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铜镜如流金,轻漾着美人脸,脉脉含情的眼神如水雾氤氲,葱白细指捏着一节用了一半的石黛描着细眉。

    二十年来,胡情芳都没有为自己画过眉,而今画眉的手法已经不太熟练,在窗边折腾了许久,画错的眉头已经被手帕擦出红血丝。

    林风背上背包,敲开胡情芳的房门。

    “我走了。”林风轻快地说了一句,这种轻快宛如学生时期提前写好了假期作业。

    答应五号的事情已经完成,她记得清楚,五号说剩下的事情他可以搞定,接下来的时间林风要好好松快松快,她可不做多余的事情。

    不过林风对春城的事还有很大的好奇心,比如新的武林第一美人究竟是谁?五号要杀的梦者是谁?

    面对林风突然的告别,胡情芳倒也不惊讶,只是边描眉边缓缓道:“你还记得我们认识那晚你说过什么吗?”

    林风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那晚说的话可多了,你是指哪句?”

    短暂的轻快掩盖了很多情绪,包括她们初见那晚胡情芳的忘恩负义。自从被推了那掌之后,林风总觉得有一只巴掌贴在自己的腰上,成了一种说不明的阴影。

    背后的刀疤早已经痊愈,可这时又在隐隐作痛,这刀伤也是胡情芳指使蔡老大砍的。

    林风以为胡情芳要说关于那一掌的事,或者是说明当时为什么要杀林风,可胡情芳要说的并不是这些。

    “你一开始便问我我的私事,私事真的就那么重要?”说到私事,胡情芳描眉的手停下来了,微微扭头看向林风。

    到底林风还是想多了,胡情芳这样的人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能让她关心的只有她自己的事。至于她为了自己的安危让林风去送死这点,唆使蔡老大砍林风这点,只怕早就不当回事了,也无所谓记不记得。

    想到这一点,林风的脑袋里像是陡地钻出一条黑蛇,那条黑蛇说着:比起身体上物理性的死亡,更好的是精神死亡。胡情芳最痛苦的应该是永远被人忘记。

    这个念头光似的一闪而过又熄灭了。

    林风又想到“私事”。

    为什么那晚要知道胡情芳的私事,也是因为要满足春城人的八卦心理,谁不想知道当年的武林第一美人隐居后到底怎么样了。如果是婚后美满幸福,神仙眷侣,人们会炸开了锅,很快又平息下去,要是婚后不幸,那可有得说了。

    要不是和胡情芳初识那晚,林风也受到大汉的暴力,知道被家暴的可怕。要不是这亲身经历,林风恐怕要拿胡情芳被家暴的事情当新闻。

    幸好自己还有一盒女娲的香粉,有了香粉和面纱,已经足够掀起一番讨论,也就不至于掀胡情芳被家暴的伤疤,也没有再问胡情芳的私事。

    回想起这些事来,胡情芳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自己的私事,她从来没有信任过林风。这一点林风到觉得无所谓,自己不信热任何人,怎么能要求别人相信自己。

    还有一点,林风意识到自己在她面前只不过是个工具人。这一点不免让人觉得受轻视了。

    林风长吁一口气,喝了整整一杯茶水。刚才喉咙里反上来的困苦,连着茶水吞了进去。事情又恢复成表面的样子。

    只是一种隐隐的感觉,林风觉得自己不用绞尽脑汁想办法报复胡情芳。像胡情芳这样的人,林风只要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就能看到她内心能燃起一团火,这团火终会把她烧得焦黑。

    林风等着看这一刻。

    想明白了这些,林风终于不再有其他烦扰的情绪,一如既往平静地说着:“私事当然重要。人是喜欢看热闹的,不喜欢看自己的热闹,喜欢看别人的热闹。”

    林风看向胡情芳,“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们热闹热闹,谁都会记得你,不止二十年,过五十年都会有人记得。”

    “什么样的事能让他们热闹热闹,你知道对不对?”胡情芳迎着窗外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光。

    “人都是一样的,我知道你也该知道。你最喜欢看什么热闹?”林风本可以不用回答这些问题,可这时候她想要把知道的都告诉胡情芳。

    听到这句话,胡情芳放下手中的石黛,仰着头闭上眼睛,“我明白了。”

    林风出了胡情芳的房门,她和胡情芳,再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了。

    这是春城街边最热闹的茶馆,林风又坐在窗边看街上的人来来往往,看得出神。

    板凳腿摩擦地面,破坏了难得的宁静,声音很近,林风吃了一惊,只见对面坐了一个大胡子。

    大胡子都不知道林风对面有没有人,就直接坐了下来。林风皱着眉,正想表示对他的不耐烦,对面人却微笑出来。

    再仔细一看那双乖眼睛,又看到老熟人了。

    “这几天不见人影,不会又去做生意了吧。”林风显然是话里有话。梁尘哪会做什么生意,他能做的只有偷东西这一样。

    梁尘当然听明白林风的意思,讪讪一笑,“最近风声紧,生意难做呀!”

    梁尘说完扫了窗外一眼,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大胡子。

    “怎么,他们来找你了?”说着问询的话,但林风还是一幅事不关己的态度。

    梁尘头往窗外一点,示意林风往外看,“也不知道他们花多大的价钱买来我的画像,刚才走过的一堆纨绔就是来找我的。”

    林风往窗外望出,嘴里念叨着:“纨绔……”

    “姓贺的可不想把这件事败露出去,行事小心隐秘得紧。”

    “那你怎么办?”

    梁尘用手指指着窗外,“这是西北是吧。”

    林风点了点头,猜想梁尘可能要去西北投奔谁。

    谁想到梁尘对着西北方向张大嘴巴,又把嘴巴闭上,吞进去了什么。林风面脸疑惑地看着。

    “喝口西北风,就饱了。”梁尘说完便笑了,还真打了一个饱嗝。

    林风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用手扣着脖子,脸扭向一边。

    梁尘咧开嘴,笑了出来,问道:“好笑吗?”

    “还……还行……”林风眉头扭成一团,尴尬地点点头。

    “客官老爷,您看笑了,还不给点赏银?”梁尘说着就把手掌伸了出来,手指催促得上下抖,等着讨赏钱。

    这在林风看来就是勒索,她才不受这种勒索,只当没看见。

    “不给赏银也行,你得帮我一个忙。”梁尘把手收了回去。

    “什么忙?”

    梁尘仿佛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事,“铁公鸡回答的这么干脆?”

    “上回你救了我。”

    林风本想忽视“铁公鸡”这突然加到她身上的形容词,可还是忍不住道:“我只对勒索我的人一毛不拔。”

    “原来如此……”梁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接着他闪着机灵光的眼睛看向林风,从背后拿出一个小包袱放到桌面上,叮当作响,笑道:“你帮我把这些还回去。”

    林风低着眼睛,看着小包袱,小声问道:“是上回……上回做生意挣的吗?”

    “也不全是。”

    “也不全是?”

    “银两都用完了,还剩一些金银首饰没抵出去,还给他们得了。”梁尘轻松地说出这句话,好像接下来的事情与他无关了。

    “我可没那么多银两垫上”,林风责备地看向梁尘,“有本事偷,没本事花。”

    “嘿嘿”,梁尘不好意思地一笑,“其实本用不着你帮忙,要不是我听消息说他们要花钱找我的老对头,我才用不着还回去。”

    他又从腰间拿出一张竹牌放在桌上,竹牌上面画的是水,“我算了一卦……不好……梁上的灰尘可不能给水冲走了。”

    林风提着小包袱便站了起来往外走,只留下一句,“我还钱去了。”

    梁尘扒着窗口,看林风走远了。

    当林风拿着小包袱追上搜寻梁尘的小纨绔时,他们都愣住了。再把小包袱打开一看,确实是梁尘在花坊偷拿的赃物。

    不出林风意料的,她被一群人围着,带走了。

    不出林风意料的,她又见到贺家三公子贺钰。

    站在一旁的老张还是死死地盯着林风,眼神就像看一堆烂泥一样。

    贺钰见到林风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怎么又来了,一点都不稀客了。”

    “我来还东西。”

    其中一个小纨绔把拿到的小包袱放到贺钰面前的桌上,解开包袱,里面是花坊被偷的金银首饰,没有了银两。

    贺钰扫了一眼包袱便看向林风,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展开的折扇往手心一拍,又合上了,“记起来了,你和偷油贼是朋友的,那个赌坊闹事的车夫便是他。”

    “我向来都是一个人,没有朋友。”林风还是不愿和这里的任何人任何事产生关系。

    贺钰什么也没说,眼珠就像定住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空气静了一阵。

    林风突然觉得自己说多了话,向不太熟的人曝露自己内心想法时,不免也会让对方觉得尴尬陌生,这时候一定要转换一个不相干的话题。

    眼睛扫到敞开的小包袱,林风便道:“你看不出来包袱里少了银票吗?”

    贺钰顺着林风的话扫了小包袱一眼,“偷油贼去哪儿了?”

    “找他也没用,钱都给他花光了。”林风没有偷东西,便用不着作贼心虚,说出的话都畅快敞亮。

    “你知道他在哪儿?”

    林风摇了摇头,“我只是欠他人情,帮他还东西而已。”

    “你以为你只是帮他还东西,便什么都不用管了吗?”贺钰越走越近。

    林风当然想到这一点,但是她实在不愿意出钱。

    “被盗银两共有八十七万九千六百三十一两。”

    这银两数把林风的头越压越低,等压到最低,林风又仰着头问道:“你们不是让他死对头抓他去了吗?”

    贺钰又看向桌上的小包袱,静了一阵,才道:“现在不用了。”

    林风追问道:“什么不用了?”

    “雇逍遥仙的钱可比被盗的银两多,不划算”,贺钰又走到桌前,拿起包袱里的一只玉手镯,仔细端详,又拿到林风面前给她看。

    这是一个镶金的镯子。林风也不识货,看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贺钰的手指摸着镶金的那块地方,“这里定是摔断了,然后用金补上的。即使是用黄金补的,被摔断的镯子失了一开始的浑然天成,便不值钱了。镶金花样巧夺天工,镯子的主人该是极珍视镯子。”

    他接着又把镯子小心地放了回去。

    “失去的银两可以补上,这些东西可难补。”

    林风看向包袱,这才意识到小包袱里的东西都是贴身之物。她又想到自己的小匕首,要是它弄丢了,自己也会失落好长时间。

    “偷油君还真是有点儿小聪明,这些还回来了,贺府也不会大费周章去找他。”

    林风听到这句话仿佛听到洗完给,用食指指着自己,掩饰不住的兴奋,“那么我可以走了?”

    贺钰回望林风,冷笑一声:“贺府不是冤大头。”

    林风的脸垮了下去,她知道了,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完。

章节目录

梦里杀人不犯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林41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林41并收藏梦里杀人不犯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