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黑沉,急风骤雨扫过红墙明瓦,祝月鸣在太和殿待了近两个时辰才出来。

    刘桕撑着伞在她身旁说:“陛下醒了,这回啊咱们可算能松一口气了。你还带着伤,面色这么差想必是受了风寒,今晚换完药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咱们还得入宫觐见。”

    她没开口笑着点了点头,冰凉的雨丝吹过脸颊,只觉得脑袋昏沉,身上泛着凉意。

    “如今陛下靠着那药被你从鬼门关拉回来,太后娘娘她是个慈悲人,今晚你这条小命暂时是被保下来了。明日你得谨言慎行,太后娘娘最不喜欢的就是……”

    “站住!”

    他们刚到宫门口,刘桕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厉声打断。

    她转身一看,雨中出现一名少年。

    他没有打伞,墨发高束身着玄色窄袖锦袍,目光冷如寒冰,他的手此时正扣在腰侧佩刀的刀柄上。

    “不是说祝家的人都死绝了,怎么还有活口?”雨水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漆黑的瞳里透着冷意和戾气。

    此人的出现令在场的人都感到意外,那带着怒气的质问压得所有人不敢出声,面面相觑。

    “说话!”

    话音刚落,她肩头的一缕发被凌厉的刀锋削断,那把刀此时抵在她的侧颈上。

    祝月鸣的气息微促,眼前男子愠怒的眉间压着黑沉沉的阴鸷,那杀气腾腾的模样像是从阎罗殿里走出来的索命修罗。

    她身旁的刘桕脸都要吓白了,大抵是怕这个人一刀抹了她的脖子。慌忙上前对着那人苦口婆心地劝解道:“哎呦我的世子爷啊,你可不能杀她。这是太后娘娘和陛下明日要见的人,您就算有再大的气也得看在娘娘和陛下的面子上忍过去。诶,你们俩,还杵在那做什么!还不快送世子回去,今晚世子爷离京你们耽搁得起吗!”,说着他又指挥城门口的那几个护军上前拉人。

    祝月鸣不认得此人是谁,只见那人长刀的刀根处纹了一个“虞”字图腾。她身体僵直,身上的伤口在寒雨的湿气里如虫啃蚀般疼痒难耐。她的眼眶逐渐变得通红,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滚落至脸颊。

    她哭得梨花带雨,浑身哆嗦显然是被吓坏了,喉间像绷着一根弦,畏惧地发出呜咽声,整个人颤巍巍地摇头,不敢看那人。

    那人抬手示意那两个护军不许上前,他死死盯着她,语气轻蔑。“没想到是个哑巴,她既开不了口,那你说。”

    刘桕胆战心惊,他缓缓上前说:“太后娘娘说今年多灾,皇上病体初愈不忍再造杀业。何况稚子无辜,此女虽是那罪人祝孟春的女儿可也是陵州名医杨氏之后。她救陛下有功在先,眼下陛下大愈留她一命,世子爷您真的不能杀她!”

    那个人高她许多,她躲在刘桕身后,低着头不动声色地避开他不善的目光。她听着刘桕一会提起昭仁帝,一会提起沈太后,无非是在暗中警告。

    可那人显然不是个好相与的主,他的脸色比这雨夜还冷。“今日既有人保你,算你命大。来日见了我滚远些,否则别怪我刀下无情。”

    他收刀后,驾马离开。

    看着那个少年策马出宫门的背影,她一直紧绷的双肩渐渐松缓下来,耳边传来刘桕不悦的声音。“真不走运,好不容易应付完里头的人,一出来又碰着这个冤家。”

    刘桕查看她的脖子,发现她的侧颈有一条细细的红痕,应该是被那个人的刀划破的。

    他忙掏了块帕子出来给她止血,说:“你今后若见到他可得躲远些。那人是长阳的世子,盛京城里的霸王仗着陛下宠信谁都不放在眼里,崤山关一战后他和你们祝家算是彻底结了仇。”

    “多谢公公提点。”

    祝月鸣神色平静,她抬手擦掉眼角的泪痕,方才怯生生的样子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真是造化弄人,咱家有时候真不知道该说你是命途多舛还是时来运转。”

    她向刘桕行了一礼,低声道:“托公公的福,总之还没死就算好命。”

    刘桕见她憔悴的样子,宽慰道:“不过你也别担心,虞世子这一去多半是回不来了。欸,他也才十七岁,真是可惜。”

    她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个人就是长阳王的长子虞承道。中秋那晚,虞承道是进宫领旨准备带兵前往北方的战场。当时朝中众人都笃定这个少年是一去难返,不免感叹。

    祝月鸣乘着马车离宫,车轮轧在石板路上吱呀吱呀的响个不停,她凝神望着被风吹起的车帘。

    盛京自入秋以后雨水充沛,小雨滴答滴答地敲打在车棚上,凉风习习,秋风穿进车帘的缝隙轻抚在女子姣好的眉眼上。祝月鸣靠着车厢恍然从梦里惊醒,她掀起车帘一瞧,马车已经行驶已出了城门。

    不知为何,她近日总能梦见三年前中秋那晚。

    呵,梦里那人的样子还是那般凶神恶煞。

    秋雨见她醒来时额角冒汗,关心道:“姑娘可是这几日没休息好?”

    她摇了摇头,“无妨。”

    “想不到这虞家还真是客气,咱们只是奉命为老夫人看诊,他们一大早的就派马车特意来接咱们。”

    她从门帘缝里打量着前头驾马的车夫。

    这年头想来是真不太平,连长阳王府的马夫也要在手背纹龙虎傍身。

    “许是长阳王府远,太夫人的病等不得。”

    长阳王府的虞老夫人患病,盛京名医束手无策,太后命她今日前往长阳王府为虞老夫人看诊开方,一大早虞家的人就套了马车到她家门口等。

    祝月鸣觉察到这辆马车自打出了城,跑得就越来越快。她掀帘问道:“这位小哥,可快到长阳王府了?”

    “就快了,前头路不好走,两位姑娘可坐稳了。驾——”

    车厢里晃得厉害,秋雨没坐稳差点撞到车厢木板上。她一把扶住秋雨,冷声问:“这是前往王府的路吗?”

    “驾——”

    车夫不理会她的话,他手上的马鞭用力抽在马儿身上,马一声嘶吼跑得更快。

    祝月鸣探出身,发现他们偏离了官道,她不知道此人究竟要带她们前往何处,怒喝:“你不是长阳王府的人,你是谁!”

    那人死活不说,祝月鸣一脚踢在那个人的腰腹,趁机伸手去抢缰绳。

    那人被她踢了一脚吃痛松了手,他目露凶光一掌袭向她的右肩。祝月鸣偏身躲过,袖中的匕首滑出瞬间割伤那个人的脖子,她猛地一脚踹向他的下三路。

    “啊——”

    那人滚下车后,马受了惊跑的更快。

    秋雨脚下一滑,撞在门框上。“姑娘!”

    “吁——”

    祝月鸣双手用力拉紧缰绳,将车停了下来,她转身去扶秋雨。

    “怎么样,你没事吧?”

    秋雨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向她摆了摆手。“姑娘,这,这是哪?”

    “哈哈哈哈,这小娘们够辣的!”

    石碑处的丛林里突然冒出一伙的山贼将她们包围。祝月鸣将秋雨护在身后,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匕首。

    哐当一声。

    秋雨惊叫。“啊——”

    祝月鸣偏头一看,脚边是刚才那个马夫的尸体。他死不瞑目,布满血丝的眼珠子狠狠瞪着祝月鸣。

    领头闯出来的那个人是个独眼,身型臃肿,面目凶恶。他撇了一眼那马夫的遗体,轻蔑骂道:,“呵,真是废物,连个娘们都搞不定。”

    他身边的一个刀疤男人踢了那马夫一脚,啐了一口,骂道:“真没用,死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个独眼走近打量二人,说:“这娘们生这副模样,卖到南边也值上千两银子了!”

    那个跟刀疤男迷迷地打量着祝月鸣,对着那独眼说:“大哥,这小娘们害死咱们的兄弟,咱们可不能放过啊!”

    “老六你急什么,大当家还没发话呢。”

    “这不是太久没开荤,这送上门的买卖不能不要啊。”

    秋雨吓得说不出话,祝月鸣将她挡在身后。她咬着唇,胆怯地偏头瞧着那人时故意露出一半白皙的脖颈,眼波潋滟,尽显柔情。她柔声说:“各位好汉,奴家只是个弱女子,出门在外不懂规矩,奴家不是有意伤你们兄弟,奴家在此向你们赔罪,求你们行行好放了我妹妹吧。”

    刀疤男被她这么瞧着骨头都酥了,他满眼都是欲望不怀好意地靠近她,粗糙黝黑的手试图探向她的胸口。

    祝月鸣面对他时嘴角还勾着笑,藏在袖里的指尖夹着一枚银针,她整个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一步。

    电光火石间,她眉头一蹙,将银针扎在刀疤男的后颈。

    刀疤男的身体僵硬,面上的表情几近痛苦,这时祝月鸣左手的匕首已经压在他的脖子上。

    她面色阴冷,冲着那个独眼说:“你们若是不放我们走,我就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她左手一用力,匕首上沁出了血。

    “嗯——”

    这个毛贼的穴道被祝月鸣用银针封了,他此刻说不出话来,瞪大眼睛急着向独眼使眼色。

    “真是个废物,大哥会给你收尸的。兄弟们给我上,抓住这个娘们!”那个独眼持刀向祝月鸣袭来。

    “看来你们的兄弟情也不过如此,下辈子记得擦亮眼。”

    祝月鸣一刀割了他的喉咙,她向身后的三人发了三枚银针,趁他们倒地之际,她拉着秋雨往后方跑。

    那个独眼见状像是被惹急了,他追上来将目标转向秋雨,一把揪住秋雨的手臂。“臭娘们,老子非得宰了你!”

    她背身护住秋雨,耳畔边响起利刃出鞘的嘶鸣声。

    “滴答——”

    独眼狰狞面目,口中不停冒出鲜血。

    原来是把长刀穿进了他的后心。

    她起身时看见这刀茎上那个明晃晃的“虞”字。

    这把刀她可太熟了。

    也许刘桕说的话是对的,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时来运转,还是命途多舛。

    她起身后,看见眼前的男子头戴金玉冠,五官轮廓褪去青涩相比三年前更加俊朗。只是他眼底的寒霜仿佛千年不化,混杂在凌冽的眉间蕴藏着覆盖万物的气势。

    独眼的同伙系数被官兵拿下,那人收回刀后慢悠悠地擦掉刀上的血渍。

    “祝姑娘,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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