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筱和李思芮挽着手回到教室时，高云扬刚离开不久，苏迟左手按在书侧，右手拿笔在上面写字，面向江筱的侧脸上，神情淡漠而专注。
完全看不出这里刚发生过一起腥风血雨的“修罗场”。
此时已进入十二月，气温骤降，天气寒冷，江筱刚出教室没穿外套，回来时已被冻得瑟瑟发抖。
她坐回位置上，飞快地穿上白色的薄羽绒服，然后把脚踩在桌子下的横杠上，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唔，好冷。”
她是自言自语的，苏迟却偏头看向了她，虽然幅度不大，但还是被她灵敏地捕捉到了。
她狐疑地看向他，问了句：“怎么了吗？”
苏迟看着眼前缩成一团的少女，被冻得有些粉嫩的白皙小脸一半都藏进了羽绒服的衣领，露在外面的两双眼睛正迷茫地看着他，显得人畜无害。
他突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看她一下，于是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没。”
江筱转回头，看到课桌摊开的英语卷子上正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包跌打损伤膏药。
她顿时心生疑惑，寻思自己也没跌打损伤，谁送这东西过来。
于是她不情不愿地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拿起桌上的膏药：“这谁给我的呀？”
苏迟看了眼，才发觉高云扬没把这玩意儿拿回去。
思虑一番，他想着还是先收下，回去再给高云扬转账，于是他放下笔，伸手拿过东西：“高云扬。”
江筱：“？”
他补了句：“给我的。”
江筱顿时了然，苏迟受伤，高云扬作为“直接祸首”，送个药慰问一下在所难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拖了这么几天。
但毕竟还是送到手了，她一想起来平日里这俩人相爱相杀的模样，顿时露出一幅“磕到了”的姨母笑：“他刚来找你了？”
苏迟嗯了声。
“你俩的谈话还愉快吗？”江筱八卦地问，“话题还局限于历史？”
“还行。”苏迟没再看她，随意地转了下手里的笔，答道，“他问我历史论文。”
在前面偷听的季帆听到这句话，心说还行个屁，你刚才跟人家高云扬说话时的脸色冷得像要杀人。
季帆真心觉得，他迟哥但凡拿出对江筱十分之一的温柔对高云扬，他俩之间的火药味都不会这么重。
理科生给文科生讲历史，江筱想想这场景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又好磕，她把脑袋凑过去，语气幽幽：“那你们两个现在，算是志同道合了吧？”
她说这话，苏迟乍一听没听出她语气中的狡黠，等到他转头看她，看到她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眨巴了一下，他就知道她没怀好意。
他有些忍俊不禁：“什么表情？”
江筱挑眉反问：“我能有什么表情？”
苏迟觉得有时候真不知道她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又是“磕”他和季帆，又是“磕”他和高云扬，他是药吗说磕就磕。
他叹了口气，不准备再进行下去这个无厘头的话题：“今晚我妈回家。”
他话题跳转跨度太大，江筱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等她想起刚才上厕所时刷手机看到的林阿姨的消息，才开口说道：“啊，刚才阿姨跟我说了。”
苏迟点头。
话题自然结束。
刚来海川那会儿，江筱因为想到要和林阿姨这个“商业大佬”朝夕相处，心里还有点莫名发怵。
后来发现，朝夕相处是不可能的。
林映岚生意繁忙，经常出差加班，一周能回个一两次家就不错了，很多时候还是深夜。
大多时候，她会选在周末回一趟家，陪家里的两个孩子吃一顿饭，询问一下他们在学校的学习和生活状况，尤其是询问江筱。
看着餐桌上两个孩子的互动越来越熟络自然，林映岚恍然想起，江筱刚搬进她家时，她可望而不可即的愿景。
她沉默寡言的儿子，好像真的被那个明媚热情的少女，一点点感化了。
-
当天下午的课结束后，江筱和李思芮在学校外面吃了顿米线，然后去新开的奶茶店买了两杯热奶茶，边喝边聊地往学校走。
刚才大课间，李思芮回到教室后，季帆趁着后面俩人聊天，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抓紧跟李思芮咬着耳朵，讲了刚才苏迟和高云扬的修罗场。
不过他并没有和盘托出，因为怕给苏迟和江筱生出额外的麻烦，那俩人的赌约，他就没说出来。
李思芮听完之后眼睛都睁大了：“真哒？苏神要去考文科？”
“对，”季帆有些心虚慌张地往后看了眼，“姑奶奶，你小点声。”
李思芮没理他，她用笔尾杵着下巴，八卦之心燃烧之下，她只觉得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果然，当李思芮跟江筱说出这件事后，江筱也惊呆了：“什么？他要去考文科？尊嘟假嘟？”
李思芮调戏般地学着她说话：“当然是尊嘟。”
“为什么呀？”
江筱现在完全没心情跟她插科打诨，她有限的脑容量已经完全被一连串的疑惑给占满。
其实，自从苏迟和高云扬在知识问答这件事上较上劲，江筱就隐隐觉出了些不对劲，只不过这点思虑一直都藏在心底不痛不痒。
后来，他们俩在体育课上打篮球单挑，之间的氛围没有什么轻松和愉悦，剩的全是火药味，这些思虑才开始生根发芽。
直到今天，她得知了苏迟和高云扬打赌，赌的就是文三科成绩，苏迟甚至愿意为此以一个理科生的身份去参加文科考试，这个时候，江筱的身心已经完全被疑惑给占满。
她不敢说多了解苏迟，只觉得他是个对身外之物看得很浅，有着极强目标感的人，正因为如此，她才经常感觉和她是同龄人的他，身上带着股少年老成的稳重感。
可和高云扬较劲这种事，就幼稚得有点不匹配他的性格了。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劳逸结合或是一时兴起，但他为了跟高云扬较劲，甚至愿意压上受伤去打篮球，压上学习时间去考文科，这就有点偏执了。
她真是不太明白，在那场以娱乐为目的的趣味篮球赛上，他们两个是结下了怎样的梁子，才让苏迟这么耿耿于怀，一次又一次地接受高云扬的挑战？
江筱微抿着唇，眉头轻蹙，苦思冥想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手里拿着的奶茶一时间也忘了喝。
李思芮突然“啊”了声，然后煞有介事地说：“我好像知道，苏神为什么一定要和高云扬较劲了。”
江筱眼睛一亮：“为什么？”
李思芮看着眼前这个“罪魁祸首”一脸茫然的样子，顿时有些忍俊不禁，她泡了个媚眼：“你猜啊。”
江筱看着旁边的李思芮，眉眼含着轻佻的笑，没有一点要告诉她的意思。
“卖什么关子，讨厌。”江筱气呼呼地说，“等晚上回去，我自己问他。”
李思芮满脸笑意，哄小孩似的哄道：“好好好，晚上自己问。”
还非常着重地加重了“晚上”这两个字，语气意味暧昧不明。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李思芮再度开口：“我觉得啊，现在有个成语，形容你再合适不过了。”
江筱微怔：“什么成语。”
李思芮一字一字，语气幽幽地说：“祸国殃民。”
江筱：“？”
-
晚上回家的车上，江筱微信上的家庭群里今天格外活跃。
原因是江齐他们学校布置了篇作文，题目为“我的爸爸”，江齐一个小屁孩，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成语就乱用，直接写他爸是个“道貌岸然”的大老板。
江名赫看了之后气得吹胡子瞪眼，温婉在旁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赶忙把江齐的作文拍下来发给远在他乡的江筱看看。
江筱看完了之后，没忍住失笑出声，声音倒不大，只是车内氛围太过安静，这一声笑声就显得有点突兀，像是打破平静湖面的石子。
苏迟抬眼朝她看过来：“怎么了？”
“啊，”江筱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她把手机拿到苏迟面前，“我弟写作文，说我爸道貌岸然。”
苏迟在她手机上扫了一眼，轻哂了声。
满足了分享欲的大小姐心满意足地把手机拿回来，才恍然想起自己好像有正事没问。
但车里的空间狭小又逼仄，江筱悄悄侧头看了眼在旁边安安静静看手机的苏迟，突然觉得这种问题又有点问不出口。
毕竟，苏迟做的很多事都与常人不同，他去考文科，或许也有他的道理，江筱突然觉得，她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去干涉他的私事。
没由来的，她一下子又有些心乱起来。
车子一路驶进星河湾的大门，如往常一样，江筱和苏迟下车，沈哥把车开去停车场。
有些反常的是，今天下车后，苏迟没有走往常的近路，就是江筱刚搬来时，被苏迟“跟踪”的那条路，反而，他迈开腿，往星空湖旁边的鹅卵石小路走去。
江筱一般都跟着他走，今天发现他改了道，她有些不解，但还是快步跟了上去：“今天怎么绕远路了？”
苏迟身高腿长，一般走起路来都大步流星，但今天他步子很慢，颇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意味，像是有事要说。
他侧头看了江筱一眼：“你有事要问我？”
江筱正想着这事儿呢，乍一被当事人戳中，她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否认：“啊，没……没有。”
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都在想着“这人不会有读心术吧”。
苏迟依旧在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没收，脑海里闪过刚才在车上，她频频朝他这边看过来的情景。
他知道，她完全不是心里能藏得住事儿的性格，喜怒必形于色，她刚才的样子心神不宁，一看就是有事要问他，但又说不出口。
既然如此，他不妨先开这个口。
他淡淡地说：“想问什么就问吧。”
他都这么说了，江筱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她也没有想干涉他的私事，就是想问问而已，好朋友之间问问怎么了嘛！
想到这儿，江筱组织语言，缓缓开口：“那个……我听说你和高云扬打赌，下次月考你要去考文科，是吗？”
听到她的问题，苏迟嗯了声，语气里没半点意外，像是早就料到了她会这么问似的。
“为什么啊？”
路灯的鹅黄色灯光下，江筱的眼睛里闪着不解。
他没应声，像是没想好答复。
她再度问起：“就是为了跟高云扬较劲吗？”
他薄唇微启，想说什么似的，却猛然发觉自己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说对了，他就是想和高云扬较这个劲，但他为什么非要较这个劲，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就是看到高云扬眼里对江筱那藏不住的小心思，还有企图把他和江筱拆开的赌注，他一下子就热血上头了。
可他的心思并不比高云扬干净多少，所以他又不能告诉江筱他的真实想法。
最后只能在嗓子里沉闷地发出了“嗯”的一声。
他的尾音很淡，送进晚风里，一吹就散。
江筱没想到他还真这么幼稚，脑子里没多想，她伸手拉了下他的胳膊，然后停下脚步，和他面对面站着。
两人站得很近，她微微仰头，眉头轻蹙。
苏迟静静地同她对视，似乎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她有些着急，语调微微上扬：“你为什么就一定要和他较这个劲呢？上次打篮球也是，这次考文科也是。”
江筱在脑海里回忆着：“你们整整知识问答也就算了，但你不惜受伤，不惜跨专业考试，也要跟他较这个劲，为什么？”
一大串话说完后，江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的着急。
这种着急的情绪是没由来的，她有些奇怪地在脑海里短暂思考了下自己为什么要着急。
或许是因为上次和高云扬较劲打篮球，输了之后他落寞又孤独的背影狠狠刺痛了她的心。
所以她怕这次苏迟万一再失败，心情会再次不好。
那样她也会心情不好的。
不过着急之余，江筱又想起来，打篮球和考文科这两次，都是高云扬发起的挑衅，而且挑的都是自己擅长的领域，苏迟最多只是应战。
退一万步讲，如果他俩真有错，错也绝对不全在苏迟。
想到这儿，江筱不再干着急，语气柔缓下来：“他得罪你了？”
苏迟微低着头，看着眼前小姑娘神色认真的眼睛，因疑惑而闪着微光，像是星空湖里倒映的月亮。
一瞬间，他只感觉心里泛起了点意味不明的酸涩和委屈，一堆想说的话如鲠在喉，无法言说。
他让你帮他拿衣服，算得罪吗？
他故意让同学们起哄和你的关系，算得罪吗？
他想拆开我们两个的同桌关系，算得罪吗？
……
这些念头如同昙花一现般在苏迟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旋即，他的脑海迅速恢复了清明。
他很清楚，这些话不能说。
因为这些理由，放到江筱那里，或许都不是他因此和高云扬较劲的理由。
他声音很低，沉着语气：“没。”
江筱觉得莫名其妙：“那为什么还要跟他较这个劲呢？打篮球、考文科，这些明明都是你不擅长的领域啊。”
这次他倒是答得很快：“你怎么知道我不擅长？”
江筱突然有些说不上来了，只能沉吟着注视他的眼睛。
此刻，她觉得他深邃黑眸中的神色，比身后的夜色还暗沉，让人看不清他内心的想法。
没等到她的回答，苏迟也没执着，叹了口气，扯谎道：“我觉得丢人。”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江筱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上次打篮球，没打过他，我觉得丢人。”
他说这话时语气淡漠，声线平稳，像是在陈述什么事实，丝毫没从中听出什么“丢人”的羞耻感。
江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转念一想，似乎也没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了。
于是她盯着眼前的少年，怔愣了半晌，旋即，因不解而愁眉苦脸的脸渐渐舒展下来，然后忍俊不禁，噗哧一笑。
苏迟看着眼前的少女眉目含笑，还欲盖弥彰地偏头虚掩了一下嘴，像是发现了什么很好玩的事。
她总是这样，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淡淡地说：“笑什么？”
江筱语调都含着笑意：“苏迟同学，我一直以为你一点都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她身子往前倾了倾，像是要从他的眼睛中看出点什么：“就为这点事，至于吗？”
苏迟在心里无声地说，那还不都因为你。
他侧回身，避让开她的视线，有些无奈地说：“我幼稚，满意了？走吧。”
他往前走了两步，江筱连忙跟上。
她有些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要跟他比文科呢？你毕竟是理科生，高二的那些东西你还没学啊。”
苏迟想了想，扯谎扯到底：“我想在他擅长的领域打败他。”
江筱听后，微微怔住。
在她看来，平日里的苏迟一幅漠不关心，与世无争的样子，从来没有说出过这么具有狠意的话，所以即使现在他语气依旧平淡，江筱却觉得更加讶异。
她幽幽道：“没想到你不仅有幼稚的一面，还有腹黑的一面。”
苏迟没纠结于她的调侃，只淡淡地说了句：“最后一次。”
江筱抬头：“什么？”
苏迟的目光穿过夜色，看着远方的景：“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他较劲。”
江筱心里一怔，突然感觉有点听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这是在计划，还是在跟她解释？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回了句好。
两人即将行至别墅的大门，江筱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那你一个理科生，文科的考试事想参加就能参加的吗？”
“无缘无故肯定不行。”苏迟思考着说，“但是现在有不少转组合的，一般在正式做决定之前，学校会安排他们去考一次那些考试找找感觉。”
他的计划很缜密，高云扬一时兴起把难题抛给了他，办法都得他自己想。
“哦。”江筱点头，琢磨了下他说的话，突然反应过来他话中隐藏的意思，“所以你要……？”
苏迟点头：“没错。”
江筱震惊之后，默默地闭了嘴，她现在只觉得这场较量不管谁输谁赢，老许肯定得吓出心脏病来。
-
12月4日天气晴，但是好冷
今天思思告诉我，高云扬要和他在下次月考比文科成绩，他竟然还答应了！
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较劲，明明这不是他的强项。我问他，他说上次打篮球没打过高云扬，觉得丢人。
我笑了，一直觉得他心理年龄比我成熟得多，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幼稚、腹黑的一面。
既然如此，那希望他能赢吧。
因为我也很幼稚。
——节选自《大小姐暗恋日记》
完全看不出这里刚发生过一起腥风血雨的“修罗场”。
此时已进入十二月，气温骤降，天气寒冷，江筱刚出教室没穿外套，回来时已被冻得瑟瑟发抖。
她坐回位置上，飞快地穿上白色的薄羽绒服，然后把脚踩在桌子下的横杠上，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唔，好冷。”
她是自言自语的，苏迟却偏头看向了她，虽然幅度不大，但还是被她灵敏地捕捉到了。
她狐疑地看向他，问了句：“怎么了吗？”
苏迟看着眼前缩成一团的少女，被冻得有些粉嫩的白皙小脸一半都藏进了羽绒服的衣领，露在外面的两双眼睛正迷茫地看着他，显得人畜无害。
他突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看她一下，于是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没。”
江筱转回头，看到课桌摊开的英语卷子上正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包跌打损伤膏药。
她顿时心生疑惑，寻思自己也没跌打损伤，谁送这东西过来。
于是她不情不愿地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拿起桌上的膏药：“这谁给我的呀？”
苏迟看了眼，才发觉高云扬没把这玩意儿拿回去。
思虑一番，他想着还是先收下，回去再给高云扬转账，于是他放下笔，伸手拿过东西：“高云扬。”
江筱：“？”
他补了句：“给我的。”
江筱顿时了然，苏迟受伤，高云扬作为“直接祸首”，送个药慰问一下在所难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拖了这么几天。
但毕竟还是送到手了，她一想起来平日里这俩人相爱相杀的模样，顿时露出一幅“磕到了”的姨母笑：“他刚来找你了？”
苏迟嗯了声。
“你俩的谈话还愉快吗？”江筱八卦地问，“话题还局限于历史？”
“还行。”苏迟没再看她，随意地转了下手里的笔，答道，“他问我历史论文。”
在前面偷听的季帆听到这句话，心说还行个屁，你刚才跟人家高云扬说话时的脸色冷得像要杀人。
季帆真心觉得，他迟哥但凡拿出对江筱十分之一的温柔对高云扬，他俩之间的火药味都不会这么重。
理科生给文科生讲历史，江筱想想这场景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又好磕，她把脑袋凑过去，语气幽幽：“那你们两个现在，算是志同道合了吧？”
她说这话，苏迟乍一听没听出她语气中的狡黠，等到他转头看她，看到她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眨巴了一下，他就知道她没怀好意。
他有些忍俊不禁：“什么表情？”
江筱挑眉反问：“我能有什么表情？”
苏迟觉得有时候真不知道她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又是“磕”他和季帆，又是“磕”他和高云扬，他是药吗说磕就磕。
他叹了口气，不准备再进行下去这个无厘头的话题：“今晚我妈回家。”
他话题跳转跨度太大，江筱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等她想起刚才上厕所时刷手机看到的林阿姨的消息，才开口说道：“啊，刚才阿姨跟我说了。”
苏迟点头。
话题自然结束。
刚来海川那会儿，江筱因为想到要和林阿姨这个“商业大佬”朝夕相处，心里还有点莫名发怵。
后来发现，朝夕相处是不可能的。
林映岚生意繁忙，经常出差加班，一周能回个一两次家就不错了，很多时候还是深夜。
大多时候，她会选在周末回一趟家，陪家里的两个孩子吃一顿饭，询问一下他们在学校的学习和生活状况，尤其是询问江筱。
看着餐桌上两个孩子的互动越来越熟络自然，林映岚恍然想起，江筱刚搬进她家时，她可望而不可即的愿景。
她沉默寡言的儿子，好像真的被那个明媚热情的少女，一点点感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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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的课结束后，江筱和李思芮在学校外面吃了顿米线，然后去新开的奶茶店买了两杯热奶茶，边喝边聊地往学校走。
刚才大课间，李思芮回到教室后，季帆趁着后面俩人聊天，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抓紧跟李思芮咬着耳朵，讲了刚才苏迟和高云扬的修罗场。
不过他并没有和盘托出，因为怕给苏迟和江筱生出额外的麻烦，那俩人的赌约，他就没说出来。
李思芮听完之后眼睛都睁大了：“真哒？苏神要去考文科？”
“对，”季帆有些心虚慌张地往后看了眼，“姑奶奶，你小点声。”
李思芮没理他，她用笔尾杵着下巴，八卦之心燃烧之下，她只觉得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果然，当李思芮跟江筱说出这件事后，江筱也惊呆了：“什么？他要去考文科？尊嘟假嘟？”
李思芮调戏般地学着她说话：“当然是尊嘟。”
“为什么呀？”
江筱现在完全没心情跟她插科打诨，她有限的脑容量已经完全被一连串的疑惑给占满。
其实，自从苏迟和高云扬在知识问答这件事上较上劲，江筱就隐隐觉出了些不对劲，只不过这点思虑一直都藏在心底不痛不痒。
后来，他们俩在体育课上打篮球单挑，之间的氛围没有什么轻松和愉悦，剩的全是火药味，这些思虑才开始生根发芽。
直到今天，她得知了苏迟和高云扬打赌，赌的就是文三科成绩，苏迟甚至愿意为此以一个理科生的身份去参加文科考试，这个时候，江筱的身心已经完全被疑惑给占满。
她不敢说多了解苏迟，只觉得他是个对身外之物看得很浅，有着极强目标感的人，正因为如此，她才经常感觉和她是同龄人的他，身上带着股少年老成的稳重感。
可和高云扬较劲这种事，就幼稚得有点不匹配他的性格了。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劳逸结合或是一时兴起，但他为了跟高云扬较劲，甚至愿意压上受伤去打篮球，压上学习时间去考文科，这就有点偏执了。
她真是不太明白，在那场以娱乐为目的的趣味篮球赛上，他们两个是结下了怎样的梁子，才让苏迟这么耿耿于怀，一次又一次地接受高云扬的挑战？
江筱微抿着唇，眉头轻蹙，苦思冥想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手里拿着的奶茶一时间也忘了喝。
李思芮突然“啊”了声，然后煞有介事地说：“我好像知道，苏神为什么一定要和高云扬较劲了。”
江筱眼睛一亮：“为什么？”
李思芮看着眼前这个“罪魁祸首”一脸茫然的样子，顿时有些忍俊不禁，她泡了个媚眼：“你猜啊。”
江筱看着旁边的李思芮，眉眼含着轻佻的笑，没有一点要告诉她的意思。
“卖什么关子，讨厌。”江筱气呼呼地说，“等晚上回去，我自己问他。”
李思芮满脸笑意，哄小孩似的哄道：“好好好，晚上自己问。”
还非常着重地加重了“晚上”这两个字，语气意味暧昧不明。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李思芮再度开口：“我觉得啊，现在有个成语，形容你再合适不过了。”
江筱微怔：“什么成语。”
李思芮一字一字，语气幽幽地说：“祸国殃民。”
江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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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家的车上，江筱微信上的家庭群里今天格外活跃。
原因是江齐他们学校布置了篇作文，题目为“我的爸爸”，江齐一个小屁孩，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成语就乱用，直接写他爸是个“道貌岸然”的大老板。
江名赫看了之后气得吹胡子瞪眼，温婉在旁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赶忙把江齐的作文拍下来发给远在他乡的江筱看看。
江筱看完了之后，没忍住失笑出声，声音倒不大，只是车内氛围太过安静，这一声笑声就显得有点突兀，像是打破平静湖面的石子。
苏迟抬眼朝她看过来：“怎么了？”
“啊，”江筱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她把手机拿到苏迟面前，“我弟写作文，说我爸道貌岸然。”
苏迟在她手机上扫了一眼，轻哂了声。
满足了分享欲的大小姐心满意足地把手机拿回来，才恍然想起自己好像有正事没问。
但车里的空间狭小又逼仄，江筱悄悄侧头看了眼在旁边安安静静看手机的苏迟，突然觉得这种问题又有点问不出口。
毕竟，苏迟做的很多事都与常人不同，他去考文科，或许也有他的道理，江筱突然觉得，她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去干涉他的私事。
没由来的，她一下子又有些心乱起来。
车子一路驶进星河湾的大门，如往常一样，江筱和苏迟下车，沈哥把车开去停车场。
有些反常的是，今天下车后，苏迟没有走往常的近路，就是江筱刚搬来时，被苏迟“跟踪”的那条路，反而，他迈开腿，往星空湖旁边的鹅卵石小路走去。
江筱一般都跟着他走，今天发现他改了道，她有些不解，但还是快步跟了上去：“今天怎么绕远路了？”
苏迟身高腿长，一般走起路来都大步流星，但今天他步子很慢，颇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意味，像是有事要说。
他侧头看了江筱一眼：“你有事要问我？”
江筱正想着这事儿呢，乍一被当事人戳中，她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否认：“啊，没……没有。”
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都在想着“这人不会有读心术吧”。
苏迟依旧在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没收，脑海里闪过刚才在车上，她频频朝他这边看过来的情景。
他知道，她完全不是心里能藏得住事儿的性格，喜怒必形于色，她刚才的样子心神不宁，一看就是有事要问他，但又说不出口。
既然如此，他不妨先开这个口。
他淡淡地说：“想问什么就问吧。”
他都这么说了，江筱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她也没有想干涉他的私事，就是想问问而已，好朋友之间问问怎么了嘛！
想到这儿，江筱组织语言，缓缓开口：“那个……我听说你和高云扬打赌，下次月考你要去考文科，是吗？”
听到她的问题，苏迟嗯了声，语气里没半点意外，像是早就料到了她会这么问似的。
“为什么啊？”
路灯的鹅黄色灯光下，江筱的眼睛里闪着不解。
他没应声，像是没想好答复。
她再度问起：“就是为了跟高云扬较劲吗？”
他薄唇微启，想说什么似的，却猛然发觉自己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说对了，他就是想和高云扬较这个劲，但他为什么非要较这个劲，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就是看到高云扬眼里对江筱那藏不住的小心思，还有企图把他和江筱拆开的赌注，他一下子就热血上头了。
可他的心思并不比高云扬干净多少，所以他又不能告诉江筱他的真实想法。
最后只能在嗓子里沉闷地发出了“嗯”的一声。
他的尾音很淡，送进晚风里，一吹就散。
江筱没想到他还真这么幼稚，脑子里没多想，她伸手拉了下他的胳膊，然后停下脚步，和他面对面站着。
两人站得很近，她微微仰头，眉头轻蹙。
苏迟静静地同她对视，似乎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她有些着急，语调微微上扬：“你为什么就一定要和他较这个劲呢？上次打篮球也是，这次考文科也是。”
江筱在脑海里回忆着：“你们整整知识问答也就算了，但你不惜受伤，不惜跨专业考试，也要跟他较这个劲，为什么？”
一大串话说完后，江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的着急。
这种着急的情绪是没由来的，她有些奇怪地在脑海里短暂思考了下自己为什么要着急。
或许是因为上次和高云扬较劲打篮球，输了之后他落寞又孤独的背影狠狠刺痛了她的心。
所以她怕这次苏迟万一再失败，心情会再次不好。
那样她也会心情不好的。
不过着急之余，江筱又想起来，打篮球和考文科这两次，都是高云扬发起的挑衅，而且挑的都是自己擅长的领域，苏迟最多只是应战。
退一万步讲，如果他俩真有错，错也绝对不全在苏迟。
想到这儿，江筱不再干着急，语气柔缓下来：“他得罪你了？”
苏迟微低着头，看着眼前小姑娘神色认真的眼睛，因疑惑而闪着微光，像是星空湖里倒映的月亮。
一瞬间，他只感觉心里泛起了点意味不明的酸涩和委屈，一堆想说的话如鲠在喉，无法言说。
他让你帮他拿衣服，算得罪吗？
他故意让同学们起哄和你的关系，算得罪吗？
他想拆开我们两个的同桌关系，算得罪吗？
……
这些念头如同昙花一现般在苏迟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旋即，他的脑海迅速恢复了清明。
他很清楚，这些话不能说。
因为这些理由，放到江筱那里，或许都不是他因此和高云扬较劲的理由。
他声音很低，沉着语气：“没。”
江筱觉得莫名其妙：“那为什么还要跟他较这个劲呢？打篮球、考文科，这些明明都是你不擅长的领域啊。”
这次他倒是答得很快：“你怎么知道我不擅长？”
江筱突然有些说不上来了，只能沉吟着注视他的眼睛。
此刻，她觉得他深邃黑眸中的神色，比身后的夜色还暗沉，让人看不清他内心的想法。
没等到她的回答，苏迟也没执着，叹了口气，扯谎道：“我觉得丢人。”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江筱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上次打篮球，没打过他，我觉得丢人。”
他说这话时语气淡漠，声线平稳，像是在陈述什么事实，丝毫没从中听出什么“丢人”的羞耻感。
江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转念一想，似乎也没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了。
于是她盯着眼前的少年，怔愣了半晌，旋即，因不解而愁眉苦脸的脸渐渐舒展下来，然后忍俊不禁，噗哧一笑。
苏迟看着眼前的少女眉目含笑，还欲盖弥彰地偏头虚掩了一下嘴，像是发现了什么很好玩的事。
她总是这样，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淡淡地说：“笑什么？”
江筱语调都含着笑意：“苏迟同学，我一直以为你一点都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她身子往前倾了倾，像是要从他的眼睛中看出点什么：“就为这点事，至于吗？”
苏迟在心里无声地说，那还不都因为你。
他侧回身，避让开她的视线，有些无奈地说：“我幼稚，满意了？走吧。”
他往前走了两步，江筱连忙跟上。
她有些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要跟他比文科呢？你毕竟是理科生，高二的那些东西你还没学啊。”
苏迟想了想，扯谎扯到底：“我想在他擅长的领域打败他。”
江筱听后，微微怔住。
在她看来，平日里的苏迟一幅漠不关心，与世无争的样子，从来没有说出过这么具有狠意的话，所以即使现在他语气依旧平淡，江筱却觉得更加讶异。
她幽幽道：“没想到你不仅有幼稚的一面，还有腹黑的一面。”
苏迟没纠结于她的调侃，只淡淡地说了句：“最后一次。”
江筱抬头：“什么？”
苏迟的目光穿过夜色，看着远方的景：“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他较劲。”
江筱心里一怔，突然感觉有点听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这是在计划，还是在跟她解释？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回了句好。
两人即将行至别墅的大门，江筱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那你一个理科生，文科的考试事想参加就能参加的吗？”
“无缘无故肯定不行。”苏迟思考着说，“但是现在有不少转组合的，一般在正式做决定之前，学校会安排他们去考一次那些考试找找感觉。”
他的计划很缜密，高云扬一时兴起把难题抛给了他，办法都得他自己想。
“哦。”江筱点头，琢磨了下他说的话，突然反应过来他话中隐藏的意思，“所以你要……？”
苏迟点头：“没错。”
江筱震惊之后，默默地闭了嘴，她现在只觉得这场较量不管谁输谁赢，老许肯定得吓出心脏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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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4日天气晴，但是好冷
今天思思告诉我，高云扬要和他在下次月考比文科成绩，他竟然还答应了！
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较劲，明明这不是他的强项。我问他，他说上次打篮球没打过高云扬，觉得丢人。
我笑了，一直觉得他心理年龄比我成熟得多，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幼稚、腹黑的一面。
既然如此，那希望他能赢吧。
因为我也很幼稚。
——节选自《大小姐暗恋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