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一阵脚步声渐进,“将军,城外羌军下了降书,众谋士和将领在军帐中等您来定夺。”有军士给狄尘呈上降书。

    狄尘整了腰封,接过军书,阔步向前:“告诉他们,本将半炷香后到。”

    “将军,您去做什么?”小兵疾疾跟上狄尘。

    “洗澡。”

    “我给您提热水。”

    “本将就洗冷水澡。”

    “将军,天寒……”小兵还要说什么,且被狄尘一脚踹到腚上。

    “去禀报!”

    “是……”小兵落荒而逃。

    军帐内,众人如火如荼地争论。

    “殿下,敌军归降,可我方兵力仅剩一万,贸然招降,迎降军进城,若他们反水,是为大患。”李玦肃然道。

    “可若我们仅靠一万亲兵,恐怕回到天彧都是登天之难,嗐……”一蓝衣谋士长叹一声。

    “这可咋办,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殿下,您说!”魏勇征一拱手,朝座上一言不发的狄尘发问。

    “诸君说的都在理,所以,我们不引羌军进城,我们出城去找他们。”狄尘放下手中的茶盏,朗声道。

    一时间,军帐中哗然,众人议论纷纷,不解狄尘所言何意。

    “殿下,你是否已有定夺?”李玦看着狄尘胸有成竹的泰然模样,便懂了。

    “只需李兄和我两人,再带上北羌太子,足矣。”狄尘不再多言,起身道,“带我去见东瑶乌木。”

    地牢里,东瑶乌木被死死绑在枷锁上,嘴上戴着止咬器,那双碧绿的眼睛阴挚地盯着进入牢狱的狄尘,似嗜血的笼中兽。

    狄尘对上东瑶乌木的眼睛,低咳一声,刻意扯开衣襟,露出锁骨上的红痕。而后,狄尘转头对小兵道:“你们暂且退下。”

    两士兵退到牢外,一人低声道:“你有没有感觉将军今天脾气忒大?”

    “看出来了,方才看见那敌国太子,眼里都是杀气!”

    “刚才进去还扯了领子,拉起袖子,不是要干架吧?”小兵打了个哆嗦。

    “不怕,待会要是打起来,咱们就进去帮将军,咱将军可不能吃亏!”

    “行!”

    牢狱中,狄尘正站在东瑶乌木面前,环抱双臂,俯下身瞧他:“东瑶乌木,疯狗也要审时度势,我和小渔之间绝不是你能插足,不要动我的心上人。”

    “呵,”东瑶乌木勾唇冷笑一声,“那麻烦世子转告若渔,要是她愿意,吾不介意,啊……你们天彧怎么说来着,对了,‘妾’,吾不介意做妾。”

    狄尘一把扼住东瑶乌木的喉咙,强迫他抬起头:“你看好了,这里,我和小渔随尚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你要还是个男人,就不要觊觎他人之妻!”

    东瑶乌木挑眉:“世子殿下也说了,吾乃疯狗,可不通什么礼义廉耻、秩序纲常。吾只知道垂涎的骨肉需得一口咬死,吞吃入腹,方是自己的。殿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嗯?”

    “哼——”狄尘甩开东瑶乌木的脑袋,怒哼一声,“来人,把东瑶乌木从刑架上押下来,这次把嘴堵上,让他开不了口!”

    “世子殿下,您这是要带吾去哪呀?”

    “北羌的降军大营,让他们看看他们的大王和储君如今是何等下场,看他们是否再敢与我天彧为敌!”

    “哈哈哈哈哈哈哈,”东瑶乌木仰天大笑,“殿下好算计,那便走吧……”话还没说完,东瑶乌木便被士兵堵了嘴,架出去。

    李玦和狄尘一同出城,他看了眼狄尘,出声问道:“是否要告诉若渔?”

    “不要让她知道,我怕她担心,我们速去速回。”

    “好。”

    两人带着东瑶乌木,缒城而出。城头之上,狄尘事先安排好了五十弓箭手为他们掩护,此时,正严阵以待。

    翌日,孟若渔莫名烦躁,赌气不愿找狄尘,跟着大夫去了瞿泾川的房间。

    直到正午,瞿泾川才转醒,他刚一苏醒,便疯癫一般披散衣衫,四下寻找凤羲:“公主呢!凤羲公主在何处——我问你们呢!”

    四下照料的人都被吓住了,不敢上前,孟若渔面色凄然,上前反剪了瞿泾川的双手,冷冷看着他,道:“凤羲姐姐死了。”

    瞿泾川双眼染血,恍若未闻,哀嚎着:“公主殿下——我要见公主殿下——放手!”

    “好,我带你去见她。”孟若渔垂眸,一言不发,将瞿泾川带到凤羲的棺椁前,“这就是凤羲姐姐,你看清楚了吗,瞿泾川!”

    “凤羲姐姐已经死了,她为了天彧的将士不全军覆没在他乡,夜闯城防,用自己的生命打开了城门!瞿泾川,你小瞧了凤羲姐姐,你以为你弃明投暗,勾结外贼保她她便会领情吗!?”

    孟若渔甩开瞿泾川的手,拿出凤羲的遗书,递到瞿泾川面前。

    他颤着手接过,绢帛失手掉在地上,他便趴在地上,捧起细看:“东瑶乌木早已告羲真相,吾原以为做了正择,却行差踏错,使诸人诸事误入歧途。潇湘水断,宛委山倾,现追悔莫及,若有机会保我天彧长存、百姓不沦囚奴,凤羲愿呈性命一试,此为凤羲诚愿,诸君勿为泣惋。千年万岁,椒花颂声,则吾魂可安……”

    瞿泾川泪湿青衫,颤着声读完凤羲绝笔,一时间失了魂,他跪在凤羲棺前,一遍遍轻抚。

    “凤羲姐姐的死,你我都有责任。你不要忘记,晏清的血债亦在你身上,日后,你将站在哪一方,又该如何赎罪,你当思考清楚。”孟若渔看着瞿泾川,第一次如此冰冷,眼中却含泪。

    狄尘和李玦去了一日,入暮时分,重回桓肃。

    孟若渔正候在城头,背负长枪,抱臂而立。

    狄尘刚借由将士递下去的绳索攀上城头,尚未展位,七尺红缨枪便横在他面前,将他截住。

    “小渔,息怒……”狄尘笑脸相迎,从善如流接住孟若渔手里的长枪,探上前一步。

    “为何不告诉我你和李大哥只身去敌营!”孟若渔无事狄尘的赔笑,黑着脸,不知为何,今日看狄尘格外的不顺眼。

    旁边的小兵不认得孟若渔,见不得旁人对将军无礼,持刀上前,厉声对孟若渔道:“大胆,哪来的闲杂人,敢对将军无礼!”

    跟在狄尘身后刚上来的李玦闻言,为小兵倒吸一口凉气,眼神示意他赶快退下。

    狄尘一脚又踹到小兵腚上,喝道:“还不快退下,这是本将的……的娘子。”狄尘心虚,看向孟若渔,“是不是呀,娘子?”

    这下,孟若渔脸一热,手上的劲松了。狄尘趁势接过长枪,牵起孟若渔的手,柔声道:“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小渔。”

    狄尘低三下四,为孟若渔顺毛,她神色稍缓,身后却又响起了一个恼人的声音。

    “怎么就是娘子了,世子殿下,不是没有夫妻之名吗?”东瑶乌木跃上城头,“再说,怎得这般名不正言不顺,你身边的亲卫都不知道若渔是你之妻,嗯?”

    孟若渔脸瞬间黑下去。见状,狄尘赶忙喝道:“堵住他的嘴!”

    然后,狄尘不给孟若渔说话的机会,将他往怀里一带,牵起她的手:“诸君,昨日激战,忘记介绍,若渔乃本将未过门之妻,见她即如见我,不得无礼!”

    说完,狄尘扭头继续冲孟若渔笑:“好娘子,别气,你我回房中,从长计议如何?娘子请。”

    狄尘一顿操作,孟若渔被牵了鼻子,心里又气又好笑,一时竟不知如何发作,随了狄尘回房。

    “李副将,这……咱们将军怎得是个怯内的主儿?”小兵看着狄尘和孟若渔的一双背影,瞠目结舌。

    李玦笑出声:“你们知道便好,若从前,将军是老大,那现在若渔姑娘才是老大,记好喽。”

    “小渔,喝茶。”狄尘将孟若渔按到凳子上,端茶倒水,好不谄媚。

    “狄尘,如今我决心回来,便是要同你生死与共,但你只身去往敌营这种险事却都不告诉我,你是否认错!”孟若渔一拍案,茶水溅到桌案上。

    狄尘怎会不知若渔心意,他蹲下身,从下瞅着孟若渔,看着她红了的眼眶,满眼心疼:“为夫知错,我怎会不知若渔待我的心意。”

    “你就是不知!”孟若渔原本气恼的声音一瞬哽咽。

    “为夫日后绝对不再犯,娘子可要惩罚为夫?”狄尘伸手蹭蹭孟若渔鼻头,宠溺道。

    “罚,怎么不该罚!”孟若渔红着眼扭过头,“就罚……罚你坐这里一刻钟,不许睁眼,不许动。”

    “好,娘子说什么,为夫都照办。”说罢,狄尘坐正,闭眼不再动。

    可许久,孟若渔没有任何动作。她就悄然坐在那里,就着夕阳余晖,一点点用目光描摹狄尘的模样。

    “阿尘,许久之前,我也这般看过你。”

    “何时?”狄尘勾起唇,语中宠溺。

    “在我们去沔东时,也是夕时日落的光景。”

    “可看出什么了?”

    “千般清韵皆在郎面,万种风情悉堆眉眼,一颗丹砂痣更勾人心魄。”一边说着,孟若渔的手指一边抚过狄尘脸颊。

    “如今又怎说?”

    “变也未变。”

    “哦?”

    “松月清风如昨夕,却填几分沧桑。”

    “我知道我生了几缕白发,早该在你回来之前剪去,不该叫你瞧见心生不喜。”狄尘闭着眼道。

    孟若渔的手指停在狄尘眼下,那儿皆是乌青:“阿尘,睡会吧,我守着你。”

    “我不困,”狄尘笑道,“男儿正当其时,觉少,不觉乏。”

    孟若渔牵着狄尘走到榻上,将他的头放在膝头,狄尘欲睁眼,却被她拦住:“你可知忘川水里瞧得见人间,我在那守着人间的你,不曾见你一日安眠,总是孤身坐到天明,熬出了这些白发。”

    “人间没你能靠之人,如今我回来了,你便依傍我。”孟若渔盖住狄尘的双眼,“睡吧,今夜换我守着你。”

    这是五年间,狄尘头一次安眠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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