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父单位里的人，这几天频繁来了好几次张望他。起初老两口还撑着精神，多方打点。
到后来疏懒了，送完客，开始在灯下不言不语地琢磨。
朱母翻出朱父的退休年龄。心头有种复杂的滋味涌过，惹得浑身都不自在。
她忍不住脱掉针织毛衣开衫，挂在臂间，瞅了瞅的人。只见他和自己一样，闷不吭声地坐在那独自较劲。
朱母不好直白地戳破他那帮几十年的老同事的用心。
婉言说起，她退休前几年也就是当一吉祥物般，只等着法定年龄一到，安稳退休就完了。朱母把手叠着朱父的手，着力拍了怕：“你甭想多想东的那么多，专心养身体。”
朱父回想刚刚会计处的小伙子的嘴脸，气得浑身发抖。
刚刚还能强装着不在外头人表现出来，他此刻却是忍不住一丁半点：“我怎么都得活他个八十九十。平日处着都还人模狗样的，我手边还打着针呢，这就计算起公司利益来了。”
朱母也很是心寒，碍于在朱父跟头还得保持理智：“你消消气，人不就是这么群玩意儿，得亏平日里我们还各自处得好。要是结了什么怨，早就拿我们家落井下石了。”
在朱妏妏面前，朱母倒掩饰不了委屈，抹着泪花，哭诉朱父那群老同事这就盼着他早死了，“哪有这样的人呢，你爸是还有几年就退休了，他们却开始劝他别交了，省得白烧钱。这什么意思，暗里不就是说你爸捱不过这两年了，大夫尚且不敢这么定论呢。”
朱妏妏少不得在焦头烂额的情绪里剥丝抽茧出来安慰。
“管他们说呢，爸爸再怎么说也是中层元老，不该亏待的我哪一分都得替爸爸讨回来。”
朱母慢慢止住委屈，拉着女儿的手，在住院部的露天长凳上缓缓落座：“我偏不信这个邪了，打爆电话也要四处去问个门路。你同学间的有没有做这行的，也紧着去问问。”
朱妏妏自是答应不及。
晚上便翻出通讯录，找了相关工作的旧相识问了问。第二天等人上班，她还专门跑了趟前台仔细询问。
她的老同学惦念着往日的同窗情分，热心帮忙，什么抚恤金统筹金个人账户金无一不是详细作答。越听越让人从脚到头打起寒战来。
行至大厅门口，准备离开。不巧与朱父同办公室也来咨询的一位叔叔碰上。
对方忙熄了烟。
他见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儿，如今长得亭亭玉立，便夸几句朱家父母教导有方。
朱妏妏受到诸如此类的赞美数不胜数，早已自若。
这叔叔捏着排队号，面色诚恳，主动提到了前些日子他们和会计部的小伙子买了果篮去瞧朱父。
一开始他还难以启齿，后来转念一想，老朱家女儿也出现在这不外乎就是为这事而来。
这叔叔心一狠，干脆说道：“我们办公室的人，哪一位与老朱不是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什么事都讲究个不怕万一，只怕一万。老朱现在身体不佳，也得早点做好打算，抉择好舍取，以后不至于损失过多。别看我们做得不体面了点，出发点那绝对是你们家着想的。我俩也和你父母说了。面子难道比实实在在拿到手的还重要？老朱和你妈什么都好，就是太看重脸上那二斤肉了，何苦来。”
再说朱父求佛拜寺，结果因那边的豆腐渣工程不慎坠足。
此后虽有相关协会的人，补贴了点慰问金，也有市里相关单位的人来见访了一番。
但人家香火绵延不绝，他们家也绝没有打破砂锅追到底的能力，只得自己打碎牙往肚里吞把事态压到最低，还讨不了什么好。
至少这一带的信徒里都传开了，朱父往后也没脸再去寺庙里烧香。
朱母便说：“早年间不信这就好了，还省去些这么多年的香油钱。你瞧，现在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你自己的身子也糟蹋了。”
朱父说：“还谈这些马后炮做什么，我们没错的反过来也成了有错的。这委屈和不甘，自己嚼碎了吞着罢了。”
朱妏妏瞧着两老絮絮叨叨地在床头闲话家常，颇能感受，父母自打年初这事以来争吵不断。
朱母大多时候，都还忍耐着朱父日渐古怪的个性。朱父习染上了常年卧床的病患，伴随的执拗脾气。有时候朱母还能在朱妏妏这发泄二三，待她上班之后，朱母积郁也只能自己偷偷消化。
个中苦楚只有她们家自己人知道。
门关上是这种破碎支离的满地狼藉，鸡毛蒜皮。
门一开，她们三人又都变作了往日最是和和睦睦，通情达理，端持得体的一家子。
朱妏妏夹在爹娘中间，两方难做人。通常便不做声只做和事佬，心里想的是让他们两人发泄发泄也好。
待他们二人重归于好了，朱父开始心疼起朱母没日没夜的操持和照顾，这段争执也就象征着到尾。
朱妏妏瞧了瞧两个各自的神色，揣测着他们二人应该到了一个平和点，才敢开口说了句：“爸爸最近常走动了些，还能吃点少油少盐的家常菜了。可有想吃的，我去买些来。”
朱母打断了她：“妏妏，你大可以直说想让蒋鹤贤一块儿和我们吃顿饭，这么小心翼翼的试探做什么呢，我和你爸又不是什么大恶人，你还得顾忌起我们来了，谁才是你家里人。”
朱妏妏说：“这不是怕你们心里不舒服，我这番话都是字斟句酌才敢说出来的。”
朱父挥挥手，制止娘儿俩的对嘴：“瞧你们两位，这也有值得争得面红耳赤的地方。护士长都站在门口了，你们难道一个都没发现？”
转身一望，果见护士长揣着发光泛亮的手机屏幕，手里摇了摇便笑意盈盈走过来。
“我和我家糟心孩子也常斗嘴，可没妏妏这么好脾气。阿姨，你们坐着吧，我也是刚听我们家信佛的亲戚在家族群里这么一发，惊了神了。心说着上头报道的朱先生可不就是我们科里住着院的那位朱先生。阿姨，你俩瞧瞧，上头写的是不是你们。”
两人将信将疑，拿着护士长的手机屏幕，一目十行。
朱妏妏也探头，缩在朱父朱母的颈子中间。瞧见上头图文并茂。被护士长特意放大了的黑字里写着几行字。
大意是，某寺受朱先生的委托，捐庙一座。因寺内殿宇楼台完善便在后面的东西厢房，开拓出新的楼来，供子弟诵经休息用。
上书资金多少，捐献费多少，不日动工。后述感激不尽。
朱父看得眼都直了，越是读完，眉头皱的也就愈发的紧了紧。
最后他大致洞悉了这张纸上写的来龙去脉，铁定了一个想法，一时便说不出什么话来。
素日机灵的朱母也似哑巴了，一眼瞅着朱妏妏要她给个答案。
送走护士长，她一眼又敲向床上低头不语的朱父：“这下可好，我们欠蒋鹤贤的人情，恐怕这几辈子都还不清了。”
朱父哪来的钱在这大兴土木给自己图名谋利的事上。
他连自己这么几个月重症监护室的钱都得低三下气，哪有这上面写的，什么金钟罩上也将刻上他的名字的豪气和钱财。
朱母也同样沉浸在方才的怔忡间，久久不能回神。
片刻，她才哑声道：“那现在怎么办？这钱岂是我们还能还清的。以前还能说我们每个月在和他还着这住院医治费，这么座寺庙谁还得清？”
朱父也说：“妏妏，你怎么也不提早通知爸妈一声，好让我们有个准备，不至于现在这么手足无措被人摆布。”
朱妏妏瞧着父母二人的眼神：“我也不知道。”
朱母往后退了两三步，瘫坐在椅子上，一手支着面颊，沉吟不作声。另一头的朱父也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一般，愣得说不出话。
俩人像一下子被掏空了气力，面色灰白的皮肤透露出气色欠佳的颓败来。
朱母好半天，才闭着眼，费力地从唇齿中挤出了一星半点言词：“这下妏妏满意了吧。爸妈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朱妏妏站起身：“我去打个电话。”
朱母叫住她，蓦地睁开眼挥手止住她：“傻孩子，在外人看来这是件天大的喜事，我们上赶着给他磕头拜谢还来不及呢。你打什么电话，说句难听的，咱们家现在什么和他是断不了的关系，就这么一座庙咱们就还不起！我们得仰头看着他，哪来的挺直腰板给他叫板去。你爸这个月刚好有一天能回家。你去打电话，就跟他说，咱们约一个日子请他到家来吃饭，顺便感谢他的照拂。至于今天这庙的事，要提也得我和你爸提，你心里明清着这点，嘴上何苦说出来，越说越代表你在他跟前抬不起头。我和你爸都这么大年纪了，无所谓脸上的老皮被揭穿，你何须淌这趟浑水，就是以后真跪谢了，也得我和你爸去。我们没向他要过一分钱的，你给我好好挺直了腰杆子！”
朱妏妏心烦意乱，好几天睡不好觉，每次都翻出手机了却自觉说不出口。
手指碰在键盘上，良久不能发出去一条她的长篇大论。
她前面那么多年的人生，还没遇见过这种事。强迫着她们受人牙慧。以朱父的名义捐功德本该是件所有人都欢天喜地的事情。
偏生做出来的事情，好似是父母被摁着头颈强受了这恩惠。
以蒋鹤贤的细腻心思和高明手段，当然能把这事做得更圆润点。
比如他事先知会一声，比如他找个时间向朱父朱母解释一番。统统都没有。
他的赐予是如此的高高在上，且理所当然。就想她从前中学避之不及的那些男生的表白和恋爱一样。
如出一辙的强迫和高傲自慢，因为是他们的施舍，所以她们必须感恩戴德。
她想问，为什么蒋鹤贤要做得这么不留余地和不给情面。
连她都感受到了父母的局促和无奈。他想借此来和她父母宣战还是什么？
用这种垂眸的施恩来强硬的表态。
他一直可以把事情做得面面俱到，全看他想不想而已。这件事只能说明一点，他在朱妏妏父母跟头，确实是装也懒得再装一点了。
可是朱妏妏又必须承认，蒋鹤贤的这招确实高明。吃准朱家做不了忘恩负义的行为。
就算为了面子，她们家也得把一切扮演得齐齐整整。
不给外人有丝毫说三道四的机会。
至于里子有多破烂不堪，他们家三个人，自行会拼凑好一切。无需他人来说三道四评头论足。
朱妏妏的心有如被拉扯，一方向着父母，一方向着蒋鹤贤。
她既想两家能有个平衡，却又无能为力不知为什么聪明如蒋鹤贤，如自己。在万事上都有个齐全。偏偏无法在家庭感情的事上做得完善周全。
她指腹轻触着光滑屏幕，手一哆嗦，颤出了一大串的乱符。
她定定睛，将那些乱码一一删除。
把原来打好的那句话按了发送键。
一分钟过去了，她的心跳得还很迅速，几乎要突破嗓子眼弹跳出来。五分钟后，她已经软在床上垂头丧气浑身失力。
安静的手机没提示任何消息。似乎说明着她刚才筹备语句措辞的整整漫长半小时，有多可笑。
身子半边被压得失去了知觉，皮肉下的感觉已经麻木到泛着僵冷的凉意。朱妏妏抵着枕头，把自己深埋进了垫褥之中，呼吸渐渐轻悄。
她睡着了。
而十五分钟后。她的手机对面才穿来了蒋鹤贤的回复：“好，周末去你家。”
朱母打起全副精神来，忙活张罗着饭席。她习惯了做一大桌子菜，从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女孩，到成为母亲的几十年来。
每逢过年过节，她锻炼了一整个半天就为了能招待好满桌子亲戚的好手艺。
如今，奶奶早已去世。过年走街串巷的串门锐减。朱母也就去给姐妹朋友打个下手的时候，才再显厨艺。
今天她做起这满桌子菜来，显然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吃力地端上最后一碗热腾腾的三鲜汤。
在这晚冬初春，还显料寒的天气里。朱母硬生生因为一上午和朱妏妏的料理忙碌，而逼出了满头的大汗。
朱母将围裙从脖子上摘下来，扔在沙发边，气喘吁吁地喝了一大杯水。朱父瞧着心疼不已，禁不住对朱妏妏说：“你看你妈，这么多菜我们也吃不完。”
朱母耳尖，听见了朱父的话语。
她不觉在唇角划开了一丝笑意：“你爸是真不懂了。这一桌子菜不是用来吃的，是给女儿撑腰的。”
朱父心里还觉吃不完了，得全部倒掉。既白费了朱母一早晨的辛勤，又浪费了这满桌上好的食材。
面上却知道，他们刚不得已地受了天大的恩赐，再寒酸地招待客人就是往自家嘴上打脸了。
门铃这会响起了，三人忙起身整了整衣服去开门。
像迎接什么上级视察下方的贵客般，三个人拘谨端方地齐齐站在了门口。
蒋鹤贤正在低头，单手给朱妏妏发到了的信息。一抬眼，瞧见的就是门内这家人小学生站立的姿势。
他顿了下，黑色大衣下的手伸出来，把礼袋放在玄关的柜台上。
见还是一丝声音也无。
蒋鹤贤才笑问：“我能进来吗，伯父伯母。”
朱母笑着弯腰去给他拿拖鞋：“来吧来吧。”随后起身，若有似无地瞟了眼蒋鹤贤的全身打扮。
看他名贵衣物加身，气质超群。自己去扶自家丈夫回沙发坐着。
朱父心里与朱母有同样的气流在乱窜，落座即刻说：“贤侄见谅，我这身子骨不似从前那般好，你是知道的。我便不能常常起身相迎了。”
蒋鹤贤环视了一圈。和少年时经常出入，几乎没有改变的这家子摆设。
没有在一处停留超过三秒以上。
最后，蒋鹤贤视线定点到他面前的朱妏妏脸颊，“没关系。”
朱妏妏指了指满汉全席，刚刚几次想弯下身子去拿拖鞋，都被朱母打开了。这会忽然和蒋鹤贤对视上，心里便有点不自在。
她垂眸，“菜都做好了，依着你的口味做了一桌子，从早上七点起来就去菜市场，买了这许多新鲜食料来。待会儿你尝尝那鱼。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见着剖的，可鲜活了。”
朱母故意道：“说这么多做什么，倒像我们讨功似的。鹤贤你坐，我们倒好没好好谢过你。”她分了碗筷汤匙盘碟，便把早上特意搬出来的圆桌转到蒋鹤贤跟头，忙络说：“这鱼你尝尝。”
蒋鹤贤依旧是素日的神色，喜怒不形于色。
没过分的表现出这家子人热情而生的喜悦。也没瞧出，他心底生起了是否有种鸿门宴的异样。
他照旧吃几口，给足了面子，才放下筷子。
朱母这下不疾不徐，状似不经意道来：“熟悉我们妏妏的人，都知道她的性子。其实啊是个要强的本性。否则这么多年在异地上学工作，还能这么事事顺遂，让我和你伯父面上增光？她啊，没谈过多少恋爱，喜欢她的男孩子倒一直络绎不绝。为什么呢，别看她表面安安静静什么不都说，隐私感很强的。被冒犯了就像个小猫似的，会在我们父母怀里乱蹭乱抓，委屈地跟个小孩子似的哭。”
朱妏妏咳嗽了一声：“妈，太夸张了吧。”
蒋鹤贤却听得若有所思，平淡回道：“二位是在说寺庙那件事么。”
朱父和朱母这下顿时自乱阵脚。
怎么也想不到，蒋鹤贤直接就单刀直入。
他们直接一惊。又因蒋鹤贤主动提到了这件，避而不谈的金钱利益牵扯关系。
朱父首先讷讷了半晌。
他一咬牙，忍气吞声的说：“咱们不知道你和妏妏的事。之前兴许有些误会，你要是心里不爽快，我给你道个歉。”
蒋鹤贤将手握在一起，放置在下巴上，沉吟般摇摇头：“这倒不必。往年受了伯父伯母诸多照顾，现在都是我应尽的本分，不是么？”
朱母看他有所退让，吃了一小口米饭，边嚼咽完了边想事情。
搁下筷子，朱母趁热打铁说道：“麻烦你，那捐的厢房什么，还请重新写回你自己的名字。你看，我和你伯父都这么大岁数了，哪还受得起这等恩情，何况你也事先没跟我们商量……”
蒋鹤贤径自说：“原来伯母是在意我没提前知会的这事么。那么依我看，这也就罢了，新闻什么都公布出去，难以再改。否则别的不知道的什么人还以为伯父是在诈捐。名声听起来也不够好。”
朱父朱母的脸色俱是变得惨白。他们分明听出，面前的男人是在以此要挟威胁。
却纷纷失去了往日与他短兵相接的底气。
朱母更是不得已低了头，含着泪光，忍辱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鹤贤。咱们是无福之家，怎能担得起这么大的福气。你……”
蒋鹤贤又一次慢慢打断。
他的腰际忽然被一只手，用力地掐了一下。他一顿，却放下手去，扫开了朱妏妏的那只手。
蒋鹤贤的眉宇淡然无味：“我知道你们二位，不怎么中意我成为你们的女婿。但显然可见，如果我顺利与妏妏结婚，你们所谓的什么无福消受都不再是问题。反倒是我和妏妏不结婚，确实有些人会说闲话。比如像你们所顾虑的那种种问题。”
蒋鹤贤并未把话说绝。餐桌周遭的气氛已经不见底地往下下坠。
冰冻的沉默和骇然笼罩了整张桌子，变作阴云，乌压压地沉在朱家每一个人胆寒的心口上。
换做往日，这番明摆着是威吓的言论，早已经让朱父朱母的脸皮被打了个稀巴烂。
可事如今，他们心底怒他这么目中无人，以下犯上。
惊他胆大妄为，不顾情谊撕开了脸面。可笑自家成了个笑话，处处受蒋鹤贤掣肘。
惊愕蒋鹤贤竟是这么个以牙还牙，以嘴还嘴的冷酷无情的性情。
朱母心底一时又怕又恼，又无措又生气。最终都紧紧握住拳头忍了下来。
朱母语气怎么听着，怎么显得低声下气：“鹤贤，你这是逼婚吗。”
蒋鹤贤的目光从朱妏妏身上，逐渐转到朱家双亲的脸上。
他点头：“希望你们同意。”
一直不吭声的朱父忽然开口：“你问过她的意见吗，你跟她说过吗，你——是不是还耿耿于怀我当初打了你那一耳光。”他忽然作势要往地上跪，“我还你那一下子，求你你放我们家一马，可不可以。”
朱妏妏与朱母都是一惊，赶紧跑过去拦住了他。朱母更是眼泪婆娑：“你这是做什么呀。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做这些小孩子心性，跪来跪去的成何体统。你这不是给鹤贤折寿吗。”
蒋鹤贤却像是要真受了这长者的一拜一般。
坐在桌边，他连眼都没动一下。
更遑论站起来扶一把了。
他眸光轻轻转过这个家。看见往日最是喜好打理人际，而装点自身形象的朱母散头乱发。
看见与他一直不太对付的朱父丧尽尊严。
最终看见，从一开始希冀他留点面子，到现在避开不再对视的朱妏妏。
她低声劝诫着朱父什么。
蒋鹤贤微阖上眼。
耳边却听见他自己的声音，残酷到底，冰冷无情。没有一丝想因她而放软的意味。
因为他知道他该乘胜追击一劳永逸，以免夜长梦多。
蒋鹤贤嗓音颇冷淡：“如果你们只是在意，我没事先通知这层关系。我自认确实做得欠佳，在此反省。比如我已经准备了城中几处别墅给妏妏居住，当做我馈赠的婚房。，比如你们刚买的楼房地地段，我会出一切钱来帮你们还清贷款。并且装修的程序已经提上日程。这些，都在不日之后会陆续展开。是我送给妏妏的所有提嫁之礼。你们二位可以一一过目。”
他说到这，眉头蹙了一下，停了停方说：“如果二位不同意她的婚事。我也不介意，你们在有生之年慢慢还清这些欠款。来日方长。”
到后来疏懒了，送完客，开始在灯下不言不语地琢磨。
朱母翻出朱父的退休年龄。心头有种复杂的滋味涌过，惹得浑身都不自在。
她忍不住脱掉针织毛衣开衫，挂在臂间，瞅了瞅的人。只见他和自己一样，闷不吭声地坐在那独自较劲。
朱母不好直白地戳破他那帮几十年的老同事的用心。
婉言说起，她退休前几年也就是当一吉祥物般，只等着法定年龄一到，安稳退休就完了。朱母把手叠着朱父的手，着力拍了怕：“你甭想多想东的那么多，专心养身体。”
朱父回想刚刚会计处的小伙子的嘴脸，气得浑身发抖。
刚刚还能强装着不在外头人表现出来，他此刻却是忍不住一丁半点：“我怎么都得活他个八十九十。平日处着都还人模狗样的，我手边还打着针呢，这就计算起公司利益来了。”
朱母也很是心寒，碍于在朱父跟头还得保持理智：“你消消气，人不就是这么群玩意儿，得亏平日里我们还各自处得好。要是结了什么怨，早就拿我们家落井下石了。”
在朱妏妏面前，朱母倒掩饰不了委屈，抹着泪花，哭诉朱父那群老同事这就盼着他早死了，“哪有这样的人呢，你爸是还有几年就退休了，他们却开始劝他别交了，省得白烧钱。这什么意思，暗里不就是说你爸捱不过这两年了，大夫尚且不敢这么定论呢。”
朱妏妏少不得在焦头烂额的情绪里剥丝抽茧出来安慰。
“管他们说呢，爸爸再怎么说也是中层元老，不该亏待的我哪一分都得替爸爸讨回来。”
朱母慢慢止住委屈，拉着女儿的手，在住院部的露天长凳上缓缓落座：“我偏不信这个邪了，打爆电话也要四处去问个门路。你同学间的有没有做这行的，也紧着去问问。”
朱妏妏自是答应不及。
晚上便翻出通讯录，找了相关工作的旧相识问了问。第二天等人上班，她还专门跑了趟前台仔细询问。
她的老同学惦念着往日的同窗情分，热心帮忙，什么抚恤金统筹金个人账户金无一不是详细作答。越听越让人从脚到头打起寒战来。
行至大厅门口，准备离开。不巧与朱父同办公室也来咨询的一位叔叔碰上。
对方忙熄了烟。
他见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儿，如今长得亭亭玉立，便夸几句朱家父母教导有方。
朱妏妏受到诸如此类的赞美数不胜数，早已自若。
这叔叔捏着排队号，面色诚恳，主动提到了前些日子他们和会计部的小伙子买了果篮去瞧朱父。
一开始他还难以启齿，后来转念一想，老朱家女儿也出现在这不外乎就是为这事而来。
这叔叔心一狠，干脆说道：“我们办公室的人，哪一位与老朱不是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什么事都讲究个不怕万一，只怕一万。老朱现在身体不佳，也得早点做好打算，抉择好舍取，以后不至于损失过多。别看我们做得不体面了点，出发点那绝对是你们家着想的。我俩也和你父母说了。面子难道比实实在在拿到手的还重要？老朱和你妈什么都好，就是太看重脸上那二斤肉了，何苦来。”
再说朱父求佛拜寺，结果因那边的豆腐渣工程不慎坠足。
此后虽有相关协会的人，补贴了点慰问金，也有市里相关单位的人来见访了一番。
但人家香火绵延不绝，他们家也绝没有打破砂锅追到底的能力，只得自己打碎牙往肚里吞把事态压到最低，还讨不了什么好。
至少这一带的信徒里都传开了，朱父往后也没脸再去寺庙里烧香。
朱母便说：“早年间不信这就好了，还省去些这么多年的香油钱。你瞧，现在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你自己的身子也糟蹋了。”
朱父说：“还谈这些马后炮做什么，我们没错的反过来也成了有错的。这委屈和不甘，自己嚼碎了吞着罢了。”
朱妏妏瞧着两老絮絮叨叨地在床头闲话家常，颇能感受，父母自打年初这事以来争吵不断。
朱母大多时候，都还忍耐着朱父日渐古怪的个性。朱父习染上了常年卧床的病患，伴随的执拗脾气。有时候朱母还能在朱妏妏这发泄二三，待她上班之后，朱母积郁也只能自己偷偷消化。
个中苦楚只有她们家自己人知道。
门关上是这种破碎支离的满地狼藉，鸡毛蒜皮。
门一开，她们三人又都变作了往日最是和和睦睦，通情达理，端持得体的一家子。
朱妏妏夹在爹娘中间，两方难做人。通常便不做声只做和事佬，心里想的是让他们两人发泄发泄也好。
待他们二人重归于好了，朱父开始心疼起朱母没日没夜的操持和照顾，这段争执也就象征着到尾。
朱妏妏瞧了瞧两个各自的神色，揣测着他们二人应该到了一个平和点，才敢开口说了句：“爸爸最近常走动了些，还能吃点少油少盐的家常菜了。可有想吃的，我去买些来。”
朱母打断了她：“妏妏，你大可以直说想让蒋鹤贤一块儿和我们吃顿饭，这么小心翼翼的试探做什么呢，我和你爸又不是什么大恶人，你还得顾忌起我们来了，谁才是你家里人。”
朱妏妏说：“这不是怕你们心里不舒服，我这番话都是字斟句酌才敢说出来的。”
朱父挥挥手，制止娘儿俩的对嘴：“瞧你们两位，这也有值得争得面红耳赤的地方。护士长都站在门口了，你们难道一个都没发现？”
转身一望，果见护士长揣着发光泛亮的手机屏幕，手里摇了摇便笑意盈盈走过来。
“我和我家糟心孩子也常斗嘴，可没妏妏这么好脾气。阿姨，你们坐着吧，我也是刚听我们家信佛的亲戚在家族群里这么一发，惊了神了。心说着上头报道的朱先生可不就是我们科里住着院的那位朱先生。阿姨，你俩瞧瞧，上头写的是不是你们。”
两人将信将疑，拿着护士长的手机屏幕，一目十行。
朱妏妏也探头，缩在朱父朱母的颈子中间。瞧见上头图文并茂。被护士长特意放大了的黑字里写着几行字。
大意是，某寺受朱先生的委托，捐庙一座。因寺内殿宇楼台完善便在后面的东西厢房，开拓出新的楼来，供子弟诵经休息用。
上书资金多少，捐献费多少，不日动工。后述感激不尽。
朱父看得眼都直了，越是读完，眉头皱的也就愈发的紧了紧。
最后他大致洞悉了这张纸上写的来龙去脉，铁定了一个想法，一时便说不出什么话来。
素日机灵的朱母也似哑巴了，一眼瞅着朱妏妏要她给个答案。
送走护士长，她一眼又敲向床上低头不语的朱父：“这下可好，我们欠蒋鹤贤的人情，恐怕这几辈子都还不清了。”
朱父哪来的钱在这大兴土木给自己图名谋利的事上。
他连自己这么几个月重症监护室的钱都得低三下气，哪有这上面写的，什么金钟罩上也将刻上他的名字的豪气和钱财。
朱母也同样沉浸在方才的怔忡间，久久不能回神。
片刻，她才哑声道：“那现在怎么办？这钱岂是我们还能还清的。以前还能说我们每个月在和他还着这住院医治费，这么座寺庙谁还得清？”
朱父也说：“妏妏，你怎么也不提早通知爸妈一声，好让我们有个准备，不至于现在这么手足无措被人摆布。”
朱妏妏瞧着父母二人的眼神：“我也不知道。”
朱母往后退了两三步，瘫坐在椅子上，一手支着面颊，沉吟不作声。另一头的朱父也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一般，愣得说不出话。
俩人像一下子被掏空了气力，面色灰白的皮肤透露出气色欠佳的颓败来。
朱母好半天，才闭着眼，费力地从唇齿中挤出了一星半点言词：“这下妏妏满意了吧。爸妈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朱妏妏站起身：“我去打个电话。”
朱母叫住她，蓦地睁开眼挥手止住她：“傻孩子，在外人看来这是件天大的喜事，我们上赶着给他磕头拜谢还来不及呢。你打什么电话，说句难听的，咱们家现在什么和他是断不了的关系，就这么一座庙咱们就还不起！我们得仰头看着他，哪来的挺直腰板给他叫板去。你爸这个月刚好有一天能回家。你去打电话，就跟他说，咱们约一个日子请他到家来吃饭，顺便感谢他的照拂。至于今天这庙的事，要提也得我和你爸提，你心里明清着这点，嘴上何苦说出来，越说越代表你在他跟前抬不起头。我和你爸都这么大年纪了，无所谓脸上的老皮被揭穿，你何须淌这趟浑水，就是以后真跪谢了，也得我和你爸去。我们没向他要过一分钱的，你给我好好挺直了腰杆子！”
朱妏妏心烦意乱，好几天睡不好觉，每次都翻出手机了却自觉说不出口。
手指碰在键盘上，良久不能发出去一条她的长篇大论。
她前面那么多年的人生，还没遇见过这种事。强迫着她们受人牙慧。以朱父的名义捐功德本该是件所有人都欢天喜地的事情。
偏生做出来的事情，好似是父母被摁着头颈强受了这恩惠。
以蒋鹤贤的细腻心思和高明手段，当然能把这事做得更圆润点。
比如他事先知会一声，比如他找个时间向朱父朱母解释一番。统统都没有。
他的赐予是如此的高高在上，且理所当然。就想她从前中学避之不及的那些男生的表白和恋爱一样。
如出一辙的强迫和高傲自慢，因为是他们的施舍，所以她们必须感恩戴德。
她想问，为什么蒋鹤贤要做得这么不留余地和不给情面。
连她都感受到了父母的局促和无奈。他想借此来和她父母宣战还是什么？
用这种垂眸的施恩来强硬的表态。
他一直可以把事情做得面面俱到，全看他想不想而已。这件事只能说明一点，他在朱妏妏父母跟头，确实是装也懒得再装一点了。
可是朱妏妏又必须承认，蒋鹤贤的这招确实高明。吃准朱家做不了忘恩负义的行为。
就算为了面子，她们家也得把一切扮演得齐齐整整。
不给外人有丝毫说三道四的机会。
至于里子有多破烂不堪，他们家三个人，自行会拼凑好一切。无需他人来说三道四评头论足。
朱妏妏的心有如被拉扯，一方向着父母，一方向着蒋鹤贤。
她既想两家能有个平衡，却又无能为力不知为什么聪明如蒋鹤贤，如自己。在万事上都有个齐全。偏偏无法在家庭感情的事上做得完善周全。
她指腹轻触着光滑屏幕，手一哆嗦，颤出了一大串的乱符。
她定定睛，将那些乱码一一删除。
把原来打好的那句话按了发送键。
一分钟过去了，她的心跳得还很迅速，几乎要突破嗓子眼弹跳出来。五分钟后，她已经软在床上垂头丧气浑身失力。
安静的手机没提示任何消息。似乎说明着她刚才筹备语句措辞的整整漫长半小时，有多可笑。
身子半边被压得失去了知觉，皮肉下的感觉已经麻木到泛着僵冷的凉意。朱妏妏抵着枕头，把自己深埋进了垫褥之中，呼吸渐渐轻悄。
她睡着了。
而十五分钟后。她的手机对面才穿来了蒋鹤贤的回复：“好，周末去你家。”
朱母打起全副精神来，忙活张罗着饭席。她习惯了做一大桌子菜，从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女孩，到成为母亲的几十年来。
每逢过年过节，她锻炼了一整个半天就为了能招待好满桌子亲戚的好手艺。
如今，奶奶早已去世。过年走街串巷的串门锐减。朱母也就去给姐妹朋友打个下手的时候，才再显厨艺。
今天她做起这满桌子菜来，显然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吃力地端上最后一碗热腾腾的三鲜汤。
在这晚冬初春，还显料寒的天气里。朱母硬生生因为一上午和朱妏妏的料理忙碌，而逼出了满头的大汗。
朱母将围裙从脖子上摘下来，扔在沙发边，气喘吁吁地喝了一大杯水。朱父瞧着心疼不已，禁不住对朱妏妏说：“你看你妈，这么多菜我们也吃不完。”
朱母耳尖，听见了朱父的话语。
她不觉在唇角划开了一丝笑意：“你爸是真不懂了。这一桌子菜不是用来吃的，是给女儿撑腰的。”
朱父心里还觉吃不完了，得全部倒掉。既白费了朱母一早晨的辛勤，又浪费了这满桌上好的食材。
面上却知道，他们刚不得已地受了天大的恩赐，再寒酸地招待客人就是往自家嘴上打脸了。
门铃这会响起了，三人忙起身整了整衣服去开门。
像迎接什么上级视察下方的贵客般，三个人拘谨端方地齐齐站在了门口。
蒋鹤贤正在低头，单手给朱妏妏发到了的信息。一抬眼，瞧见的就是门内这家人小学生站立的姿势。
他顿了下，黑色大衣下的手伸出来，把礼袋放在玄关的柜台上。
见还是一丝声音也无。
蒋鹤贤才笑问：“我能进来吗，伯父伯母。”
朱母笑着弯腰去给他拿拖鞋：“来吧来吧。”随后起身，若有似无地瞟了眼蒋鹤贤的全身打扮。
看他名贵衣物加身，气质超群。自己去扶自家丈夫回沙发坐着。
朱父心里与朱母有同样的气流在乱窜，落座即刻说：“贤侄见谅，我这身子骨不似从前那般好，你是知道的。我便不能常常起身相迎了。”
蒋鹤贤环视了一圈。和少年时经常出入，几乎没有改变的这家子摆设。
没有在一处停留超过三秒以上。
最后，蒋鹤贤视线定点到他面前的朱妏妏脸颊，“没关系。”
朱妏妏指了指满汉全席，刚刚几次想弯下身子去拿拖鞋，都被朱母打开了。这会忽然和蒋鹤贤对视上，心里便有点不自在。
她垂眸，“菜都做好了，依着你的口味做了一桌子，从早上七点起来就去菜市场，买了这许多新鲜食料来。待会儿你尝尝那鱼。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见着剖的，可鲜活了。”
朱母故意道：“说这么多做什么，倒像我们讨功似的。鹤贤你坐，我们倒好没好好谢过你。”她分了碗筷汤匙盘碟，便把早上特意搬出来的圆桌转到蒋鹤贤跟头，忙络说：“这鱼你尝尝。”
蒋鹤贤依旧是素日的神色，喜怒不形于色。
没过分的表现出这家子人热情而生的喜悦。也没瞧出，他心底生起了是否有种鸿门宴的异样。
他照旧吃几口，给足了面子，才放下筷子。
朱母这下不疾不徐，状似不经意道来：“熟悉我们妏妏的人，都知道她的性子。其实啊是个要强的本性。否则这么多年在异地上学工作，还能这么事事顺遂，让我和你伯父面上增光？她啊，没谈过多少恋爱，喜欢她的男孩子倒一直络绎不绝。为什么呢，别看她表面安安静静什么不都说，隐私感很强的。被冒犯了就像个小猫似的，会在我们父母怀里乱蹭乱抓，委屈地跟个小孩子似的哭。”
朱妏妏咳嗽了一声：“妈，太夸张了吧。”
蒋鹤贤却听得若有所思，平淡回道：“二位是在说寺庙那件事么。”
朱父和朱母这下顿时自乱阵脚。
怎么也想不到，蒋鹤贤直接就单刀直入。
他们直接一惊。又因蒋鹤贤主动提到了这件，避而不谈的金钱利益牵扯关系。
朱父首先讷讷了半晌。
他一咬牙，忍气吞声的说：“咱们不知道你和妏妏的事。之前兴许有些误会，你要是心里不爽快，我给你道个歉。”
蒋鹤贤将手握在一起，放置在下巴上，沉吟般摇摇头：“这倒不必。往年受了伯父伯母诸多照顾，现在都是我应尽的本分，不是么？”
朱母看他有所退让，吃了一小口米饭，边嚼咽完了边想事情。
搁下筷子，朱母趁热打铁说道：“麻烦你，那捐的厢房什么，还请重新写回你自己的名字。你看，我和你伯父都这么大岁数了，哪还受得起这等恩情，何况你也事先没跟我们商量……”
蒋鹤贤径自说：“原来伯母是在意我没提前知会的这事么。那么依我看，这也就罢了，新闻什么都公布出去，难以再改。否则别的不知道的什么人还以为伯父是在诈捐。名声听起来也不够好。”
朱父朱母的脸色俱是变得惨白。他们分明听出，面前的男人是在以此要挟威胁。
却纷纷失去了往日与他短兵相接的底气。
朱母更是不得已低了头，含着泪光，忍辱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鹤贤。咱们是无福之家，怎能担得起这么大的福气。你……”
蒋鹤贤又一次慢慢打断。
他的腰际忽然被一只手，用力地掐了一下。他一顿，却放下手去，扫开了朱妏妏的那只手。
蒋鹤贤的眉宇淡然无味：“我知道你们二位，不怎么中意我成为你们的女婿。但显然可见，如果我顺利与妏妏结婚，你们所谓的什么无福消受都不再是问题。反倒是我和妏妏不结婚，确实有些人会说闲话。比如像你们所顾虑的那种种问题。”
蒋鹤贤并未把话说绝。餐桌周遭的气氛已经不见底地往下下坠。
冰冻的沉默和骇然笼罩了整张桌子，变作阴云，乌压压地沉在朱家每一个人胆寒的心口上。
换做往日，这番明摆着是威吓的言论，早已经让朱父朱母的脸皮被打了个稀巴烂。
可事如今，他们心底怒他这么目中无人，以下犯上。
惊他胆大妄为，不顾情谊撕开了脸面。可笑自家成了个笑话，处处受蒋鹤贤掣肘。
惊愕蒋鹤贤竟是这么个以牙还牙，以嘴还嘴的冷酷无情的性情。
朱母心底一时又怕又恼，又无措又生气。最终都紧紧握住拳头忍了下来。
朱母语气怎么听着，怎么显得低声下气：“鹤贤，你这是逼婚吗。”
蒋鹤贤的目光从朱妏妏身上，逐渐转到朱家双亲的脸上。
他点头：“希望你们同意。”
一直不吭声的朱父忽然开口：“你问过她的意见吗，你跟她说过吗，你——是不是还耿耿于怀我当初打了你那一耳光。”他忽然作势要往地上跪，“我还你那一下子，求你你放我们家一马，可不可以。”
朱妏妏与朱母都是一惊，赶紧跑过去拦住了他。朱母更是眼泪婆娑：“你这是做什么呀。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做这些小孩子心性，跪来跪去的成何体统。你这不是给鹤贤折寿吗。”
蒋鹤贤却像是要真受了这长者的一拜一般。
坐在桌边，他连眼都没动一下。
更遑论站起来扶一把了。
他眸光轻轻转过这个家。看见往日最是喜好打理人际，而装点自身形象的朱母散头乱发。
看见与他一直不太对付的朱父丧尽尊严。
最终看见，从一开始希冀他留点面子，到现在避开不再对视的朱妏妏。
她低声劝诫着朱父什么。
蒋鹤贤微阖上眼。
耳边却听见他自己的声音，残酷到底，冰冷无情。没有一丝想因她而放软的意味。
因为他知道他该乘胜追击一劳永逸，以免夜长梦多。
蒋鹤贤嗓音颇冷淡：“如果你们只是在意，我没事先通知这层关系。我自认确实做得欠佳，在此反省。比如我已经准备了城中几处别墅给妏妏居住，当做我馈赠的婚房。，比如你们刚买的楼房地地段，我会出一切钱来帮你们还清贷款。并且装修的程序已经提上日程。这些，都在不日之后会陆续展开。是我送给妏妏的所有提嫁之礼。你们二位可以一一过目。”
他说到这，眉头蹙了一下，停了停方说：“如果二位不同意她的婚事。我也不介意，你们在有生之年慢慢还清这些欠款。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