微的炸裂声，白色烟雾在眼前升腾，枯树枝被点燃。
一时间，空气中只剩下树枝噼啪燃烧的声音，摇曳的火焰吸引来一只红色的蝴蝶，被火燎伤的双翅在火中自在翩跹，散落下点点火星。
“会被烧光的。”游月突兀地开口，打破寂静。
她的目光和五条悟一样停留在这只蝴蝶身上，但她心里想的却是如果这只蝴蝶在被燃烧殆尽前捕捉，可以成为不错的火种，用来制作各种材料。
不过游月并没有将后半句说出来，她潜意识觉得五条悟应该不会喜欢听到这句话，哪怕这是这只蝴蝶在她眼里的唯一价值。
“这种蝴蝶叫什么？”
五条悟说出了今晚第一句话，对游月而言，这句话同时也是讯号。
浅浅的笑意从游月眼底晕开，她看着眼前这只再寻常不过的蝴蝶，头一次觉得它的外表看上去其实也不错。
“火星蝶。”
顾名思义，在野火旁发现，被火燎伤的翅膀煽动间会有火星掉落的蝴蝶。
五条悟又不说话了。
游月全然没在意他的冷淡，她将视线焦点重新聚焦到五条悟身上，神情专注。
被注视的感觉实在是太过强烈还带着诡异的熟悉感，五条悟的眼神飘忽了一瞬，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
这道视线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发肆无忌惮。
五条悟恼羞成怒道：“游月！”
游月嘴角微微勾起后迅速回落，笑意转瞬即逝，但还是被五条悟精准逮住。
她刚刚绝对是笑出声了！
没等五条悟继续开口，游月收敛起笑意，双眼定定看着他。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要叫我「游月」呢？”
“哈？这就是你自己的名字啊。”五条悟一脸莫名其妙，仿佛她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不叫游月的话，那还能叫……”
五条悟的声音戛嘎然而止，剩下的两个字被他重新吞进喉间，不知为何，神色瞧着略有点尴尬。
他居然忘记了，游月在这里应该是有自己的名字才对。
不过，这个名字不也是她自己的么？
“原来是专门给我起的么~”游月饱含惊喜的声线传来，“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确有很大的月亮呢。”
“谢谢。”
五条悟：……
他僵在原地，怔怔看着眼睛弯成月牙的游月，这，这，这怎么就变成是他起的名字了。
回过神来的五条悟赶紧纠正，“并不是我，这个是你自己的名字，不对，应该说这是你以后的名字，至少不是现在……”
在游月越来越不解的神情下，五条悟的音量越说越低，最后他索性干脆自暴自弃道：“好吧，只是我这么叫你而已，但这只是因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名字而已。”
“所以……我原本应该叫你什么？”
游月在他说完后沉默了好一会，在夜色下呈现出暗金色的双瞳里晦涩的光一闪而过。
周围气氛不知为何变得些微紧张起来。
在五条悟的视角下，便是游月在听他说完后情绪瞬间低落，一声不吭地看着篝火出神了。
他又回想了遍自己刚刚说的话，好像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吧，那为什么游月会莫名消沉？
“我以为你是将别人的名字安到了我头上呢，”游月冷不丁开口，“居然不是替代品么？”
“当然不是！”五条悟当即跳起，替代品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联想啊！
“所以，「游月」只属于我对么？”
游月突然凑到他面前，目光沉沉，双眸里清晰倒映出他些许慌乱的脸。
她认真又缓慢地重复道，
“是……只属于我，对吧。”
好像有些太过靠近了，现在这个距离都快压迫到他呼吸的空间了。
五条悟头一次觉得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明明之前比这个更近的距离更常见，但是现在……
游月还保持着前倾的动作，五条悟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想不着痕迹地后仰拉开一点距离，结果刚一动作，游月就又逼近了一些。
五条悟：……
“是只属于我么？”
游月又重复了一遍，暗金色的瞳孔像是已精准锁定猎物的鹰隼，一副他不回答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五条悟忍无可忍地偏开头，忙不迭道，
“对对对，是只属于你。”
只是在问名字而已，耳尖在默不作声地发烫。
“快点坐好！”
得到满意回答的游月，笑吟吟地坐回原位，等待五条悟重新整理好自己心情。
确实是在平复自己心跳的五条悟：……
可恶，怎么感觉自己又莫名其妙输了一局！
“原本名字是什么？”五条悟不经意间开口，转移话题。
“没有名字啊。”
“哈？”五条悟转过身，震惊地看向一脸云淡风轻的游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有……名字是什么意思？”
话刚脱口，五条悟就闭上眼睛，他居然又说了一句蠢话！
“被放逐的同时也会失去自己的真名，名字本身就没有意义，只是一个代号罢了。”游月耐心解释道。
“所以，我并没有名字。”
游月顿了顿，重新补充，“不过，只截止到昨天。”
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歪头看向五条悟。
“今天是个不错的开始，不是么？”
五条悟几次张口，欲言又止，到最后只是轻轻点头以作回应。
他们之间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是因为游月的话回想起之前和便利店员的对话，现在思绪变成一团乱麻，而游月则是单纯精力不济，颈间的濡湿感愈发明显。
随手捡的几根枯树枝意外的耐烧，大半夜过去，火焰依旧明亮，两个人不约而同盯着跳到的火焰出神，脸上的光影明明灭灭，是神情的最佳掩盖。
“天快亮了。”
游月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五条悟下意识抬起头看了眼隐隐泛白的天空，扭头差点撞上不知何时坐到他身边的游月，一时哑然。
“你的名字。”游月的眉眼弯弯，在五条悟即将开口的时候却又打断他，
“下次见面时再告诉我吧~”
她的语调轻柔愉悦，直视他的双瞳却幽沉深邃，一眼望不到底。
“为什么非要下次？”
五条悟听懂了游月的潜台词，却故作不知，“我明明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她在告别，是笃定他会天亮时消失，还是确信他们一定会再见，亦或者两者都有？
或者更大胆的猜测，是游月在操控他们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但是话又说回来，就凭现在游月的水平，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这个实力吧，见面时是一次比一次惨，让他过来当啦啦队？
各种不靠谱的猜测一个接一个。
刚刚还在想游月怎么还不回答他，眨眼就开始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听话，她说下次就下次，嘴巴明明在自己身上。
思绪已经乱成一锅粥。
“因为我在期待下一次与你见面。”
游月回答的认真极了，神色上看不出丝毫作伪的痕迹。
……
猝不及防的一记直球。
热意轰得一声瞬间涌上五条悟的头顶，不用摸他都他知道自己脸颊在发烫，偏偏这时候游月还凑了过来，大脑在疯狂叫嚣着快点躲开，身体却不听使唤钉在原地。
带着凉意的手指轻轻擦过他的耳廓，又很快收回，游月重新坐直身体。
“很烫。”
她居然在摸了他的耳朵后，还一本正经的评价！
烫不烫他自己不知道么！
怎么就，怎么就一点都不知道害羞啊！
不知道是不是被游月波澜不惊的神色气狠了，还是责怪自己耳朵太不争气，总之，在这种情况下，五条悟原本混沌的神智突然一派清明。
他一定要扳回一城。
首先，他要……
诶？
摩拳擦掌的五条悟僵在开头。
原本一直在篝火上方盘旋的火星蝶此刻正在游月捏住翅膀，虚虚停在他的手背上，零星的火星径直穿过他的手掌落往地面。
手背上明明没有接触到蝴蝶不停摩擦的步行足，极其轻微的痒意却一阵接一阵，透过手背的肌肤一层层往下渗透，深入骨髓。
五条悟情不自禁抖了一下，猛地甩甩头。
游月的指尖正巧捏在蝶翼尾端被火燎伤的位置，虽然不至于烧伤，但指尖已经在泛红。
原来是说它烫啊。
五条悟松了口气，耳尖的热意消退些许，“知道烫还不快点松开它，待会真烫伤了怎么办。”
游月听到后反而将这只蝴蝶又抬高了一点，放到与他眼睛齐平的位置。
“如果松开，它会重新回到火焰上，过了多久就会死掉。”
五条悟这才发现这只蝴蝶的翅膀已经被烧没三分之二。
如果游月没有将它捉来，它最后结局是因为翅膀被烧尽掉入火中，彻底化为灰烬。
“那你要一直抓着它不放么？总要松开的。”
五条悟冷静道，“松开后它依旧会往火扑去，改变不了它的天性，就不要因为既定的死亡而浪费时间。”
游月手指与翅膀接触的地方愈发红了，五条悟又催促了一遍。
“快点松手。”
游月依言松开，看着它再度展翅投入火焰，拥抱死亡。
“看，我就说放回去后它会很快死掉。”
五条悟闻言瞥了眼游月，她正专注盯着那只蝴蝶在火中挣扎，想了想试探性开口。
“游月你……是在为它伤心？”
“不，”游月毫不犹豫地否定，“我以为你会伤心。”
五条悟被哽了一下，无语道，“我为什么要为它伤心。”
只是一只蝴蝶而已啊。
结果游月反而一脸惊讶地看向他，“我以为你很喜欢它。”
“毕竟它刚出现的时候，你就一直盯着它看。”
“还专门问它的名字。”
五条悟：……
一直盯着它看是因为他随便找的视线落点恰巧是它，至于问名字，他只是想起游月之前也送过他一样的蝴蝶，出于好奇问了一句而已。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他哪一天真喜欢蝴蝶，那也只会是因为它恰好是游月送的，仅此而已。
“我不喜欢它。”
五条悟重重叹了口气，生怕游月不相信，又补上一句，“这只是一只蝴蝶而已。”
“那你会觉得它这种行为很蠢么？”游月不知为何突然对这种蝴蝶表现出强烈兴趣。
五条悟摇摇头，“这只是它与生俱来的天性。”
游月轻笑了声，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她起身熄灭了篝火，失去火光的照明，视线却并未受阻。
“天亮了。”
游月站在五条悟面前，身后是逐渐亮起的天色，对他轻声道别。
五条悟仰起头，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口吻甜蜜自然。
“那我们什么时候再见呢~”
他这次，一定可以扳回一局！
“当你想见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