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巨响之后,研究所的灯全数熄灭,陷入一片昏暗。

    “能听到吗?听到请回复。”

    流川光又尝试了几次呼叫安室透和黑泽月,始终没有回应。黑泽月从伊斯顿的办公室出去后就再也没出现过在窗边,安室透也没有出现过在窗边、给他们单方面传递消息。

    在那道巨响开头之后,又一声爆裂的炸响伴随着轰鸣,无数碎块、浓烟和火光从三楼西侧喷薄而出。

    两人都守在正南和正北面,按照脑海中的地图估算,这次爆炸的位置大概是监控室。流川光紧抿的嘴唇抿得越发平直。根据一早的计划,以及连线断掉前的对话——zero那家伙就在监控室啊!

    他们在里面搞什么鬼!

    诸星大冷淡的声音响起:“……里面好像出岔子了。”

    流川光眼神微闪,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淡然地、无所谓地,甚至是含着一点笑意地问他:“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你女朋友吗?”

    诸星大默了默,流川光话落那一刻,三四百米外的研究所几乎亮成了一团光球,剧烈的爆炸接连轰响,一连串亮光环绕下,几层的玻璃外墙随着火龙巡游倾数碎裂,不堪重负地落下满地晶亮。

    附近街区已有人注意到异常,然而研究所里始终没有一个人出来。

    两人齐齐陷入了沉默。片刻后,流川光问道:“怎么样?你是准备撤呢,还是准备上?”

    “要是无所作为、无功而返,别说给代号了,怕不是嫌命长。”

    赤井秀一轻笑一声,握住狙击枪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保持一个姿势过长时间的身体,单手扛枪抬起头,目光直直射向配电室被炸毁后一片黯淡的研究所,墨绿色瞳孔犹如飘满萤虫鬼火的森林,幽邃而亮得惊人。

    估计已经有人报警了,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几。

    他以最快速度收拾好自己的装备,也没有问另一个人是进是退。流川光对他说出“你搜北边,我搜南边”的时候,两人已离开选作狙击点的居民楼,往研究所赶去。

    十分钟之后,赤井秀一搜完了研究所一楼,除了炸弹留下的浓烟、火光和满地残骸,不见一个人影。配电室已被炸毁,他背着狙击枪,手持冲锋枪,一身冷峻气质被火光映亮,在无人的楼道里长腿一迈,三两步跨上二楼。

    他在二楼发现了几具尸体,西装革履,一看就是生物技术协会的那些人。经过一间贮存生物器材的库房时,他捕捉到倒在地上的两团黑影。

    他走进去看,发现那两个人正是大卫教授和副手卢西乌斯。火焰“哔啵哔啵”地燃烧着,各种东西坍塌的声音从四面合围。一滩血迹染在两人身下,他们靠在铁质的储物柜最下方,大卫的腿部、腰部、肩部各中一枪,白大褂脏得不成样,因为失血过多已经奄奄一息,卢西乌斯身上的枪伤比他还多,幸运的是大部分只掀掉了皮肉。

    两个人被绑在一起。赤井秀一拿掉他们嘴里塞着的布条,揭掉绑缚用的胶带,“是谁将你们绑在这里的?”

    卢西乌斯满脸惊恐地看向他,他没那个耐心多做解释,只是又问了一遍。卢西乌斯艰难地、颤抖着说道:“快走!有炸弹!”

    “轰——”

    “嘣——”

    “哗——”

    无数混乱的声音,燃烧的、碎裂的、爆炸的,整个研究所正在崩塌的杂乱声音之下,赤井秀一在这一刻清晰地听到了定时器“滴答”“滴答”在走动的夺命声响。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听到过,定时器的声音、心跳的声音,如同鬼魅一样的,死神的脚步声。

    黑色幕布的遮挡下,炸弹倒计时:【00:00:16】。

    冲锋枪的枪背带挂在脖子上,他松开枪,一手拽过卢西乌斯,一手拖过大卫,往门口冲去。一道等候多时的黑影静立在门外,浑身裹在漆黑之中,修长森冷的突击步枪握在手里。“砰”地一声响,火光从黑洞洞枪口一绽。

    赤井秀一应声而倒。

    正中胸口,他根本来不及躲。研究所的负责人一左一右扑地,缺少赤井秀一架着他们,连站立都难以站立。突击步枪在不到十米的极近距离正面射击,巨大的冲劲直接将三人按回了库房。

    炸弹倒计时:【00:00:11】。

    很明显,赤井秀一穿了防弹衣,子弹没能贯穿他的胸口,只是像铁锤一样将他狠狠锤了一记。

    ——啧,应该爆头的。

    从头遮掩到脚的黑影双手稳稳持枪,“突突”又是几发子弹。赤井秀一来不及管那两人,被弹药击中往后倒的那一刹那,已变换身形,脚往地上一踩,矮身闪去一边,带着火光的子弹擦着他的身体击空。

    他躲回房间的墙壁后。身形消失在枪口下。

    炸弹倒计时:【00:00:07】。

    赤井秀一四处看了一眼,没功夫去掀那块黑色幕布,只能听到那“滴答”“滴答”的催命声响在稳定地倒计时。出去的路被火力压制,库房里没有别的门窗,只有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多待一秒就是离死亡更近一步。

    这看起来,完全是一个堵死出路和退路的死局。

    黑影稍微调转枪口。“突突突”几声响,薄弱的墙壁穿了几个洞,冲锋枪火力极猛的子弹横扫一线。从库房内弹射而出的子弹旋出强烈气流,正中他腹部,完全就像前一刻情形的倒转,黑影被子弹的冲劲掼倒在地。

    炸弹倒计时:【00:00:03】。

    他从地上爬起来,比他更快一步,一只冷白的手在漆黑中一闪,从库房里抛出一枚手榴弹。

    滋滋冒着烟的手榴弹嗖地飞跃过他,在半空旋转着自由落体,落地的刹那轰一声炸响。黑影猝不及防,连忙扑向一边,被爆炸的气流推飞出去。赤井秀一几个助跑从库房里滑铲而出,握枪的手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反向火力压制。

    倒计时【00:00:00】。库房在他身后发出剧烈的爆响,轰然夷为废墟。他一边往外跑,在火光和四溅的弹片之中,被爆炸的气流波掀翻在地。

    两人在一片火光中狼狈爬起来,连站都还没站稳,立马举枪对射。那道黑漆漆的人影见他从库房里出来,不欲再战,转身就跑。

    接连几枪击在地面,被他闪开,黑影转进楼梯口,待赤井秀一追过去时,楼道里已不见人影。

    他在上还是下之间犹豫片刻,跑上三楼,“蹬蹬”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握枪迅速回身,却见失联许久的金发黑皮青年出现在面前。

    安室透一手握枪,察觉到有人时下意识举枪瞄准,见是他后惊讶地挑眉:“诸星先生?”

    赤井秀一在楼道上方顿步,随着转身长发飘在身后,针织帽仍旧稳稳扣在头上,明暗摇曳的火光映照出他多处破碎、流血的伤口,以及面上的尘土污痕。他幽绿发亮的眸子如鹰睃狼顾,一身狼狈依旧俊美无畴、镇定而冷峻。

    他轻扫他一眼,问安室透的第一句话是:“你有看到黑泽吗?”

    -

    黑泽月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上的白色无尘防护服依旧没有脱掉,已经又脏又破得不成样子。她扶着三楼南边办公区的白色外墙,缓缓靠坐在地,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燃烧、爆裂和坍塌的声音,一手握紧兜里的东西,一手扣紧手枪。

    要快点走,再拖下去一会儿就走不成了。

    可是,身体透支得太严重,她实在太累了。

    她咬牙扶着墙往楼梯口走去,下楼梯的时候连腿肚子都在发抖。又是一声不知从哪处传来的房梁倒塌的震响。声响落下后,“砰”“砰”几声。血线从半空中飞溅开,背后射来的子弹狠狠击中她的肩膀和大腿,黑泽月睁大双眼,本就勉强提起力气的身体一个踩空,直直摔下楼梯。

    一道黑影在下方转角闪现,手中黑洞洞的枪口毫不犹豫地举起,对准。

    两声枪响。楼梯上方的两个西装男人闷声倒地。黑泽月扑进一个人的怀里,被稳稳接住。

    冷汗从额角滑下,黏连在眼尾,她眨了眨眼,视线里映出黑发青年隽秀沉静的面孔,浑身冰凉杀气的人竟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那双蓝色的上挑凤眼警觉地留意了一下周围状况,转向她,他一手揽住她的腰,握枪的手放低,将她扶稳,“任务完成得怎么样?另一个人呢?”

    流川光轻而快地扫了她一眼。腿部的白色防护服被子弹擦破,从那里汩汩渗出红色的血,掀掉了一块皮肉,但没有大碍;后肩处只有衣服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棉絮,很明显击中肩膀的子弹被防弹衣拦下了。

    黑泽月透支严重,又中了两枪——虽然有一枪被拦住,但子弹的冲劲依旧像掼来的一记铁锤往她骨头上狠狠一砸——她有点站不稳,不得不靠着楼梯扶手支撑身形。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偷袭她的人。子弹射穿腿骨,站不起来了。“你没有瞄准心脏吗?”

    “他们打伤你哪里,我就一样地还给他们。这不是很好吗?要么楼塌的时候埋在里面,要么警察到了把他们抓个现行,那可比直接毙命难过多了。”

    流川光浅笑着回她,清隽沉静的脸氤氲在浓重的阴影里,眼神仿佛在看蝼蚁挣扎,带着漠然旁观者的冷淡,看不出一点儿那底下的恶趣味。黑泽月有点难评,这种把戏她也爱玩,但她只会和有承受力的人玩,她向来不为难普通人。

    “既然你这么想,那就看好他们的动作。他们的手还能动。”

    流川光看向她。她一脸惨淡,琥珀色眼眸里小小地倒映出他的身形,白如金纸的面上依旧镇定,看不出分毫异样,唯有情绪纷扰的眸光泄漏出一点对他的不信任——即使他刚刚才救过她。

    她的不信任是对的。流川光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森然杀机。

    比起楼梯上方那两个开枪的男人,他更想杀的是眼前这个人。

    短短几天的相处已足以让他确认,这个女孩危险而棘手,但现在,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杀死在这里,非常容易。现场发生了这么大的破坏,没人能说得准这里发生了什么,而最可能知情的安室透,绝不会出卖他。

    刚才会救她,完全是看到同伴有危险,反应过快。

    即使这是一个不错的时机,诸伏景光也有些犹豫。潜入黑暗的世界,并不意味着杀人——为了正义而杀人——是理所应当的。

    他握枪的手紧了紧,凤眼犹如湛蓝海洋的颜色变得幽深不见底。黑泽月已经按动了耳麦的收音键,发出去一条通讯,“诸星君、安室先生,可以听到吗?”

    流川光杀意微敛,有点惊讶地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耳麦,从里面稍有延迟地传出了黑泽月的声音,“连线恢复了?”

    他蹙眉,意味不明地看向她。这是担心他会下黑手,所以迅速和男朋友取得联系吗?

    黑泽月以为他是在惊讶,四人频道的连线断了许久,为什么她还会想起来试着连线。她扶了扶有些发晕的脑袋,勉强提起精神,“回去再说吧,楼快塌了。这么大动静,警察估计也差不多到了。”

    他们同时收到了赤井秀一的回讯,他没有一句废话,简短说明了情况,“我和安室先生在二楼,一楼已经走不了了,我们在找可以逃生的路线。你在哪?”

    安室透和赤井秀一在二楼北,流川光和黑泽月在南边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道。通讯恢复,事情就简单多了。四人在二楼南边重新汇聚,此时一楼已经彻底烧了起来,他们没法再从正门出去。

    他们在二楼寻找火势不那么猛的地方。玻璃窗已经全部碎了,警笛声远远从几个街区外逼近,越来越响。

    他们将衣物打湿,一个接一个,井然有序地穿过火焰和浓烟,前后顺着研究所东面一条勉强维系着、被数次爆炸波及得摇摇欲坠的水管道跳下。

    阴沉沉的天开始下雨,细微的雨点迅速扩大成坠珠似的雨线,再变成倾盆大雨。四个人枪支弹药齐全,但要说伞这种日常用品,四个人也凑不出一把。

    前天流川光和赤井秀一到组织据点去取武器的时候,还调来了一辆道奇轿车,今天早上出任务时停在了附近街区。他们冒雨赶过去,所有人自动按照早上位置入座,赤井秀一坐主驾,黑泽月坐副驾,另外两人在后排入座。连安全带都来不及系,四扇车门一关,轿车飞速发动,如离弦箭一般蹿了出去。

    呜呜的警车追在后面。

    他们还是出来得太匆忙,没能及时离开,被赶到现场附近的警察发现了小尾巴。察觉到他们行迹异常的警察试图喊停他们,赤井秀一面不改色地瞄了眼后视镜,把道奇车开得飞快,在街道上左突右突,没用几分钟就把警车甩掉了。

    半小时后,四人一个赛一个狼狈地抵达了组织的临时安全屋。

    安室透、黑泽月和赤井秀一皆是衣裳破烂,身上血水混合着雨水,那样子别提多狼狈了。只有流川光被淋一身雨水之外,几乎没有受任何伤。

    他在路上很含蓄地表示了自己的幸灾乐祸,礼貌微笑着,假装关心、实际嘲讽:“你们都还好吗?看起来真的很惨。”

    惨兮兮的三人完全不想理他这个唯一干净整齐的人。

    那辆被警察追过的道奇是不能再用了,他们在邻近方便的地方泊车,会有外围成员将车开走。

    假如任务完成得天衣无缝,他们倒是可以若无其事地回豪华酒店。问题他们现在一个个浑身是伤,不适宜去别的地方,况且研究所那儿搞出来的动静那么大,这两天警方会查得很严,他们得到组织一早预备好的安全屋避避风头。

    安全屋在某个地下停车场的边边角角,非常不起眼,就是——条件有点太简陋了。简陋到让急着收整的四人在进到安全屋后,顿在那里,齐齐陷入了沉默。

    身后的铁门一关,它狭窄得就像一个私家备用的小型车库。或者应该说,它可能就是小车库改造的。

    天花板最多两米高,不能再多了,赤井秀一往里一站,已经快顶天立地了。中间用水泥砌出了两堵薄薄的墙,延伸出去留了一条过道,隔出三个像太空舱一样的小“房间”,连门都没有一扇的“房间”。里面装模作样地铺了一层花纹壁纸,试图让它看起来不那么寒酸。

    黑泽月无语凝噎了好久,才迟疑地说出一句话,“是不是哪里搞错了,这也只有三个‘房间’啊。”

    “……大概是没错的,”流川光很淡定地回道,“估计这个安全屋的信息标注是‘可供四人使用’吧,这不是过道还能躺一个么。”

    黑泽月:“……”

    安室透:“……”

    赤井秀一倒是没什么所谓,见气氛太沉默,考虑片刻接了一句话:“你还挺幽默的。”

    狭小的安全屋里仿佛有冷飕飕的风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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