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开始下陷,雨点敲击伞面的啪嗒声化作雷鸣,不断轰炸着她的耳朵。

    许嘉只感觉天旋地转,一时间是站也站不稳了,分明快要昏倒,可身体却未作出丝毫的反应。

    姜珊:“王海与李渝江谈话时,我刚巧就在门外,听得很清楚,是因为他不符合邵氏集团的要求,才会被赶出去的。”

    许嘉喃喃:“......邵宴清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

    姜珊嗤笑着:“宴清哥当然不会和你说,你只是他解闷用的万物而已。”撩拨着头发,感慨,“哎呦,只可惜李渝江,大好的前程就彻底没有了。”

    许嘉垂眼,握伞的手止不住发颤。

    姜珊问:“你满意了吗。”

    许嘉只顾着重复,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从未了解过其中的情况。

    姜珊尖叫:“哈,看呀,你又摆出副无辜的模样,以为我会像宴清哥一样被你欺骗吗!”

    许嘉后退两步,双唇逐渐褪去血色:“不是,我没有......”

    姜珊瞪向她,眼里满是仇恨:“没有?就是因为你,我,田甜,李渝江,才会落到被驱逐的地步!”

    不。

    不对。

    不是这样。

    姜珊的悲剧是因姜潮盛贪污而起的,田甜则是做错事才会发出代价,至于李渝江,李渝江他......

    许嘉张了张口,本能地背过身:“我很忙,没时间跟你闲扯。”慌乱地,语速越来越快,“至于你说的什么隐瞒身世,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少骗人了!”

    姜珊咆哮着,“平南叔已经告诉我真相了!你就是一个从乡下跑来的小丑,那里有资格替代我的位置!”

    许嘉愣住:“......邵平南?”

    姜珊愈来愈激动,细眉吊起,苍白脸颊的表情如鬼魅般狰狞:“我和宴清哥是青梅竹马,是天生的一对。如果没有你!父亲就不会和邵氏作对,田甜和李渝江也都能留下来!仅凭一次的舞台失败,根本不足以让宴清哥抛弃我!我就是最合适的奥杰塔,是最美丽的白天鹅!”

    “都是因为你,是因为你打破了平衡,是你毁掉了这一切!”

    姜珊声嘶力竭地叫着,似是泣血,话音逐渐盖过雨声。

    周遭,有撑伞的行人向她们投来好奇的视线,更有甚者似乎在举起手机拍照。

    许嘉下意识遮住脸,背对镜头,躲避那些个窥探的目光。

    “啊,原来你害怕这个。”

    姜珊笑了,猛地跨到桥上,双臂像振翅的鹰般张卡,“许嘉。”大声喊,任由混杂着眼影的雨水顺脸颊滑落,“你说得没错,宴清哥的确讨厌张扬的女人。可是你知道,他更厌恶什么吗!”

    许嘉的唇颤了颤,心中忽而愈发忐忑:“你,你先下来......!”

    看客越来越多,瓢泼大雨冲不散人们的好奇心。

    姜珊站在湿滑的桥头,笑着,喊着,像是正立于舞台中央:“亲爱的齐格费里德殿下,您只是被恶魔的邪术蒙蔽了眼睛,才会将邪恶的魔女当做公主。但是没关系,我并不怪您,我会替您扫除丑陋的罪恶。”

    大雨未歇,她摇摇晃晃地踩着扶手,仿佛随时都可能掉下去。

    许嘉顾忌着周围的视线,匆忙用手捂住脸,抽不出空帮忙,只是低声劝:“你想干什么,有话下来再—”

    “许嘉。”

    姜珊的眼里有绝望,用仅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邵氏夫人逼迫剧团后辈自杀’,你喜欢这个标题吗?”笑,身形朝后倒,“‘在宴清哥眼中,没什么会比邵氏的名声更重要。”

    “所以你猜猜,他会怎样处理你呢。”

    话落,只听见‘哗啦’一阵响。

    似有什么重物从高处坠落,又狠狠地砸进水中。

    许嘉的手哆嗦着,下意识寻找姜珊的身影。

    可那抹白裙已消失不见,周遭的看客却沸腾起来。

    “我艹,有人跳河了!”

    “天,赶紧报警啊。120,谁去打120!”

    “哎呦呦,雨这么大,河水又冷又急,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想不开呐。”

    ......

    看客纷纷奔向桥边,叫着,喊着,指挥着,场面忽地乱做一团。

    许嘉想去帮忙,伞却在慌乱中被撞掉,雨水打湿衣衫,彻骨的寒逐渐逼至心尖。

    她本能地要拨打求救电话,可未等拿出手机,却又听见周围人的议论。

    “诶,是她吧?”

    “没错。就是她。”

    “长得还不错,心可真够狠的。多大的仇啊,将好好的姑娘逼到自杀。”

    “这叫不错?我看就是一副歹毒的模样。听说她还和邵氏有关系?那岂不是......”

    .......

    吵。

    好吵。

    人们话音中的恶意令她感到恐惧,许嘉紧紧捂住耳朵,踉跄着向后退。

    她必须要离开,她不能让自己出现在丑闻的报道里,她不能......不能玷污邵氏的名声。

    许嘉咬牙,朝反向跑,攥拳的手在颤抖,脚步却越来越快。

    这是姜珊的选择,她是自愿跳河的,想死就快去死啊,为什么要带来麻烦......

    去死,去死吧。

    都去死吧......

    渐渐得,已经听不见看客们充斥着鄙夷的声音了。

    双腿却像是失去控制,一个踉跄,就狠狠地摔倒在地。

    膝盖蹭破了皮,混合着雨水的血染红裤脚。巷口的霉味令她无法呼吸,她好似真的变成一只可怜的虫子。

    许嘉跪下来,颤抖的掌心遮住脸颊,发出难以抑制的痛哭,哭着,直到彻底失去声音。

    后来,姜珊怎么样了?

    是死掉,还是被救起来了?

    许嘉已经无从去想,只能不停地,不停地刷新着新闻、视频、论坛,生怕错过为自己辩驳的机会。

    可是什么也没有,媒体似乎并未捕捉到她的丑闻,又像是在编辑着什么辛辣的爆料。

    暂时的安宁却像是随时可能爆烈的炸弹,反复地疯狂地折磨着她的心。

    漫长的不安与烦躁后,又是陷入无法脱离的自责。

    许嘉开始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拨到救援电话。

    在一条生命即将消亡时,她却选择保护虚无缥缈的名声,而不管不顾地逃跑。那是一条生命啊,她怎么会冷漠地诅咒已经落水的姜珊去死呢?

    肯定是哪里出错了,这已经完全不像她了。

    忽而,手机震动。

    许嘉一惊,立马打开软件查看。

    屏幕上显示出是校园霸凌的消息,其内容并不与她相关。她却从评论的字眼中,再度听见看客们的斥责。

    已经没有力气继续哭泣,许嘉摇晃着站起,看向立身镜中的女人。

    头发蓬乱,眼睛红肿,被雨水打湿的衣裙满是褶皱,她像是由黑雾组成人形的影子,一个全然不该出现于此的存在。

    许嘉扯动唇角,对方也扬起阴森的微笑。

    狼狈,丑陋,自私......

    原来这怪物般的女人就是她自己,可她到底为什么会沦落至此?

    是因为要与邵宴清的约定吗?

    因为要扮演一个听话的顺从的替代品,所以才抹掉过往的一切,变成自私自利,只顾声名的魔女吗?

    毁掉了田甜与李渝江的未来,也抹杀了那个专心舞蹈的自己,逼死了姜珊,也耗尽了仅存的温良。

    可是付出这么多,仅仅是要保全一个从未属于过她的位置。

    许嘉......

    你后悔吗。

    镜中的影像开始扭曲、模糊,然后再也看不清了。

    豆大的泪珠顺苍白的脸颊滑落,空洞的双眼变得越来越红。

    许嘉嘴唇颤抖着,破碎的字节溢出齿缝,却无法拼凑成完整的回答。

    傍晚时分,遭雨水洗过的天再度被夕阳染红。

    许嘉拨打丁博的电话,但对面始终是忙音。

    大概是被拉黑了吧,毕竟没有人愿意和邪恶的毒妇染上关系。

    许嘉垂眼,长睫遮挡下的眸子黯淡无光,抬手,脱掉夹杂着血汗的长裙,膝盖处的跌伤仍在渗着红。

    可笑。

    愚蠢。

    荒唐。

    许嘉漠然地用酒精喷洒创口,嘴唇失去血色,却仍是一声未吭。

    张秀琴又开始发短信,纷纷扰扰的辱骂始终未歇。

    如果邵平南知道她与邵宴清结婚的真相,甚至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姜珊,那么利用张秀琴的人也只可能是他。邵平南向来视邵宴清为眼中钉,更不会错过这个反击的机会,所以......

    邵平北与冉凤华也可能已经了解,她与邵宴清从未有真正结婚过。

    将长发盘成髻,用香水盖住弥留的酒精味。

    许嘉涂上深棕的口红,用小指勾勒唇线,刚披上西装外套,就听见匆忙的脚步声急急而来。

    刘科慌乱地喊:“许嘉?许嘉!”

    许嘉手一颤,平静地问:“有事吗。”

    刘科愣住,转瞬就庆幸地笑了:“哎呦,快把我吓死了,得亏你在家。”抹去额间的汗,缓步走上前,“你今天没去剧院吗?怎么不提前和我说声。”

    许嘉:“上午在发烧,所以请假了。”

    刘科:“你现在好点没有。”

    许嘉点头。

    刘科笑:“那就行,咱们快走,别让老板等太久。”转身,走过两步又回头,“走啊,干嘛还愣着。”

    许嘉移开目光:“你......看过关于我的新闻吗。”

    刘科眨眨眼,一脸的雾水:“新闻?”皱眉想了想,又笑了,“哦哦,你是在说《天鹅湖》吗。那个当然看过,老板都给我念了好多回呢。”

    许嘉:“......嗯。”没等他接话就提步向前,“走吧。”

    车驶离山道,往愈渐热闹的市中心去。

    地面还带着大雨后的潮湿,许嘉低下头,尽可能地缩在角落,想要回避路人偷来的视线。

    刘科仍在自顾自地说着什么,言语间充斥喜悦,像在讨论某个值得高兴的事。

    许嘉却已经无心理会了,心脏因紧张狂跳,搭于膝盖的手死死地攥住裙面。

    车停在豪华酒店外,身穿西装的侍从替她拉开车门。

    许嘉走入厅堂,高跟鞋碰撞地面的那刻,似乎所有人的视线都朝她看来。

    她握紧挎包,挺直腰,想要表现得泰然而镇定,可掌心的汗水却变得愈加黏腻。

    后背像是被千万根扎着,每走一步都是错的,看客们的目光仿佛充斥着嘲讽与细腻,她逐渐无法维持呼吸了。

    向前走,在围观中向前走。

    许嘉忍着忐忑与惶恐,唇线紧绷,不敢又半分的松懈。

    终于,她看见了坐在最中央的邵宴清。

    邵宴清穿一身墨绿西装,身形似乎比往日更瘦了些。他面带微笑,正在摆弄着面前的捧花。

    红的,粉的,黄的,各式的扶郎花组成独一无二的装饰,美丽而格外耀眼。

    许嘉落座。

    邵宴清一怔,抬起头来,瞧见她就笑了,开始自顾自地说些出差见闻。

    许嘉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也并未出声附和。

    诺大个场厅只有他们两个人,钢琴师坐在高台处演奏着乐曲。

    邵宴清将捧花递给许嘉,唇角扬起熟悉的弧度:“我看见这花就想到了你,所以买来给你。”

    留在花瓣上的露水受到灯光的照耀,变化为一粒粒滚圆的珍珠。

    按照书里说,男人只会给心仪的女子赠送花束来表达爱意。

    那么.....

    许嘉看向那花束,问:“宴清,你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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