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内氛围幽静，隐含几声低低的交谈。朱妏妏和蒋鹤贤尚一左一右，靠着前台听医护大谈肺癌复发的治疗案例。
途中朱妏妏不时侧眼，或看时间。惹得蒋鹤贤提前结束了谈论转而密问：“怎么了。”
朱妏妏眼见着朱母迟迟不回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不由动身：“不知道我妈怎么还不来，我去给她打电话。”
蒋鹤贤刚想说，这里到处是监控不必过虑。同样心知朱妏妏的急切，便跟着她，一块到外头去给朱母致电。
却见朱母一身米色淡雅的影子从假山拐角口冒了出来，一眼望去，眼角红润浮肿像有哭过的痕迹。
她怕被这对年轻人窥测，又强做平日的云淡风轻：“我和你爸又商量了一回，病房转来转去折腾得厉害太遭罪，你们的好意我们俩心领了。现在还是送我回原来的医院去吧。”
朱妏妏满腹翻涌的心思，这时都捣鼓到一处地方，忍不住抬眼去瞧蒋鹤贤。
蒋鹤贤似是在观察朱母话里真假，又似只不过是一次寻常注视。
他再清楚不过，不能激怒这本就心思莫测的中年妇人。再加之此刻朱母一眼也没瞧蒋鹤贤，更显事态奇怪。
蒋鹤贤反倒做了那率先出声的人。
心里清楚这家人最不能接受在外头公开场合丢脸，于是唇畔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情绪，稍纵即逝。
他的神色倒也谈不上多好，只要想给人台阶下，总不会让别人举步维艰就是了：“那就听伯母的吧，正好那几分文件等着伯母来签，所以迟迟未动笔。我回去再和他们说一说也都会理解的。”
朱母喉头压着一丝两丝难以言喻的尴尬劲，这时瞧一眼蒋鹤贤，表示礼节性的颔首。她扭头，即刻敦促着朱妏妏启程回院。
回去方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病房内因此充斥着谁都无法开口言说的阴霾。
朱妏妏颇觉气氛的压抑，便想先出门去喘喘透口气。刚至门口就被朱母叫住步子，朱母使劲平息着今日的不顺：“再怎么着也不能叫他得逞。我们辛苦养大的孩子他倒想来抢了，也不看看这几年混哪去了。从前不知道你俩谈过也就罢了，一想到他消失这么多年把你独独留下，我这心里越发的舒坦不了。”
刚好护士长停步，偷偷拉着朱妏妏问：“朱阿姨怎么听着不太对劲。”
朱妏妏没法和盘托出，只得敷衍。
又怕情绪一时低落，迁怒了无辜人员。她紧跟着抓住护士长的手婉言解释，说是她们家里有点变故不转院了。
护士长掐着腰连声点头：“我之前怎么说来着，我们医院不一定就比什么私立的差，左不过是人家收费高些，闲暇时光多。”
对方拉扯起自家要上高中的孩子，朱妏妏早答应她有空帮忙辅导功课。护士长一拍脑袋又叮嘱谈医生来找，朱妏妏心口正闷，说不出的沉郁。
眼见着一茬一茬的交际接踵而至，朱妏妏不得不提起十分精神应付。
挥手谢别了护士长，她起先步子还慢悠悠的，一边吐气一边整理纷乱的思绪。
待到后来已经不知不觉加快，几乎步子要飞起来般跑到了外头。
外边的天空阴云密布，难辨天光，今年过节以来似乎没消停。朱妏妏满心思装着蒋鹤贤，一时之间都没注意别人。
她步履匆忙，直至谈言民的影子进入视野，她那虚浮的脚步逐渐回稳。
朱妏妏还在想蒋鹤贤，想父母坐在病塌边的黯然伤神。
再怎么样也说服不了自己去忽视逃避的现实。
她从没发现，自己的底线能一退再退。从一开始坚决不接受，再到如今对蒋鹤贤的放肆侵入，一次次视而不见他的过线逾矩。
朱妏妏没想过蒋鹤贤有一天变得固执，会为了得到她不择手段。
她更想不到自己的变化之剧。
一如朱母痛心疾首，劝她擦清双眼。连父母都始料不及她会自欺欺人。蒋鹤贤分明从久别重逢伊始步步紧逼。
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忍让，一次退避三舍换来次次求全。
到最后，连朱妏妏自己也分不清内心的真实想法。蒙着双眼与蒋鹤贤斡旋，到了现今进退两难的地步。
朱妏妏想问自己到底是要果决离开，还是想离开却离不开。
亦或是从一开始干脆压缩自己的空间换来相处。
谈言民眼瞧着朱妏妏看见了自己，下一秒却看她失了神，怔怔然地擦肩而过。他不由叫了一声，仍没回应。
一情急，谈言民伸手轻拉一把才唤回她：“发生什么事了这是，失魂落魄的。刚打过招呼就把我忽略了，我这一活生生的人可就站在你跟头。”
朱妏妏闻言抬头眯眼，盯了一会儿确定是谈言民，心头一时迷惘失神，下意识侧头看了看周遭的停车场。
朱妏妏抿嘴，微微站住了脚。
她用手揉了揉脸，无奈摇头：“我太累了，都感觉做白日梦梦游了。”
谈言民发现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接触，竟也不动气，颇显好脾气地抬了抬下巴：“这么避着我，难不成是我身上沾染了你不喜欢的消毒水味，还是这附近藏着什么人，不愿我俩见面？”
朱妏妏心里不防，登时咯噔了一下如泄了气的皮球，“你也开始胡说了。我听护士长说你在外头等我，怎么不进去瞧瞧我爸妈。”
谈言民正色说：“我今早上听见老师正谈论你们家转院的事呢，想着你们家瞒着这事，口风挺紧。因而一直没在你跟头提起这茬子，免得落个被你男朋友盯上的罪名。”
朱妏妏微扯一扯嘴角：“是，今晨我们刚过去，最后决定不转院了。”
谈言民并未表现出多惊讶之色，凝眉注视着朱妏妏像要从中打量出点她的真实想法。
他语气一转，不复刚刚的轻挑：“我已经知道了。”略一颔首，谈言民便话锋突变，“我也知道那蒋先生现在的事业如日中天。即便是一天几万的治疗费，对他也是洒洒水。”
朱妏妏明白他未尽的言外之意。轻轻拨过他这沉重的话题，她只巧妙应答：“我是我，他是他。”
谈言民的脸上没再露出一缝笑意，“我明白，朱伯母也不是白白受他人支使的性子。”
朱妏妏顺势把中心思想拐到他身上，话里话外已不愿再继续下去：“说到这，我和我妈妈也总想着没有好时间感谢感谢你和谈阿姨。”
谈言民叹一声长长的气，意味深长道：“最后我那拿出来的存蓄也没能交到你们手上，终归怪我迟了一步。”他又是一笑，压下了苦涩，装得很不在意，“这是否和感情的事一样，晚来了一步就是终身的遗憾。”
朱妏妏眼见气氛越来越往暧昧靠拢，加上各种猜忌、防备、神经敏感和应激后的脆弱，搅和在一起七荤八素。
不得已，她只得紧紧闭住了嘴唇不泄露一句。
谈言民作势把控谈话节奏：“我妈那我一概说的是，我把钱自作主张从银行拿出来的。你和朱伯母千万别露馅了。”
朱妏妏对于这事是相当感激。想到那会儿着实没想到蒋鹤贤也会忽然冒出来，她赶紧控住自己紊乱的气息，深深吐了口气点点头：“谢谢。”
谈言民看了眼手表，一拍脑门。
“我车里还带了两袋吃的，都是对身体好的清淡食物，平时伯父别吃多，每天吃一点蓄蓄体力锻炼一二，也不用太操心。”
朱妏妏本是抱臂立在原地，接过了沉甸甸的两袋子东西。谈言民已经凑身过来，挨近了朱妏妏。
他压低声音劝诫：“我之前就和你说过，蒋鹤贤对你看得太紧了点，你还记得吗，我们之前去江边，他一路跟踪在我们的车后。你自己小心一点吧。”
朱妏妏不动声色，悄悄将尖锐指甲掐进了掌心肉：“我们读书时都认识的，我了解他的……”
话没说完，她便感到面上扑来一阵凌厉的风。下一秒自己整个人已经被一股大力带了过去，重心不稳险些跌倒。
她踮着脚往后落地，准备支撑重量。手上那只紧掣自己的手臂已然贴着自己的背脊，迅速带到了他自己的身后。
谈言民没防备，栽了一下。
谈言民捂着嘴角渗出的血迹，缓慢直起上身，用指腹轻轻抹掉唇边的刺目鲜血。
他眼镜下的双眼眯缝到了一处：“蒋鹤贤，你也有这么情绪失控的一天么。”
朱妏妏挣了两下，没能脱开蒋鹤贤的手。正欲去观察谈言民有没有受伤，眼角一瞥，看见蒋鹤贤额头上渗出的虚汗。
她立时停步不动了。
蒋鹤贤像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失血般，照常居高临下地用下眼睑示人。
他两只手背上的青筋都一根根地突兀冒在了皮肤表面，青紫色的血管，看起来分外的透明苍白。在阴沉沉的灰色苍穹照耀下泛着光芒。
蒋鹤贤此刻冷静得就像他那大庭广众之下挥出去的那拳，不是出自他的鲁莽，而是他吃饭喝水后，优雅地拿纸巾擦拭残迹似的轻蔑平淡：“如果我没记错，我们是有约定的在先的。谈医生，你背约在先，我不想再跟你客气。”
朱妏妏看见他刚刚凌厉带风扫出的手是他的右手，这会垂落在腰线两侧，他正在轻轻颤栗。
指尖似乎失了力，透出泛青的白色。
蒋鹤贤的指关节一带，甚至蒙着层皮肤重重摩擦迅速挪开的淡红。
谈言民的声音也寒凉得不减这深冬的任何一缕北风：“你这是什么意思，以后所有男人胆敢接近妏妏，你都要什么一个一个亲自解决过去吗。你把她当什么了，你的附属品，只有你允许的人才能和她近身？现在是什么世道，不是旧社会也不是女人深居闺宅不许见人的封建社会。”
蒋鹤贤的下颌到耳朵绵延的线条，绷紧得清晰可见，能看出腮帮子咬得紧紧。每一个音节从他牙关吐出，都清清楚楚。
裹挟着难以暖和的温度，蒋鹤贤把人冻到心寒：“我念在你是医生，靠双手吃饭，不仗着优势再和你去拳击馆一对一较量，所以以后再有今天的事情出现。我都如现在一样直接出手，不会留情，也不会预告。”
谈言民显然气疯了，眼底都渗透出了平日不轻易见到的红色：“你别欺人太甚。”
朱妏妏始终停留在默不作声的不言不语中。
直到他俩唇枪舌战发泄完了，方才左看看这男人，右看看那男人。
她轻声细语：“你们两个正装革履的男人就这样站在别人的目光里大打出手，讥词讽言，是想一点面子都不顾，明天一醒来就见各大网站飘着我们三人的视频被无数人恶意揣测么。”
蒋鹤贤缩起他那只旧伤复发的右手，当着各种视线，把左手手指顺她面部的细腻纹理，一点一点摸着她的脸颊：“那好，我们回家。”
朱妏妏被他冰凉的指腹，触过的一寸一缕，无一不从血液深处激起了一圈圈颤抖的涟漪。
她竭力遏制心底无底洞般的黑水，咕噜咕噜地冒到嘴边让她有不适的应激感。看见蒋鹤贤隐忍的脸色和那不受控的指尖，复杂难明的颤栗又一次从心头泛着酸，一路涌上喉头。
朱妏妏硬生生把她那阵情绪，压到了最低处。化成她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心疼和怜惜。
她闭紧眼，没有拂扫开蒋鹤贤碰触自己面珠的脸，声音从气流里飘荡而出：“你不要这样，求你，蒋鹤贤。”
蒋鹤贤没理睬他，愣怔而长久地瞧着闭目不断抖动睫毛的朱妏妏。
蒋鹤贤俯下脸，凑着朱妏妏的耳朵，低音不可控制地传进她的耳内：“好，那我们回家。”
谈言民沉声喝道：“蒋鹤贤，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这是正当恋爱吗，说出去也不怕羞辱了妏妏，她从小到大可没受过这种苦。”
蒋鹤贤早已不睬，连朱妏妏要求他回医院都没怎么搭理。或该说朱妏妏感觉出了他风雨欲来的下一刻。话只冒了前半截，就没了后文。
她中途，几次想开门下车都因门锁而告败。她不可相信，面前这有强大压迫力和破坏力的是自己曾经那么熟悉的蒋鹤贤。
他来不及像平常慢条斯理地剥光她一层层衣物。
无论朱妏妏怎么把自尊踩到脚下，哀求他。蒋鹤贤那尊雕塑般的俊脸都恍如未闻。
只有他流汗时，那张脸上刹那而过的青涩少年气，让朱妏妏感觉她不是在被鱼肉，而是在温存。
她忍不住伸长手，转过去去抓他修长有韧劲的小臂：“蒋鹤贤，你停下吧。”
蒋鹤贤眼皮含着疲倦的一层微蒙汗意，嘴唇却有不知餍足的小幅度弧线，慢慢从上到下，和她光滑的削瘦背脊严丝合缝。
绵长悠深的呼吸，点点落在她的光洁皮肤。
他的指甲一丝丝地刮着她缠绕的发丝，声音低微：“你说什么。”
朱妏妏咬着牙：“你以为这是爱吗，你不过是对我有执念，对之前失败的爱情有了缺憾，所以多年来一直念念不忘。我不觉得你爱我，显然一段健康的爱不应该有强迫。”
蒋鹤贤僵住半刻。然后再度用了点劲道，他把朱妏妏的下巴掰到面前。
她是这么美丽，在他身下辗转盛放之时更甚。
平日的文静低调变作一朵旖旎绮丽的花朵，变为带刺的玫瑰，毫不痛惜把他扎得鲜血淋漓。
蒋鹤贤忽然就切齿起来。
平日总是八风不动的人，一动气就好像大厦将倾的气势。比外面缠绵不断的阴雨和乌云更让人害怕。
他磨着朱妏妏的唇，用手掌着她的后脑，抵死交吻。一边垂眸将深沉的目光，盯紧了朱妏妏抗拒的脸。
蒋鹤贤一边等她在他们契合满分的温柔悱恻里渐渐软化：“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妏妏。你又凭什么把你自己对我的想法，扣到我的头上。你对我不是爱。你才是你口中说的所谓的旧情依恋吧。”
朱妏妏平日一吃痛便嘤咛出声，蒋鹤贤会立即有所停止。
今天她始终只紧闭双唇。被撬开牙关还闭着眼眉，来表示这一场冲动全是他任性妄为，她不予合作。
她并非自愿，自始至终紧蹙双眉，欲哭不哭：“你放开我。”
蒋鹤贤深深地低喘，两手压着她肩颈处散落的长发，薄唇轻扯：“我能爱所有的你，瞧不起我的你，小得意的你，和别人谈笑言欢的你，关心我的你，睡觉迷糊的你，认真工作的你，甚至是……疏离陌生的你。你能吗？我不否认我是借着我们过往的情谊，引诱你强迫你。但我不会允许你自己的胆怯强加到我的身上。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许说我不爱你。”
他眼角眉梢都是冷意，低嗤完最后一句，狠狠顿住三秒。旋即转身，扯了散落在地的衣服披在身上，抬步离开。
不多时，朱妏妏听见门打开的声音。
窗外某户人家的烟气，缭绕在窗外滴滴答答的阴天愁雨的白色浓雾。
朱妏妏仍蜷在床上蒙着被子捂眼睛。两人都是同样的折磨，如出一辙的失落。
在大厅沙发沉默僵坐的男人，说不出愧疚。床上筋疲力尽，逐渐入睡的女人说不出难受。最终俱为血肉模糊，累累伤痕。
途中朱妏妏不时侧眼，或看时间。惹得蒋鹤贤提前结束了谈论转而密问：“怎么了。”
朱妏妏眼见着朱母迟迟不回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不由动身：“不知道我妈怎么还不来，我去给她打电话。”
蒋鹤贤刚想说，这里到处是监控不必过虑。同样心知朱妏妏的急切，便跟着她，一块到外头去给朱母致电。
却见朱母一身米色淡雅的影子从假山拐角口冒了出来，一眼望去，眼角红润浮肿像有哭过的痕迹。
她怕被这对年轻人窥测，又强做平日的云淡风轻：“我和你爸又商量了一回，病房转来转去折腾得厉害太遭罪，你们的好意我们俩心领了。现在还是送我回原来的医院去吧。”
朱妏妏满腹翻涌的心思，这时都捣鼓到一处地方，忍不住抬眼去瞧蒋鹤贤。
蒋鹤贤似是在观察朱母话里真假，又似只不过是一次寻常注视。
他再清楚不过，不能激怒这本就心思莫测的中年妇人。再加之此刻朱母一眼也没瞧蒋鹤贤，更显事态奇怪。
蒋鹤贤反倒做了那率先出声的人。
心里清楚这家人最不能接受在外头公开场合丢脸，于是唇畔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情绪，稍纵即逝。
他的神色倒也谈不上多好，只要想给人台阶下，总不会让别人举步维艰就是了：“那就听伯母的吧，正好那几分文件等着伯母来签，所以迟迟未动笔。我回去再和他们说一说也都会理解的。”
朱母喉头压着一丝两丝难以言喻的尴尬劲，这时瞧一眼蒋鹤贤，表示礼节性的颔首。她扭头，即刻敦促着朱妏妏启程回院。
回去方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病房内因此充斥着谁都无法开口言说的阴霾。
朱妏妏颇觉气氛的压抑，便想先出门去喘喘透口气。刚至门口就被朱母叫住步子，朱母使劲平息着今日的不顺：“再怎么着也不能叫他得逞。我们辛苦养大的孩子他倒想来抢了，也不看看这几年混哪去了。从前不知道你俩谈过也就罢了，一想到他消失这么多年把你独独留下，我这心里越发的舒坦不了。”
刚好护士长停步，偷偷拉着朱妏妏问：“朱阿姨怎么听着不太对劲。”
朱妏妏没法和盘托出，只得敷衍。
又怕情绪一时低落，迁怒了无辜人员。她紧跟着抓住护士长的手婉言解释，说是她们家里有点变故不转院了。
护士长掐着腰连声点头：“我之前怎么说来着，我们医院不一定就比什么私立的差，左不过是人家收费高些，闲暇时光多。”
对方拉扯起自家要上高中的孩子，朱妏妏早答应她有空帮忙辅导功课。护士长一拍脑袋又叮嘱谈医生来找，朱妏妏心口正闷，说不出的沉郁。
眼见着一茬一茬的交际接踵而至，朱妏妏不得不提起十分精神应付。
挥手谢别了护士长，她起先步子还慢悠悠的，一边吐气一边整理纷乱的思绪。
待到后来已经不知不觉加快，几乎步子要飞起来般跑到了外头。
外边的天空阴云密布，难辨天光，今年过节以来似乎没消停。朱妏妏满心思装着蒋鹤贤，一时之间都没注意别人。
她步履匆忙，直至谈言民的影子进入视野，她那虚浮的脚步逐渐回稳。
朱妏妏还在想蒋鹤贤，想父母坐在病塌边的黯然伤神。
再怎么样也说服不了自己去忽视逃避的现实。
她从没发现，自己的底线能一退再退。从一开始坚决不接受，再到如今对蒋鹤贤的放肆侵入，一次次视而不见他的过线逾矩。
朱妏妏没想过蒋鹤贤有一天变得固执，会为了得到她不择手段。
她更想不到自己的变化之剧。
一如朱母痛心疾首，劝她擦清双眼。连父母都始料不及她会自欺欺人。蒋鹤贤分明从久别重逢伊始步步紧逼。
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忍让，一次退避三舍换来次次求全。
到最后，连朱妏妏自己也分不清内心的真实想法。蒙着双眼与蒋鹤贤斡旋，到了现今进退两难的地步。
朱妏妏想问自己到底是要果决离开，还是想离开却离不开。
亦或是从一开始干脆压缩自己的空间换来相处。
谈言民眼瞧着朱妏妏看见了自己，下一秒却看她失了神，怔怔然地擦肩而过。他不由叫了一声，仍没回应。
一情急，谈言民伸手轻拉一把才唤回她：“发生什么事了这是，失魂落魄的。刚打过招呼就把我忽略了，我这一活生生的人可就站在你跟头。”
朱妏妏闻言抬头眯眼，盯了一会儿确定是谈言民，心头一时迷惘失神，下意识侧头看了看周遭的停车场。
朱妏妏抿嘴，微微站住了脚。
她用手揉了揉脸，无奈摇头：“我太累了，都感觉做白日梦梦游了。”
谈言民发现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接触，竟也不动气，颇显好脾气地抬了抬下巴：“这么避着我，难不成是我身上沾染了你不喜欢的消毒水味，还是这附近藏着什么人，不愿我俩见面？”
朱妏妏心里不防，登时咯噔了一下如泄了气的皮球，“你也开始胡说了。我听护士长说你在外头等我，怎么不进去瞧瞧我爸妈。”
谈言民正色说：“我今早上听见老师正谈论你们家转院的事呢，想着你们家瞒着这事，口风挺紧。因而一直没在你跟头提起这茬子，免得落个被你男朋友盯上的罪名。”
朱妏妏微扯一扯嘴角：“是，今晨我们刚过去，最后决定不转院了。”
谈言民并未表现出多惊讶之色，凝眉注视着朱妏妏像要从中打量出点她的真实想法。
他语气一转，不复刚刚的轻挑：“我已经知道了。”略一颔首，谈言民便话锋突变，“我也知道那蒋先生现在的事业如日中天。即便是一天几万的治疗费，对他也是洒洒水。”
朱妏妏明白他未尽的言外之意。轻轻拨过他这沉重的话题，她只巧妙应答：“我是我，他是他。”
谈言民的脸上没再露出一缝笑意，“我明白，朱伯母也不是白白受他人支使的性子。”
朱妏妏顺势把中心思想拐到他身上，话里话外已不愿再继续下去：“说到这，我和我妈妈也总想着没有好时间感谢感谢你和谈阿姨。”
谈言民叹一声长长的气，意味深长道：“最后我那拿出来的存蓄也没能交到你们手上，终归怪我迟了一步。”他又是一笑，压下了苦涩，装得很不在意，“这是否和感情的事一样，晚来了一步就是终身的遗憾。”
朱妏妏眼见气氛越来越往暧昧靠拢，加上各种猜忌、防备、神经敏感和应激后的脆弱，搅和在一起七荤八素。
不得已，她只得紧紧闭住了嘴唇不泄露一句。
谈言民作势把控谈话节奏：“我妈那我一概说的是，我把钱自作主张从银行拿出来的。你和朱伯母千万别露馅了。”
朱妏妏对于这事是相当感激。想到那会儿着实没想到蒋鹤贤也会忽然冒出来，她赶紧控住自己紊乱的气息，深深吐了口气点点头：“谢谢。”
谈言民看了眼手表，一拍脑门。
“我车里还带了两袋吃的，都是对身体好的清淡食物，平时伯父别吃多，每天吃一点蓄蓄体力锻炼一二，也不用太操心。”
朱妏妏本是抱臂立在原地，接过了沉甸甸的两袋子东西。谈言民已经凑身过来，挨近了朱妏妏。
他压低声音劝诫：“我之前就和你说过，蒋鹤贤对你看得太紧了点，你还记得吗，我们之前去江边，他一路跟踪在我们的车后。你自己小心一点吧。”
朱妏妏不动声色，悄悄将尖锐指甲掐进了掌心肉：“我们读书时都认识的，我了解他的……”
话没说完，她便感到面上扑来一阵凌厉的风。下一秒自己整个人已经被一股大力带了过去，重心不稳险些跌倒。
她踮着脚往后落地，准备支撑重量。手上那只紧掣自己的手臂已然贴着自己的背脊，迅速带到了他自己的身后。
谈言民没防备，栽了一下。
谈言民捂着嘴角渗出的血迹，缓慢直起上身，用指腹轻轻抹掉唇边的刺目鲜血。
他眼镜下的双眼眯缝到了一处：“蒋鹤贤，你也有这么情绪失控的一天么。”
朱妏妏挣了两下，没能脱开蒋鹤贤的手。正欲去观察谈言民有没有受伤，眼角一瞥，看见蒋鹤贤额头上渗出的虚汗。
她立时停步不动了。
蒋鹤贤像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失血般，照常居高临下地用下眼睑示人。
他两只手背上的青筋都一根根地突兀冒在了皮肤表面，青紫色的血管，看起来分外的透明苍白。在阴沉沉的灰色苍穹照耀下泛着光芒。
蒋鹤贤此刻冷静得就像他那大庭广众之下挥出去的那拳，不是出自他的鲁莽，而是他吃饭喝水后，优雅地拿纸巾擦拭残迹似的轻蔑平淡：“如果我没记错，我们是有约定的在先的。谈医生，你背约在先，我不想再跟你客气。”
朱妏妏看见他刚刚凌厉带风扫出的手是他的右手，这会垂落在腰线两侧，他正在轻轻颤栗。
指尖似乎失了力，透出泛青的白色。
蒋鹤贤的指关节一带，甚至蒙着层皮肤重重摩擦迅速挪开的淡红。
谈言民的声音也寒凉得不减这深冬的任何一缕北风：“你这是什么意思，以后所有男人胆敢接近妏妏，你都要什么一个一个亲自解决过去吗。你把她当什么了，你的附属品，只有你允许的人才能和她近身？现在是什么世道，不是旧社会也不是女人深居闺宅不许见人的封建社会。”
蒋鹤贤的下颌到耳朵绵延的线条，绷紧得清晰可见，能看出腮帮子咬得紧紧。每一个音节从他牙关吐出，都清清楚楚。
裹挟着难以暖和的温度，蒋鹤贤把人冻到心寒：“我念在你是医生，靠双手吃饭，不仗着优势再和你去拳击馆一对一较量，所以以后再有今天的事情出现。我都如现在一样直接出手，不会留情，也不会预告。”
谈言民显然气疯了，眼底都渗透出了平日不轻易见到的红色：“你别欺人太甚。”
朱妏妏始终停留在默不作声的不言不语中。
直到他俩唇枪舌战发泄完了，方才左看看这男人，右看看那男人。
她轻声细语：“你们两个正装革履的男人就这样站在别人的目光里大打出手，讥词讽言，是想一点面子都不顾，明天一醒来就见各大网站飘着我们三人的视频被无数人恶意揣测么。”
蒋鹤贤缩起他那只旧伤复发的右手，当着各种视线，把左手手指顺她面部的细腻纹理，一点一点摸着她的脸颊：“那好，我们回家。”
朱妏妏被他冰凉的指腹，触过的一寸一缕，无一不从血液深处激起了一圈圈颤抖的涟漪。
她竭力遏制心底无底洞般的黑水，咕噜咕噜地冒到嘴边让她有不适的应激感。看见蒋鹤贤隐忍的脸色和那不受控的指尖，复杂难明的颤栗又一次从心头泛着酸，一路涌上喉头。
朱妏妏硬生生把她那阵情绪，压到了最低处。化成她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心疼和怜惜。
她闭紧眼，没有拂扫开蒋鹤贤碰触自己面珠的脸，声音从气流里飘荡而出：“你不要这样，求你，蒋鹤贤。”
蒋鹤贤没理睬他，愣怔而长久地瞧着闭目不断抖动睫毛的朱妏妏。
蒋鹤贤俯下脸，凑着朱妏妏的耳朵，低音不可控制地传进她的耳内：“好，那我们回家。”
谈言民沉声喝道：“蒋鹤贤，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这是正当恋爱吗，说出去也不怕羞辱了妏妏，她从小到大可没受过这种苦。”
蒋鹤贤早已不睬，连朱妏妏要求他回医院都没怎么搭理。或该说朱妏妏感觉出了他风雨欲来的下一刻。话只冒了前半截，就没了后文。
她中途，几次想开门下车都因门锁而告败。她不可相信，面前这有强大压迫力和破坏力的是自己曾经那么熟悉的蒋鹤贤。
他来不及像平常慢条斯理地剥光她一层层衣物。
无论朱妏妏怎么把自尊踩到脚下，哀求他。蒋鹤贤那尊雕塑般的俊脸都恍如未闻。
只有他流汗时，那张脸上刹那而过的青涩少年气，让朱妏妏感觉她不是在被鱼肉，而是在温存。
她忍不住伸长手，转过去去抓他修长有韧劲的小臂：“蒋鹤贤，你停下吧。”
蒋鹤贤眼皮含着疲倦的一层微蒙汗意，嘴唇却有不知餍足的小幅度弧线，慢慢从上到下，和她光滑的削瘦背脊严丝合缝。
绵长悠深的呼吸，点点落在她的光洁皮肤。
他的指甲一丝丝地刮着她缠绕的发丝，声音低微：“你说什么。”
朱妏妏咬着牙：“你以为这是爱吗，你不过是对我有执念，对之前失败的爱情有了缺憾，所以多年来一直念念不忘。我不觉得你爱我，显然一段健康的爱不应该有强迫。”
蒋鹤贤僵住半刻。然后再度用了点劲道，他把朱妏妏的下巴掰到面前。
她是这么美丽，在他身下辗转盛放之时更甚。
平日的文静低调变作一朵旖旎绮丽的花朵，变为带刺的玫瑰，毫不痛惜把他扎得鲜血淋漓。
蒋鹤贤忽然就切齿起来。
平日总是八风不动的人，一动气就好像大厦将倾的气势。比外面缠绵不断的阴雨和乌云更让人害怕。
他磨着朱妏妏的唇，用手掌着她的后脑，抵死交吻。一边垂眸将深沉的目光，盯紧了朱妏妏抗拒的脸。
蒋鹤贤一边等她在他们契合满分的温柔悱恻里渐渐软化：“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妏妏。你又凭什么把你自己对我的想法，扣到我的头上。你对我不是爱。你才是你口中说的所谓的旧情依恋吧。”
朱妏妏平日一吃痛便嘤咛出声，蒋鹤贤会立即有所停止。
今天她始终只紧闭双唇。被撬开牙关还闭着眼眉，来表示这一场冲动全是他任性妄为，她不予合作。
她并非自愿，自始至终紧蹙双眉，欲哭不哭：“你放开我。”
蒋鹤贤深深地低喘，两手压着她肩颈处散落的长发，薄唇轻扯：“我能爱所有的你，瞧不起我的你，小得意的你，和别人谈笑言欢的你，关心我的你，睡觉迷糊的你，认真工作的你，甚至是……疏离陌生的你。你能吗？我不否认我是借着我们过往的情谊，引诱你强迫你。但我不会允许你自己的胆怯强加到我的身上。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许说我不爱你。”
他眼角眉梢都是冷意，低嗤完最后一句，狠狠顿住三秒。旋即转身，扯了散落在地的衣服披在身上，抬步离开。
不多时，朱妏妏听见门打开的声音。
窗外某户人家的烟气，缭绕在窗外滴滴答答的阴天愁雨的白色浓雾。
朱妏妏仍蜷在床上蒙着被子捂眼睛。两人都是同样的折磨，如出一辙的失落。
在大厅沙发沉默僵坐的男人，说不出愧疚。床上筋疲力尽，逐渐入睡的女人说不出难受。最终俱为血肉模糊，累累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