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从来没有得到过,或许就不会有那样强烈的希冀,正是因为得到过,沈扶风才会愈发不愿清醒,愈发死抓着‘过去’,不肯放手。

    “吕家事情发生之后,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那时,仍对先帝是有着一丝期盼的,希望他能派人重新彻查,希望不要如此草率结案。”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色愈发苍白起来,就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先帝震怒,听不进去任何话,更不许孤求情!”

    他代入了从前的太子,这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

    “孤在殿外跪了三天,没能等到先帝开恩,却等到了一封废太子的旨意,他连见也不肯见孤一面,孤那时才恍然,什么父子,天家没有父子,只有君臣!”

    这个道理许多人说过,可说了不代表懂得,这世上大部分的人,总是要去撞一撞南墙才知道原来自己走的路错了。

    错了回头便是,可有些路,是回不了头的,他付出了最惨重的代价——先皇后的性命。

    宫中传出先皇后自缢的消息,沈扶风是不信的,因为在那之前,先皇后才给他传过消息说有要事与他相商,沈扶风如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先皇后会自缢,并且就在先皇后死后,他也跟着中了毒。

    一切都跟早有预谋一般,有人迫不及待的除去他的亲近之人,除去他!

    他在鬼门关待了整整三个月,最初的痛苦过后,后面的每一日都是清醒而麻木的,清醒的知道,一切早已无回旋余地,麻木的承受着一切来自□□上的疼痛。

    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路——活着!

    只有留着命,才有机会,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废太子从此销声匿迹,至少,在有心人眼中是这样的,而暗中,他没有一刻不在筹谋,没有一刻不在等待时机。

    先帝病重是沈扶风没预料到的,大概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先帝废太子之后不过两年,身体就迅速亏空了下去,这也算是报应。

    而那个时候,沈扶风已经在怀疑先帝了,他掌握了一些证据,而这些证据的指向除了大皇子和三皇子外,还有另一股势力。

    大皇子死前,沈扶风曾去见过他一面,输给沈祁州,大皇子自然心有不甘,在沈扶风问他的时候,他不仅承认了当初的事情是他和沈祁州一起策划的,准确来说,沈祁州是主谋,他是从犯。

    他还告诉了沈扶风,除了他们,幕后还有一只大手在其中推波助澜,这和沈扶风查到的是一样的。

    只要做过,总会留下痕迹!

    只是没能等到沈扶风彻底查清楚一切,没能等到他为吕氏翻案,先帝就病逝了。

    “沈祁州登基之后,这废宫换了一批人。”

    沈祁州是个很谨慎的人,他不会让沈扶风死,毕竟如果他刚登基,昔日的废太子就死了,难保不会有人想的更多,但也有可能,沈祁州是想留着他慢慢折磨。

    那段时间,沈扶风不得不再次伏蜇下来,直到一年后,他才开始逐步布局。然后便是横月找上门来。

    在她找上来之前,沈扶风也正在调查先皇后的死,但因为当初事发在宫中,先皇后仙逝后,她宫里的人一部分殉了葬,另一部分也陆陆续续的因为各种‘意外’死去,沈扶风的人一直都没找到突破口,没想到,横月直接带来了真相。

    知晓真相后,沈扶风反反复复的回想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先皇后的场景,隐约猜到先帝为何一定要母后死,或许,是因为先皇后察觉到了一些什么。

    先皇后并不愚笨,何况身为枕边之人,她始终是那个最了解先帝的人,她只是低估了先帝的狠。

    一个人真的狠起来,是没有底线的,六亲不认的,先帝与先皇后二十几年的感情,就这样被先帝亲手葬送。

    为君不仁,为父不慈,为夫不正,先帝,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甚至不能称之为人,也不知道临死之际,他有没有后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真恨,恨他死的太早了,他若活着……”

    他死死咬着牙,眼底猩红一片,横月心头一跳,上前一步,覆上他的手,感受到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她用力握住,然后另一只手一点一点将他的手指掰开。

    他的掌心,已被他自己掐出血迹来。

    “沈扶风。”

    他后知后觉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面上的狰狞散去,又恢复了往日冷静时的模样。

    “抱歉,吓到你了。”

    他的眼中带着歉意,横月莫名觉得不是滋味,这种时候,她反而希望他能够像刚才那样,哪怕是发泄也好。

    可他太隐忍了,隐忍的让人心疼。

    这世上有人会因为一些痛苦的经历而性情大变,也有人像沈扶风这样,将所有的痛苦藏在心间。

    说不出哪种更让人心疼,或许,各有各的疼,但如今的横月是真的心疼如今的沈扶风。

    “你的手流血了。”

    她垂眸,视线落在沈扶风的掌心,沈扶风也注意到了,他缩了缩手,想要用衣袖将掌心的痕迹掩住,却没想到她握的很紧,这一下没能收回。

    “我帮你清理一下吧。”

    拿出随身带的手帕,一点点的为他擦拭月牙伤口上的血迹。

    其实这么小的伤口,就连刺痛感都不强烈的,但她仍旧小心翼翼的,温柔的,像是对待什么珍宝一样的温柔,好像这样,就能连同他心上创口也一起抚平了。

    “横月。”

    “嗯?”她抬头,发梢随着她的动作拂过手腕,有点痒,但更多的,是另一种奇怪的感觉,是一种觉不出个所以然来的感觉,所以他的目光就一直随着那一缕长发游离着,去体会着那种感觉。

    “寒山寺的时候,你说,你叫横月,星斜月落,北斗参横的横月。”

    “是。”窗外有凉风吹进屋中,余光望去,外面竟然已至黄昏,暮色残阳笼罩大地,长夜将至。

    “那是不是,长夜已经将尽了。”

    他的长夜,将尽。

    “是!”

    她毫不犹豫的点头:“真相终将大白于天下,清白者复清白身,作恶者自食恶果,从恶者接受审判,推波助澜者,便是死了,也会遗臭万年。”

    还有一点,横月没有说,人若生前造孽,有债未偿,到了死后,也会被一一清算,轮回无界,但因果,无处不在,万界生灵,皆无侥幸。

    说话间,手上的伤口已经清理好了。

    “可以了。”她松了手,掌心一瞬空落落的,沈扶风下意识的动了动手指,想抓住些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多谢。”

    “沈扶风。”

    她忽的正色起来,十分严肃的望着他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伤害自己的身体,永远是最下下乘的手段,你要记住这一点。”

    “我,我答应你。”他点头应下,郑重的如同承诺,横月抿了抿唇,眉眼稍弯,垂眸的瞬间,余光扫到了屏风后面。

    “那是你的剑?”屏风后面摆放着一个剑匣,她记得,沈扶风也是过习武的,苏横月的记忆里,废太子擅使剑。

    “年少时学过一些。”后来……他虚虚握了握自己的手掌,后来便握不住剑了。

    当初的毒药,确实摧毁了他的身体,除了每年冬日格外畏寒,反复发病外,寻常时候,身体也很虚弱,大约,勉强算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还是个多病的书生!

    也难怪,沈祁州愈发不将他放在心上!

    “可以看看你的剑吗?”他没说话,只是走到屏风后面,将剑匣抱了出来,放到她的面前,这已经是回答了。

    剑匣没有上锁,她打开,看到了躺在里面的长剑,剑长约三尺,略薄,拿在手中也很轻便,但无疑,是柄很锋利的剑。

    “还不错。”信手挽出了个剑花,窗外照进来的霞光倒映在剑身之中,映出一段炽色锋芒,沈扶风先是楞了下,而后笑了。

    “你也习过剑?”

    她摇了摇头。“许是看别人使过。”

    “别人?”恍然间想起来,她的父亲可是武安公。

    据说武安公府有一个演武场,武安公手底下的将士会时不时的去那里演练比武,或许是在那时候撞见过,不知道为什么,意识到这一点后,心情略有些微妙,好像还夹杂着一丝丝不快。

    这点情绪来的快,散的也快,还未待沈扶风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又听见横月道:“殿下,能不能用剑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剑心尤在,你迟早,会找回自己的道。”

    沈扶风的道是什么呢?是剑,他存在的本身,就是剑的本身。

    那大约,会是许多年以后吧,有时候,拥有以后,便已是极其的幸运了。

    “皇后好像在透过我,看其他人,那是什么人?”

    不得不说,沈扶风的感觉是很敏锐的,横月不过一时出神,便叫他察觉到了。

    他面色阴沉如水,眼底暗藏戾气,像是暴风雨的前夕,压抑而晦涩,横月抬手附在他的手背上,微微仰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殿下,我看的是你,从头到尾都是你,没有旁人!”

    她那浸着薄雾的眼眸中映出他的模样,只有他。

    沈扶风原本紧绷着的眉头缓缓舒展。

    “横月。”他反握住她的手,像是在印证什么,一点点的抓紧,这一刻,他终于不再迟疑,不再后退,原本摇摆不定的内心,在这一刻仿佛尘埃落定一般,他终于承认,自己的动心。

    “你说要我的心,那你的呢?你的心会给我吗?”

    “当然。”她笑了起来,明媚不可方物。“殿下已经握在手里了,不是么?”

    天已经彻底暗了下去,初春的夜尚有些凉意,她好像并不怎么惧冷,宫装柔软,在夜里略显单薄。

    “我送你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横月的错觉,总觉得他似乎变得过分紧张。

    “我自己回去就好,送了我之后殿下还要再回来,太麻烦了。”

    她已经走到了暗道前,宫灯散发出来的暖光与窗外照进来的明月清辉一同落在她的身上,山岚临雾,般般入画。

    沈扶风抿了抿唇,最后也只说出几个字。“那你小心些。”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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