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水新娘21
“啊啊啊啊————！”
墨色人鱼般的少女突然用本发不出声音的喉咙爆发出一声崩溃的悲鸣，仿佛浸透着透骨的伤痛与贯透心肝的绝望，声嘶力竭又肝肠寸断。
接着她又突然开始笑，笑得悲凉荒诞，状似疯癫。
沈凌依旧静静地看着她，用那种理解但谈不上同情的残忍眼神。
——很痛吧，发现因为做不到控制自己身上邪恶的力量，害死了人，而且还是信赖着你、对你有感情的人……
——痛得想死，痛得想让自己死得惨烈一点、再惨烈一点，好像只有那样才能让心里好过一些，才能惩罚自己，才能偿还……
浓黑的幽水开始震荡，咆哮着卷起波澜。
水面上不计其数原本臣服于她的鬼手开始随着波涛躁动，千百种不同的鬼哭声渐渐交叠着响起，声音越来越大。
——为她撑起内心世界的那个人不在了，现在甚至连最后支撑着她的怒与怨都不复存在，她没有勇气和理由再支撑下去了。
她的精神在崩溃，被她的天赋与力量挟制的幽水自然也随之走向失控，尝试着冲破藩篱。
那些组成她手臂和双腿的墨色液体开始蠢蠢欲动地沿着她的身体向上蔓延，溶解她的血肉，蚕食她的灵魂。
不计其数的鬼手攀上她的身躯，将她恶狠狠地向冰冷幽深的潭水深处拉拽，在久久回荡的阴怨哭号声中，试图反抗、撕碎、报复这个压制了它们太久太久的“人”。
她依旧悲惨地狂笑着，毫不反抗地缓缓向后倒去，任凭自己慢慢下沉，仿佛感觉不到被撕扯腐蚀的痛，任凭自己渐渐溃散……
“叮，旅途任务已完成，幸存旅行者将于五分钟后被传送至旅途终点：安全区8392号。”
众人的脑海中弹出一道系统的提示音。
与此同时，郭栋和苏恬恬都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做出防御的姿态，各自将手中的符箓握紧。
——最后五分钟。可是以姜珂现在的这个样子，她应该坚持不到五分钟了！
一旦姜珂彻底崩溃，被腐蚀殆尽，镇女的力量消失，又没有新的仪式续上，幽水必将彻底爆发，吞没整个临水村。
这大概就是副本给他们设置的最后一道关。
他们两个看得明白的状况，沈凌自然同样明白，于是他回过头，用目光去找那个从性格到行为方式再到战斗力都很像姐姐的女人。
他看见早前她和苏恬恬推拉了。如果她手里还有另外一张符，两个人就根本没必要客气，也不需要她最后强硬塞给苏恬恬。
但他可以在用法术顶住爆发的幽水时用一种更高级一点的，同时护住两个人。
虽然规则的惩罚也会因此痛得更剧烈一点。
但不管她实际上是不是——其实他宁愿希望她不是，希望姐姐现在安稳地呆在现实世界，没被卷进这怪异的空间——只因为她很像姐姐，他就愿意为了保下她多痛一点。
……
然而下一秒他就惊讶地发现，他找的人此时连看都没看即将爆发的幽水，而是弯着腰，对着一个地方奋力挥舞着铁铲。
“你等一下，珂珂！”
就在此时她挖到了想要的东西，丢掉铲子从土坑里将它抱出来，径直向潭水近处狂奔，边跑边喊：“珂珂你再坚持一下！琪琪，琪琪有话要对你说！”
她手里抱着的，是被唐乾他们埋下去的那个骨灰盒。
一边尽可能地靠近逐渐被幽水侵蚀的姜珂，她一边直接掀开骨灰盒的盖子，将手伸进去，在里面翻找、摸索。
带着浓烈阴怨煞气的黑水不时卷击到她身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烧灼伤痕，但她毫不退缩，依旧一步步走向濒临崩溃的姜珂。
——要拿到姜琪的病历，告诉姜珂姜琪实际是因她而死，这应该并非副本的唯一解，也不是最优解。从昨晚捋顺姐妹俩之间故事脉络的那一刻起，她就在想这个。
从理性的角度上想，要离开临水村去镇上拿病例，同时不崩演绎人设，七位角色中只有沈凌和阮凯可以做到。
其中沈凌又是最优人选，因为和身为“江雪瑙”合法丈夫的沈凌相比，如果是阮凯想要从医院调出她的病历资料，恐怕还会再额外费些波折。
可偏偏，沈凌同时也是姜珂击杀序列中的首位。符箓的数量稀少，除非极迅速地推完这个副本或者偏巧每晚都有其他人冲撞姜琪造成插队，否则沈凌几乎注定很早会死。
再加上那个姜珂一旦杀人成功就会屠杀整个院子的设定，一旦沈凌死亡，很可能就是沈、阮双死。
那么，如果是人员配置平庸的普通队伍，难道只要扮演沈凌的旅行者不够给力早早死掉，其他人就注定只能束手无策等着团灭了么？
这无疑太不合理了。
所以一定还有另外一条生路，而且其关键就在临水村之内，其他扮演村里人的旅行者也能够接触得到。
至于从感性的角度……黎明觉得，很大程度上，自己比起姜珂更能共情姜琪的想法，以己度人，她知道如果自己是姜琪，她会怎么做。
姜琪知道姜珂把她当成一切，当成精神支柱，知道姜珂需要她，也知道姜珂承受着幽水怎样的折磨。
只要姐妹俩的感情是真的，就不会有人比姜琪更了解姜珂。
所以她肯定知道，得知了她的死讯，姜珂一定会受不了，会发疯的。
那么，既然都已经告诉了她自己是怀孕生孩子去了，就这样一直瞒着她，永远永远让她以为她的琪琪在遥远的城市里过着自己有夫有子的生活，不就好了？
虽然大抵会为琪琪不再想她、不再来看她了而难过，但至少支撑她的那个念想还是在的。
为什么要留下遗言让沈凌来送骨灰盒，为什么要让姜珂知道她的死讯，把那点虚假的念想与希望掐灭呢？
她明明知道，珂珂会受不了的。
那么，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果然，她在那个本该最危险、胡乱动了必定会死的盒子里摸到了她想找的东西。
她将那个小而坚硬的东西抓出来，急切间连着一小把骨灰，将它尽力举向行将崩溃、无心求活的姜珂。
——那是一枚戒指，“江雪瑙”的婚戒，和沈凌手上那枚是一模一样，他们都曾在沈凌手机里那张婚纱照上见过。
唯一的不同，就是上面刻着的字。
戒指的环上刻着“Q loves K”。
琪琪爱珂珂。和她们姐妹俩那张合影背面的文字一样。
——她为什么要在死后回来？
——是因为不忍心吧。因为舍不得让一个如此爱她的人在漫长的误会中独自忍受孤单痛楚，永远抱着无望的期待，然后日复一日地失望着。
——既然回来，她就一定留下了什么东西，能缓解姜珂彻底失去她的痛苦，能抚慰姜珂。
黎明很快找到了那枚戒指上的机关。
阮凯曾经说过，沈凌打开戒指，从里面的储物空间取出符箓。这就是副本给予的隐晦提示了。
姜琪的戒指里，藏着一张极薄的信笺，叠得小小的。但大约是系统设定的帮助，竟不难认清上面一个个只有芝麻粒大小的文字。
那是姜琪留给姜珂的信。
用着袁馥的声音，她展开信笺，一字一句认真地替那个无法开口的人读着——
“珂珂，姐姐，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很抱歉高估了自己，到最后都没能亲口对你说我今生最爱的就是你，这是我现在唯一遗憾的地方。”
“你不要因为我的死因自责，因为这是我自己选的。”
“其实，和你见面对我身体的影响，我早就知道了。我也知道，我或许应该减少来找你的次数，那样我就能活得久一点，再多陪姐姐一段时间了。”
“但我总是忍不住，每次离开得久一点，就会开始担心你在这里怎么样，就又开始想你了。”
“见不到你的日子太难捱。哪怕用着化用自你名字的假名，用这种方式让你无时不刻都在我身边，思念还是啃噬着我。”
“所以最终我还是选择了自私。每到想你的时候就回到你身旁来，别的什么都不管了。”
“姐姐，你不要怨恨沈凌，他没有欺骗我，他的戒指上刻着别人的名字，我又何尝不是呢？我嫁给他只是想帮他，因为我们都爱着一个永远不能好好在一起的人。”
“而且，我反正也不会再爱上其他人了。”
“我明白，因为我是你人生中唯一的温暖，所以你肯用生命爱我。”
“你也应该明白，认识你之前，我的人生里只有镇女的责任和为村子献身的使命，你又何尝不是我最初的私心，唯一的陪伴，我的快乐和仅有的温情呢？”
“离开村子之后世界变得很大，但我知道没有人能越过你，也永远不会再有人比你爱我爱得更赤诚了。”
“所以我回来了。我知道看到我的骨灰会让你很痛，但也知道哪怕化为一捧灰烬，你也必定会打开盒子把我抱在怀里，然后看到我们的戒指，看到我的心声。”
“我知道姐姐一直压制着幽水，辛苦和它对抗，忍受无休止被腐蚀的痛，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因为我爱这个生养我的村子，我舍不得。所以当我不在了，放弃对姐姐来说会比较轻松。你也一定更想尽快真正地死去，到亡灵的世界来找我。”
“但是对不起，我又要自私了。”
“今生的最后一个愿望，我希望姐姐能为了我再坚持一下，尽可能地替没有尽到使命的我守护好我们的家乡。”
“我知道这很苦。所以姐姐，既然幽水的存在就已说明世上真有阴魂存在，那么我死之后，我的灵魂不会入幽冥，也不过忘川，我会把自己附在这封信、这枚刻着我对你心意的戒指上，让它们带我回到你的身边。”
“我永远陪着你，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姐姐，我知道，因为从未真正死去，你是看不见阴魂的，临终前没有深重的怨恨，我的灵魂也注定无法融入幽水，像幽水中的大家一样借着幽水凝结而现身。”
“但是就算看不见，我也相信姐姐一定会能够感受到我的存在，因为你最熟悉的人是我，最爱的人也是我。”
“你要相信，从你看到这封信的现在开始，我已经在你身边了。”
黎明一字一句地读着，读得极为动情，一时间竟令所有人都莫名地觉得，如果姜琪的灵魂能够开口说话，那她的声音、语气、神情，理应就是这个样子。
就连幽谭中的姜珂也定定地望着她，神情哀婉得像是要流泪，又因为那一句句的安抚与告白而怆然地浅浅笑着。
那凝视是那么温柔那么认真，好像真的透过她的身体，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与此同时，随着读信的声音渐渐步入尾声，无论是有阴阳眼的还是没有阴阳眼的，众人都在副本的加持下看见，有一条半透明的魂魄正渐渐从那戒指与信纸中飘散出来，凝结成少女的身影，悬浮在幽水中那些狂暴的怨灵鬼手之上，慢慢地、坚定地飘向潭中的姜珂。
唯有姜珂似乎看不见她的存在，但当她张开手臂安抚地从背后拥抱住她，抚摸她正被反噬的幽水蚕食啃噬的身躯，疼惜地用脸颊蹭着她的脖子，若有所觉般地，被镇压幽水的使命禁锢在生与死之间不得解脱的少女渐渐平静下来，把眼睛闭上了……
片刻之后，本已在震荡着想要吞噬她的水中放任自己逐渐沉沦的人霍然起身，奋力抬起那只由幽水组成的、此刻已然不大听使唤的右手，抓住那些揪扯着将她往水里压的鬼手，撕扯下来，恶狠狠地掷入幽水到当中。
直起身体，张开双臂，她再次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咆哮。
凶悍的力量在那声呐喊中震荡开去，展开君临天下般的威压。逐渐蚕食着她的幽水停止了，继而褪去，翻滚的墨浪也仿佛受到无形力量的压制，不计其数的鬼手重新畏惧地蛰伏蜷缩，陆续放弃抵抗，缩回水底。
少顷，一切渐渐重新归于平静。
——十年前，她甘愿为她爱的人赴死。
——十年后，她仍愿意，为了她爱的人这样“活”着。
墨色人鱼般的少女突然用本发不出声音的喉咙爆发出一声崩溃的悲鸣，仿佛浸透着透骨的伤痛与贯透心肝的绝望，声嘶力竭又肝肠寸断。
接着她又突然开始笑，笑得悲凉荒诞，状似疯癫。
沈凌依旧静静地看着她，用那种理解但谈不上同情的残忍眼神。
——很痛吧，发现因为做不到控制自己身上邪恶的力量，害死了人，而且还是信赖着你、对你有感情的人……
——痛得想死，痛得想让自己死得惨烈一点、再惨烈一点，好像只有那样才能让心里好过一些，才能惩罚自己，才能偿还……
浓黑的幽水开始震荡，咆哮着卷起波澜。
水面上不计其数原本臣服于她的鬼手开始随着波涛躁动，千百种不同的鬼哭声渐渐交叠着响起，声音越来越大。
——为她撑起内心世界的那个人不在了，现在甚至连最后支撑着她的怒与怨都不复存在，她没有勇气和理由再支撑下去了。
她的精神在崩溃，被她的天赋与力量挟制的幽水自然也随之走向失控，尝试着冲破藩篱。
那些组成她手臂和双腿的墨色液体开始蠢蠢欲动地沿着她的身体向上蔓延，溶解她的血肉，蚕食她的灵魂。
不计其数的鬼手攀上她的身躯，将她恶狠狠地向冰冷幽深的潭水深处拉拽，在久久回荡的阴怨哭号声中，试图反抗、撕碎、报复这个压制了它们太久太久的“人”。
她依旧悲惨地狂笑着，毫不反抗地缓缓向后倒去，任凭自己慢慢下沉，仿佛感觉不到被撕扯腐蚀的痛，任凭自己渐渐溃散……
“叮，旅途任务已完成，幸存旅行者将于五分钟后被传送至旅途终点：安全区8392号。”
众人的脑海中弹出一道系统的提示音。
与此同时，郭栋和苏恬恬都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做出防御的姿态，各自将手中的符箓握紧。
——最后五分钟。可是以姜珂现在的这个样子，她应该坚持不到五分钟了！
一旦姜珂彻底崩溃，被腐蚀殆尽，镇女的力量消失，又没有新的仪式续上，幽水必将彻底爆发，吞没整个临水村。
这大概就是副本给他们设置的最后一道关。
他们两个看得明白的状况，沈凌自然同样明白，于是他回过头，用目光去找那个从性格到行为方式再到战斗力都很像姐姐的女人。
他看见早前她和苏恬恬推拉了。如果她手里还有另外一张符，两个人就根本没必要客气，也不需要她最后强硬塞给苏恬恬。
但他可以在用法术顶住爆发的幽水时用一种更高级一点的，同时护住两个人。
虽然规则的惩罚也会因此痛得更剧烈一点。
但不管她实际上是不是——其实他宁愿希望她不是，希望姐姐现在安稳地呆在现实世界，没被卷进这怪异的空间——只因为她很像姐姐，他就愿意为了保下她多痛一点。
……
然而下一秒他就惊讶地发现，他找的人此时连看都没看即将爆发的幽水，而是弯着腰，对着一个地方奋力挥舞着铁铲。
“你等一下，珂珂！”
就在此时她挖到了想要的东西，丢掉铲子从土坑里将它抱出来，径直向潭水近处狂奔，边跑边喊：“珂珂你再坚持一下！琪琪，琪琪有话要对你说！”
她手里抱着的，是被唐乾他们埋下去的那个骨灰盒。
一边尽可能地靠近逐渐被幽水侵蚀的姜珂，她一边直接掀开骨灰盒的盖子，将手伸进去，在里面翻找、摸索。
带着浓烈阴怨煞气的黑水不时卷击到她身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烧灼伤痕，但她毫不退缩，依旧一步步走向濒临崩溃的姜珂。
——要拿到姜琪的病历，告诉姜珂姜琪实际是因她而死，这应该并非副本的唯一解，也不是最优解。从昨晚捋顺姐妹俩之间故事脉络的那一刻起，她就在想这个。
从理性的角度上想，要离开临水村去镇上拿病例，同时不崩演绎人设，七位角色中只有沈凌和阮凯可以做到。
其中沈凌又是最优人选，因为和身为“江雪瑙”合法丈夫的沈凌相比，如果是阮凯想要从医院调出她的病历资料，恐怕还会再额外费些波折。
可偏偏，沈凌同时也是姜珂击杀序列中的首位。符箓的数量稀少，除非极迅速地推完这个副本或者偏巧每晚都有其他人冲撞姜琪造成插队，否则沈凌几乎注定很早会死。
再加上那个姜珂一旦杀人成功就会屠杀整个院子的设定，一旦沈凌死亡，很可能就是沈、阮双死。
那么，如果是人员配置平庸的普通队伍，难道只要扮演沈凌的旅行者不够给力早早死掉，其他人就注定只能束手无策等着团灭了么？
这无疑太不合理了。
所以一定还有另外一条生路，而且其关键就在临水村之内，其他扮演村里人的旅行者也能够接触得到。
至于从感性的角度……黎明觉得，很大程度上，自己比起姜珂更能共情姜琪的想法，以己度人，她知道如果自己是姜琪，她会怎么做。
姜琪知道姜珂把她当成一切，当成精神支柱，知道姜珂需要她，也知道姜珂承受着幽水怎样的折磨。
只要姐妹俩的感情是真的，就不会有人比姜琪更了解姜珂。
所以她肯定知道，得知了她的死讯，姜珂一定会受不了，会发疯的。
那么，既然都已经告诉了她自己是怀孕生孩子去了，就这样一直瞒着她，永远永远让她以为她的琪琪在遥远的城市里过着自己有夫有子的生活，不就好了？
虽然大抵会为琪琪不再想她、不再来看她了而难过，但至少支撑她的那个念想还是在的。
为什么要留下遗言让沈凌来送骨灰盒，为什么要让姜珂知道她的死讯，把那点虚假的念想与希望掐灭呢？
她明明知道，珂珂会受不了的。
那么，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果然，她在那个本该最危险、胡乱动了必定会死的盒子里摸到了她想找的东西。
她将那个小而坚硬的东西抓出来，急切间连着一小把骨灰，将它尽力举向行将崩溃、无心求活的姜珂。
——那是一枚戒指，“江雪瑙”的婚戒，和沈凌手上那枚是一模一样，他们都曾在沈凌手机里那张婚纱照上见过。
唯一的不同，就是上面刻着的字。
戒指的环上刻着“Q loves K”。
琪琪爱珂珂。和她们姐妹俩那张合影背面的文字一样。
——她为什么要在死后回来？
——是因为不忍心吧。因为舍不得让一个如此爱她的人在漫长的误会中独自忍受孤单痛楚，永远抱着无望的期待，然后日复一日地失望着。
——既然回来，她就一定留下了什么东西，能缓解姜珂彻底失去她的痛苦，能抚慰姜珂。
黎明很快找到了那枚戒指上的机关。
阮凯曾经说过，沈凌打开戒指，从里面的储物空间取出符箓。这就是副本给予的隐晦提示了。
姜琪的戒指里，藏着一张极薄的信笺，叠得小小的。但大约是系统设定的帮助，竟不难认清上面一个个只有芝麻粒大小的文字。
那是姜琪留给姜珂的信。
用着袁馥的声音，她展开信笺，一字一句认真地替那个无法开口的人读着——
“珂珂，姐姐，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很抱歉高估了自己，到最后都没能亲口对你说我今生最爱的就是你，这是我现在唯一遗憾的地方。”
“你不要因为我的死因自责，因为这是我自己选的。”
“其实，和你见面对我身体的影响，我早就知道了。我也知道，我或许应该减少来找你的次数，那样我就能活得久一点，再多陪姐姐一段时间了。”
“但我总是忍不住，每次离开得久一点，就会开始担心你在这里怎么样，就又开始想你了。”
“见不到你的日子太难捱。哪怕用着化用自你名字的假名，用这种方式让你无时不刻都在我身边，思念还是啃噬着我。”
“所以最终我还是选择了自私。每到想你的时候就回到你身旁来，别的什么都不管了。”
“姐姐，你不要怨恨沈凌，他没有欺骗我，他的戒指上刻着别人的名字，我又何尝不是呢？我嫁给他只是想帮他，因为我们都爱着一个永远不能好好在一起的人。”
“而且，我反正也不会再爱上其他人了。”
“我明白，因为我是你人生中唯一的温暖，所以你肯用生命爱我。”
“你也应该明白，认识你之前，我的人生里只有镇女的责任和为村子献身的使命，你又何尝不是我最初的私心，唯一的陪伴，我的快乐和仅有的温情呢？”
“离开村子之后世界变得很大，但我知道没有人能越过你，也永远不会再有人比你爱我爱得更赤诚了。”
“所以我回来了。我知道看到我的骨灰会让你很痛，但也知道哪怕化为一捧灰烬，你也必定会打开盒子把我抱在怀里，然后看到我们的戒指，看到我的心声。”
“我知道姐姐一直压制着幽水，辛苦和它对抗，忍受无休止被腐蚀的痛，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因为我爱这个生养我的村子，我舍不得。所以当我不在了，放弃对姐姐来说会比较轻松。你也一定更想尽快真正地死去，到亡灵的世界来找我。”
“但是对不起，我又要自私了。”
“今生的最后一个愿望，我希望姐姐能为了我再坚持一下，尽可能地替没有尽到使命的我守护好我们的家乡。”
“我知道这很苦。所以姐姐，既然幽水的存在就已说明世上真有阴魂存在，那么我死之后，我的灵魂不会入幽冥，也不过忘川，我会把自己附在这封信、这枚刻着我对你心意的戒指上，让它们带我回到你的身边。”
“我永远陪着你，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姐姐，我知道，因为从未真正死去，你是看不见阴魂的，临终前没有深重的怨恨，我的灵魂也注定无法融入幽水，像幽水中的大家一样借着幽水凝结而现身。”
“但是就算看不见，我也相信姐姐一定会能够感受到我的存在，因为你最熟悉的人是我，最爱的人也是我。”
“你要相信，从你看到这封信的现在开始，我已经在你身边了。”
黎明一字一句地读着，读得极为动情，一时间竟令所有人都莫名地觉得，如果姜琪的灵魂能够开口说话，那她的声音、语气、神情，理应就是这个样子。
就连幽谭中的姜珂也定定地望着她，神情哀婉得像是要流泪，又因为那一句句的安抚与告白而怆然地浅浅笑着。
那凝视是那么温柔那么认真，好像真的透过她的身体，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与此同时，随着读信的声音渐渐步入尾声，无论是有阴阳眼的还是没有阴阳眼的，众人都在副本的加持下看见，有一条半透明的魂魄正渐渐从那戒指与信纸中飘散出来，凝结成少女的身影，悬浮在幽水中那些狂暴的怨灵鬼手之上，慢慢地、坚定地飘向潭中的姜珂。
唯有姜珂似乎看不见她的存在，但当她张开手臂安抚地从背后拥抱住她，抚摸她正被反噬的幽水蚕食啃噬的身躯，疼惜地用脸颊蹭着她的脖子，若有所觉般地，被镇压幽水的使命禁锢在生与死之间不得解脱的少女渐渐平静下来，把眼睛闭上了……
片刻之后，本已在震荡着想要吞噬她的水中放任自己逐渐沉沦的人霍然起身，奋力抬起那只由幽水组成的、此刻已然不大听使唤的右手，抓住那些揪扯着将她往水里压的鬼手，撕扯下来，恶狠狠地掷入幽水到当中。
直起身体，张开双臂，她再次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咆哮。
凶悍的力量在那声呐喊中震荡开去，展开君临天下般的威压。逐渐蚕食着她的幽水停止了，继而褪去，翻滚的墨浪也仿佛受到无形力量的压制，不计其数的鬼手重新畏惧地蛰伏蜷缩，陆续放弃抵抗，缩回水底。
少顷，一切渐渐重新归于平静。
——十年前，她甘愿为她爱的人赴死。
——十年后，她仍愿意，为了她爱的人这样“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