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刚筹备出了雏形的时候,谭琦玥招呼起好友同事们,凑一起拍闺蜜照。婚纱照更不用多说,早早就联系好了婚纱店和摄影店。

    人生的头等大事降临,谭琦玥也难免生出点慌乱的甜蜜。

    既含着对结婚的兴奋期盼劲,心下多少有点对繁杂流程前后操劳的心有余力不足。

    她百感交集,一会儿激动得站不住脚,一会儿又得决定这决策那,少有休息的日子。

    谭琦玥是这么总结她这次圆满盛大的婚礼全过程:“光彩夺目的背后必然伴着我妈的辛苦,看她一天都能抽两包烟了,可见压力之大。”

    朱妏妏与海伦褪去了材质上佳的伴娘服,与她坐在化妆室卸妆。朱妏妏充当了妆发师,替她轻柔细致地拆下盘发,嘴里忙活着没停下:“伯母办得多好,所有人都满意。面面俱到的婚礼此生无憾了。”

    谭琦玥用化妆棉擦掉了眼线粉底:“这倒是,看你俩刚才哭得。妏妏你呀其实心里比谁都细腻,我还以为海伦哭了你会安慰她,没想到你也跟着一块红了眼。”

    刚刚陈词仪式,朱妏妏被叫上去送祝福。

    许多情绪流溢在了心间,化为颤不成声的高兴。她这会被提起来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从小到大演讲那么多次,也没今天这么出糗。

    但看上去大伙儿都乐享其成。

    她也就暗暗松了口气。

    朱妏妏抿嘴笑道:“我也没想到,我还以为我多镇静自若呢。”

    谭琦玥朝她一挑眉,露出我还不了解你的挑逗。好容易正经了一回,探过脑袋来悄声笑:“别看海伦平日里断情绝爱的,刚刚居然和我说很感动也想找个好男人嫁了。我就跟她说,找不到不如不勉强,缘分来了才是水到渠成的事。”

    朱妏妏知道海伦是最单纯的一个,所以总是对爱情又相信又抗拒。

    她俩叽叽咕咕着,把脸上脂粉首饰拆干净了,换上平常衣服。才见去外头迎客人的海伦带了一位女人来此后间:“姐妹们,瞧我带谁来了。”

    谭琦玥适才拉着朱妏妏,问她的结婚意愿没问出个所以然。

    两人眯眼朝门口一望。不约而同从座位站了起来,忙着打招呼不迭。

    她们那干练大方的主管拎着一个袋子,往两人这走来。这种领导者的气质打一进屋就有异样的压迫。

    好在她刻意压制了平日的气场,满脸是笑,瞧起来便让人心生亲近,多了几分感激。

    谭琦玥没好意思接她千里迢迢专程赶来的这一份礼。

    拉了几把椅子,谭琦玥给小屋里四个女人每人一把坐了,掩饰不住大好日子被前主管重视庆祝的得意。

    真诚地感谢了一番,她方对朱妏妏海伦打眼色:“我真没想到主管会飞专线回来。婚礼前,给我们所有部门都发了请帖。”

    主管捧着塑料杯里的水,喝了一口,靠坐在椅子前。

    她双腿轻轻交叠,笑言了句:“当初看你们三个机灵鬼就喜欢,你们的人生大事我怎能不参与。就是来晚了些,飞机实在没赶上。”

    朱妏妏瞧她边说,边解了衣服上的扣子把外套脱下来。作为年长者,她总是受她们这帮子小后生的畏羡。

    谭琦玥把桌边随处可见的喜糖,递进主管手里:“那有什么,这流水宴也得摆三天呢。”

    海伦用胳膊肘捅了捅谭琦玥,“你老公不错呀,挺能在钱财上下手笔的。刚刚我还和妏妏一块讨论呢。说找老公必须找大方愿意花钱的。”

    朱妏妏感觉到,主管的眼神带着点别具心思的意味盯着自己。

    她心里觉得海伦这点说的对,所以没犹豫地一点头,又添补了一句:“我觉得小伙子人确实可以,大方尊重是首要,要是吝吝啬啬的,不说人品,至少感情上不见得真。”

    主管晚上不怎么吃糖,故而拿过来就搁进口袋了,听见这话倒是噙了两分笑意:“是这样的,别听什么女人不图钱只图情的是好女人,不稀罕做这种男人眼里的好女人。琦玥也是,两性关系上必须要强势一点。当然,日常生活里也要时而让步两分,一味地付出和索取都不可取。”

    谭琦玥听得深有同感,如此一来又把婚礼这几个月翻来覆去的一应花销,念叨了一次,“我一开始想着吧,要不随便吃点就好了。也不必办得太张扬。对方家境虽好,但显得我是不是索要的太多。我妈就说我面子薄不好说,她出来替我说,毕竟是她女儿的大事,一点不想委屈了我。”

    朱妏妏忍不住和她鼓掌:“我家人也这么说。何必委屈了自己,就跟婚礼上说的一样,爱人先爱己。”

    主管笑睨了眼朱妏妏:“听妏妏的口气,看来好事也要将近了?”

    朱妏妏心头跳了一下,随即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地在这畅想未来,忙说:“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以前说说的。”

    主管也瞧出,她不想在谭琦玥的喜事里多牵扯她的私人感情生活。还挺好心地帮忙转开了话题。

    谭琦玥央她,多说点过来人的经验。

    主管才敲着桌子乐起来,接着便叹口气:“你们一群向往婚姻的小姑娘,要我这不婚主义的女人讨经验。”

    旁边三个女人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不一会一个个回过神来七嘴八舌地说:“这有什么。”

    该聊的还得聊。

    要不是谭琦玥外边,还有许许多多等着她出去料理的亲戚,她们四个女人凑一伙,指不定能谈到半夜三更,还没完。

    余下几天里,主管多请了一天假来吃席。

    顺理成章和朱妏妏她们一干人坐在同事桌上。这么一位高管的亲临,也是让饭席蓬荜生光。

    于是吃着吃着,变成这部门的人,那部门的人排队与主管碰杯敬酒。

    朱妏妏不喝酒也就不敬杯了。饭宴告一段落的时候,才在尾声的踩点时间里和主管碰了一碰。

    主管听她带的实习生还在留任,或可年底转正,转眼瞧她面色在灯光下氤氲出一层上好的血色:“撑过来了就好了。我们都是这么走上来的,上司的欣赏不一定就是坦途,但一定是个机遇。全看自己的修为能不能挺过去,置死地于后生”

    朱妏妏并未搭腔,低头笑一笑算作罢。

    过了会儿,她方说:“很多事情我选择不了,那我只能确定自己的心态和能力。”

    主管斟酌着她话里话外的深意,口风突变,用了温柔的切切低语询问:“毋庸置疑,你现在正在事业的上升期。虽然就算跳槽到其他地方去,也不会有人说你,但我觉得人往高处走这无可厚非。你最好再在公司里磨一磨资历,以后去哪都方便。不要在年轻的时候乱跳职,更不要为了爱情随意辜负自己的前程。所以我问问你,不来欧洲跟着我做,有没有想过另谋高就。”

    朱妏妏这回没有迂回。直白盯着主管,她嘴唇张合吐出清晰三个字:“周夫人?”

    主管摇一摇杯中液体:“坦诚说,我这番话就是不希望你离开。毕竟我在国外许多接应工作,还得你帮衬着照拂。若你走了也没什么意外的。毕竟一来,周夫人那氛围好一些能护着你。她也是个不会喝酒的,也不愿向男人世界低头的一个硬骨铮铮的女人,我挺欣赏的。二来,小蒋总和我司的新任总裁交情颇深。你俩要是发生点事了,你肯定是那个弃子。”

    朱妏妏岂会不知这最后一点,手指的力道逐渐加深,握紧了手心的杯盏。

    总觉得再用力点,她就能抽开脑海中一直逃避,不肯面对的事实清醒点过活。

    在某一刻,她又蓦地松手,不愿再强迫自己。

    旁边那桌传来一片闹哄声。原来是大人们逗着一名小孩上台演出节目,讨欢心。

    天真烂漫的孩子咿咿呀呀地学着唱戏,说成语讲故事。旁人也都卖这家长辈的面子,鼓掌喝彩。

    朱妏妏看着这小孩,好像旁观到从前一过年就害怕上台表演节目,和表姐结成同盟,避人耳目的自己。

    蓦地笑了一声,她轻轻扭转头,摇了一摇:“我又没错,我为什么要委曲求全。”

    主管愣了一瞬便笑开了,主动拿起杯子,往她刚摆在桌上纹丝不动的杯身一碰:“你们这群高傲惯了的好学生,真是头硬,不撞南墙心不死。”

    朱妏妏小声说:“主管,你在欧洲待的好么。”

    主管眉毛一扬:“怎么,你也申请外派来了。来吧,我这随时恭候你,正好部门里缺一个你这么位履历漂亮,又能说会道,还能拉帮结派的小姑娘。”

    朱妏妏说:“那倒不是。您别怪我说得直白,我想问,费尽心思勾心斗角换来的战利品就这么欲罢不能么。”

    主管怎能听不出她不是在说自己,呵了一声:“你在炫耀,你背后的男人这几年有多青云得志?”

    朱妏妏抬眼看了看主管:“不是。”顿了顿。她泄气似的,忽然觉得自己提这没意思。

    心底却有一股力量,一只大手把她的心捏得七零八落。

    “没什么,我胡说八道。”朱妏妏握紧手心。

    主管不理她,径自饮入一口酒,“权利的滋味当然会让人上瘾。就拿我自己来说,以前叛逆嚣张,特立独行,却发现这样的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年纪越长越发现,握在手里实实在在的,金钱财富,地位名利能给我带来许多实质性的惠利。比如我想要的东西,我看上的人,没一个能逃出我的掌心。比如小蒋总,他肯定也是尝到了甜头所以不肯再松开。也许我当初一心往上爬,只是为了买一套我看中的海边别墅。现在我在这高位上已经下不来了。由奢入俭难就是这个理。我一旦下来,我必然会失去我拥有的一部分东西。”

    朱妏妏喉头感觉收紧了。半晌,艰涩地挤出几个字,她却依然得不动声色淡然以对:“那别墅就没了么。”

    主管被这冷笑话弄得没脾气了,干脆直直地又一次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来不来欧洲。我再邀请你一次。加上前两次,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朱妏妏抬起手,执杯与主管的碰出清脆响声:“很感谢您看得起我,但是我父母尚在,我走不了。”

    主管盯了她,许久,长长地应了一声,险些忘了她还有位缠绵病榻,恐怕大难临头的患病父亲。

    一时间不语,主管也不再乘胜追击。

    即便她次日一早就赶早班机飞回欧洲,也依旧不改态度:“看你个人吧,要是我这有空,那我必然随时欢迎你过来填缺。不想就算了。我也是被你整的没脾气,看你这气派,以后还不得当个大高管跟我平起平坐了。”

    朱妏妏笑说:“这我哪当得起。”

    挂了电话,她却长久地坐在床边神思漫游。

    这时没顾着蒋鹤贤。他本来是要推门进来,结果听她讲电话,便一直站在门外偷听。

    等她一通电话完毕,他还僵站在门口不动。

    片刻之后回神,蒋鹤贤迅速调换了脸上的阴沉表情,换成平日的春风满面。

    他平淡推门进入。

    朱妏妏一趟婚礼伴娘下来,和海伦被塞了不少伴手礼。

    当下她与蒋鹤贤坐在一块,一起拆喜糖,吃饼干。

    蒋鹤贤零食向来吃的不多,更别提糖果了。看朱妏妏给他剥了一颗,才张嘴尝了一尝。

    朱妏妏谈起谭琦玥那些喜糖包装的繁琐流程,心里好生佩服。

    末了,她结尾:“之前去我表姐那参加婚礼,知道了这喜糖的采购和包装,远不是我们看上去这么轻松便利的。看来我姨母和我妈那会儿,为姐夫老家的不上心大动肝火,还真不是随便乱说的。”

    蒋鹤贤哪里关心这些,嘴上却应和着朱妏妏:“你说。”

    朱妏妏边吃巧克力,边掰着手,说起她姐夫那家人多,守财奴也多。

    不仅饭宴都张罗得最低档次,连流水席也差点不愿摆。

    “姐夫这人,不通人情世故。一门心思钻研他的科研,在他家没什么话语权,随便他家里人乱来。搞得我表姐的婚礼别提多委屈。也就我表姐了,心实诚,说嫁就嫁义无反顾。”

    蒋鹤贤并没想起来,她所说的表姐是谁。经她一点,这才有了印象。

    又听她描述姐夫为人等等。蒋鹤贤用指甲勾弄她的手指玩弄,漫不经心应声:“那是不行,再怎么说也不能亏待了妻子。”

    朱妏妏沉吟:“也不能说亏待,就是人不够圆滑精明。”她才瞧出,蒋鹤贤完全是敷衍,没什么心思搁在外家人头上,“你怎么这么不认真呢。”

    蒋鹤贤说:“别人家的事,我上心做什么,你家的事都够我操心了。”

    朱妏妏没话说了,一下子被堵回来,半晌埋头说:“也是。”又说,“给我点意见吧,我姐现在挺着个大肚子,在我这抱怨姨母,我有心想在她那头跟着姨母一起骂姐夫,又觉得我其实看得不甚清楚,不好激化矛盾。”

    蒋鹤贤勾了下朱妏妏的鼻子:“没必要,你现在义愤填膺地为人家冲锋陷阵,殊不知人家有自己的打算,有时候是情绪需要个闸口突破,而不是来征求意见。”说到这里,他略微停了停,“刚刚给你打电话的是你主管?”

    朱妏妏没想着他一进屋,绕圈子陪她说话就为了最后这句话。没防备应了一声,还在那聊:“她回来参加琦玥的婚礼,气氛可好了。”

    蒋鹤贤像猎人捕捉猎物似的,慢慢伺机,毫不心浮气躁,耐心地等待自己猎获的食物暴露,被网洞捕捉。

    他瞧着朱妏妏淡淡浮起微笑:“她没跟你提工作的事?”

    接连两个问题抛下来,终于让朱妏妏感觉出了点异样。

    她没忍住,轻声细语解释:“她今早就走了,都没怎么去公司。也就昨天和我们国内的几位高管,见了面,谈了谈公事。”

    蒋鹤贤虽然敏锐,感觉到她一定陪伴左右,否则不会了解得这么清晰。但他说心里没点后悔那是假的。

    早知道后患无穷,当时干脆一起把她这不安分的主管弄下去。

    脸上缓缓,他敛了进攻的神态,不再多说。

    以免又让朱妏妏感觉不自在。

    朱妏妏却已经坐在桌边,有点儿坐立不安。仿佛前阵子被她刻意忽略的不舒服,又一次浮现,教她如坐针毡。

    她熬过这一点在心头滑下去的小低落,随意又聊了两三句,下了楼。和家政阿姨做做事,聊聊天。

    消除不少被蒋鹤贤绵里藏针似的逼问的不快。

    她觉得自己面上,没有流露出这些痕迹,至少成功瞒下了这点不愉悦的情绪,去自我消化。

    好过两人再彼此斗嘴,伤感情的好。

    朱妏妏自觉经历了这么多风浪,已经把这段感情视若珍宝。不愿再因为任何别的因素影响。她也知道,蒋鹤贤为此退步许多。

    她们二人都在努力。却偏偏总有无法预料的事情,不住地把他们往下拉。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好似随时能岌岌可危,她心慌胸闷却无处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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