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伯家待了不下一周后，程青安把兼职提上了日程。
电话卡还放在背包毫无用武之地，她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纸币揣进兜，顶着大伯母的目光挪到门口，对方漫不经心地吹着指甲，在程青安印象里她不怎么出门。
这几天趁着买菜的功夫——程青安手脚勤快，大伯母把活都给她了，也不算大事，能让她住就行——顺便关注上了一家书店，离大伯家不远不近，氛围安静，工资一千多，上班时间九点到晚九点，不包饭。
一进门，已经有个人靠在收银台，程青安走过去，听到他说：“喂，听清了吗？我要在你这里工作。”
“......听到了，不收。”程青安没上去打断，服装什么的她不懂，但那人周身气质就不像个善茬，感觉会是在分手时画圈圈诅咒的那一挂。
“你现在也没招到啊，让我工作有什么不好。”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试用过你，试用三天你把书都给我怎么分的类，狗血类特意和中学辅导资料排在一起，金融哲理类旁边放儿童文学，小孩子看完书直接跨级晋升吗？！还有，不要每个区都放纸，保证厕所就没问题了，不要平白无故给我增加成本啊！”
老板是个喜欢翘兰花指的中年男人，平时轻声细语的，碰到讨人嫌的客人才会这么大嗓门说话。
程青安再靠近了一点，少年比她高，漫不经心转身的时候阴影正好遮住她的鞋尖，暴露的娃娃脸漂亮得过分，头发带点棕，瞳孔淡漠至极，睨她一眼就别过了眼睛。
老板在少年身后招呼：“今天不营业哦小姑娘，门口放了牌子的。”
本来也不是看书，掠过那人，程青安径直走向老板：“我想在这里工作。”
......
面试完，了解正式上班时间后，程青安推门一个没注意，直直撞上了人墙，她皱了下眉头，下意识推他：“不好意思，你挡人了。”
“你是试用期吗？”
“？”
他凑近程青安，很近很近，鼻尖上气息温热能闻到对方身上浅浅的甜味，不腻，像刚从面包房出来的。
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这家伙太没分寸感，程青安下意识动了下手指。
长得帅也是流氓，再有气质也是流氓。
“为什么让你直接转正，我不能。”他眼里没什么别的情绪，就真的只是对这个问题感兴趣，“还有你眼上有眼屎。”
莫名其妙。
她擦了一下眼角。
他还凑在自己面前。
到底是哪种人才会这么直勾勾盯着别人眼屎看啊！权衡利弊之下程青安一巴掌呼了过去，首先是他先出言不逊，其次要是躲不过那就是他技不如人。
气势汹汹，呼到脸上时有一声清脆的响，那人一脸困惑，踉踉跄跄边退边捂脸：“这种暴力丫头到底是哪好。”
退出的几步够程青安钻过去，她径直离开。
少年捂着脸，看了眼她离开的方向，慢悠悠转身叫：“喂——我也会打架，再考虑一下我啊老板——喂喂——”
语调拖得长，听上去有点没心没肺。
＊
晚上洗漱完，程青安去找大伯母，想借她手机和爹妈通个电话。
“你爸妈也太古板了，学业要紧，也不至于不给你买个手机吧，都说儿行千里......”
“您可以借我吗？麻烦了，谢谢。”
拿到电话，程青安躲去卫生间：“爸，学校有给你打电话吗？比如通知暑期安排什么的，还有军训......”
“我看看......抱歉啊闺女，下午发的，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再过三天要去市县中报道拿暑假资料，八月过完中秋进行军训，军训结束就开始正式上课。
地不熟，手里也没手机导航，早知道把那部手机收下应付完这一阵子再还回去。太不懂变通了自己。
程青安还回大伯母的手机，躺在床上思考未来。
也不知道段乖觉回他城里的家没。
但是直接找本人带她去学校不是比她借手机更麻烦吗？那她还手机这个行为就完全没意义了啊，完全没意义！
死了，程青安，谁叫你面子薄。
三天后的问题迎刃而解了，她到地方这么久都没见过的大伯终于露面，把她拉到了市县中，程青安坐在小车上，被他严肃的目光看得不舒服。
“你和小晓相处得怎么样？”
“伯母人很好。”不爱做事，但也不挑刺，两个人相处还算和谐。
“她有跟你提起我吗？”
那倒是没有，程青安的大伯也已经奔五了，中年人也会这么注意妻子向外界提没提起自己吗......这种事情她不可能知道啊，相处和谐，不是知无不言。
程青安斟酌道：“问伯母本人，她或许会很高兴。”
伯父开着车，目光沉沉，程青安记得他以前不怎么和父母来往，这次不知道怎么联系上的。他是做什么的呢，也不怎么回家和伯母一起住。
......想那么多，又不是家庭伦理剧。
领到的是一堆卷子和习题册，班主任是个操一口普通话的东北人，热情得很，介绍起自己说个不停，多亏有个漂亮小姑娘大胆站起来提醒才把时间放给学生建群加好友，听牛皮听得心不在蔫的班级立刻闹起来，有些认识窝在一起嘻嘻哈哈，气氛热烈。
大多数人是背景板。
向班主任解释了自己情况时，他似乎误会成了家里不给买，边拍背边安慰她半天，申明有什么消息会及时通知家长，不用担心错过重要通知。
程青安走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好像被拍出了内伤。
分去的是英才班，不上不下，更优秀的有重点班，略差的是平行班，班上没熟人。
高一下进行文理分科，也会重新分班，换言之，你可以趁这个机会升级。
初中电脑课，她最讨厌玩升级流游戏。
时间太短，经验条却那么长，永远卡在上一次课升级的位置，和现在一样，不上，不下。
程青安在书店大概做了一个半月。执着于她直接转正的少年后面又来过几次，都是不依不挠围着老板，对话无聊得让她觉得自己确实在度过一个没什么起伏的夏季。
他看起来比自己大，不像是初中生，但比小孩子还不讲理，只输出自己的观点，从不防御。
店长烦了，偶尔也让她应付，对此程青安采取和他相反的战术，只防御，不输出。
“我认为我会比你干得好。”
“嗯，我相信你。”
“所以你离职，让我来。”
程青安头都不抬：“已阅，不批。”
这么敷衍他也不生气，只说她无趣，一边说一边慢吞吞地绕到她身边看她做题。
“这里做错了。”
“哦，不会，乱写的。”
“这也错了。”
“哦，这道也不会。”
那人就说：“好蠢。”语气淡淡，大概是真心话，无辜得很。
程青安也面无表情回道：“你也是，蠢货。”
在坦诚这块，两个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势均力敌。
日程除了和他进行无意义对话就是工作，也摊开写学校发的资料，写累了就撑着脑袋在蝉鸣中昏昏欲睡。
当她从昏沉睡意清醒时，总有些恍惚，在恍惚中，日子过去一大半了。
从书店离职时，拿到工资她就上手机店买了个便宜货，比杂牌还杂牌，机身连厂家logo都没有，开机动画也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总之能正常打电话和运行部分软件，她不挑。
能不经过别人同意想联系就联系，已经是很大的自由了。
距离入学还有一周左右，做完习题册绰绰有余，她数学并不算很好，死脑筋总没法举一反三，只记题型，主打题海战术，对付初中有效，高中就不得而知了。
在报道前一天晚上，她看着数学题，终于想起了那个讨人厌的竹马，算出过爷爷比爸爸年轻十二岁的数学天才，人类之宝。
她钻进被窝，拨通电话，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小紧张。
手心的汗意驱使她换了好几次手，接通只等了几秒，程青安听见那边喂了一句，报上自己名字。
“嚯，真是你。这两个月过得怎么样？”
怎么样......就那样呗，程青安忽略这问题，单刀直入：“你是上哪个高中？”
“没定好。”
都要开学军训了还没定好，辍学战士......？！好像知道她会这么想，话筒立马接着说：“我爸想带我出国，我妈说就在国内挺好，两个人吵着呢，屋里天天乌烟瘴气。”
出国啊，程青安没什么感觉，也不是不能联系，她随口问：“你怎么想？”
“没差。”
嗓音有点抖，气息明显，大概在走路。这么沉默一会儿，段乖觉突然说：“我出国你会难过吗？”
谈这种温情的问题，一点不像对头。
“先说明，我不吃窝边草。”
这话一出口，程青安觉得对面肯定屏气了，正当她想开口缓和气氛时，话筒那边爆起一阵怒喝：“程青安你脑子天天装的什么，我眼光还不至于那么差啊不至于！”
声声泣血，斩钉截铁。
“那挺好。”
发小变恋人，她真吃不消，程青安坚守阵地，诚恳进言：“我也不建议你高中早恋。”
“教导主任吗你？”
“我还挺想当的。”就是会被骂。
“那我是不是还应该夸你志向远大？”
两个人这么拌了半天嘴，直到隔壁响起人声。
房子隔音不好，小晓也就是她大伯母，坐外面和她小姐妹打电话时挡不住声，像现在，断断续续地传八卦。
翻身把说话声置之身后，她小声道：“教导主任这边有点吵，不和你说了。”
挂完电话，程青安才发现打电话过程中忘记换手，手里一层汗，黏糊糊的。
电话卡还放在背包毫无用武之地，她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纸币揣进兜，顶着大伯母的目光挪到门口，对方漫不经心地吹着指甲，在程青安印象里她不怎么出门。
这几天趁着买菜的功夫——程青安手脚勤快，大伯母把活都给她了，也不算大事，能让她住就行——顺便关注上了一家书店，离大伯家不远不近，氛围安静，工资一千多，上班时间九点到晚九点，不包饭。
一进门，已经有个人靠在收银台，程青安走过去，听到他说：“喂，听清了吗？我要在你这里工作。”
“......听到了，不收。”程青安没上去打断，服装什么的她不懂，但那人周身气质就不像个善茬，感觉会是在分手时画圈圈诅咒的那一挂。
“你现在也没招到啊，让我工作有什么不好。”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试用过你，试用三天你把书都给我怎么分的类，狗血类特意和中学辅导资料排在一起，金融哲理类旁边放儿童文学，小孩子看完书直接跨级晋升吗？！还有，不要每个区都放纸，保证厕所就没问题了，不要平白无故给我增加成本啊！”
老板是个喜欢翘兰花指的中年男人，平时轻声细语的，碰到讨人嫌的客人才会这么大嗓门说话。
程青安再靠近了一点，少年比她高，漫不经心转身的时候阴影正好遮住她的鞋尖，暴露的娃娃脸漂亮得过分，头发带点棕，瞳孔淡漠至极，睨她一眼就别过了眼睛。
老板在少年身后招呼：“今天不营业哦小姑娘，门口放了牌子的。”
本来也不是看书，掠过那人，程青安径直走向老板：“我想在这里工作。”
......
面试完，了解正式上班时间后，程青安推门一个没注意，直直撞上了人墙，她皱了下眉头，下意识推他：“不好意思，你挡人了。”
“你是试用期吗？”
“？”
他凑近程青安，很近很近，鼻尖上气息温热能闻到对方身上浅浅的甜味，不腻，像刚从面包房出来的。
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这家伙太没分寸感，程青安下意识动了下手指。
长得帅也是流氓，再有气质也是流氓。
“为什么让你直接转正，我不能。”他眼里没什么别的情绪，就真的只是对这个问题感兴趣，“还有你眼上有眼屎。”
莫名其妙。
她擦了一下眼角。
他还凑在自己面前。
到底是哪种人才会这么直勾勾盯着别人眼屎看啊！权衡利弊之下程青安一巴掌呼了过去，首先是他先出言不逊，其次要是躲不过那就是他技不如人。
气势汹汹，呼到脸上时有一声清脆的响，那人一脸困惑，踉踉跄跄边退边捂脸：“这种暴力丫头到底是哪好。”
退出的几步够程青安钻过去，她径直离开。
少年捂着脸，看了眼她离开的方向，慢悠悠转身叫：“喂——我也会打架，再考虑一下我啊老板——喂喂——”
语调拖得长，听上去有点没心没肺。
＊
晚上洗漱完，程青安去找大伯母，想借她手机和爹妈通个电话。
“你爸妈也太古板了，学业要紧，也不至于不给你买个手机吧，都说儿行千里......”
“您可以借我吗？麻烦了，谢谢。”
拿到电话，程青安躲去卫生间：“爸，学校有给你打电话吗？比如通知暑期安排什么的，还有军训......”
“我看看......抱歉啊闺女，下午发的，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再过三天要去市县中报道拿暑假资料，八月过完中秋进行军训，军训结束就开始正式上课。
地不熟，手里也没手机导航，早知道把那部手机收下应付完这一阵子再还回去。太不懂变通了自己。
程青安还回大伯母的手机，躺在床上思考未来。
也不知道段乖觉回他城里的家没。
但是直接找本人带她去学校不是比她借手机更麻烦吗？那她还手机这个行为就完全没意义了啊，完全没意义！
死了，程青安，谁叫你面子薄。
三天后的问题迎刃而解了，她到地方这么久都没见过的大伯终于露面，把她拉到了市县中，程青安坐在小车上，被他严肃的目光看得不舒服。
“你和小晓相处得怎么样？”
“伯母人很好。”不爱做事，但也不挑刺，两个人相处还算和谐。
“她有跟你提起我吗？”
那倒是没有，程青安的大伯也已经奔五了，中年人也会这么注意妻子向外界提没提起自己吗......这种事情她不可能知道啊，相处和谐，不是知无不言。
程青安斟酌道：“问伯母本人，她或许会很高兴。”
伯父开着车，目光沉沉，程青安记得他以前不怎么和父母来往，这次不知道怎么联系上的。他是做什么的呢，也不怎么回家和伯母一起住。
......想那么多，又不是家庭伦理剧。
领到的是一堆卷子和习题册，班主任是个操一口普通话的东北人，热情得很，介绍起自己说个不停，多亏有个漂亮小姑娘大胆站起来提醒才把时间放给学生建群加好友，听牛皮听得心不在蔫的班级立刻闹起来，有些认识窝在一起嘻嘻哈哈，气氛热烈。
大多数人是背景板。
向班主任解释了自己情况时，他似乎误会成了家里不给买，边拍背边安慰她半天，申明有什么消息会及时通知家长，不用担心错过重要通知。
程青安走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好像被拍出了内伤。
分去的是英才班，不上不下，更优秀的有重点班，略差的是平行班，班上没熟人。
高一下进行文理分科，也会重新分班，换言之，你可以趁这个机会升级。
初中电脑课，她最讨厌玩升级流游戏。
时间太短，经验条却那么长，永远卡在上一次课升级的位置，和现在一样，不上，不下。
程青安在书店大概做了一个半月。执着于她直接转正的少年后面又来过几次，都是不依不挠围着老板，对话无聊得让她觉得自己确实在度过一个没什么起伏的夏季。
他看起来比自己大，不像是初中生，但比小孩子还不讲理，只输出自己的观点，从不防御。
店长烦了，偶尔也让她应付，对此程青安采取和他相反的战术，只防御，不输出。
“我认为我会比你干得好。”
“嗯，我相信你。”
“所以你离职，让我来。”
程青安头都不抬：“已阅，不批。”
这么敷衍他也不生气，只说她无趣，一边说一边慢吞吞地绕到她身边看她做题。
“这里做错了。”
“哦，不会，乱写的。”
“这也错了。”
“哦，这道也不会。”
那人就说：“好蠢。”语气淡淡，大概是真心话，无辜得很。
程青安也面无表情回道：“你也是，蠢货。”
在坦诚这块，两个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势均力敌。
日程除了和他进行无意义对话就是工作，也摊开写学校发的资料，写累了就撑着脑袋在蝉鸣中昏昏欲睡。
当她从昏沉睡意清醒时，总有些恍惚，在恍惚中，日子过去一大半了。
从书店离职时，拿到工资她就上手机店买了个便宜货，比杂牌还杂牌，机身连厂家logo都没有，开机动画也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总之能正常打电话和运行部分软件，她不挑。
能不经过别人同意想联系就联系，已经是很大的自由了。
距离入学还有一周左右，做完习题册绰绰有余，她数学并不算很好，死脑筋总没法举一反三，只记题型，主打题海战术，对付初中有效，高中就不得而知了。
在报道前一天晚上，她看着数学题，终于想起了那个讨人厌的竹马，算出过爷爷比爸爸年轻十二岁的数学天才，人类之宝。
她钻进被窝，拨通电话，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小紧张。
手心的汗意驱使她换了好几次手，接通只等了几秒，程青安听见那边喂了一句，报上自己名字。
“嚯，真是你。这两个月过得怎么样？”
怎么样......就那样呗，程青安忽略这问题，单刀直入：“你是上哪个高中？”
“没定好。”
都要开学军训了还没定好，辍学战士......？！好像知道她会这么想，话筒立马接着说：“我爸想带我出国，我妈说就在国内挺好，两个人吵着呢，屋里天天乌烟瘴气。”
出国啊，程青安没什么感觉，也不是不能联系，她随口问：“你怎么想？”
“没差。”
嗓音有点抖，气息明显，大概在走路。这么沉默一会儿，段乖觉突然说：“我出国你会难过吗？”
谈这种温情的问题，一点不像对头。
“先说明，我不吃窝边草。”
这话一出口，程青安觉得对面肯定屏气了，正当她想开口缓和气氛时，话筒那边爆起一阵怒喝：“程青安你脑子天天装的什么，我眼光还不至于那么差啊不至于！”
声声泣血，斩钉截铁。
“那挺好。”
发小变恋人，她真吃不消，程青安坚守阵地，诚恳进言：“我也不建议你高中早恋。”
“教导主任吗你？”
“我还挺想当的。”就是会被骂。
“那我是不是还应该夸你志向远大？”
两个人这么拌了半天嘴，直到隔壁响起人声。
房子隔音不好，小晓也就是她大伯母，坐外面和她小姐妹打电话时挡不住声，像现在，断断续续地传八卦。
翻身把说话声置之身后，她小声道：“教导主任这边有点吵，不和你说了。”
挂完电话，程青安才发现打电话过程中忘记换手，手里一层汗，黏糊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