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这是一个完全出乎我意料的回答。我从没有拍过电影，我更不明白，像他这样的能够接触到保护区核心统治者的政客，为什么要去涉足电影行业，这对他的仕途没有任何帮助。而且，我记得他并不喜欢看电影。
“为了延续人类基因，维系人类文明，保护区委员会决定通过一系列宣传政策来提人口数量，保证人类种群数量的增长……”他边说边起身在桌上的文件里，在身后的书架上开始翻找起来，最终，他从地上的一堆废纸里捡出一个文件袋，抖了抖上面的灰尘，递给我“上面想拍一部关于残障人士的爱情电影，告诉人们即便在艰苦的逆境中也存在浪漫的爱情，鼓励人类对保有未来的希望。”
我看了眼文件袋，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仰坐在沙发上静静的看着燕庄的眼睛，对于这样一个地狱级的笑话，我实在笑不起来。
要知道，由于资源即将耗尽，人类文明早已在崩溃的边缘，所有人都处于一种压抑的绝望之中。出于生命的本能，每个人似乎都变成了一头在荒原上游荡的孤兽，浑身散发着腐臭，粘稠的唾液里藏着同类的血块与碎骨。统治者抱着今朝有酒醉的心态，利用手中的权力大肆搜刮挥霍原本就有限的资源，无权无势的人只能捡些残羹冷炙。这种环境下，四肢健全的正常人想要生存下去都是万难。更何况从三十年前开始，人类基因开始退化，死胎比例不断增高，越来越多的新生儿先天残疾，甚至畸形，致使保护区内人口持续下降。
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人都已经不再相信人类还会有未来，而爱情，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见我如此，只得把文件袋扔在桌上，一屁股坐回办公椅里。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微妙，终于忍不住发疯似的笑了起来。那是一种面对死亡，无能为力的嘲笑。
“所以它才在地上。”他收敛笑容，尽量让自己显得严肃，但是他嘴角任然残留着不易察觉的笑意。“暂时，你只能做这个。所有相关人员的名单以及联系方式都在文件袋里，如果你愿意接手，经费会在明天之前拨给你。”
至少，这是一份工作，而且，借此机会，我可以暂时离开他，离开这个让我无时无刻都提心吊胆，如履薄冰，随时随地都机关算尽，令人窒息的地方。
在没有仍和电影拍摄经验的情况下，我决定拍摄这部电影。因为有来自圣殿委员会的背书，电影的筹备十分顺畅，很快便凑出一个相对完整的摄制组。秦琏也加入了电影的拍摄工作，他是保护区内最受欢迎的青年导演之一。从见到他的第一眼，我便认出了他。
保护区里有这样一种人，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捡了几本书读，便自觉清高，开始抨击人性的罪恶，宣扬要建设出一个只有良善的世界，而秦琏正是其中之一。
于是，我把导演的位置让给了他，我屈居副导演——一则让他放手去构建自己心中的世界，二则如果电影拍出来的效果不尽如人意，负面舆论也会被引导到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导演身上。
男女主都是新人，男生叫祁牧，女生叫魏染，充满学生气，很适合演青春爱情电影。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发现剧组的成员都对我言听计从，连秦琏这样的理想主义者也不能免俗，对我处处谦让。他们的态度，看上去就像为了吃口饭，不得已去陪一个有钱人玩一场叫做“拍电影”的游戏。
这，就是这片保护区的运转方式。
在得知由我负责电影拍摄工作之后，委员会给我三个电影拍摄地点让我选择。而我则我选择了整个保护区内最偏远的村落——咖环弓村。对外宣称，是在满足文件上“艰苦逆境”这一要求，实际上，却是为了远离燕庄，逃离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我从未跟燕庄说过我的真实想法，但从我选择的拍摄地点，他一定能清楚的感受到，我对他的反抗。可是他仍像以前一样，对我的行为没有做出任何制止。
他这种对我几乎放任的态度，令我感到不安。就好比一名监狱中的囚徒，不知道自己的刑期，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执行死刑，当他发现无论提出什么要求，狱警都会满足时，是不是理所当然的会开始感到不安，感到害怕？
不过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而去拍摄这部电影，让觉得在我与燕庄之间，至少在物理层面上，拉开了一道安全距离。
说回电影，作为此次拍摄地点咖环弓村之所以偏远，并不是因为这座村落在保护区与沙漠交界的边缘，而是因为这座村处在群山峭壁的环绕之中，与外界沟通困难，正常人难以到达，去过保护区边界的人都比去过这座山村的人要多。
这座山村尽管偏僻荒凉，却难得的有青山绿水——水在保护区里是稀缺资源。不过这溪水没能流入平原，形成河流，而是在流出山区的瞬间，便被山脚的水场收集，制成瓶装水，贩卖到保护区的各个角落。
我拿出拍摄电影的红头文件，水厂负责人在反复和上级通话，确认我们不是水资源走私犯之后，才肯放我们进山。
负责接待我们的人姓刘，听说是水厂的负责人，看上去大概四十来岁，身形不高，却很敦实，虽然有些秃顶，但人显得很精神。在这荒芜之地，他的生活竟然过得出乎意料的滋润。在他确认过我们是中央保护区的人后，开始变得殷勤起来“你们进山可要小心些，自从上次水厂派人进去勘探，这山至少有五十多年没人进去过了。”
“五十多年？那里面的人也不出来吗？”我问。
“出来？”水厂负责人听后搓着龟裂的手掌，干笑两声“出来也是饿死，这保护区里连吸进去的空气都要交税，他们山里的人出来，去哪挣这钱？还不如待在山里，好吃好喝，也没个人找他们收钱……”突然，他好像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肩膀缩做一团，低着头，用眼睛的余光瞟我们。
秦琏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又拿出随身携带的烟盒卷了一根香烟给他“刘厂长，您给我们详细说说，这山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也好提前做准备。”
刘厂长？不知为何，我心中冷笑一声，不知道是在笑秦琏，还是在笑这名所谓的刘厂长，亦或者是在笑我自己。
刘厂长用双手捧过那一根香烟，并没有点燃，而是放在鼻前猛吸一口，面上露出享受的神情。他从从衣兜里拿出一块手帕，把卷烟包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回外衣口袋里，又从口袋里拿出来，用指尖掐出一根烟丝，舔进嘴里，一脸满足的将卷烟包好放到了内口袋。“嘿，我哪算得上什么厂长，这装水送水都是全自动的，我只是在这里守着，机器出现问题了，就随手修一修。”
“你们在这拍电影算是选对地方了，这保护区里哪还有地方像这样山清水秀的？”刘厂长一下就来劲了，凑到跟前来道“只是你们要注意，这山里的人跟外面的人不太一样。”说着，他煞有介事的停了下来，眼睛瞟向秦琏装烟盒的口袋。
秦琏轻叹一声，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只得把烟丝连着烟盒全给了他，刘厂长接过后把烟盒握在手心里不听的摩挲，笑得满脸皱纹“核心区来的果然都是贵人，我们这旮旯里哪有这好东西。”
“这山里的人说得话，穿的衣服跟我们都不一样，你看那穿得五颜六色，还带着彩色头巾的，就是山里人，听说他们能招鬼，还是招魂来着。之前我们勘探队的人，好多进了山就没出来过，听说都是被山里的人勾走了。”
咖环弓村坐落在盲山之上，这一带都是原始森林，若没有向导带领，很容易在山中迷路。我不愿再听那位厂长谈论鬼神之谈，目光在屋内四处打量，直到看见墙上生锈的钉子与磨破的墙皮，那是挂猎枪的痕迹，便问道：“山里有野兽吗？”
“这年头哪来的野兽？你在山里找个七天七夜，能碰到只兔子都是算你运气好的。”刘厂长顺着我的目光往墙上瞥了两眼。在刘厂长略带心虚的回答后，屋内陷入死亡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清楚，走私肉食是杀头的重罪。
秦琏见此，面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好像在怪我不该节外生枝。他好不容易哄得刘厂长愿意开口介绍山里的情况，被我一问又把人吓得不敢说话。
秦琏为了缓解尴尬的局面，不自然的咳了两声，宽慰道“厂长，您别紧张，我们是来拍电影的，不是来查案的，更不是来审犯人的，您不要多想。我们只想知道，当年你们水厂勘探队进山路线是哪条，还有记录吗？”
“嘶，记录？记录......”刘厂长因为秦琏帮他敷衍过去了猎枪的问题，显得十分开心，虽然秦琏话中“犯人”二字使他有些胆寒。
他皱着眉头想着一会，道“有有有，您等会。”然后便急急忙忙的跑出去，等他再次进来时，身后跟了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给你们找了个向导——林晨，他爷爷之前是勘探队里的专家，进过山，研究那个，那个民俗的，肯定有记录进山的路线。”
“为了延续人类基因，维系人类文明，保护区委员会决定通过一系列宣传政策来提人口数量，保证人类种群数量的增长……”他边说边起身在桌上的文件里，在身后的书架上开始翻找起来，最终，他从地上的一堆废纸里捡出一个文件袋，抖了抖上面的灰尘，递给我“上面想拍一部关于残障人士的爱情电影，告诉人们即便在艰苦的逆境中也存在浪漫的爱情，鼓励人类对保有未来的希望。”
我看了眼文件袋，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仰坐在沙发上静静的看着燕庄的眼睛，对于这样一个地狱级的笑话，我实在笑不起来。
要知道，由于资源即将耗尽，人类文明早已在崩溃的边缘，所有人都处于一种压抑的绝望之中。出于生命的本能，每个人似乎都变成了一头在荒原上游荡的孤兽，浑身散发着腐臭，粘稠的唾液里藏着同类的血块与碎骨。统治者抱着今朝有酒醉的心态，利用手中的权力大肆搜刮挥霍原本就有限的资源，无权无势的人只能捡些残羹冷炙。这种环境下，四肢健全的正常人想要生存下去都是万难。更何况从三十年前开始，人类基因开始退化，死胎比例不断增高，越来越多的新生儿先天残疾，甚至畸形，致使保护区内人口持续下降。
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人都已经不再相信人类还会有未来，而爱情，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见我如此，只得把文件袋扔在桌上，一屁股坐回办公椅里。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微妙，终于忍不住发疯似的笑了起来。那是一种面对死亡，无能为力的嘲笑。
“所以它才在地上。”他收敛笑容，尽量让自己显得严肃，但是他嘴角任然残留着不易察觉的笑意。“暂时，你只能做这个。所有相关人员的名单以及联系方式都在文件袋里，如果你愿意接手，经费会在明天之前拨给你。”
至少，这是一份工作，而且，借此机会，我可以暂时离开他，离开这个让我无时无刻都提心吊胆，如履薄冰，随时随地都机关算尽，令人窒息的地方。
在没有仍和电影拍摄经验的情况下，我决定拍摄这部电影。因为有来自圣殿委员会的背书，电影的筹备十分顺畅，很快便凑出一个相对完整的摄制组。秦琏也加入了电影的拍摄工作，他是保护区内最受欢迎的青年导演之一。从见到他的第一眼，我便认出了他。
保护区里有这样一种人，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捡了几本书读，便自觉清高，开始抨击人性的罪恶，宣扬要建设出一个只有良善的世界，而秦琏正是其中之一。
于是，我把导演的位置让给了他，我屈居副导演——一则让他放手去构建自己心中的世界，二则如果电影拍出来的效果不尽如人意，负面舆论也会被引导到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导演身上。
男女主都是新人，男生叫祁牧，女生叫魏染，充满学生气，很适合演青春爱情电影。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发现剧组的成员都对我言听计从，连秦琏这样的理想主义者也不能免俗，对我处处谦让。他们的态度，看上去就像为了吃口饭，不得已去陪一个有钱人玩一场叫做“拍电影”的游戏。
这，就是这片保护区的运转方式。
在得知由我负责电影拍摄工作之后，委员会给我三个电影拍摄地点让我选择。而我则我选择了整个保护区内最偏远的村落——咖环弓村。对外宣称，是在满足文件上“艰苦逆境”这一要求，实际上，却是为了远离燕庄，逃离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我从未跟燕庄说过我的真实想法，但从我选择的拍摄地点，他一定能清楚的感受到，我对他的反抗。可是他仍像以前一样，对我的行为没有做出任何制止。
他这种对我几乎放任的态度，令我感到不安。就好比一名监狱中的囚徒，不知道自己的刑期，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执行死刑，当他发现无论提出什么要求，狱警都会满足时，是不是理所当然的会开始感到不安，感到害怕？
不过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而去拍摄这部电影，让觉得在我与燕庄之间，至少在物理层面上，拉开了一道安全距离。
说回电影，作为此次拍摄地点咖环弓村之所以偏远，并不是因为这座村落在保护区与沙漠交界的边缘，而是因为这座村处在群山峭壁的环绕之中，与外界沟通困难，正常人难以到达，去过保护区边界的人都比去过这座山村的人要多。
这座山村尽管偏僻荒凉，却难得的有青山绿水——水在保护区里是稀缺资源。不过这溪水没能流入平原，形成河流，而是在流出山区的瞬间，便被山脚的水场收集，制成瓶装水，贩卖到保护区的各个角落。
我拿出拍摄电影的红头文件，水厂负责人在反复和上级通话，确认我们不是水资源走私犯之后，才肯放我们进山。
负责接待我们的人姓刘，听说是水厂的负责人，看上去大概四十来岁，身形不高，却很敦实，虽然有些秃顶，但人显得很精神。在这荒芜之地，他的生活竟然过得出乎意料的滋润。在他确认过我们是中央保护区的人后，开始变得殷勤起来“你们进山可要小心些，自从上次水厂派人进去勘探，这山至少有五十多年没人进去过了。”
“五十多年？那里面的人也不出来吗？”我问。
“出来？”水厂负责人听后搓着龟裂的手掌，干笑两声“出来也是饿死，这保护区里连吸进去的空气都要交税，他们山里的人出来，去哪挣这钱？还不如待在山里，好吃好喝，也没个人找他们收钱……”突然，他好像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肩膀缩做一团，低着头，用眼睛的余光瞟我们。
秦琏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又拿出随身携带的烟盒卷了一根香烟给他“刘厂长，您给我们详细说说，这山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也好提前做准备。”
刘厂长？不知为何，我心中冷笑一声，不知道是在笑秦琏，还是在笑这名所谓的刘厂长，亦或者是在笑我自己。
刘厂长用双手捧过那一根香烟，并没有点燃，而是放在鼻前猛吸一口，面上露出享受的神情。他从从衣兜里拿出一块手帕，把卷烟包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回外衣口袋里，又从口袋里拿出来，用指尖掐出一根烟丝，舔进嘴里，一脸满足的将卷烟包好放到了内口袋。“嘿，我哪算得上什么厂长，这装水送水都是全自动的，我只是在这里守着，机器出现问题了，就随手修一修。”
“你们在这拍电影算是选对地方了，这保护区里哪还有地方像这样山清水秀的？”刘厂长一下就来劲了，凑到跟前来道“只是你们要注意，这山里的人跟外面的人不太一样。”说着，他煞有介事的停了下来，眼睛瞟向秦琏装烟盒的口袋。
秦琏轻叹一声，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只得把烟丝连着烟盒全给了他，刘厂长接过后把烟盒握在手心里不听的摩挲，笑得满脸皱纹“核心区来的果然都是贵人，我们这旮旯里哪有这好东西。”
“这山里的人说得话，穿的衣服跟我们都不一样，你看那穿得五颜六色，还带着彩色头巾的，就是山里人，听说他们能招鬼，还是招魂来着。之前我们勘探队的人，好多进了山就没出来过，听说都是被山里的人勾走了。”
咖环弓村坐落在盲山之上，这一带都是原始森林，若没有向导带领，很容易在山中迷路。我不愿再听那位厂长谈论鬼神之谈，目光在屋内四处打量，直到看见墙上生锈的钉子与磨破的墙皮，那是挂猎枪的痕迹，便问道：“山里有野兽吗？”
“这年头哪来的野兽？你在山里找个七天七夜，能碰到只兔子都是算你运气好的。”刘厂长顺着我的目光往墙上瞥了两眼。在刘厂长略带心虚的回答后，屋内陷入死亡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清楚，走私肉食是杀头的重罪。
秦琏见此，面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好像在怪我不该节外生枝。他好不容易哄得刘厂长愿意开口介绍山里的情况，被我一问又把人吓得不敢说话。
秦琏为了缓解尴尬的局面，不自然的咳了两声，宽慰道“厂长，您别紧张，我们是来拍电影的，不是来查案的，更不是来审犯人的，您不要多想。我们只想知道，当年你们水厂勘探队进山路线是哪条，还有记录吗？”
“嘶，记录？记录......”刘厂长因为秦琏帮他敷衍过去了猎枪的问题，显得十分开心，虽然秦琏话中“犯人”二字使他有些胆寒。
他皱着眉头想着一会，道“有有有，您等会。”然后便急急忙忙的跑出去，等他再次进来时，身后跟了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给你们找了个向导——林晨，他爷爷之前是勘探队里的专家，进过山，研究那个，那个民俗的，肯定有记录进山的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