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医令和一众太医跌跌跄跄的奔进来,几乎和周贵妃一行人撞到一起。

    官家已经被抬到榻上,仍在昏迷。玉乘公主坐在地上,两只眼睛红肿的像胡桃,呆呆的瞅着阿蒲蒻。

    太医和贵妃娘娘等人过来时,阿蒲蒻正拿牙咬破官家的指尖,一一放血。

    “住手!”周贵妃喝斥她,转向侍卫,“罗氏妄图加害陛下!还不将其拿下!”

    阿蒲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侍卫从榻边拖开。

    太医们呼啦啦围到官家身边,诊脉的诊脉,施针的施针。

    皇帝垂在榻边的左手手指头上都是模糊的血点,头穴和人中几个穴位一片淤青。

    孙医令诊过皇帝腕上的脉息后,紧张的神色终于有所松动,朝周贵妃急道:“陛下突发中风,若不是罗娘子施手急救,后果只怕难以预料!娘娘,这实属一场误会!”

    果然是中风。阿蒲蒻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看来她判断的没错。起初她找不到针,只能拿金钗刺穴,却无法刺出血,着急之下只得冒犯龙体,咬破官家的手指尖放血。

    “官家素来龙体康泰,怎么会中风?”周贵妃吃惊,急迫的问,“何时能醒过来?”

    孙医令犯了难,斟酌着说,官家目前已无性命之虞,若要醒过来,三天,十天半个月,都有可能。

    周贵妃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不再耽误太医诊治,仍叫宫人将阿蒲蒻带走。

    阿蒲蒻抗拒,却抵不过几个人几双手。

    “慢着!”赵琢从地上站起来,“娘娘把罗娘子带到哪里去?”

    周贵妃神色凛然,道:“陛下突然中风,定与罗氏脱不了干系。她有谋害陛下之嫌,本宫须得把她带回去严加审问!”

    “我没有!”阿蒲蒻争辩。

    “与罗娘子无关!”赵琢说着,眼圈又红了,“是我顶撞父皇,惹他怒急攻心,才昏倒的。娘娘要审人,把我拿下就是。”

    “玉乘你……凑哪门子热闹!”周贵妃吃惊,一甩衣袖,“来人!把公主送回寝宫,不许叫她再跑出来!”

    “谁敢动我!”赵琢一脸厉色。

    宫人在她面前胆怯止步。

    贵妃气极反笑,“公主殿下,本宫奈何不得你,只能把你送到凤仪宫,请皇后娘娘亲自管教。”

    赵琢这时才惊慌起来,父皇晕厥不醒,还不知日后如何,周贵妃凤印在手,现在就是后宫中权力最大的人。她不能去给母亲添乱,不能让贵妃寻到一点错处。她正迟疑之际,宫人到她身前,半是恳请半是胁迫,请她回寝宫安歇。

    她略做思索,抓起阿蒲蒻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坚决的说:“罗娘子不是宫里的人,不该受娘娘辖制。我将她带回寝宫,亲自看管。等父皇醒过来,由他发落。”

    贵妃无话可说,冷哼一声放她二人离开。

    没有人再敢阻挠,赵琢将阿蒲蒻带回自己的寝宫。

    “多谢殿下,因为我让公主和娘娘失和,给公主添麻烦了。”阿蒲蒻愁眉不展。

    “我闯出来的祸,我担着就是。等父皇醒了,我自去他跟前请罪。罗娘子安心在我这里住几天,就当陪我玩罢。”赵琢反而安慰她,拿出弹弓,故作轻松的要她教她。

    阿蒲蒻感激公主的庇护之情,心中仍忐忑不安。本来给官家谢过恩,好回家去,却突然的陷入宫中纷争。她被扣留在宫里,老夫人不晓得担心成什么样子。

    她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懵懂之人,周贵妃来势汹汹,一心将她问罪。她心中隐约警觉,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官家中风,而是与立太子妃有关。

    如同英王妃说的,她甘愿退让,可别人不会轻易放过。

    因为官家突然昏厥,宫中愁云惨淡。她和赵琢根本没心思做别的。

    在度日如年一般、煎熬的等待中,阿蒲蒻刻意不去想起的那个人,频繁浮现在她脑海里。

    他的承诺,他说过那么多次让她等他回来,他叫她考虑好给他一个交代……

    他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她从来就没有犹豫,更不需要再考虑什么,一直以来就只有他,只是他。

    她很后悔,还有机会告诉他吗?

    …

    她们坐卧不安的度过了三天,听太医说官家有所好转,但依旧没有醒来。每日强颜欢笑的赵琢终于忍不住,倒在阿蒲蒻怀里大哭一场。

    阿蒲蒻心里也没了底,强忍焦虑安慰赵琢。

    到了当天晚上,周贵妃彻底失去耐心,派人到公主宫中,要把阿蒲蒻带走。

    贵妃审问了紫宸殿的宫人,官家昏厥后,阿蒲蒻拿金钗刺过官家的头穴。孙医令为她辩解,说她是在刺穴救人,可谁知道她是不是暗藏祸心,想要借机谋害皇帝?

    最让贵妃耿耿于怀的,是那支匆忙中被遗落在紫宸殿的金钗,原是英王妃给阿蒲蒻的赏赐之物。

    如今成了证物。

    赵琢气急,坚决不放人。

    阿蒲蒻心中雪亮,拉住她,“公主,我问心无愧,相信娘娘也不会冤枉好人,我去跟她解释清楚。”

    “你这个傻子!你以为这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吗?”赵琢的眼圈红了,咬牙道,“你等着,我去凤仪宫求母后!”

    “不可!”阿蒲蒻不让她再为自己出头,“上回在春日宴,我跟公主说笑,让你日后喊我二嫂。原来,那不是玩笑话,你还真得叫我嫂嫂。所以玉乘,你得听我的。”

    “等他回来,你跟他说,我……”她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胸口,微微笑起来,“这里,从来没变过,他会明白的。”

    她眼睛里亮晶晶的,泛着笑意。赵琢却哭了,哭着点头说记下了。

    …

    阿蒲蒻随宫人离开了赵琢的寝宫,走到黑压压的宫道上,从对面过来一行人,走在前面的太监拦住她们,亮出手中令牌,道:

    “娘娘改了主意,叫我们把人提去慎刑司。”

    为首的宫女问何故。

    “罗氏非宫中之人,娘娘总不能在自己的宫室审问一个外人。再者,若中间罗氏不慎出了闪失,日后官家或别的什么人怪罪下来,谁来顶这个锅,您想想清楚。”太监声音淡淡的,语焉不详,也不甚客气。

    宫女顿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忙将阿蒲蒻交给他。

    等贵妃的人离开,太监打发走了自己的随从,对阿蒲蒻草草施礼鞠了一躬,压低嗓音道:“罗姑娘,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您速速随奴婢出宫。”

    他一抬头,阿蒲蒻认出来了,是那个叫黄有余的太监。

    黄有余唯恐她还不相信自己,一边带她穿过宫道往南而行,一边跟她解释,那天因为她心生恻隐,二公子放了他一条生路,还把他给了蔡翁。

    他因祸得福,入了蔡翁的眼,被阿翁收做徒弟。蔡翁提拔他在慎刑司做大监,虽说没能在官家面前当差,但是在宫里也算得拔尖的一份。

    “……二公子叫我记住姑娘的救命之恩,为了姑娘,便是肝脑涂地,也是应该的!”

    阿蒲蒻微微一笑,心中又酸又暖。那个人素来仔细周到,又如何不会知晓她的心意呢?

    有了黄有余的身份和他手中的令牌,他们一路通行无阻,越走越快,很快出了内宫。

    眠风在宫门外接应阿蒲蒻,要带她回府。

    阿蒲蒻摇头:“我不能回将军府去了。”

    其实,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迫切的想回将军府那个“家”,回老夫人身边,回家等他。可是,不能回去了,不能连累祖母和隋珠她们。

    也不能去英王府求助英王妃。王妃足智多谋,一定能想到办法帮她。可是,她不想再牵连他人。

    “二公子叫我留在汴京保护姑娘,如今汴京留不得,我带姑娘去麟州找公子!”眠风赶着马车掉转马头奔出城。

    他耳力敏锐,听到身后马蹄声飞溅,有人紧追而来。

    眠风一手持握缰绳,一手暗暗抽刀。

    阿蒲蒻从他身后掀开车帘,“眠风,你去麟州找你的公子,把官家的事情尽快带给他!你带着我不方便,我也不想跟你去,我要回家了。”

    老夫人,玉乘公主,英王妃,黄有余……已经牵涉到这么多人,也许还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卷进来。她能做的非常有限,唯独不能,再拖累他。

    眠风后背一僵,头也不回的拒绝道:“不行!公子把我和黄有余的命都给了姑娘,您的安危就是我们的生死!”

    他们身后的蹄踏声越来越近。眼看城门就在眼前,还未等眠风亮出黄有余给他的令牌,一声厉喝隔空传来。

    “慎刑司办事!速开城门!放行!”

    城门迅速打开,眠风不及细想,驾马车冲了出去。

    对城门郎发出命令的那个人也紧跟其后,将手中腰牌扔给守门的郎将。

    “周世子!”郎将慌乱中接住腰牌,正要上前行礼,一人一马已从他身边一闪而过。

    眠风心下一沉,不知周缨所来是敌是友。他猛抽了一记马鞭,将刀从鞘中完全亮出来。

    策马疾行的周缨和前方狂奔的马车如影随形,仿佛一个浑然一体的车队,消失在城门郎等人眼中,消失在夜色,转眼间驰到无边的旷野。

    眠风听音辨物,纵身挥出一刀,将周缨从马车旁逼开。

    周缨不还手,扬手一抛,把未出鞘的刀连刀带鞘直接扔给眠风,做引颈就戮之姿,将自己的脖颈置于眠风刀下。

    马车和马匹都遽然停住。

    “世子?”阿蒲蒻掀开车帘,讶然道。

    周缨目不转睛盯着她看,见她无恙,紧蹙的剑眉肉眼可见的舒展开。他脖子上还抵着眠风的刀,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微笑道:“表妹安好。”

    “是贵妃派世子来的吗?”眠风厉声喝问。

    “物归原主,表妹请收好,”周缨不理会他,从怀中掏出金钗递给阿蒲蒻,朝她又笑了一下,才转向眠风,肃然道,“你速去西北,将官家的事告诉二哥和蔡翁,好叫他们早日回京。罗姑娘这边由我保护,我发誓定会护她安然无恙。”

    眠风冷笑:“你以为我会信你?”

    “你只能信我,”周缨将他手中的刀推开半寸,神色变得冷峻无比,“官家中风一事,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朝堂和宗室,二哥晚一日回来,就会多一日变数。是带着罗姑娘一起奔波,还是你速去西北传信,你自己选。”

    眠风蹙眉思忖,手中的刀轻微抖了一下。实际上没有周缨说得那么难,蔡翁在宫里除了黄有余,还另有忠心之人,会保护昏迷中的官家。二公子也还有人手在汴京,只须他再潜回京中,传信的事很快就能安排妥当。

    让他踌躇不决的还是罗娘子。公子的命令不能违抗。

    “眠风,你去找二公子,不用管我。”阿蒲蒻从马车中出来,解开车套,把两匹马分开。

    她跃到其中一匹马上,抬头望向黑蓝如墨的苍穹。天将破晓,太白星在极远的东边闪烁微弱的金光。

    天上的星辰,路边的高树,都可以指引她找到回家的方向。

    她打马向南。

    “罗姑娘!”眠风顾不上周缨,跃上马背追了上去。

    阿蒲蒻扭过头,杏目微沉,轻叱道:“莫再跟着我!我晓得先走哪条路,再走哪条路,就能到黔州!”

    眠风心中一动,罗娘子在暗示他,等他忙完公子的事,沿哪条路能找到她。

    阿蒲蒻扬起马鞭,娇喝一声纵马离去。

    周缨从眠风手中顺走自己的刀,驱马跟到她身后。

    阿蒲蒻回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就夹紧马腹一路往前,不再停留。

    周缨清冷俊逸的脸上苦笑不止。

    她不信任他,才将他从眠风身边引开。

    她心里只有二哥。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能不顾一切护在她身边的只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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