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都过去了。”他们也愧疚了这许多年,已经足够了,就当是她有私心吧。

    何况,他们已经重新做出选择,不是吗?

    “是啊,但愿一切都能过去,月儿,娘问你,你觉得废太子,他可靠吗?”会不会又是另一个沈祁州,会不会,依旧是永无止境的漩涡。

    朝堂,人心,这些东西,都实在是太可怕了,自五年前起,便已叫她寒了心,所以即便是丈夫和女儿都已经决定,她仍旧惶惶难安。

    废太子昔日是好的,可谁知道如今呢,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如今又是哪般性情?

    “我信他。”

    不是别无选择,也不是什么其他的理由,而是‘我信他’,武安公夫人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在她的眼底,窥见了别样的情愫,这世上最难藏住的东西,便是爱,武安公夫人也是深爱着武安公的,所以这样的眼神,她太熟悉了,就像在镜子里窥见了曾经的自己。

    可是怎么可能,一个是废太子,一个是当今的皇后!

    “你实话告诉娘,你和废太子,不,你和那位殿下,到底是什么关系?”

    武安公夫人曾见过那位太子殿下,知晓他生了一副好皮相,龙章凤姿,玉树兰芝,当年京中许多人家的女儿都曾对其心声爱慕,宁愿为妾也要进太子府。

    然而太子洁身自好,不曾接受任何女子的心意,还曾扬言,日后只娶一位太子妃,一生一人,不纳二色,以前与一些夫人们聊天的时候她们还谈起过,说是日后谁家姑娘做了太子妃,那可真是幸运。

    可惜最后,太子还未来得及娶妃,就成了废太子,而那一年,太子二十。

    自家女儿十六也刚好十六,正是他们家开始相看女婿的时候。

    “我心悦他。”她郑重其事的道。

    她心悦沈扶风,是事实,也觉得在武安公夫人面前,无需做隐瞒。

    “错了,错了……这么说,是从一开始就错了!”竟错的这样离谱!

    “娘,都说了是过去的事情了,错了便错了,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以后是对的就行。”

    “那陛下呢?你与陛下……”武安公夫人是知道,曾经的苏横月也是真心爱上过沈祁州的。

    “他对我无半分情谊,我如今对他亦如是。”

    她说话的时候,神色无半分波动,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爱过的人是苏横月,就连苏横月都放弃了这份爱,遑论是她,情谊?那是个什么东西?

    “娘,您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女儿都不能有孕吗?我屋子里燃着香,里面被人动了手脚,那香还是沈祁州赐的。”

    那让人闻了之后就不能有孕的香,苏横月从成婚后就开始用,沈祁州的险恶用心,也该让武安公夫妇知道,知道他们的女儿,曾在这宫中受了多少委屈。

    果然,武安公夫人不再说什么了。“娘明白了,月儿,你放心,一切有娘和你爹在。”

    她并不需要保护,可面对爱女心切的武安公夫人,或许,她应该接受他们的保护。“好!”

    ——

    地底黑暗,提灯前行,火光映照出身前身后的幽长夹道,她并不惧黑,但在这样的黑暗寂静中,也难免觉得呼吸不适。

    这也是横月第一次过懿宁宫的暗道,机关藏于先皇后寝宫,暗道在地下深处,直通废太子府,他的房间。

    这条密道,是沈扶风那日离开的时候告诉她的,直通他的房间,也就是说,从这跳密道走到头,就能去见他。

    沈扶风出于什么心情告诉她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见他就可以去见他,这很好,不是么?至少,是一个好的开始!

    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密室的正前方出现一段阶梯,约莫数十阶,正对一面墙,与其说是墙,不如说是门,一道石门,她到了!

    她按照沈扶风所说的方法,转动了门上的机关,昏暗的密室,有光缓缓泄了进来。

    ——

    “……一切已经按照殿下的吩咐安排好了……殿下?”听到声音,沉松下意识的戒备,手已经落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似乎只要沈扶风一声令下,他就会拔刀而出。

    “无妨,你先下去。”自然也听到了身后密室开启的声音,但那密道他只告诉过一人,所以很容易猜到来人是谁。

    沉松担忧的看了他一眼,默默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殿下。”身后传来声音,他慢慢转过身来,恰好和她四目相对,恍然间有些怔楞。

    她今日穿了身薄柿色的宫装,不似明黄那般耀眼,亦不似鹅黄那样浅薄,像明炽的橘被蒙了一层粉纱,朦朦胧胧,乍一眼望过去,温柔到不可思议,一如她此时唇边微擒着的笑意。

    庭前老树的枝干上发了新芽,嫩绿色的,给荒凉的小院添了一抹生机,不知哪儿飞来的小鸟,在树上筑了巢,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皇后的胆子的确很大。”什么准备也不做,就敢贸然去走一条从未走过的,且通向未知之处的暗道,难道还不够胆大吗?

    “多谢殿下夸奖。”她倒是一点儿也不客气,权当他是在夸自己了。“其实,我这也是出于对殿下的信任,我相信殿下不会骗我,所以我才敢直接过来,殿下果然不曾骗我,不是吗?”

    这句话取悦了沈扶风,他眉宇缓缓舒展,一抹笑意攀上嘴角,他自己也未曾察觉。

    “皇后今日来,可是有事?”

    “我想见殿下了,可算是要事?”声音极浅极淡,温柔曼妙,带着难言的韵味。

    她凑近时,沈扶风几乎能够看清她的每一根睫毛,眼尾微微翘起些弧度,眸子清清泠泠,视线扫过来的时候,像羽毛一样轻飘飘的,无声而轻巧,又似乎带着一种诡异莫测的非凡魅力,轻而易举的就能牵动他的心绪。

    无法抵抗,唯有沈扶风自己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稳住自己的心跳。

    “殿下,你的心跳声,为什么这么重。”

    她越凑越近,几乎是靠在了他的身上,一缕长发自她的耳后垂落下来,落在他的胸前,他像是受了惊一般,猛地退后一步,呼吸微促。

    “皇后一直都是如此吗?”

    心绪平复,他出声问道,他在意的竟不是横月如此刻意的逗弄,而是她是否一直如此,是否从前,也这样待过沈祁州!

    “不,只有殿下。”

    “为何?”他的语气温和下来,带着不可言说的期待。

    横月也的确没叫他失望,她说:“殿下和旁人,自然是不同的。”

    这世上的人在她这里被分为了两类,一类叫沈扶风,一类是除他之外的所有人,沈扶风听懂了,他是不同的,这个认知让他隐秘的欣喜着。

    “其实这次来,也并非完全无事,有个消息,要告诉殿下。”谈起正事,她神色正经了许多,沈扶风瞧着,竟觉得有些失落。

    “是武安公。”这并不难猜,武安公夫人才进宫去见了她,距今不过几个时辰,她也只能是为此事而来。

    “是,殿下,我父亲已经站在我们这一边了,你想好,什么时候动手了吗?”

    如今距离二月初三还有二十七天,那是个好时辰,横月想着,怎么着,也得死个人,也好慰藉亡者在天之灵。

    二月初三,原也是先皇后忌日。“二月初三!”

    看,果真是这一日。

    “皇后可曾想过以后。”他突然问。

    横月侧目。“殿下口中的以后,是什么时候?”

    “如若是沈祁州死后,倒是的确想过,无外乎是离开皇宫,回家去,我爹娘都在,总归不会叫我受什么委屈的。”

    以武安公夫妇宠爱女儿的程度,只怕她想受委屈也没地儿受去,或许,她该学着去做一个好女儿?

    “离开皇宫……你不喜欢待在宫里?”

    “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对于我来说,待在哪里都没什么所谓,回家,大概是因为我爹娘可能会比较安心。”

    受人恩泽,报以恩泽。

    她答应过苏横月,照顾她的爹娘,如今,也是自己的爹娘。

    “确实,武安公夫妇,都是极好的父母。”

    这样一对比,愈发显得先帝残忍了。

    “其实小时候,先帝待我也是极好的。”

    大概是氛围正好,他突然有了倾诉的念头,那些,他以为自己已经遗忘的过去。

    沈扶风的记忆里,先帝与先皇后乃是结发夫妻,他们感情很好,先皇后曾有过一个孩子,排行第二,因为出生的时候难产,在母胎中待久了,导致身体十分脆弱,早早的便夭折了。

    皇后深受打击,消沉了好几年,直到又有了沈扶风,他是在先帝与先皇后的万般期待下降生的。

    因为是嫡子,先帝很看重沈扶风的学业,更是在他七岁那年就册封他为太子,之后,先帝亲自将他带在身边,教他储君之道。

    入朝堂后,先帝亦是时刻将他带在身边,与他分析各种朝事,小至民生民事,大至天下疆域,那时候的先帝,还是一个好父亲,一个好君主。

    “我是他钦定的太子,是他最喜爱最得意的儿子,他一直都是这么告诉我的。”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沈扶风也想不起来了,或许,是那年从宁州回来之后?又或许,是后来他在朝政上愈发得心应手后?

    好像某一天开始,那个人看自己的眼神就变了。

    也许不是一朝变的,只是从前沈扶风未曾察觉而已,而后的事情,也愈发不可收拾了起来。

    “我就在想,或许是不是我错了,如果我应该愚钝一点,哪怕是假装愚钝也好。”

    没有那么多的美名,没有那么多的赞誉,也不是那么顺风顺水之后,或许先帝,就不会如此忌惮他了,或许他们父子,也还能和从前一样。

    “不,这和你没关系,问题的出处,不在你,而在先帝。”

    人心,人性,人情,固来是这世上最坚固也是最善变的东西,而显然,先帝属于后者。

    “有一类人,他们通常只能,也只愿意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不管你怎么做,做再多,他们都看不见,而且,猜忌这个东西,就像镜子上的一个裂痕,裂痕只会越来越大,而不会恢复如初。”

    “是啊,裂痕只会越来越大,而不会恢复如初。”

    可他当初,却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只期盼着先帝能够顾念亲情,期盼着父子能够和从前一般,父慈子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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