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开学那一天,班主任进行了更正经端正的介绍,教语文的,叫杨端,开口第一句是我的名字是杨端,人嘛,就是要端一点,低了埋汰,高了傲气,保持一点端,不多不少,刚刚好。

    大家笑,他很满意这种欢快气氛一样舒展了浓重的眉毛,喜气洋洋过新年似的。

    杨端指挥班上的男生去拿军训服和校服,立马就要试,试完不合身的登记,晚上送合适的,不要浪费时间,就差把时间就是金钱这几个字刻大家脑门上了。

    军训服一股塑料廉价味儿直冲人鼻头,拉链钝得不行,布料薄如蝉翼,放阳光下透光严重,全靠颜色撑着。

    但大家对它包容度较高,毕竟只穿十四天。

    校服则是一场大仗。有的女孩子会专往大的码子写,似乎为了未来三年能够尽情改造,给自己留个美好的青春回忆,或者为了冬天长袖的暖手。

    男孩子则计较着未来还要长多高多高,也把码子往大了写,写出来的数字完全不像未来能够达到的高度。如此这般,导致送的货和本人严重不符。

    很欢乐,程青安耳朵里全是少男少女青春的抱怨,她默默填了个1米65,她的理想高度,拿到手时,很合身,够宽松也不会掉,用三年绰绰有余。

    教室目前没排位置,大家随便坐,等到正式上课才会分同桌和座位。

    程青安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

    这时候,她就怀念以前了,人总是念旧,抽离时却毫不留情,一边怀念过去,一边闯未来。

    果然距离产生美,搁以前她会这么想段乖觉吗?

    “报告。”

    完全——

    “段乖觉同学,开学第一天就迟到,老师是会记住你的!”

    不会——

    “……”

    声音太熟悉。

    程青安被这个名字施了定身咒,每一次转头都无比艰难痛苦。

    转头、转头、再转一下——终于,她看见了熟面孔。

    “你不是出国吗?”

    “出了啊,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就在国外。”

    校服这事儿忙完,时间全归学生了,一看快到吃饭点班上却没几个人出门,程青安想吃饭的心按捺下来,等着再走几个人再出门。

    段乖觉自然在她身边落座,两个人就聊起来了。

    “……那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国外不适合我呗,有什么好说的。”

    程青安:“国内也不适合你。”

    “国内有你啊。”他撇嘴。

    “你这话什么意思!”

    程青安措不及防提起音量,隐隐有盖过全班的架势,段乖觉一脸懵。

    说句实话怎么了!他看神经的眼神看着她,言辞更坦荡:“国外我不认识人啊,这里现在我也只认识你!国内有你,这是客观事实!”

    吓死了。

    吓得程青安砸了他一拳:“你能不能注意言辞。”说得真的很容易被拿去传八卦。

    他挑眉,阴阳怪气:“你这个暑假经历了什么,怎么那么在意这种无聊的事。”

    “那是因为你之前没说过这种话。”

    闻言,段乖觉转开脑袋,不吭声,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程青安也撇头,和他转向相反的方向。

    果然距离产生美,没有距离就不美了。

    到正式军训之前,段乖觉老和她坐一块,赶他走也乖乖走,下一次依然又坐过来。

    也不干什么,就趴着睡觉,醒来顶着两道印出的红痕问她几点了,比初中只顾着捣乱好太多。

    “你还写着题呢。”

    程青安拿兼职钱买了几本资料,换着做。闻言她点头,没抬起过头。

    段乖觉侧身,脸朝她那边看,这个姿势程青安很熟悉,因为他初中就是这么看的,她一直觉得应该是在畅游宇宙,放空灵魂。

    这次不是。

    目光灼灼,要烧穿她一个洞。

    握着的笔不受控制地迟钝,被人看着她就着急一着急就做不出来。

    程青安不是个肯吃瘪的,她直言不讳:“你盯着我干什么。”

    “你看出来了?”他挺意外,语气带点惊讶。

    初中他看了那么多次,一次没被抓住,这才刚见面没多久,刚看没几分钟。

    段乖觉思考,究竟是她变敏锐了,还是自己太光明正大。

    她冷着脸说:“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下来。”

    “一般女生不是会害羞吗?你怎么这么暴力。”

    其实他也不太确定,小学初中都和程青安坐一块,成习惯了,正常人对着他是什么反应,残留的记忆不太多。不过放假和以前的朋友出去玩,一起的女生都对他很温柔,怎么着也不会像程青安这样凶神恶煞地说要扣他眼珠子。

    “那是她们被蒙骗了,可能有人喜欢你这种,但我不喜欢。”

    段乖觉鬼使神差问:“那你喜欢哪种的?”

    “坐有坐相,随身带纸,睡觉不会把脑袋往别人旁边拱,借笔会还,草稿纸不会一借借三年,会经常剪指甲,上课不会连累我……这种。”

    都是小毛病,跟他不沾边。

    “你真狠,程青安。”两只胳膊圈着自己,他又埋下头,那是睡觉前的准备姿势,“睡了,晚安。”

    真是,白天像他那样睡早睡饱了,晚上还睡得着吗。

    *

    军训正式开始,教官是个长得有点矮的男人,叫张丰,虽然长得矮,但板着脸时很有气势,刚正不阿的气势。

    军训来来回回就是训练口令,站军姿,踢正步,偶尔来个大合唱,团结就是力量,强军战歌,当那一天来临——张丰唱得有派头,调子虽然不准。

    唱歌时程青安能听到段乖觉的歌声,和他本人完全不相符的嘹亮,像一株树苗在坚韧生长。

    军训也是融入班级的过程,程青安认识了坐在旁边的女生,叫郭穗禾,长得甜声音也甜,掺着点腼腆更让人喜欢得不行,但捕捉八卦比她快得不是一星半点,谈起这个眉飞色舞的,丝毫看不出羞涩样儿。

    唱完军歌张丰让来几个人进行才艺表演,提提气氛,大家围成一个圈,表演的人站中间。

    男生那边起哄着谁,有个漂亮女孩子一边笑骂他们一边站起来脆生生地说老师我来。

    郭穗禾扯她袖子,咬耳朵:“这是江青荧,可会跳舞了,还拿过奖来着呢,长得好看唱歌也好听。班上应该最受欢迎的就是她吧,妥妥白富美。”

    英文版的雪绒花,是首悠扬舒缓的曲子,唱完以后所有人都使劲鼓着掌,嚷嚷再来一首。

    江青荧大方接受赞美,但没顺着大家的意思,坐回人群里。还有其他人表演,没想到居然有人带小提琴,在一群汗臭味的学生里拉起曲子。

    托郭穗禾的福,她知道刚刚那个跳舞的叫什什么什么,A+1还是A+2,那个讲单口相声的在班群多活跃,老抢龙王,噼噼啪啪下来,程青安脑子里什么都没留。

    她看向身边的小甜妹,钦佩之意明显。

    郭穗禾也上去唱了首歌,可爱风的,虽然因为紧张跑了调,但看得出来大家都很开心。

    在中途程青安去了趟厕所,回到队伍的路程,她走得很慢。

    四周都是各自坐在一起的班级,整个操场被少年少女们的高声叫嚷淹没,白日的死气沉沉一扫而空,尽是鼓足干劲的歌声。而她站在最后方,作为旁观者尽情享受孤独。

    那很幸福很快乐。

    所有人都扬起热烈笑容的时刻,她站在远处看风景,没人能否认这不是青春。

    *

    军训刚过四五天,空闲时间段乖觉又开始看她。

    有理由的,他申明,理由是他觉得她变黑了。

    程青安下意识说:“黑成炭也和你没关系。”

    段乖觉在她身边皱眉:“你现在攻击性怎么这么高呢。”

    “……”

    这是事实。她攻击性确实提高了,一看到段乖觉就想怼。

    他冷哼,从背后拿出小袋子:“亏我把你当发小,给你准备这些东西……”

    防晒霜,补水喷雾,各种瓶瓶罐罐,她怀疑他是把他妈的东西一股脑拿过来了。

    程青安心里有点烦。从他给自己手机的那一刻起,这股气就在身体里乱窜,然后郁结于心。

    她觉得自己很矫情,人家帮助你,你在这里难受个什么劲儿。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在段乖觉开口前,程青安道:“你要送给我?”

    “昂,爱要不要。”他把东西推到她面前,“你嫌多的话可以挑挑,不要的我带回去。”

    很真诚,很正常,一个普普通通只是想要对别人好的男生。

    重点是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程青安想不出来,她一直觉得比起青梅竹马,他们更偏死对头,其实青梅竹马也有点挂不住,因为并不是打娘胎就认识。

    总之,她觉得他的好玄之又玄。

    于是她拒绝了。

    段乖觉觉得她拒绝得莫名其妙。

    于是他生气了。

    “你闹什么呢程青安,外面太阳毒成那样,你自己看看皮肤都红了,擦点防晒会死啊?”

    “我不要。”

    “……行,我犯贱,再也不给你带了。”

    程青安默默说那最好,她一点都不想接受他的好。

    两个人各自别过头,像一棵树上分开的两根树杈子。

    都竭力不看对方,都竭力往自己的方向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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