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愣之后，朱妏妏心底包裹着的，尽是排遣不了的惆怅。
有对自己太快软下心肠的痛恨，也有对自己进退维谷的痛苦。唯独没有后悔来这一遭，替他顾前顾后地送药送水。
蒋鹤贤怎能瞧不出，她在不知不觉中已对自己服软。
哪怕他那么强势地在她的工作领域强行插身，她都退让三分。这无疑是从小到大踏踏实实，平步青云的朱妏妏最大的让步。
蒋鹤贤却并未产生如期的喜悦，反倒一副淡淡的样子。
眼瞧着朱妏妏背对他，深呼吸了几次，她方慢慢挪过来。
他依旧含着眉目，将自己的长腿长脚完全舒展开了，躺沙发上。当朱妏妏问起阿姨怎么忽然回老家去。
蒋鹤贤方动了动眉有回应，腔调懒洋洋，一副将她成竹在胸掌控的模样：“下半年没几个月了，让她回去休息休息也好。她与你相处得好，明年年过了，继续回来干也成。”
朱妏妏一时间揣摩不透蒋鹤贤。
他是想借机鞭策她，让她多来此地。抑或是拿家政阿姨的前途，要挟自己必须常来。
念头一生出，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没想到潜意识里，将蒋鹤贤视作了最无利不为的人。仿佛他的一举一动与自己说的一言一语，全是为了算计而行，全无真心。
朱妏妏有些膈应。
她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就算蒋鹤贤如今，确实与君子二字相去甚远，自己也不该这么恶意揣度。她掂量着沙发上掌管着她们全家金钱大权的男人。
一时之间，那甜蜜又烟消云散了。只余下满腹的猜忌和狐疑。每一步靠近，都充满着犹豫不定与试探退缩。
蒋鹤贤跟眼睛长在她心里似的，洞穿了她的所有心思。
他往她这瞥了那一眼的时刻，朱妏妏脚步，戛然猛停。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酒店，他当着一个个正装加身的同事们朝自己缓缓亲吻的动作。
便升起被人用绳子五花大绑的无所适从来。
朱妏妏不肯再前进一步。
她如此顾虑重重，警惕倍生，却在下一秒蒋鹤贤咳嗽不止的病态里武装瓦解。
蒋鹤贤刚开始还只掩着口鼻，咳了几声，也就罢了。到后来闭起眼，他重重地把眉毛都郁结到了一处去。
朱妏妏终于不能无动于衷。加快了步子，她走到近旁。
她轻柔扶起那瘦削宽敞的温热背身：“把止咳药先喝了吧，好歹嗓子眼好受些。”
蒋鹤贤鼻音微浓。听起来，少了平日的疏离多了些孩子气的真诚：“这几天都在办公室睡了，估计就着了凉。空调开得冷没盖好被子。”
朱妏妏拧着眉头，下意识说：“我还以为你不在乎你这身体了呢。天天折磨它。”
蒋鹤贤闻到一股轻飘飘的香水气，从他近旁的女人身上散发而出。
他便轻声问了句：“又换了，之前闻你用的香水不像是现在身上这款。”
朱妏妏撩起自己一缕发尾，凑在鼻尖闻了一闻：“早上出门急，没找到它。就用其他的一瓶替代了。”
蒋鹤贤这时候，已经不满足用手隔空在她背部抚摸。修长手轻巧地从她衣角里直探而入，在她背上弹琴似的一路流连贴合。
实在忍不了了，他就将手又拿出来。
蒋鹤贤把朱妏妏死死抱进怀：“你常用的那香水放在这间屋子的房间了。回来住吧，用我给你买的东西。”
朱妏妏轻挣了一下，未果。
她身体却早不争气地软化，躺在了他熟悉清冷的怀抱里：“我厌倦了被你一次又一次地触探底线，却仍为你一遍遍弯腰回头。你知道为什么吗。”
蒋鹤贤原先并不想作答。因为这话听来不善，随后意识到回避不了，干脆把眼直视着朱妏妏。
他微微眯缝起了双眼，藏着数分审慎打量。
朱妏妏的胸口涨得厉害，感觉这当面质问既直白又难堪。她们习惯了迂回和试探，一旦一切光天化日，都不免被扇了一耳光似的火辣辣疼。
话是她自己先起的头，唯有顶着注视的压力回望。
朱妏妏从他眼里，能同样看见自己内心的防御。
蒋鹤贤何尝不是同样用温情，掩饰内心的种种不安。他提防从朱妏妏嘴里听见，诸如他用手段要挟用金钱买通她的人身自由。
像盘桓于火圈外的人，不敢近身触碰，唯恐烧得尸骨无存。更怕一不留神，火被彻底熄灭一无所获。
他的内心如天人交战，闪过无数刀光剑影。
蒋鹤贤将额头抵在朱妏妏面上，语气低缓：“我只想听见你爱我这一个答案。其余的话，我都不想听。”
朱妏妏眼里一热，险些掉下泪来。稍一踟蹰，马上便从他臂下紧紧回搂了过去。
短短几十秒，她饱受了对自己的唾弃，再到不是孤立无援的感动。后怕和惶惑之后，她终于能冷静下来。
朱妏妏点了点头，小声答应了这句话：“你知道就好。”
蒋鹤贤一颗心已无限下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假装自己没听出她话里的那半分踌躇。
他手下力道一点点勒紧了，生怕她一不小心逃走了似的：“我就清楚，你一定会回头回来的。你怎么敢回来呢……”
后半句话越说越低，几乎消失在无限的慨叹里。藏在他认定朱妏妏身后，有着双亲的牵挂，身上背负着的欠他的层层债款。
她根本离不开。
朱妏妏没看见，蒋鹤贤的神色如何在她的颈窝间，逐步变得深沉。
她回过理智，想抽身一二。
立刻便又给他箍得动弹不能。朱妏妏抿唇，艰涩地吐出一句话：“你这次，真的不该这么对我。你在公共场合对我那么做，别人会怎么看我？”
蒋鹤贤喜怒莫辨，松开了她：“你一回来，就只想说这些和我聊。”
朱妏妏神色更淡地回视。身体还和蒋鹤贤亲密接触，仿佛自己最大的软肋被她自个全权交出。
从气势上她先软了一截，失去谈判的底气：“如果我真的辞职了，就如你所愿了么。把我逼到在办公室待不下去，是你的本愿吗，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蒋鹤贤避开视线，应答：“我直接告诉你也无妨。我就是想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的女人，仅此而已。”
朱妏妏听见那强调的最后四字，一时心坠了坠。
她不想让语调过于沉重，不觉柔婉了稍许，秀气眉宇浅浅蹙着透露出她最擅长的沉静。
甚至还有点得理不饶人的逼迫，深埋在她故意伪装的温和里，显露一斑
“我们的关系还不够人尽皆知吗，你就不愿给我留最后的一点面子。”
蒋鹤贤其实很能接她的任何话语，譬如现在。
他稳稳当当地收下了她近乎质疑的口吻，平淡回了：“如果你有任何想离开的预兆，我都会提前做出点行动。这是我此次的行为出发点。至于你说的逼你辞职，我倒没想过。”
朱妏妏瞬间如泄了气的皮球，绵软无力。
她盯着自己垂落身侧的双手，半晌抬不起头，虚弱之至：“你竟然这么想我，我哪里又有想离开的念头。”
若按寻常，蒋鹤贤就低声宽语几番了。
偏生他今天非要借着这机会，说个清楚，教她断了从他身边，头也不回调转走开的心思：“难道没有吗，你这次是怎么做的，又是怎么硬着心肠拒接我所有消息对我的。”
朱妏妏竟能听出他话里流露的几分委屈。
她不敢掉以轻心，就怕陷入他的陷阱。
朱妏妏镇定自若地回道：“这明明是你先让我，在我的工作上左右为难在先。还不允许我耍性子了。”
蒋鹤贤料到她这么回，早有应策。
他不慌不忙地说：“证明你果然存着一有分歧，就想和我一刀两断的想法。”
朱妏妏用上嘴，就难以在他那讨个上风。落败所加重的鼻息与他略掺鼻音的呼吸，交织缠绵。
偌大的客厅，除了听得见窗外呼啸的风声，就是她们一室交缠的吐息。
朱妏妏先站起身，按住起伏难平的胸口。
一刹那侧脸，她就红了眼：“那要我怎么做。我什么都不能反抗，什么都不能回拒了，你好霸道。”
蒋鹤贤怔了怔，忙起身，似乎有那么一刻不知说什么好所以捏紧了拳头。
肩膀随之松了下来。他想跨进一步，拉近距离：“不，我不是这意思。”
朱妏妏并未就此放弃，倒借着这一刻据理力争：“你以后能尊重我么，哪怕一点点。”
蒋鹤贤说得很轻。
他的态度与之相反，呈现出不容退缩的坚定：“只要你别总想着消失不见就行。”
朱妏妏难以再继续这个话题，打算先撤步。
这一下让蒋鹤贤想也没想，握住了她的手腕。紧攥着发话：“你瞧你，现在又要去哪？”
朱妏妏不可置信地回视蒋鹤贤，拼力想甩脱蒋鹤贤桎梏在手上的力道，却不能做到：“我去给你重新倒杯热水罢了，你放手。”
蒋鹤贤才意识到失态，颓丧般的后退了好几步。一直摇着头，坐倒在沙发边缘拿手指抵着额头。
良久沉默，蒋鹤贤总算低低地吐了一句话：“我想太多了。”
朱妏妏站在离他几步远的距离之外，已经不敢靠近。
走了过去，她还在迟疑，自己该不该坐下。
蒋鹤贤两手交叉，低头望着地面久久不扬起来。额上落发这时被两根纤软手指，拨了拨。紧接着他的面颊与皮肤，被这只女性温软的手所笼罩。
朱妏妏捧着半凉了的药汤递过来，一手拿匙子，在澄澈浓郁的汤药里搅拌。
就算心情再怎么激烈，也见不得他整张脸惨白惨白，失去活人气的颓废。
朱妏妏声音小得微不可闻，好似风一吹就散了：“不说这个了，你先为了自己的身体好把药吃了。”
蒋鹤贤蓦地抬起眼帘，无话可说。
趁着被她喂药的这几分钟，他咬牙：“你是不是觉得我逼你太紧了。”
朱妏妏没正面回答。
这是个被包裹在心平气和外皮下的尖锐话题。
“你先喝。”
蒋鹤贤随后自说自话似的，重又瞧回地面。刻意压了嗓子，挤出抹装饰过的平淡：“和我在一起，你很累吗。”
朱妏妏仍旧不答，照旧搅拌手中的汤匙。只有她知道，自己听完这问题眼睛渐渐发直。
呆了好一会，发现自己把药汁都晃出了碗。
蒋鹤贤顺手拿过帕子，擦干净，低声：“我可能是受不了以前的事情再一次发生。我现在接受不了，那么多事情发生后，你还会再像从前那样头也不回地走掉。妏妏，我该怎么做，我除了这么做别无他法。”
朱妏妏一窒，好像心脏被人用手捏住了般。
下一秒就和他互相又搂抱在了一起。以此来品尝对方胸腔下，激烈跳动的心跳。
朱妏妏一分分收紧在他背上抱紧的手臂：“你别想这些，多累。”
蒋鹤贤轻笑了一下，不见多释然，倒是满含着冰凉的苦涩。他眉眼回转，看见她为他担忧操心都不是假的。
蒋鹤贤垂着睫毛，深深地感受她全身心的依赖：“你喜欢走一步看一步。也许以前的我和你是同样的想法，觉得顾虑以后太杞人忧天。但你知道吗，我现在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此后数天，朱妏妏还总想起这一声嘶哑沉重的话语。
屡次回想起来，都有如一记闷锤砸在心头。
随着冬天渐近，朱父的身体状况也日渐下滑。用尽了名贵的药材，投入了医护日夜的心血也无力回天。
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朱妏妏却记得尤为深切。
朱父本是在与同楼层的其他病友慢慢散步，忽然就倒下了，不省人事。抢救了一番才算把朱父从生死关头由救了回来。
自此，他却戴着氧气罩，不能再睁眼说话了。每日靠着机器维持最后的一点生命。连朱母的哭泣，他都做不出丁点回应。
大夫把朱妏妏叫去办公室，斟酌用词，编织出一席保留的言语。通俗易懂点讲就是说，朱父恐怕挨不过这个寒冬。
教她做女儿的早早备好后事。哪怕将来有奇迹发生，也权当冲一冲，给朱父攒命了。
朱妏妏从办公室走出来，已经感觉不到双腿双手的知觉。
浑身发凉，从心底透出股寒意。她原先想出门买点吃的回来，给朱母填肚子。
一走出来先脱力了似的，差点软脚摔倒在地。得亏扶着医院充满消毒水味的长廊，她才算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亲近的护士长别提有多难受，一天到晚来嘘寒问暖。
后来见朱母无心说话，就也来得少了。私下里，她嘱咐医院换洗工来得勤些，做好室内消毒工作。
朱妏妏在病房待了一上午，出来倒垃圾。忽然难以抑制心底的颤意，手一抖，把东西数尽洒落。
所幸附近的清洁工刚好路过，忙让她躲开，自己来处理。
朱妏妏道了好几声谢。失魂落魄地坐在路边。
寒风刺得她骨头缝里都是冷意。
分明记得前几日，她们还度过一个长假。朱母说今年秋天冷得早，要给朱父添置好过冬御寒的衣物。
她还特意叮嘱朱妏妏，捎带点她们老两口的心意，去给新婚的谭琦玥送上贺礼。
还招呼着大肚子的表姐，叫她少跑医院这儿。
都是病人细菌，对宝宝不好。
一幕一幕温馨日常生活，近在眼前。一时间转化成病榻上长眠不起的朱父。朱妏妏颤抖着心旌，努力想让自己平复却始终不能。
愣神之间，听到四处巡逻的保安叫唤，让她不要在这里坐着。
抬眼看了看，朱妏妏才发现。
医院正门前的树下坐了好几位和她一样双目无神的成年人。
她拖着绵软无力的沉重双腿，欲图离开这个伤心地，去车上匍匐地躺一会。掏出手机的时候，心神猛地一晃。
却是快速拉到了蒋鹤贤的号码。
她迫切地想听一听他的声音。
她忽然就想起，那些与蒋鹤贤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各色通话。是否他每一次突兀的来电，都与她此刻的心情一致。
朱妏妏用手盖住手机，好几分钟，仍旧狠心不去拨通。坐在车子上了又一次打开。
终究抖着手指，按下了那个通电。
一声两声待鸣的嘟嘟声，在这狭小的车载空间里折磨她，直到那头接了她的电话。
蒋鹤贤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缓干净：“妏妏，有什么事吗。”
朱妏妏握紧了听筒。
突破心防线，她便失声冒了一句出来：“我能见见你吗。”
有对自己太快软下心肠的痛恨，也有对自己进退维谷的痛苦。唯独没有后悔来这一遭，替他顾前顾后地送药送水。
蒋鹤贤怎能瞧不出，她在不知不觉中已对自己服软。
哪怕他那么强势地在她的工作领域强行插身，她都退让三分。这无疑是从小到大踏踏实实，平步青云的朱妏妏最大的让步。
蒋鹤贤却并未产生如期的喜悦，反倒一副淡淡的样子。
眼瞧着朱妏妏背对他，深呼吸了几次，她方慢慢挪过来。
他依旧含着眉目，将自己的长腿长脚完全舒展开了，躺沙发上。当朱妏妏问起阿姨怎么忽然回老家去。
蒋鹤贤方动了动眉有回应，腔调懒洋洋，一副将她成竹在胸掌控的模样：“下半年没几个月了，让她回去休息休息也好。她与你相处得好，明年年过了，继续回来干也成。”
朱妏妏一时间揣摩不透蒋鹤贤。
他是想借机鞭策她，让她多来此地。抑或是拿家政阿姨的前途，要挟自己必须常来。
念头一生出，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没想到潜意识里，将蒋鹤贤视作了最无利不为的人。仿佛他的一举一动与自己说的一言一语，全是为了算计而行，全无真心。
朱妏妏有些膈应。
她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就算蒋鹤贤如今，确实与君子二字相去甚远，自己也不该这么恶意揣度。她掂量着沙发上掌管着她们全家金钱大权的男人。
一时之间，那甜蜜又烟消云散了。只余下满腹的猜忌和狐疑。每一步靠近，都充满着犹豫不定与试探退缩。
蒋鹤贤跟眼睛长在她心里似的，洞穿了她的所有心思。
他往她这瞥了那一眼的时刻，朱妏妏脚步，戛然猛停。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酒店，他当着一个个正装加身的同事们朝自己缓缓亲吻的动作。
便升起被人用绳子五花大绑的无所适从来。
朱妏妏不肯再前进一步。
她如此顾虑重重，警惕倍生，却在下一秒蒋鹤贤咳嗽不止的病态里武装瓦解。
蒋鹤贤刚开始还只掩着口鼻，咳了几声，也就罢了。到后来闭起眼，他重重地把眉毛都郁结到了一处去。
朱妏妏终于不能无动于衷。加快了步子，她走到近旁。
她轻柔扶起那瘦削宽敞的温热背身：“把止咳药先喝了吧，好歹嗓子眼好受些。”
蒋鹤贤鼻音微浓。听起来，少了平日的疏离多了些孩子气的真诚：“这几天都在办公室睡了，估计就着了凉。空调开得冷没盖好被子。”
朱妏妏拧着眉头，下意识说：“我还以为你不在乎你这身体了呢。天天折磨它。”
蒋鹤贤闻到一股轻飘飘的香水气，从他近旁的女人身上散发而出。
他便轻声问了句：“又换了，之前闻你用的香水不像是现在身上这款。”
朱妏妏撩起自己一缕发尾，凑在鼻尖闻了一闻：“早上出门急，没找到它。就用其他的一瓶替代了。”
蒋鹤贤这时候，已经不满足用手隔空在她背部抚摸。修长手轻巧地从她衣角里直探而入，在她背上弹琴似的一路流连贴合。
实在忍不了了，他就将手又拿出来。
蒋鹤贤把朱妏妏死死抱进怀：“你常用的那香水放在这间屋子的房间了。回来住吧，用我给你买的东西。”
朱妏妏轻挣了一下，未果。
她身体却早不争气地软化，躺在了他熟悉清冷的怀抱里：“我厌倦了被你一次又一次地触探底线，却仍为你一遍遍弯腰回头。你知道为什么吗。”
蒋鹤贤原先并不想作答。因为这话听来不善，随后意识到回避不了，干脆把眼直视着朱妏妏。
他微微眯缝起了双眼，藏着数分审慎打量。
朱妏妏的胸口涨得厉害，感觉这当面质问既直白又难堪。她们习惯了迂回和试探，一旦一切光天化日，都不免被扇了一耳光似的火辣辣疼。
话是她自己先起的头，唯有顶着注视的压力回望。
朱妏妏从他眼里，能同样看见自己内心的防御。
蒋鹤贤何尝不是同样用温情，掩饰内心的种种不安。他提防从朱妏妏嘴里听见，诸如他用手段要挟用金钱买通她的人身自由。
像盘桓于火圈外的人，不敢近身触碰，唯恐烧得尸骨无存。更怕一不留神，火被彻底熄灭一无所获。
他的内心如天人交战，闪过无数刀光剑影。
蒋鹤贤将额头抵在朱妏妏面上，语气低缓：“我只想听见你爱我这一个答案。其余的话，我都不想听。”
朱妏妏眼里一热，险些掉下泪来。稍一踟蹰，马上便从他臂下紧紧回搂了过去。
短短几十秒，她饱受了对自己的唾弃，再到不是孤立无援的感动。后怕和惶惑之后，她终于能冷静下来。
朱妏妏点了点头，小声答应了这句话：“你知道就好。”
蒋鹤贤一颗心已无限下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假装自己没听出她话里的那半分踌躇。
他手下力道一点点勒紧了，生怕她一不小心逃走了似的：“我就清楚，你一定会回头回来的。你怎么敢回来呢……”
后半句话越说越低，几乎消失在无限的慨叹里。藏在他认定朱妏妏身后，有着双亲的牵挂，身上背负着的欠他的层层债款。
她根本离不开。
朱妏妏没看见，蒋鹤贤的神色如何在她的颈窝间，逐步变得深沉。
她回过理智，想抽身一二。
立刻便又给他箍得动弹不能。朱妏妏抿唇，艰涩地吐出一句话：“你这次，真的不该这么对我。你在公共场合对我那么做，别人会怎么看我？”
蒋鹤贤喜怒莫辨，松开了她：“你一回来，就只想说这些和我聊。”
朱妏妏神色更淡地回视。身体还和蒋鹤贤亲密接触，仿佛自己最大的软肋被她自个全权交出。
从气势上她先软了一截，失去谈判的底气：“如果我真的辞职了，就如你所愿了么。把我逼到在办公室待不下去，是你的本愿吗，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蒋鹤贤避开视线，应答：“我直接告诉你也无妨。我就是想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的女人，仅此而已。”
朱妏妏听见那强调的最后四字，一时心坠了坠。
她不想让语调过于沉重，不觉柔婉了稍许，秀气眉宇浅浅蹙着透露出她最擅长的沉静。
甚至还有点得理不饶人的逼迫，深埋在她故意伪装的温和里，显露一斑
“我们的关系还不够人尽皆知吗，你就不愿给我留最后的一点面子。”
蒋鹤贤其实很能接她的任何话语，譬如现在。
他稳稳当当地收下了她近乎质疑的口吻，平淡回了：“如果你有任何想离开的预兆，我都会提前做出点行动。这是我此次的行为出发点。至于你说的逼你辞职，我倒没想过。”
朱妏妏瞬间如泄了气的皮球，绵软无力。
她盯着自己垂落身侧的双手，半晌抬不起头，虚弱之至：“你竟然这么想我，我哪里又有想离开的念头。”
若按寻常，蒋鹤贤就低声宽语几番了。
偏生他今天非要借着这机会，说个清楚，教她断了从他身边，头也不回调转走开的心思：“难道没有吗，你这次是怎么做的，又是怎么硬着心肠拒接我所有消息对我的。”
朱妏妏竟能听出他话里流露的几分委屈。
她不敢掉以轻心，就怕陷入他的陷阱。
朱妏妏镇定自若地回道：“这明明是你先让我，在我的工作上左右为难在先。还不允许我耍性子了。”
蒋鹤贤料到她这么回，早有应策。
他不慌不忙地说：“证明你果然存着一有分歧，就想和我一刀两断的想法。”
朱妏妏用上嘴，就难以在他那讨个上风。落败所加重的鼻息与他略掺鼻音的呼吸，交织缠绵。
偌大的客厅，除了听得见窗外呼啸的风声，就是她们一室交缠的吐息。
朱妏妏先站起身，按住起伏难平的胸口。
一刹那侧脸，她就红了眼：“那要我怎么做。我什么都不能反抗，什么都不能回拒了，你好霸道。”
蒋鹤贤怔了怔，忙起身，似乎有那么一刻不知说什么好所以捏紧了拳头。
肩膀随之松了下来。他想跨进一步，拉近距离：“不，我不是这意思。”
朱妏妏并未就此放弃，倒借着这一刻据理力争：“你以后能尊重我么，哪怕一点点。”
蒋鹤贤说得很轻。
他的态度与之相反，呈现出不容退缩的坚定：“只要你别总想着消失不见就行。”
朱妏妏难以再继续这个话题，打算先撤步。
这一下让蒋鹤贤想也没想，握住了她的手腕。紧攥着发话：“你瞧你，现在又要去哪？”
朱妏妏不可置信地回视蒋鹤贤，拼力想甩脱蒋鹤贤桎梏在手上的力道，却不能做到：“我去给你重新倒杯热水罢了，你放手。”
蒋鹤贤才意识到失态，颓丧般的后退了好几步。一直摇着头，坐倒在沙发边缘拿手指抵着额头。
良久沉默，蒋鹤贤总算低低地吐了一句话：“我想太多了。”
朱妏妏站在离他几步远的距离之外，已经不敢靠近。
走了过去，她还在迟疑，自己该不该坐下。
蒋鹤贤两手交叉，低头望着地面久久不扬起来。额上落发这时被两根纤软手指，拨了拨。紧接着他的面颊与皮肤，被这只女性温软的手所笼罩。
朱妏妏捧着半凉了的药汤递过来，一手拿匙子，在澄澈浓郁的汤药里搅拌。
就算心情再怎么激烈，也见不得他整张脸惨白惨白，失去活人气的颓废。
朱妏妏声音小得微不可闻，好似风一吹就散了：“不说这个了，你先为了自己的身体好把药吃了。”
蒋鹤贤蓦地抬起眼帘，无话可说。
趁着被她喂药的这几分钟，他咬牙：“你是不是觉得我逼你太紧了。”
朱妏妏没正面回答。
这是个被包裹在心平气和外皮下的尖锐话题。
“你先喝。”
蒋鹤贤随后自说自话似的，重又瞧回地面。刻意压了嗓子，挤出抹装饰过的平淡：“和我在一起，你很累吗。”
朱妏妏仍旧不答，照旧搅拌手中的汤匙。只有她知道，自己听完这问题眼睛渐渐发直。
呆了好一会，发现自己把药汁都晃出了碗。
蒋鹤贤顺手拿过帕子，擦干净，低声：“我可能是受不了以前的事情再一次发生。我现在接受不了，那么多事情发生后，你还会再像从前那样头也不回地走掉。妏妏，我该怎么做，我除了这么做别无他法。”
朱妏妏一窒，好像心脏被人用手捏住了般。
下一秒就和他互相又搂抱在了一起。以此来品尝对方胸腔下，激烈跳动的心跳。
朱妏妏一分分收紧在他背上抱紧的手臂：“你别想这些，多累。”
蒋鹤贤轻笑了一下，不见多释然，倒是满含着冰凉的苦涩。他眉眼回转，看见她为他担忧操心都不是假的。
蒋鹤贤垂着睫毛，深深地感受她全身心的依赖：“你喜欢走一步看一步。也许以前的我和你是同样的想法，觉得顾虑以后太杞人忧天。但你知道吗，我现在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此后数天，朱妏妏还总想起这一声嘶哑沉重的话语。
屡次回想起来，都有如一记闷锤砸在心头。
随着冬天渐近，朱父的身体状况也日渐下滑。用尽了名贵的药材，投入了医护日夜的心血也无力回天。
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朱妏妏却记得尤为深切。
朱父本是在与同楼层的其他病友慢慢散步，忽然就倒下了，不省人事。抢救了一番才算把朱父从生死关头由救了回来。
自此，他却戴着氧气罩，不能再睁眼说话了。每日靠着机器维持最后的一点生命。连朱母的哭泣，他都做不出丁点回应。
大夫把朱妏妏叫去办公室，斟酌用词，编织出一席保留的言语。通俗易懂点讲就是说，朱父恐怕挨不过这个寒冬。
教她做女儿的早早备好后事。哪怕将来有奇迹发生，也权当冲一冲，给朱父攒命了。
朱妏妏从办公室走出来，已经感觉不到双腿双手的知觉。
浑身发凉，从心底透出股寒意。她原先想出门买点吃的回来，给朱母填肚子。
一走出来先脱力了似的，差点软脚摔倒在地。得亏扶着医院充满消毒水味的长廊，她才算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亲近的护士长别提有多难受，一天到晚来嘘寒问暖。
后来见朱母无心说话，就也来得少了。私下里，她嘱咐医院换洗工来得勤些，做好室内消毒工作。
朱妏妏在病房待了一上午，出来倒垃圾。忽然难以抑制心底的颤意，手一抖，把东西数尽洒落。
所幸附近的清洁工刚好路过，忙让她躲开，自己来处理。
朱妏妏道了好几声谢。失魂落魄地坐在路边。
寒风刺得她骨头缝里都是冷意。
分明记得前几日，她们还度过一个长假。朱母说今年秋天冷得早，要给朱父添置好过冬御寒的衣物。
她还特意叮嘱朱妏妏，捎带点她们老两口的心意，去给新婚的谭琦玥送上贺礼。
还招呼着大肚子的表姐，叫她少跑医院这儿。
都是病人细菌，对宝宝不好。
一幕一幕温馨日常生活，近在眼前。一时间转化成病榻上长眠不起的朱父。朱妏妏颤抖着心旌，努力想让自己平复却始终不能。
愣神之间，听到四处巡逻的保安叫唤，让她不要在这里坐着。
抬眼看了看，朱妏妏才发现。
医院正门前的树下坐了好几位和她一样双目无神的成年人。
她拖着绵软无力的沉重双腿，欲图离开这个伤心地，去车上匍匐地躺一会。掏出手机的时候，心神猛地一晃。
却是快速拉到了蒋鹤贤的号码。
她迫切地想听一听他的声音。
她忽然就想起，那些与蒋鹤贤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各色通话。是否他每一次突兀的来电，都与她此刻的心情一致。
朱妏妏用手盖住手机，好几分钟，仍旧狠心不去拨通。坐在车子上了又一次打开。
终究抖着手指，按下了那个通电。
一声两声待鸣的嘟嘟声，在这狭小的车载空间里折磨她，直到那头接了她的电话。
蒋鹤贤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缓干净：“妏妏，有什么事吗。”
朱妏妏握紧了听筒。
突破心防线，她便失声冒了一句出来：“我能见见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