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巷坐在秦岭墓旁,把地上的花理成一个好看的形状。

    得知秦岭的死因,大概是除了虞石真去世她最难过的一天。

    当时的那个电话,像是黑夜里递过来的一只手套,没能拽她起来,但也确确切切给她传来了温度,让她不必独自度过至暗的时刻。

    熬过了第一个难挨的冬天,接下来的每一个冬天她也慢慢地习惯了如此面对。

    会难过,会伤心,会崩溃。

    但它们终究像那一年的除夕一样过去了。

    后来,她隐隐怀疑过,给她打电话的,或许是楚老师。

    那个时间点过年的,也有H市的唐人街。以楚老师的本事,隐藏号码,把归属地改成阿尔及利亚,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她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或许愿意写一千个帖子来想念她,却绝不会主动给她打电话。

    那意味着,在她的那么多次拒绝后,他还是愿意低头认输。

    他那么骄傲一个人,怎么可能呢。

    屏幕上跳出一条推送。

    最近合益新开发的新元OS即将上市,虞巷特地打开了新闻APP的推送功能。

    跟新元OS有关的新闻没推过来几条,乱七八糟的内容倒很多。

    虞巷下意识想关掉,手指却停住——科技新闻:“李群律师起诉云源科技”。

    新闻里说,近期有个名叫李群的网红律师在微博上发文,指责云源科技不具备押金保管资质,且无权对押金进行处置,认为这是一种侵害用户权益的行为。他表示将以个人用户的名义,对云源科技提起诉讼。

    “云源就是帮房东克扣押金,怎么还有人不知道?”

    “对啊,他们凭什么替我们保管押金?”

    “……”

    诸如此类的评论,看得虞巷有些不安。

    这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来电显示:楚元。

    虞巷坐在公交站的长凳上,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下。

    楚元朝她走来。

    一身军绿色冲锋衣,黑色皮靴和同色工装裤。或许是在国内呆久的原因,他的肤色白皙了不少,军绿的衣领挺阔地立在他锐利的下颌线旁,衬得人愈发清冽俊秀。

    淡淡的松木香夹着北风拂过她的耳廓,虞巷一个激灵,她好久没见他了。

    刚回国时,他看起来就像小说里的海归精英,精心晒过的肤色,举手投足都是浓浓的精英感,让人能很清楚地意识到他已经是个极为成熟的男人。

    可这次见面,他看起来不太一样。

    松驰,自如,带来了潇洒的少年感。他的外貌已经全然是个成年人,有成熟男性才有的神秘与魅力,两种气质杂糅在一起,显得矛盾而迷人。

    简单来说。

    就是更帅了。

    帅到,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遗忘他们之间遥远的距离。

    “吃糖吗?”楚元在她身边坐下来。随着两人身体靠近,异性自带的侵略感让虞巷的手臂有些紧绷。

    她侧过头,他手从兜里抽出来,一颗薄荷糖轻轻地压在了她的唇上。

    无意识地一张口,强烈的刺激感充满了整个口腔。

    她被激得一跳,楚元随手用指尖弹了一下包装纸,褪出一颗糖,悠哉悠哉地往嘴里送。

    虞巷眼疾手快抢过来塞进嘴里,又将整包糖踹进怀里,“这是我的,我没同意,你不能吃。”

    她还说着话,心里已觉得大事不妙。

    嘴里同时有两颗超强薄荷的感觉。

    就像整个人变成了薄荷味喷气机,整个大脑都凉得上下震动。

    这还是冬天。

    她控制不住地抖,差点从长凳上滑下来。

    还好楚元及时稳住了她。

    好长一段时间,她仍颤抖着说不出话,楚元胸腔震出几声愉快的笑。

    虞巷缓了好一会,“你不用陪叔叔阿姨过年吗?”

    “他们以为今年我也不回国,早报了旅行团。我想来想去,能陪我过年的,大概也只有虞老师了。”他理所当然地伸出手臂,环在她肩膀上,“您看看,行不行?”

    “可以是可以。”肩上的份量让她结结实实地缩了缩脖子,虞巷盯着眼前垂着的那只清瘦有力的手,慢吞吞地从鼻子里哼出一点热气,“但我并不是你最亲爱的小伙伴啊。”

    “嗯?”

    “你的工作才是你最亲密的爱人,你还是和电脑一起共度美好的除夕吧。”

    “我辞职了虞老师。”楚元神情诚恳,“我无家可归。”

    虞巷下意识地咽了一颗糖下去。

    他居然主动跟她提了辞职的事。

    她有些小小的高兴,“那好吧,请你吃我的自热火锅。”

    离吃火锅还早。

    楚元说先找个地方玩一会儿。

    虞巷爬上车,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和飞驰而过的风景,想起来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前段时间楚元找她匀点洗衣液,她给看他看储藏室,里头满满当当一大墙,都是同一个牌子。

    楚元问,这洗衣液这么好用吗,她有意无意地笑了下,说他小时候爱用某个牌子,她就去超市买了一小车,直到那个牌子停产。她习惯了这个味道,到现在还特地挑了闻起来差不多的,他要也觉得不错,可以多拿一些走。

    楚元果真薅走了三瓶。

    经了那夜的剖白,他们说起过去的事大方多了,偶尔还拿它开点玩笑。

    爱和恨一样,憋久了在心里难受。能借着玩笑的机会说出真心话,虞巷已经觉得值得。

    但楚元好像总还是藏一点儿露一点的,面上云淡风轻,背地里,那句“You pierced my soul……”,还有那只莫名其妙的色情企鹅,似乎刻意引她胡思乱想。

    思绪纷飞间,车停下了。

    看着周围的景色,虞巷微微一怔,

    *

    黑色的皮靴踩在地上嘎吱嘎吱地响,楚元单手拎了个装满烟花爆竹的大袋子,另一手玩弄似的地反复叩开一个黑色的防风打火机。

    打火机小小的火苗在风里瑟缩得可怜,楚元大步流星走他的路。北风卷着树木的残枝挑衅似地刮过去,他一脚就给踩平了,只吹走他身上一点松木香,仿佛大风大雪,都撼不动他。

    虞巷注视两人距离逐渐拉近,心想,被他抱在怀里的人,应该很有安全感吧。

    “放烟花晚上更合适,但等你吃了火锅,应该不会再想出门了。现在玩一会吧。”楚元分出几包仙女棒,递给她。

    “……”

    直接说她一到家就懒成猪得了。

    虞巷抠着仙女棒的盒子,看着不远处装饰着卡通人物的大门,终于忍不住开口,“楚老师,游乐园可是电视剧男女主感情升温必经之地,大过年的,咱来这,不会很像情侣吗?”

    “是吗,你觉得像?”

    楚元含笑看她一眼,很快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落下几个深深的脚印。

    仿佛她说的仅是句玩笑话。

    虞巷发现她被丢下了。

    塞给她两盒仙女棒后,楚元开始玩得不亦乐乎,又是放鞭炮,又是滚地龙,又是窜天雷。

    大白天的,光影声色,样样俱全。

    周围围了一圈小孩子,甜甜喊他“大哥哥”,想他带着玩。

    好家伙,敢情他是自己想玩。

    这等天地这等氛围。

    楚元不是来泡她而是自顾自放烟花。

    多少脑子有点毛病。

    当然,也很难说虞巷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点失望。

    趁着这个功夫,她悄悄点开“楚神粉丝团”。

    里头的人已经热烈地讨论上了——

    “楚神这算是新官上任就遭遇天降大锅吗?”

    “云源刚宣布新一轮业务拓展,市场估值飙升,不会真有人背后搞鬼吧?”

    “天惹楚师兄好惨,现在劝他跑路还来不来得及?”

    “跑不了了,除了公司给的股权激励,楚神应该还自掏腰包买了不少股份,一旦云源估值出现问题,他的身价也会大受影响,这可不是说走就能走的。”群里的资深人士说。

    另一位业内人士也感慨道:“这一年来云源发展得太好了,跟竞争对手和用户积累的矛盾来不及处理,被这篇文章直接引爆了。楚神这时候空降CFO,一旦处理不当,不仅会影响云源的估值,他自己的身价也可能大幅缩水,开局不利啊,想想都替他头疼。”

    “……”

    虞巷总结一句话,楚元的处境很危险。

    但,她看着前方绚烂的火光,焦虑的情绪在笑意里散去,他还在放烟花。

    “要不要我帮你点一根?”大概是看她落单了,有个小哥拎着打火机上来,想带她玩仙女棒。

    虞巷指着眼前,“你瞧瞧那人,你信不信,我玩得比他好。”

    小哥顺着看去。

    小孩堆里醒目地站着个军绿外套的男人,眉目清俊得让他自惭形秽,修长的手里夹着好几个不同类型,打火机一圈抡过去,一串串烟花连蹦,炫得周遭小孩一阵尖叫。

    他再转过头来。

    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细高挑的个子,白得发光的鹅蛋脸,黑而轻盈的长发,别说放烟火了,舞仙女棒都怕那点火星伤了那细嫩的脸颊。

    这。

    虞巷知道他不信,也不生气,指着他手里那袋烟花,“你买了多少钱?”

    小哥说了个大概的数,意识到她是想要。

    “不用不用,给你玩。”

    虞巷凑了个吉利的数强行给他转了过去。随后脱下她花了大价钱买的斗篷,“帮我拿着,看好了,烟花是这么玩的。”

    鞭炮噼里啪啦地炸了起来,小孩们惊呼着跳开。

    红色的暴雪纷纷扬扬带着烟气在空中落下,人们惊愕地发现,余烬中站着个漂亮的女孩子。

    她对着大家好脾气地笑了笑,从残红堆里拾出好几个未爆炸的鞭炮,伸手掰开,火药堆成了几座小山,她拿着手里的线香轻轻一捻,那几座小山就粼粼地亮起来,化为接连的星火。

    然而,这只是开始而已。

    ……

    “姐姐,姐姐,帮我看看,我这个怎么玩有意思。”

    “姐姐,姐姐……”

    “……”

    小孩子们在虞巷身边嚷嚷着。

    虞巷打火机一晃,一条彩光组成的火龙寻着挂红灯笼的线来了一记猛龙巡江,滋拉着熠熠华光翱翔广场上空,几百个小红灯笼摇摇晃晃,树上的雪也簌簌地落下。

    她收了打火机,矮下身,教了他们几个小诀窍,站起身来,冲着远方高高扬起了下巴。

    “厉害啊小姐姐,”小哥抱着她斗篷过来,“看不出来,全场就你玩得最溜了。”

    虞巷得意地笑了笑。

    虞石真从小在村里就是一霸。

    逢年过节在水塘田埂带着一群小毛头四处乱炸,鸡飞狗跳,连猪圈里的粪都飞起来。村里老头老太没少追着他屁股骂。

    后来长本事发达了,也没忘了把这点狗屁倒灶的本事教给虞巷。

    虞巷做生意的头脑没遗传到他半点。

    放烟花这事倒学得飞快。

    三岁就拿炮筒掀飞了秦岭的帽子。

    秦岭哭着将她一顿好打。

    虞石真一边助攻一边嘿嘿笑,说不愧是他的女儿。

    “小姐姐,你的斗蓬。”

    小哥趿拉着步子走过来。

    现在的漂亮姑娘,看着是叫人哄的,却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有主意。

    眼瞅着是勾搭不上了。

    但看了场精彩的烟花秀,小哥自我开解着,交个朋友也行。

    还她衣服,正好要个微信。

    “虞老师,这么大的本事,能不能教教我?”

    一点松木香跟着北风冷冷地钻进虞巷的脖子窝里,楚元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边上。她回头,视线跟楚元那双又黑又深的眼眸轻轻一撞,那一瞬间她自己都说不清心头是得意还是悸动,却连一旁拿着斗篷的小哥都察觉到了他们之间那股旁若无人的暗流,往后退了一步。

    “你也很厉害啊,未必用得着我呢。”

    她鼻尖哼出一声。

    “谢谢你,给我吧。”楚元自然而然地将斗篷从小哥手里拿过,伸手一抖,斗篷张开一个漂亮的半圆,一收手,毛茸茸的边缘合起来,牢牢地将虞巷裹在里面。他双手按着她的衣扣,清瘦有力的指节极显眼地贴在她锁骨处,有种被禁锢的禁忌感。他就这么握着两个小小的衣扣,也不松手,含着笑说,“我叫了你这么多年老师,咱俩谁厉害些,还不知道吗?”

章节目录

她比千阳灿烂(正文完结)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一袋米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一袋米并收藏她比千阳灿烂(正文完结)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