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想,哪怕是犹豫后的欺骗,只要能得到肯定的回答,她就不至于太可悲。

    但邵宴清的表情充满困惑,仿佛她在问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而不知该如何予以回复。

    许嘉在等他先开口,心底却像落入石子的水面,由尽泛涟漪变得愈加平静。

    邵宴清蹙眉,十分不解地说:“爱,很重要吗。”

    许嘉沉默。

    邵宴清有些烦躁地举杯:“你大概是累了,吃完饭便回去吧。”

    许嘉平静地说:“为什么要封杀田甜。你分明答应过我,会让她继续跳舞的。”

    邵宴清:“田甜是谁?我用不着记这些无聊的事。”

    许嘉:“那么你总记得李渝江吧。”

    话落,气氛一僵。

    钢琴师的指尖在快速起落,刚劲有力的音符奏鸣着,良久地回荡于厅堂内。

    邵宴清沉声说:“所以你闹这么一出,是想为李渝江鸣不平。”

    许嘉:“他没有违反剧院的规定,你凭什么剥夺他跳舞的权利。”

    邵宴清:“我不允许威胁邵氏利益的可能存在,这就是我封杀他的理由。”

    哪怕气温已经回暖,邵宴清的声音却依旧寒冷如冰。

    许嘉心一颤,垂于身侧的手恍然攥拳。

    对方的冷傲令她无法适从,她在李渝江身上预见了自己的未来,就更加感到恐惧。

    许嘉:“......在你眼中,一个人的前途都没有公司的名声重要吗。”

    邵宴清:“我以为你早该明白这个道理。”

    “不,我不明白!”

    许嘉尖叫,“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封锁谣言,为什么非要牺牲别人的前途!”喘息着,拼命压低声音,“你分明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邵宴清昂首,凤眸浅眯成缝:“我为什么要对无关紧要人的负责。如果事先担心前途,就不该去做错误的决定。”双手交叠于胸前,面色更沉,“另外,许嘉。我希望你能清楚,你现在是属于我的。”

    话落,并未听见回答。

    许嘉沉默着,仿佛从未将他的话放于心上,

    邵宴清烦躁地敲点酒杯:“为什么不说话。”

    许嘉从包里掏出那枚戒指,以二指抵着,缓慢地推给他:“邵先生,我们之间大概有些误会。”

    邵宴清皱眉:“误会?”

    许嘉:“初次见面时,我想向您讨回奥杰塔的角色,并没有料到会获得与您结婚的契约。后来将错就错,的确是我的不对。”垂眼,看向桌上闪着光的亮点,“这没戒指不属于我,我却因贪心一直戴在身边......实在抱歉。”

    反复尝试,将指节磨破也要戴进去......

    可等她吃尽苦头才明白,本不属于她的东西,是强留也留不下的。

    许嘉的语气生疏,表情淡漠得仿佛在与陌生人交谈。

    邵宴清心一沉,忽如其来的失控预感令他烦闷:“说清楚,我猜不出你的想法。”

    许嘉深呼吸,垂于身侧的手攥拳:“邵先生,我们解除合约吧。”

    邵宴清怒:“什么?!”

    恍惚间,角落里的水渍似乎动起来,组合着拼凑着,逐渐变成姜珊湿漉漉的模样。

    许嘉看向旁边的影子,语速越来越快:“我们的开始本就是错误,只要结束合约,一切才能回到原点。”

    钢琴师弹奏着《Luv Letter》 ,抒情的乐声却成为他们诀别的序曲。

    刘科本想将蛋糕摆于桌面,但见氛围愈渐焦灼,忙招呼着钢琴师一同离开。

    音乐结束,无边的死寂蔓延而起。

    云雾挡住星辰,天越来越暗,越来越也压抑。

    邵宴清盯着许嘉。

    许嘉的目光却始终落于奇怪的地方。

    邵宴清顺其视线看去,稍许蹙起眉头:门后空荡荡得,什么也没有。

    邵宴清问:“我离开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许嘉低下头:“......没有。”

    邵宴清:“许嘉!”似乎在隐忍,声音愈低,“即使你不说,我也能查清楚。”

    许嘉吐出一口气,呼吸仍带着颤:“今天......姜珊在我面前跳河自杀了。”

    邵宴清一愣。

    许嘉尽力地绷紧身体,肩膀依旧在抖个不停:“我应该去拉住她,或者帮忙拨打求救电话,可是,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做......!”

    邵宴清担忧地蹙眉,想要握住她的手:“许嘉。”

    啪—

    许嘉猛地甩开他:“不要碰我!在一条生命面前,我竟会选择什么狗屁的名声!”双肩耸落着,喉间溢出哽咽,“我肯定是疯了,肯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错......”

    手落于半空,白皙的皮肤在逐渐变红。

    邵宴清张了张口,勉强说出的字节,无法组成完整的词句。他一向立于高处,哪怕最落魄时,也从未遭到如此刻意的拒绝。

    手背的痛感分明并不强烈,胸口却沉闷得快要无法呼吸。

    邵宴清眯起眼,指尖轻点桌面:“你,决定好了。”

    许嘉:“嗯。”

    邵宴清的手顿住:“哪怕我不怪罪之前的误会,你也决心要走?”

    许嘉:“......是的。”

    邵宴清笑了,眼底一片清冷:“许嘉,你承受得住反抗邵氏的结果吗。”

    邵宴清的声音虽低,却无法遮掩其间的傲然。

    他仿佛站在山顶,俯瞰着缩在墙角的她。

    身份的差距从未像现在这般明显,过往四个月的亲密相处像是一场梦,根本无法弥补两人间的距离。

    现在,梦醒了。

    她已经失去善恶与价值观,再不能抛弃最后的自尊了,这可是她一路走来最看重的东西啊。

    许嘉抬头,看向邵宴清的眼睛:“邵先生放心,我会把违约金赔付给您。”

    邵宴清咬牙问:“你难道认为,我会在乎你那些违约金吗?”

    许嘉:“想说的话,我都说完了。”缓而站起,扶住桌子才勉强站稳,“感谢您这些时日的照顾,我今晚就会离开别墅。”

    邵宴清没有回答。

    许嘉摇晃着向前走,脚步格外缓慢。

    擦肩而过之际,邵宴清低声说:“留下来,我可以满足你的任何要求。”

    许嘉侧目望向他。

    邵宴清的半边脸藏于暗处,看不见丝毫的表情。

    许嘉垂眸,长睫挡住眼中的情绪:“我,什么都不要。”

    邵宴清一怔。

    许嘉:“邵先生,我们到此为之吧。”

    哒,哒,哒......

    鞋跟踏过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门被推开,刘科压低声音试图让许嘉留下来。

    可惜什么用也没有。

    那平稳的脚步声消失了,悠长的走廊又恢复安静,死寂得似乎连风也未曾经过。

    一桌子精致的菜肴早已凉透,花朵耷拉着脑袋,黄迹从花瓣的边沿朝花蕊中心蔓延。

    邵宴清唇线紧抿,身体朝前倾,拇指反复地按揉着眉心。

    胃部在绞痛,原先的满心欢喜被疲惫所替。

    愤怒?痛苦?失望?

    如此单薄的词汇不足以描述他的心情,他想要咆哮,想要毁掉这一切。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门被打开继而再次合上。

    刘科急匆匆地跑来,先是抬手抹汗,然后有些慌乱而无措地解释,他用尽办法也没有留住许嘉,许嘉说什么都要走,他拦也拦不住。

    “......刘科。”

    邵宴清开口,嗓音低哑。

    刘科一愣:“我,我在。”

    邵宴清抬眼看去,眸间一片猩红:“去查清楚,我要知道全部的真相。”

    云压着云,看不见星辰与月光。

    脚已经很痛了,双腿也愈加绵软无力。许嘉却依旧在向前走,身形藏于暗处,生怕引起周遭人的注意。

    结束了。

    一切都被画上句号。

    这场荒唐至极的戏剧,终于在稀落落的小雨中走向终局。

    许嘉依靠在巷口,指尖颤抖着,拨通冉凤华的电话。

    很快,那头传来熟悉的知性的声音:“许嘉?”

    许嘉仰起脸,看向被云层遮住的月亮:“邵夫人,您先前答应我的承诺还作数吗。”

    一瞬间的安静后,冉凤华轻声说:“当然。”语气平静得,仿佛早已猜出她的诉求,“只要你做好决定。”

    邵平南显然将二人结婚的真相告知了冉凤华。

    所以对方才会以莫名假惺惺的姿态,说些听起来就奇怪的话。

    邵宴清,邵平南,冉凤华.....

    邵氏的所有人都在俯瞰着她,像在看一只于舞台中央表扬的猴子。

    许嘉:“我会和邵宴清分开。”

    冉凤华没有说话。

    许嘉扯高唇角,话音依旧带着颤:“所以,我像要平静的生活。”

    不知道过去多久,才听见一声叹息。

    冉凤华:“我尊重你的选择。”停顿片刻,轻声说,“许嘉,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无论是出于礼貌还是客气,都应该要回答些什么。

    可许嘉却张不开口,嘴唇扇动着,半晌只嗫嚅一句:“那就这样。”

    电话挂断了,似乎再也不会响起来。

    许嘉跪坐在地上,缓慢地仔细地收拾着行李,抚平裙衫的每个褶皱,用衣角压住衣角。

    房间里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很少,整理起来应当十分简单。

    她却从深夜坐至天明,直到六点半的钟声响起,才轻轻地合上行李箱。

    离开前,许嘉望向二楼虚掩的房门,垂眼,攥紧手中的拉杆。

    隐约能闻见装修涂料的气味,淡却刺鼻,有着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可她不能见证这栋别墅的变化了,这里本就没有属于她的位置。

    于是关好门,将钥匙放到旁边的花坛里。

    不知不觉,天变得越来越亮的。橙黄的光渗出云层,在天边勾勒出一条浅薄的线。

    许嘉将辞职信交给王海,并鞠躬表示歉意。

    她脸色惨白,眼眶却红得吓人,神情严肃,缓慢而坚定地表明态度:“我的能力不足以担任平宁剧院的首席,还请您让更专业的后辈当选。”

    王海张了张口,半晌却只顾在摇头叹气:“邵先生知道吗。”

    许嘉:“......嗯。”

    王海又叹气,唰唰两笔签上姓名,将表递给她:“许嘉,其实我一直很好看你。”

    说什么都起不到作用,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沿。

    床头,窗边,门外......

    许嘉总能在各个地方看见姜珊的身影,那湿漉漉的鬼魅无处不在地跟着她,讥笑着嘲讽着她的落魄。

    “抱歉,辜负您的期待。”

    许嘉轻声说,长睫遮住黯淡无光的眼眸,“但我必须要离开。”

    王海似乎只会叹气了,摇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许嘉离开剧院时,训练室里的大家还在起舞。她深深地看最后一眼,又再次低头离去。

    斜来的阳光拉长她的影子,她的背影单薄而更显落寞。

    她继续向前走,车轱辘与地面的摩擦声逐渐远去,消失于长廊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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