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的脑海中,吉光片羽闪过生意场上窥见过数面的蒋鹤贤。

    一幕幕他那些受人掣肘的画面,多次让自己放松警惕。一开始,小陈甚至还估测蒋鹤贤是朱妏妏那位相亲对象。

    待他深入调查后,就深深地不齿起这对在他看来暧昧不清的男女。

    小陈想到蒋鹤贤与蒋老董事长针锋相对的那些江湖传言,努力平息呼吸,不教自己慌乱无措。

    蒋鹤贤的一双眼深不可测,让人在注视下无法动弹。背对顶光的阴影打在他侧脸,愈发显得光影深沉。

    他居然轻松承认,嘴角勾起的一丝笑意一点不掩饰他的轻视:“对。可惜你警惕性不高没能发现。”

    小陈到这时候了还妄图用心里优势占优,强嘴:“你恐怕不知道,我从别人口里听过你的诸多事迹,比如你的学历,你的裙带关系。你这种人怎么会懂我们这些只靠自己双手起来的人的心境。”

    蒋鹤贤仍是维持着双手撑桌的悠闲姿势:“刚好我们来看一看,今天开始各刊新闻里会如何大肆铺张你的消息,看是谁先身败名裂。”

    小陈忽而剧烈在他那铁椅上剧烈挣扎。

    他怀疑自己这一年来,所亲眼看到的蒋鹤贤都是水月镜花。

    他明明记得,被生意人围拢的蒋鹤贤是位并不讨喜的崛起新秀。他无数次听所结交的商人,私议蒋鹤贤不为人道的尘封过往。

    他以为蒋鹤贤会逆来顺受或是抛朱妏妏于不顾。

    从未想过蒋鹤贤的真实性子,竟是这么淡漠冰冷。

    门外咚咚两声,传进先前那两位看守的脚步声。其中一位男人附耳,切语提醒他时间到点:“蒋先生,您司机的车已经被带进这儿的停车场了。”

    蒋鹤贤略微颔首,致谢。

    短短的眼神交汇后,他瞟了眼颓然的小陈:“你的胆子很大,是适合当野心家的料。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请好自为之。”

    这人如铜墙铁壁,无论什么话都激不到他。于是开始理解他高中校友会的某次饭局上,他那群自称是蒋鹤贤同班同学的学弟为何咄咄逼人地提及蒋鹤贤。

    每一个都语带激愤又有矫揉刻意的自作释然。

    这种人随意的眼角余光都捎带着漫不经心感。他越礼貌疏离,越让人感到被忽略的冒犯。谁不是一帆风顺,顺风顺水上来的人中龙凤。

    可偏偏在这人跟头,天生矮上一截般,激起人强烈自尊心。

    如果他不隐藏自己这种本性,所谓的良好教养就是从他骨子里烙印的目中无人。

    也许他不是别人感觉到不适的傲慢。

    可正是他什么都不过心的无视,才让人更心生愤怒。所有在心底激起的情绪都是自己的自导自演,怎能不让人介怀多年。

    小陈拼着最后的游丝,从牙关吐出一句话:“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无论我和朱妏妏,自始至终都只是上级们斗争中的几颗棋子。我比朱妏妏好一点,因为我清楚我的身份地位,而她呢。现在这事闹大了,势必牵连到我以前的主管,带走一帮人,那么受益者是谁呢。哈哈哈……拭目以待。”

    蒋鹤贤站在门口才停步,回头的刹那,眉弓下的阴影将他视线遮挡:“你好像很得意。”

    小陈却未免咧嘴一笑,拧起眉间纹路。

    他看上去又哭又笑,说不清是个什么复杂面容,“我们现主管,早就盯紧了我前主管的位置。曲意提拔我,想拉拢我。我本想着两头渔利也不失为明智之举。没想到她这么狠,机关算尽,幕后的最大主谋者现在凯旋回了公司。不知你捧在心尖尖上的女人,会不会也被她过河拆桥?又或说当下按兵不动,来日再慢慢清算。毕竟她现在成了整场谋算中唯一经历全程,知道核心的人。难保不被当眼中钉肉中刺,千般万般想除之为快。”

    蒋鹤贤往后面走了走,让开了看守人员去拉小陈的动作。

    蒋鹤贤则一手插兜,半倚在廊道墙边:“做事后诸葛亮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入狱,泥菩萨过江都自身难保,还想着拉别人下水。也不看看,你有没有这胆魄和能力。”

    小陈高高昂着头,不肯失去捕捉蒋鹤贤神情变化的一丝一毫。

    “你能护着多久呢。”

    蒋鹤贤望着他的背影被拖到长廊的尽头,消失成一个小小的影子。他这才垂下肩膀,靠在墙边掏烟。

    随后意识到不妥,蒋鹤贤就叼着烟到了外头去抽。

    下午风雨暂停,天暗蒙蒙看不清光影。他翻了翻私人信息,见大都是张初云的关怀他近来身体。

    或又恭喜他忽然和老情人旧情复燃。

    蒋鹤贤捡了几条无关痛痒的回了,便收回兜。

    张初云在自己的旅行社打着麻将,不时瞄一眼来讯。呵了一声 ,张初云揉着眉头把手机反扣。

    上家前台的小姑娘,噘着嘴抱怨老板不似往日温柔,再大杀四方下去她这个月零用钱都输光。

    倒是对面桌的老员工,一眼瞥出必定和蒋鹤贤相关,翻着麻将嗑口瓜子像位村口大爷:“小蒋有了女人是件好事,也清心寡欲这么多年了。”

    小姑娘尖锐地啊了一声:“什么时候的事。”

    张初云不满地给她弹了个脑门指,不掩不悦:“你什么失恋的表情。”

    小姑娘掐着腰扭起身喝水,顿失继续打牌的闲心思:“我不玩了,你们都别来安慰我,我现在很难过。温先生你代我吧。”

    温秘书一直摸着下巴出神得厉害,状似认真看他们摸牌,心思却已游到了外太空。

    张初云兴味寥然也收了牌桌,一起身说:“你不是没见过,就是那天来过我们店面,你事后还一直眼睛亮晶晶说很喜欢的朱妏妏。”

    那小姑娘又从喉咙发出了一声清脆爆鸣,显然也想起那天的朱妏妏:“那我可以了,他俩好配的。俊男美女。可是那天蒋先生不在,他们是怎么搭上的线。”

    张初云说:“一天天就知道关心蒋鹤贤的单不单身,也不知道他有个前女友叫朱妏妏,看你这迷妹当得多失败。”

    小姑娘垂下眸子玩指甲。

    她忍不住哼一声:“我知道了,是他那白月光吧。为什么偏偏是她?”

    老员工乐呵呵地起身,拉伸僵硬的后背和一把老腰:“我以前怎么说的,小蒋看着笑眯眯很文气优雅的,心里有根秤固执明白得很。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没一个女人入得了他法眼。他眼光要求很高的,都散了吧。”

    小姑娘不再说话了,半晌讪讪然地摸着脸颊:“我知道我们都配不起他,这不是说着玩玩吗。”

    温秘书一直不为所动,现下看了他们这三人的吵闹,不由转身对张初云说:“走吧,去外面聊。”

    张初云却直接挑起车钥匙,在指尖晃悠:“你还记得以前放在鹤贤床头的那照片吗,后来有一天他忽然收起来了。”

    温秘书已经开门,往副驾驶座上坐去。

    他措辞严谨,不容许一丝失误偏离他的中心思想:“我知道。”他一顿,“小蒋总不是这段爱情的上位者,我不觉得他会舒服。”

    张初云就不如他这么迂回婉转,蹙眉直白地叹了口气说:“我最近才知道,他不是眼不见为净才收了那照片。”

    温秘书不觉顺着张初云问:“不要卖关子了,有话直说。”

    张初云顿了顿,“他是害怕了。我之前刚知道我初恋要结婚时一直也不敢看她的照片,怕自己一看见胃就痉挛,做出极端的偏激事来,遭人笑话。”

    温秘书不由想起,他当年在蒋鹤贤爷爷葬礼后无意看见蒋鹤贤满地残纸的狼狈模样。

    那些字迹,有的潦草有的工整。偏偏都写满了一个女人的名字。把一个外表清冷俊美的少年的私密心事全都直白袒露。

    温秘书望向窗外霓虹夜景,不觉轻叹口气。

    张初云在这时间流动的静谧里,蓦然出声:“说实话,和朱妏妏见面以后我对她抱有几丝愧疚感。她不是我想象的卑劣者,相反我觉得她很漂亮也挺有魅力。你呢。”

    温秘书半晌,犹疑不定地从鼻腔嗯了一声,“是。”

    张初云将手握着方向盘。

    他单手点烟,往外吐烟雾:“从前我只在片面的传闻里听说朱妏妏,把她当做蒋鹤贤的前女友,来全身心地塑造一个十恶不赦的形象。那次见面后我发觉,”他转眸,“鹤贤的眼光不用说,他喜欢的女人必定也如他一般优质。”

    温秘书呵了一声:“那你今天眉头锁得这么紧。”

    张初云将声音轻到恍不可闻:“我担心鹤贤啊。你看看他,本来闲着没事就去旅旅游散散心的人,现在天天跟人应酬,就是为了把自己钻进他前女友喜欢的标准套子里,我看了都替他瘆得慌。”

    张初云现在很纠结。

    他一面觉得蒋鹤贤与朱妏妏的复合不出人意料。这对无论从外貌到性情的匹配,都堪称天作之合。

    就连他这阅人无数,见多识广的人,都在当初心服口服。承认蒋鹤贤那传说中的前女友杀伤力的确不小。

    一面,他单纯觉得朱妏妏这女人把他的好朋友变成了个面目全非的精英。

    从一个自由不羁,洒脱随性的灵魂慢慢变成普罗大众视野下,婚恋市场上受女性依赖的家庭好丈夫的职业形象。

    张初云一提到这点,寒毛都泛了一身。

    他压低声音,怕被人听见般密语:“老温,你不觉得这种改变对鹤贤来说很残忍吗。”

    温秘书没吭声。须臾沉寂,张初云问他:“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温秘书看他一眼又极快地侧开头,深吸口气:“鹤贤不是喜欢别人对他指手画脚的个性。我和你以前都觉得,这传闻中的前女友不怎么讨喜。接触过后,你我都觉得这女人不错。难道你的心里没有答案吗,何须还来问我。”

    张初云抿唇一时不说话。

    这个话题就此停止,他宣告休战:“我们之前也不是没劝过。现在他俩又在一起了,或正说明是就是缘分。”

    他们不敢在蒋鹤贤的个人领域多加置喙。

    毕竟那人是从来不喜他人涉足私密的性格。

    张初云有件事,一直存着没说的是,那一次朱妏妏拜访旅行社后,他也曾借着工作的事刺探朱妏妏的职业性格。

    结果反过来被这女人闪闪夺目,一路凯歌的简介差点闪瞎眼。

    他需承认,如朱妏妏这般的女人都看不上眼是天方夜谭。让他给蒋鹤贤挑老婆都未必能挑出如此无懈可击的女人。

    张初云至今记得那天,眼睁睁看着朱妏妏在旅行社前台扭过头。

    像那张青涩照片上被全身心爱着的天真女主角跳出现实。

    他失语的同时还有什么可说的。他自己不也是男人,怎么能不懂这种女人比核武器的危害还更深远。

    他也须承认,朱妏妏与蒋鹤贤的羁绊早与他们所有人。他不知全貌也不了解真相,最好保持沉默。

    夜晚的另一头,住宅楼里大部分人还挑了灯,在夜里与家人畅谈。眼瞧着电梯到了楼层,蒋鹤贤一脚先跨出去。

    蒋鹤贤还不忘给朱妏妏挡了挡电梯门,侧过头:“你父母未必见得想转院,你们再商量一下,考虑要不要去私人医院接受更周到的服务。”

    朱妏妏抿唇想了想:“我确实需问过他们的意见。你知道,我们家的状况并不如外架子看起来这么稳固。”

    她说着,伸手去开门。结果刚一握门把手,片刻门开。

    朱妏妏手下一滞,将视线牢牢锁定来开门的女人。

    朱母正站在门口,也流出股惊讶。不一会儿她就压下了讶然,恢复往常的安静自若。

    她扫视朱妏妏后头跟着的蒋鹤贤:“是你们。”

    朱妏妏与朱母相互对望了一眼,都有些不自在。她俩谁也没料到对方的举止。朱妏妏不曾想,母亲会在这个深夜的点从医院跑回家。

    而朱母更没想到,朱妏妏这么晚了还把蒋鹤贤带回她们家。

    唯独蒋鹤贤还能保持从容点头。仿若再尴尬的过往,也打不倒他多年来刻入骨髓的家教:“朱伯母,你好。”

    朱母那刻意插兜的动作,就好似是在伪装这种忙碌,直至避无可避。

    她转身露出一抹微笑,来缓解脸上一时间难以摆好的无措:“鹤贤啊,好久没来我们家了。快进来,进来吧。”

    蒋鹤贤默不作声。朱妏妏局促深呼吸。

    最终她伸出手,握了握蒋鹤贤垂落在身侧的手,渐渐抬眼看着面前男人,“你也进来。”

    朱妏妏的声音如棉花上的钩子,随便的扯动都带出绵绵牵连的棉絮。在这黑夜的门前一方天地,听来分外沉稳。

    寂静中只能听见她轻柔的嗓音,如一丝能蛊惑的双手,把蒋鹤贤的视线一瞬不瞬地抓捕在她的脸上。

    蒋鹤贤加重反握的力道,一边应允点了头。

    他本可以不再多说什么,偏偏瞧着朱妏妏被他不自觉抓紧抓红的手,忍了忍心头的情绪。仍是轻松应了声。

    “好。”

    不料,客厅内的朱母轻声开口,“今天我又听护士长说,每次你都只在外面站会儿,从不进去看看我和她爸爸。鹤贤,你这阵子对我们的好,我俩呀,都认在心里。她爸爸更是无颜以对。你下次就直接进来,也省得你伯父心里,总沉着那么块大石头。”

    不知怎么的,刚刚还侃侃而谈的朱妏妏,忽然都像被毒哑了般。

    她再也说不出一句伶牙俐齿的话来。

    蒋鹤贤更是沉默地接过拖鞋,下意识瞅了眼朱妏妏。

    没成想一抬眼就和朱妏妏对上了视线。

    后者因为上了层妆,本是清丽淡雅的五官多了层妩媚。在明亮的灯光投影里,荡漾着轻飘飘的打量。

    她在审视她的母亲。

    蒋鹤贤微微笑了笑:“我确实怕耽误伯父的恢复,一直也不敢进去惹了他的清净。”

    朱母咳嗽了一声,淡淡地镇定道:“他呀,自己心里别扭着呢。看在他是个病人的份上,鹤贤,你别跟他计较了。”

    短短一句话道尽朱母的说话艺术,她能扭转乾坤将主次对象都变个位置,谁能不说她能力强。

    朱妏妏不觉帮衬着给她面子没有过多言语的蒋鹤贤。她打量着地上,朱母拿来的行李箱:“妈妈,如你所见,我和蒋鹤贤正在半同居。这些时日幸好有他帮忙,我也时常能有歇脚的时候好好休息。”

    朱母一时哑了声。

    转向朱妏妏的视线不禁狠狠跳动了一下。接着她垂眸,罕见露出妥协:“那多好,你觉得好,爸妈心里自然也开顶。忙活大半辈子,不就都为了你这一个孩子。”

    朱妏妏看着屋子里的陈设,瞟了一眼,旋即扭开目光。

    朱母撩起眸子,再一次定定地望了眼面前依旧如故的蒋鹤贤。

    蒋鹤贤人高腿长,故而与朱妏妏并肩站在一块时颇显他的气势。他肩膀紧挨朱妏妏像是做靠山般长久伫立。面上神色很淡,眉眼俊朗皮肤白皙。

    他和女儿在一块的确是养眼。连肤色也是白到了一处,像画里养尊处优的两个小人。

    朱母不觉寻思:可是为什么她一直就不想撮合他俩。

    若是蒋鹤贤性子再随和些,对她和朱父再热络些,若是蒋鹤贤再像谈言民那样勤走动些,没惹出当年集体写信请他转学的事。

    她们俩口子怎么可能不同意。

    蒋鹤贤不由也挪开注视,望向别处。

    他心里知道,朱母用狼般的眼神打探自己的内心。蒋鹤贤便迎难而上,果断开口。

    “伯母,想着为了伯父更好的治疗,不如带他转去本市第一私立医院,也有联系好的专家帮忙治诊,便是你们也都面诊过的那名院士专家。”

    朱母不觉怔了下,即刻抽神回到现实,笑笑,才不觉说了句:“妏妏,你怎么不早点跟妈妈说这事。”

    朱妏妏说:“我也才刚知道。”

    朱母嗯了一声,收拾着地上的行李:“我这就好了,也不过是回来再拿点东西,看妏妏晚上加班忙就没告诉她,不承想就这么撞上了。待会儿就走,你俩继续坐着吧。”

    蒋鹤贤往后坐下,不禁捏了捏朱妏妏垂放在沙发座上的手。朱妏妏一眨眼,禁不住深深吐了口气。

    她的魂这才回过来,对着他展颜勉强一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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