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学校的路上,总会经过一片小小的花田。

    其实我们那里没有职业养花贩花的人。一来在小城里缺乏市场,二来当地气候不适宜大部分市面当红花卉生长。贩花的倒有,不过只有逢特殊时节才会挑着担子出现,且这些贩花的人,往往平日里就在身边做着其他活计,绝不会以此为生。

    经营着小杂货铺的徐老板,就是这样的一个贩花人。

    我们对徐老板了解得不多。他中等身材,整张脸毫无亮点可言,丢在人堆里会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大概他并不是本地人,但由于来得早,对于孩子们而言,也就没什么本地与外地的分别,只觉得他性格不热,言语不多,难以相处——然而,偏偏又开着这样一个谁家也离不了的杂货铺。孩子们为了柴米油盐一类的事情闯进铺子里时,总是十分安静且迅速,全然不像光临杂货铺的模样。况且徐老板的铺子里零食种类很少,少到仿佛是故意给城里小学校门口的零食铺子提供生意。一来二去,我们也就不去额外关照徐老板的生意,徐家的杂货铺,总是冷冷清清,大概正合了老板的心性。

    徐老板家里人丁不旺。据说他初到此地时还有个兄弟相互扶持,然而没两年,便病故了,留下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他的妻子,我们在记忆里倒还见过,是很有些所谓“病弱美”的,平日里也很少出门,只待在家中,终日缝做着家里人的衣服——哪有那么多衣服可以缝补呢?谁也不知道,没有人会向这样的一个病弱女子提供活计,然而她确是每时每刻总有东西可以缝。只有到了徐老板要挑着担子出去贩花的时节,她才会早早地来到杂货铺里坐着,接下来的一天里,她懒懒地靠着桌子,懒懒地写着账本,懒懒地拨着算盘,像一块长在桌子边的苔藓,安静,但缺乏人气。等徐老板夜里回来了,才在他的搀扶下一同回到屋中。

    去年初夏的一天,她忽地就不见了。因为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声音,甚至是过了几日、有顽童要去偷她屋里的针线,才发现她的失踪。起初,人们大多以为她是回娘家养身子了,并不很在意;然而过了个把月,她还没有回来,却令人们生疑了。然而,甚至没有人去问过徐老板他的妻子去了哪里,仿佛那个孱弱的女子这么多年的存在,只是人们的一个幻觉。

    或许不是幻觉——那花田是一个例子。

    花田是不是徐老板及他的妻子过去创办下的一份产业,目前还有待考证。可以笃定的是,那徐老板的兄弟为他留下的孩子,总是受着他伯母的命令,去花田当中采花。也不多,每次只是一两枝,大概是留在屋中清新空气的。徐老板要出去贩花,除了从外面进的当红花卉,也会顺手从花田当中带几枝,不知那叫不上名的小花,究竟有没有人会买。

    说是花田,其实并不是人们心目中严格意义上的“田”。首先它并不方正,充其量只算圈了一块地,而且很小很小,大概只有杂货铺铺面一般大。其次,由于徐家人丁不旺,花田又实在欠拾掇。除了几株长在一起的菊花可以断定是原本种下的,其他杂乱无章散落在田中的颜色各异小花,基本都是鸟儿播下的种子。远远看过去,像小孩随手在作业纸上用彩笔画出的图案,充满生机,但是毫无逻辑、杂乱无章。

    很少有人会去徐老板的花田里偷花,尽管那花田根本无人看管。徐老板的妻子无端地失踪后,去偷花的人更少了。多数人能不从那里走,就不从那里走。有一种传言是,徐老板的妻子就埋在那片花田里,默默地看守着每一株小花。不知这传言究竟有什么事实支撑。然而,人们似乎确实都信了。

    我路过花田时,偶尔会看见徐老板的侄子蹲在花田里,口中念念有词。他今年小学毕业,就不再读书了,跟着徐老板,打理那个冷冷清清的杂货铺。

    有时,他会摘下一朵花,送给过路的人。当地人不敢要,说这花上沾满了徐老板妻子的怨气。外地人就带着这花继续赶路,让无名的花香气,洒满他将走的每一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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