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电话又打破了姜昭一家人在沪市平淡的生活,原由是生活在白泉村姜昭的父亲姜富忠把山上一大片杉树林给砍卖了。

    当初林堇会嫁给姜昭,不仅仅是看上了他俊秀的外表,当时她哥哥还说:“他们家能嫁,家里面人口简单,老两口就只生了两个孩子,他爸妈就他一个儿子,他们不帮他帮谁啊,以后你们生了娃,老两口肯定也会帮忙带的,再不济他们家山上还有那么大一片杉树林呢,肯定能留到你们以后做房子用。”

    林堇父母那一辈还没实行计划生育,连避孕套都是稀罕物,所以那个年代的人会不停的生孩子,单说林堇父母就生了六个孩子,还流了好几个。

    长辈生的孩子越少,家里越简单,越能积累财富。单说姜昭的父母,以后的财产不都是留给姜昭的吗?

    遂即,林堇才会嫁给一穷二白的姜昭。

    当听到姐姐打电话给她讲这件事,她气的跟姜昭吵了一下午,但姜昭的意思就是让她息事宁人,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再吵也无济于事。

    她怄气极了,当晚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前往汽车站,连两个孩子跟在她身后边追边哭喊着:“妈妈不要走,不要走。”哭的撕心裂肺都置之不顾,齐莲花在后面死命地拉着两个孙女,拉住了这个,那个跑了,拉住那个,这个跑了,就算之前林堇总是会脾气不好,打两个孩子,但女儿总是更黏着妈妈,和妈妈更亲近,她们都以为妈妈不要她们了,直到林堇的身影在转角处消失不见,两个孙女才哭着扑到奶奶怀里,抽噎着,乖乖地跟着奶奶回家。

    那晚的月色皎洁,郊区的小路上没有路灯,淡淡地月光撒在路面,照着前面的路。

    林堇站在转角处的便利店门口,默默地等着,两个孩子没有跟来,姜昭也没有来找她。她几次都对自己说:“再等等,他会来找我的。”

    “他会来找我的。”

    “他会来找我的。”

    “他会来找我的。”

    她无数遍的想。

    直到几个小时后,她才对自己说:“不会了,他不会来找我的。”她蹲下身,呜呜掩面而泣,她不敢大声哭,害怕招来深夜路边的醉汉和寻食会咬人的疯狗,她还怕鬼,还害怕招来半夜的游魂。

    她重新骑上车一口气骑到汽车站门口,站了一宿,整晚她一边哭一边想,两个孩子应该已经睡着了吧,他是不是在想着我,会吗?纵然担心想念,她也坚决地没有回头,第二天她买了最早一班回仓城市的票,到傍晚才回到中加村她哥哥家住下。

    次日,她回到白泉村自己家里没有见到姜富忠,在姜富忠的弟弟姜富军家找到他。

    当时姜富忠正坐在姜富军家的大灶后面帮忙塞柴火,她一把拉起姜富忠,气急败坏地质问他:“你搞什么把山上的杉树都砍了哎?你连跟我们商量都没有商量就把砍了。”

    林堇声音很大,周围有好事者聚集着看热闹,听到林堇这么说,纷纷都劝说道:“再说什么都没有用,砍都砍了,卖都卖了,还有什么好讲的哎。”

    林堇听到她们这么说,心里更气了,本来这就是自己的家事,要她们在旁边插什么嘴。

    “关你们屁事啊,在这里多管闲事。”林堇毫不客气地说。

    姜富忠的女儿姜琴家就在姜富军家前面,听到林堇的声音,生怕她爸吃亏,一家人一溜烟跑去。

    拦在姜富忠面前,冲着林堇说:“那是我爸种的树,我爸想卖就卖。”声音尖锐刺耳。

    “你儿子和我们还没有做楼房你就把树卖掉,树龄小也卖不到几个钱,等到我们要做房子的时候还要花大价钱去买别人的树,我都不晓得你怎么想的!”林堇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姜富忠在那里无所谓地摆摆手,说:“平子讲现在卖可以卖个好价钱,我就把卖了啊。”

    姜富忠的女婿,姜琴的老公陈平是陈午的哥哥,专门做二手贩子,倒买倒卖的一把好手。

    他常常把姜昭山上的树一点点地砍卖掉,反正姜昭常年在外,等姜昭回村过年的时候要是发现了问他,他才会说:“我是砍了几棵树卖了,杉树、竹子也不值钱,没卖几个钱,我还自己砍啊拖啊搭个人工,累的要死。”

    但谁让他干这些了啊,根本没人让他这么干,他也没有权利这么干啊。

    姜昭这人呢,老实人,重感情,也不会说什么重话,这时候陈平再象征性地给个几百块钱,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如果姜昭没发现树少了,陈平砍了树这件事他讲都不会讲,大把的钱都进了陈平的口袋。

    杉树虽然没有沉香木、檀木这么名贵,但在农村,它的防腐性能使它能拿来盖房子和制作棺材,在姜昭家,杉树就是他们家盖楼房的保障。

    姜富忠要是不讲这话还好,一讲这话,林堇聪明,把这话往脑子里过一遍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即怄的要死,乘她们不注意,气的一把将姜富忠推倒在地上。

    姜琴立马将她爸拉起来,担心地问:“没事吧爸?”

    姜富忠感觉像一口气喘不上来似的,脸色泛白,喘了口气回:“没的事。”

    姜琴立马指着林堇的鼻子骂她:“你这个女的多狠心哦,长辈都敢推,一点教养都没的。”

    “不晓得她爸妈是怎么教她的把她教成这样。”周围人也纷纷指责。

    “林堇你啊,一点都不知道感恩,富忠平常对你啊还算差的啊,你还推他。”

    这时,和林堇一样嫁到白泉村,林堇年长的姑姑帮着她说话:“富忠你也是的,晓得你儿子屋里面楼房还没做,还把她们家杉树给卖了。”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指责林堇,她眼睛通红,倔强地望着白泉村人的嘴脸,心里想着:“没一个好东西。”

    林堇在哥哥家住了好些天,哥哥姐姐也劝她,既然嫁了人就好好回去过日子,不为其他着想,也要为两个孩子想想,她才回沪市。

    回到沪市家里进门听到的第一句话,是齐莲花嘀嘀咕咕的小声唠叨:“还晓得回来啊。”这话说的特别有技巧,声音不大,但恰好能进入林堇的耳朵里,但林堇理都不理,回房间躺在床上睡大觉。

    姜杉和姜梨放学回到家发现林堇回来了,立马高兴地围在她的床边,对她说:“妈妈你回来啦!”和她分享着学校的趣事,像两只叽叽喳喳的喜鹊,隔了这么多天,林堇也想着她们,把她们抱在怀里,把眼睛里酸涩的泪水逼回去,亲昵地亲着她们可爱的小脸蛋。

    偶尔林堇在田里劳作的时候,也会抬头望望湛蓝的天空,也会迷茫,会想:“这是我想要的婚姻吗?是我想要的生活吗?”但那时候的她没有上过几年学,思想固化,周围的人以离婚为耻,她没有生活阅历去看透迷雾,也就无法从迷雾中走出来。

    这一年对于姜昭家来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就在林堇回沪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从村里传来姜富忠重病的消息,姜琴带他去市里的医院检查过,是肺癌晚期,医生说癌细胞已经转移了,没有化疗或者手术等手段救治的必要。

    姜昭从沪市回了趟老家,将父亲安置在隔壁太平村的一个小诊所里,姜富忠每天靠挂营养剂和吸氧维持生命体征。像这种情况,姜昭还是提前给父亲买了寿衣和棺材放在家里。

    沪市那边正值春种,他不可能放着不管,白白让那么多田地和大棚荒在那里,遂即将姜富忠委托给大姐姜琴照顾几天,打算过几天让母亲回来照顾父亲。

    在他走之前,姜琴跟他说:“昭子,照顾爸爸可以,但是之前带爸爸去医院拍片子的两百块钱你是不是应该给我啊?”

    姜昭寒心,这个时候亲姐姐带自己爸爸去拍个片子的钱还要他还给她,也不想着当初她自己做楼房的时候,老头子起早贪黑给她和水泥,砌墙,全是自己的女儿自己心疼着,才这么卖力地帮她干活。

    他心疲力尽,不想和她争,将两百块钱给她算了,遂即回了沪市。

    没过几日,齐莲花便带着孙女姜杉来到太平村的小诊所里照顾姜富忠,彼时姜富忠已经摊在病床上,不能自理,眼窝凹陷,颧骨突出,脸上戴着氧气罩,全身瘦的只剩下皮包骨,他是老烟枪,从来都是烟不离手,现下也不能抽烟了,看到齐莲花和姜杉,喉咙里的浓痰咕隆着说不上话,好不容易才说了句:“怎么~怎么没把小梨子带回来啊?”

    齐莲花难受地擦着眼角的泪,回他:“小梨子放在沪市的,我一个人坐车子哪能带的了两个孩子。”那时候坐车还会有人贩子,她一个人带着姜杉都生怕她被坏人拐跑了。

    四月的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像是齐莲花的眼泪,看着病床上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伴,每天伺候着他度过人生中最后的日子,虽然她跟着姜富忠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但是她心中都有万般不舍,每次姜富忠闭眼的时候,她都坐在床侧流泪。

    在姜富忠弥留之际,姜昭一家都从沪市赶回来了,将父亲接回家里安置,直到夜间,齐莲花摸到一手冰凉,已有所感,拉开灯泡,摇晃着姜富忠的尸体,伤心大喊:“富忠!富忠!”

    可已无人回答,从前,无论齐莲花怎么喊他,他都会回应。

    齐莲花慌乱地穿衣起身,脚踩在放在脚踏上的鞋子上的时候腿一软,差点摔倒,她赶紧扶着床沿,大声叫:“昭子,昭子,呜呜呜~昭子,你爸爸走了,昭子!”

    睡在东厢的姜昭和林堇听到声音,赶紧起床,跑到西厢看到齐莲花在姜富忠床边痛哭流涕,姜昭双眼含泪,跪在床前握住姜富忠的手大哭:“爸!爸爸!”

    林堇胆小,看到这场景吓的往后退,但一想到自从嫁过来姜富忠说到底对她还算不错,眼眶也跟着湿润了,但还是踌躇地站在原地没上前去。

    林堇最先反应过来,提醒姜昭:“昭子,你赶紧去把姐姐她们喊过来啊。”

    姜昭擦擦眼泪,赶紧拿上手电筒去姜琴家敲门,姜琴听闻此噩耗,立马哭起来:“我的爸爸哎!呜呜~”赶紧跟着陈平一路哭着去了姜昭家。

    姜昭又辗转去几个亲戚家找人帮忙,喊了人之后,回家放了冲天的炮竹,在白泉村晚上放炮多半是家里死了人,村里人听到声音和看到炮竹的方位,也多半能猜到是姜富忠过世了。

    姜琴、齐莲花和一个婶子赶紧帮姜富忠换上寿衣,男人帮忙把尸体抬到棺材里躺着,灵堂设在姜家中间的堂屋里,姜富忠的遗像放在正中山水画对联下面的案台上,棺材放在屋子正中,对着大门,棺材前放着一个铁盆,用于烧黄表和纸钱。

    林堇和两个女长辈在忙着扯孝布,在白泉村带孝布也是有讲究的,死者的家里人需要带孝布,长至腰间,鞋上还要用针线缝一块白布。

    族中其他的亲戚也忙着在村上借桌椅板凳,姜昭家的灶也烧起来了,准备明日亲朋友人过来吊唁的茶水和席面,一通忙碌,天将破晓。

    白泉村被青山绿林环绕,许是清明的寓意本来就在于祭奠,所以清明前后的雨下的也是格外的勤,天色昏暗,雾气萦绕,带着周围的草木也不是苍翠欲滴的颜色,而是带着灰蒙蒙的色调。

    姜杉昨晚住在姑妈姜琴家,跟堂姐们一起睡,早上被堂姐拉起来回自己家,到家后林堇给带上孝布,嘱咐她今天要听话些。

    她还不懂离别的意义,看见齐莲花坐在大门旁伤心的哭,她跑过去拉着奶奶的手。

    陆续有人过来吊唁,带着自己买的小礼炮放完,再到棺材前磕头,烧纸钱。女人会走到齐莲花面前安慰她:“莲花哎,节哀顺变,人死了不能复生,你还是要顾好你自己,把自己熬垮了怎么搞?”

    “我晓得,我晓得。”齐莲花一边应着一边拿孝布擦自己的眼泪。

    “莲花,你要往远了看,你还要帮你儿子把两个孙姑娘带起来呢。”

    “哎,我省的。”

    齐莲花是真的很瘦,吃再多也长不胖的那种,这些天照顾姜富忠人也憔悴不少,经过昨晚,身体单薄的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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