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译文扪心自问，苏迟可以算得上是他教书以来遇到过的最满意的学生，他成绩优异、自制力强、而且话少安静，基本不会被叫到老师的办公室添麻烦。
不过他一来，必是大事。
就比如这次。
许译文刚下了课，正坐在办公椅上，拿着茶杯悠哉悠哉地吹着漂浮在水面的茶叶，然后漫不经心地问着站在他桌旁的少年：“什么事？”
苏迟微低着头，缓缓开口，语气没有半点慌张，淡漠平静得像在回答他课堂上提出的问题。
“许老师，我想转去学文科。”
刚吸溜吸溜喝进一口热茶的许译文听了这话，差点没被活活呛死。
不止他一个人惊讶，此时办公室里氛围比较安静，几乎所有物理老师都听到了这句话，然后纷纷惊异地侧目看向这边。
全校理科第一转去学文科，这已经可以算得上是爆炸性新闻了。
办公室里零零碎碎地响起了老师们的议论声。
“咳咳……”被呛到的许译文抽了两张纸擦嘴，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出于一个资深教师的基本素养，许译文觉得苏迟这种冷静的学生既然能做出这么抽象的决定，那必然是事出有因，这个时候他绝对不能态度过激，应当对学生循循善诱之后对症下药。
于是他平复了好一会心情，才耐着性子开口：“苏迟同学，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你高一的时候虽然文科成绩不错，但你的理科可是拥有绝对优势的，而且你参加的那些学科竞赛可都是需要高中理科来兜底的，你确定你现在就要放弃理科的优势去学文科吗？”
苏迟不为所动，因为他本来就没打算去学文科，但不装得像一点，学校不可能批他去考文科的考试。
所以他点头应道：“是的。”
许译文差点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他试探着开口：“那你方不方便告诉老师，是什么原因，让你这么迫不及待地转去文科呢？”
苏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因为我对文科有浓厚的兴趣。”
许译文没想到他的理由这么朴实无华，有些不敢相信，但还是劝诫道：“苏迟，你做事不能光靠兴趣啊，还要考虑很多其他的因素。”
“我知道，”苏迟认真地说，“方方面面，我都考虑过了，我觉得我更适合文科。”
许译文看着眼前冷静而决绝的少年，完全就是一幅非去文科不可的样子。他知道这孩子目标感很强，自己决定的事基本没人能劝，即使他是他的班主任。
但他还是觉得可惜……
许译文千想万想，终于想出了个缓兵之计，他无奈地说：“这样，过几天的月考，我安排你去参加文科的考试，和文科生一起阅卷，计入文科排名，到时候你结合自己的文科成绩深思熟虑一下，再决定要不要做这决定。”
苏迟眼见目的达成，心里一松，然后皱着眉，假装很为难地思考了一番，才松了口：“好吧，谢谢许老师，麻烦您了。”
许译文不觉得麻烦，他觉得只要苏迟能别去文科干啥都行，他语气放缓：“但是你去考文科，也不能耽误理科的考试，也就是说你要同时兼顾九门学科的考试，中间没有休息时间，需要你高强度连轴工作，你没问题吗？”
这一点苏迟倒没担心，他应声：“我没问题。”
许译文身心俱疲地摆摆手：“去吧。”
苏迟往办公室门口走的时候，许译文旁边桌的一个女老师忍俊不禁，开玩笑地说：“老许，你们班这状元还挺有个性。”
许译文心累地捏着眉心，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这都些什么事啊……”
苏迟走出办公室，回身带上门，看向旁边靠着墙，笑脸盈盈的少女：“听够了？”
刚才江筱眼见他要去跟许译文“谈判”，死活要跟上来，说是要太好奇许译文的反应了。
苏迟寻思无伤大雅，也就随她跟着了。
他关上门后，江筱才终于放开笑出了声，她笑得弯下腰：“说你有个性呢，状元。”
他看着眼前的情形，也没忍住跟着嗤笑了声，语气有些无奈：“我听见了。”
两人一道往教室走，回去的路上，江筱依旧在喋喋不休。
“我真的要笑死了，你说出你要学文科之后，我好像都听到Even的呛水声了，你这么整他真的好吗？哈哈哈。”
苏迟淡声提醒她：“眼泪都笑出来了。”
江筱从口袋里拿出餐巾纸擦眼泪，声音里依旧带着颤颤的笑意：“不过Even也真是挺可怜的，遇上你这摊子事……”
苏迟听着她没正形地一口一个“Even”，心下突然泛起了点玩心和戏谑，他回头望了下，声音瞬间正经：“许老师好。”
江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回头看去。
要知道给许译文取外号可是大忌，季帆就是前车之鉴，而她在许译文眼里还是个乖宝宝，要让他知道她在背后成天叫他“Even”，那也挺尴尬的。
结果江筱回头一看，身后空空如也，哪有他说的什么许老师。
江筱怔愣三秒，然后猛然意识到自己又双叒叕被这个出生玩意儿耍了，她转回头，对苏迟怒目而视。
苏迟刚欣赏了一番她如惊弓之鸟般收敛笑容的搞笑样子，嘴角已经心满意足地勾起笑容。
江筱想起刚才自己的社死场面，再看到眼前这人“小人得志”的样子，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冲上前打了下他的胳膊，恼羞成怒地说：“你……你又耍我！”
苏迟挨了一下，眼看她还想打第二下，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声音带着沉沉的笑意：“同居条约第四条，不能吵架打架，忘了？”
江筱没想到他记性这么好，连“同居条约”都搬出来了，她干过的脑残事，他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她强词夺理，弱弱地说：“最终解释权归撰写者所有。”
苏迟眉毛微挑：“这么霸道？”
两人现在的距离已经很近了，江筱倔强地抬着头，身高差距已经让她看不到他的脸，她的视野里，都是他锋利而清晰的喉结。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个，还是因为离得太近，江筱瞬间觉得面红心跳，她慌忙移开视线，却正好看到被他抓着的手腕。
他的手掌宽大，她的手腕纤细，眼前的场面看起来掌控感十足。
江筱感觉脑子快炸了，她把手往回一抽，音量未减，但底气已明显不足：“你还抓我，放开……”
苏迟连忙顺势放开手。
刚才苏迟背靠着墙，她打他时，他抓着她的手腕反制，两人的位置不自觉地往她的身后移了移，正好挪到了走廊的中间。
现在学生学习压力大，大课间就是学生们最好的放松时间，走廊里推搡打闹的学生不在少数。
现在，有几个男生正因为点事追跑打闹着，直奔苏迟和江筱而来。
苏迟刚要说些什么，就看到旁边一道身影疾速掠来，他瞳孔一缩，声音陡然扬起：“小心！”
说完就伸手抓住江筱的手腕，就要往这边拉。
江筱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被人重重地撞了下，整个人瞬间失去重心，直直地朝苏迟扑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她直接将苏迟扑到了身后的墙壁上，嗓子里的惊呼声还没发出，就被咽回了嗓子里。
等她再度缓回神来，就发现自己紧紧贴在苏迟的身上，他也没什么防备，脚下一软，身形一低，她柔软的嘴唇就毫无征兆地挨上了他衣领下的锁骨。
一瞬间，各种感官活动变得尤为敏感且剧烈。
她连忙抬头，下意识地看向他脖子下的锁骨，沟壑嶙峋、清晰利落，看起来能养鱼，紧接着闻到他身上汹涌传来的、凛冽干净的薄荷气味，不知是沐浴露还是洗衣液。
余光里，她看到他下意识地伸手护了下她的后脑，所以她现在的样子就像是……被他搂在怀里一样。
最后，江筱才感觉到，自己身前的两团柔软正紧紧地压在他清瘦的身体上，她都能感觉得出，那他岂不是……
想到这，江筱的运动神经才一下子有了反应，她倏地退后两步，和苏迟拉开距离。
然后她只感觉心脏跳得比刚跑完一千米还快，砰砰砰的撞击着胸腔，好像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脸颊上早已泛起阵阵燎人的烫意，不用看也知道脸红成了什么样。
事发突然，江筱事先完全没意识到跟过来偷听苏迟和许译文谈话会有这么一出，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和他这么紧密的面对面肢体接触，好像是第一次。
虽然只有两秒。
但她却感觉那一刻，她全部的身心和感知，已经被他的气息和身影彻底填满。
想到这，江筱偏过头去，完全不敢看眼前的苏迟，她拼命着压抑着自己急促如风的呼吸，只感觉心头阵阵发紧，牵带着一片空白的脑海，像是有大片大片的烟花轰然炸开。
她不知道苏迟现在正作何感想，只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看似如无风夜的星空湖面，暗地里却有阵阵尴尬而燎人的悸动汹涌升腾。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听到面前少年的声音。
声音很低，还带了点淡淡的哑意。
“……没事吧？”
清脆悦耳的上课铃在此刻适时打响，给尴尬的气氛拉开了道口子，江筱压抑着呼吸，慌乱地摇了摇头：“没……没事，我去上体育课了。”
说完，她连忙迈腿，小跑出去。
她不知道身后的苏迟在不在看她，不过此刻，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却不知，在她跑走后，苏迟还怔怔地靠在墙壁上。
半晌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抬手，下意识摸了下刚才被她嘴唇挨过的锁骨那里。
只觉得那块地方，滚烫得像要灼烧。
江筱一路噔噔噔小跑，一口气跑下五层楼梯，从教学楼跑到操场，直到感觉自己身上残存的他的气息似乎被风吹散了点，才停下脚步，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累。
李思芮赶过来，正好看到她家筱筱正抱着双腿，缩成一团坐在一旁的石阶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的潮红在白皙细嫩的皮肤上格外显眼，迷茫而慌乱的眼睛上好像蒙了层水雾，整个人一幅被人占了便宜的可怜样。
李思芮一头雾水，连忙坐到江筱身边，疑惑地问：“筱筱，你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江筱低着头，尽力舒缓着一团乱麻的呼吸和心跳，静默了约莫十几秒，再次确认了一个事实后，她才后知后觉地看向李思芮，眼里带着不可置信的茫然和无措。
“思思，怎么办啊？”她喃喃地说，“我好像真的……坠入爱河了。”
-
赵姨作为一个资深的住家阿姨，凭借着跟这两个孩子相处了小半年的经验，她对判断这俩孩子之间的状态有了个最基本的方法。
她知道，苏迟这孩子性格内敛，喜怒不形于色，看他是看不出什么。但是江筱不一样，她心里藏不住事儿，所以想判断俩孩子关系如何，看她就行了。
如果江筱眉开眼笑，跟她和苏迟有说有笑的，那说明俩孩子现在关系不错。
如果江筱愁眉苦脸的，跟苏迟扭着劲不说话，那说明俩孩子大概是闹什么矛盾了，就比如刚开学那次。
不过这次，赵姨倒有点拿不准状况了。
两人回家后，必要时江筱和苏迟也会说话，说得还很详尽认真，只不过她有时会看他一眼，然后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看上去竟然还有些……娇羞。
赵姨不知道用这个词形容对不对，也不知道他俩现在是怎么回事。
自从江筱成绩上来之后，她和苏迟的补习时间也就水到渠成地取消了，只有必要时她会把他叫下来问个题，现在晚上的几个小时，江筱基本完全用来自主学习，偶尔刷剧看小说。
今天晚上，和苏迟撞在一起的画面频频闪烁跳跃在江筱的脑海里，导致她写作业时意识都是恍惚的，学习效率很低下。
心猿意马地写完作业后，江筱觉得学习是学不下去了，于是赶紧洗了个澡，趴在床上给李思芮打电话煲电话粥，闺蜜俩聊的还是今天体育课上的话题。
李思芮还抓着江筱说的关键信息不放：“所以你现在已经确定你喜欢苏迟了，对吧？”
“喜欢”这个词很奇妙，自己在心里想想还好，一旦被别人明晃晃地说出来，就感觉有些面红心跳。
她有些心虚地闷闷嗯了声，然后有些羞赧地补充了句：“其实我很早就确定了。”
李思芮听到这话就像发现了新大陆，语调瞬间就激动起来：“啊，什么时候？”
江筱回忆了下，一些画面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就趣味运动会，他抱我去医务室的时候。”
“我就说嘛，你那会儿看起来就不对劲！”
李思芮的语调里携着毫不掩饰的兴奋，江筱已经想象到了她在电话对面激动得跳脚的样子。
李思芮一说起来就停不下来，她回忆着趣味运动会那天的场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那会儿问你喜不喜欢苏迟，你是怎么说的来着？”
李思芮语气幽幽地模仿着江筱的声音：“我跟他固若金汤的纯洁室友情，岂能容你玷污？”
江筱听了羞耻得不行：“哎呀，你……”
李思芮连忙打住：“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闺蜜俩安静了几秒，李思芮扯回正题，语气缓下来：“其实我觉得今天这事儿啊，真没什么好尴尬的，不就撞一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人家苏神还跟没事人似的，你现在一幅少女怀春的样……”
“我哪有怀春？”江筱急忙打断她，然后声音明显虚下来，“而且这可不止撞一下……”
李思芮这么一提醒，江筱想起了今天上午大课间之后，苏迟一整天里的反应。
他该看书看书，该做题做题，和平日里的平静淡漠的样子没什么两样，整个人看起来没有因为上午和她那一撞而产生丝毫的别扭。
江筱突然觉得，一直都是她自作多情。
仅此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后，大小姐的心里顿时就冒出了点没由来的不爽来。
她有些蛮横地想，明明是两个人撞一块了，她今天一整天因为这事茶不思饭不想的，他怎么看着跟没事人一样？
难道他对她是一点哪怕一点点感觉都没有吗？
正当江筱胡思乱想的时候，电话那边再度发声。
“啊对，你跟我说了，你还亲了他锁骨，你胸还压了……”
“停，大可不必再重复一遍！而且那能叫‘亲’吗？就碰了下。”
“好好好，就碰了下，就碰了下你紧张什么？”李思芮话音一转，语调低下来，有些隐秘地问，“筱筱，你那边没别人吧？”
江筱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头雾水地说了句没有。
李思芮坏笑一声：“那就好，我有话跟你说。”
江筱心里顿时生出了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还没等她出言阻止，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女生压抑着晦涩坏笑，暧昧不清，近乎气音的声音。
“这才哪到哪啊？你现在就紧张成这样，以后跟他上床怎么办啊？”
“！”
江筱的双颊瞬间漫上绯红，一些虚幻又荒诞的场景伴随着李思芮的话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她羞愤地对着电话喊了声：“李思芮！”
她对着通话页面的“李思芮”三字怒目而视。
想当年，刚开学她俩刚认识的时候，江筱看到李思芮，只觉得这女孩子可可爱爱的像个乖宝宝一样，一看就很纯洁。
结果相处久了，这人说起骚话来比谁都猛，江筱发现只有自己才是真乖宝宝。
她这一声直呼其名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对面很识相地安静三秒。
然后李思芮试探道：“不至于吧，姐妹？”
江筱气呼呼地不回她。
李思芮知道闺蜜是个纯情少女，脸皮薄，听不得那些，她想了想，然后像个过来人一般温声安慰：“好啦，别不好意思了，这不都是情侣的必由之路吗？如果你喜欢他，而他恰好又喜欢你，那你们以后就大概率会发展成情侣，然后你们就会自然而然地先牵手、再接吻、再……”
“好了，”江筱连忙阻止她把后面少儿不宜的内容说出来，声音有些闷闷不乐：“其实，我没想过和他有以后……”
刚才李思芮说到“情侣”二字时，江筱的心里突然泛起了点奇异而渺远的感受。
很奇怪，她明明喜欢苏迟，但和很多暗恋时期的少女不同，追星女尚且会意淫和爱豆谈恋爱，但她却好像没有特别幻想过和他在一起时的样子。
因为在她看来，她对苏迟的喜欢，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她不希望苏迟知道，也更不希望他会因为她的喜欢而迁就她。
在她不成熟也不完善的爱情观里，她认为一段爱情的必要条件必须是两情相悦，就像她爸爸妈妈一样。
如果有一天，她喜欢的男生因为她的喜欢，而不好意思拒绝，从而跟她在一起，那她宁愿主动分手，结束这段单向喜欢的感情。
这就是她，喜欢一个人，喜欢得不卑不亢，坦荡而不失分寸。
她这句话的意思有些晦涩，李思芮有点懵：“啊，什么意思？”
江筱趴在床上，翘着两条小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一边组织着语言。半晌后，她弱弱地解释，语气轻缓。
“就是……我觉得我喜欢他，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其实没有特别幻想过和他在一起的样子，只觉得现在每天待在他身边，和他以朋友的身份，打打闹闹的，也很好。”
李思芮博览言情小说，头一次见这么纯情的恋爱观，她消化了几秒，最后只能暗自咂舌佩服道：“姐妹，你这是纯爱战士啊……”
两人又聊了几句，电话挂断。
江筱觉得聊天聊得有些口渴，她眼见桌上玻璃杯里的水凉了，起身准备去客厅接点热水。
客厅通向接水那块地方的走廊开了扇暖色的灯，照得氛围昏黄而静谧，江筱意识到这会儿可能有人在，而且不是赵姨就是苏迟。
自从今天跟苏迟撞了一下，江筱觉得和他相处起来别扭得不行，正当她犹豫还要不要去接水的时候，一道人影从廊口走了出来。
江筱心里倏地一慌。
少年手里拿了杯水，屋里暖气温度高，他身上穿了件白色的T恤和灰色长裤，身形挺拔落拓，乌黑头发有些散乱，自然地向后梳去，沾染了朦胧的水汽，整个人身上多了几分和往日不同的闲散松弛感，一看就是刚洗完澡下来打杯水喝。
他似是没有听到她的动静，乍一看到她站在这，眼眸里也闪过难以察觉的怔色。
江筱毫无征兆地对上了他的视线，很快移开，紧接着，两人间的气氛就泛起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极其微妙。
好像今天上午那一撞所带来的感觉，一直延伸到了现在，持久而迅速地发酵。
年少时的喜欢好像就是这样，少年人心思如风，捉摸不透，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肢体接触……无论再稀松平常，都会在心底星火燎原，愈演愈烈，最后发展成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最后是苏迟率先打破尴尬气氛，他看了眼她手里的空玻璃杯，淡声问了句：“接水？”
江筱反应过来：“啊，是啊。”
他往接水机那边偏了下头：“刚烧开，小心烫。”
不知道是不是刚洗完澡的缘故，此刻他的嗓音仿佛都带了些清润的水汽，格外撩人心弦。
江筱闷闷地说了声谢谢，脸有些红，然后压下她心底那点上不了台面的小心思，强装镇定跟苏迟擦肩而过，直奔接水机而去。
苏迟靠着楼梯口的扶梯，静立须臾，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些场景。
方才他接水时，少女的开门声被水流声盖过，他拿着水杯往楼梯口走时，也没料到会和她在这碰面。
似乎是没料到他会来一楼，她穿得随意了些，颜色清淡的碎花睡裙外披了件棉质外衣，沐浴露的清香跨过两人的距离扑鼻而来。
夜深人静，整个别墅里的大部分灯火已然熄灭，只剩这条小廊里散发着暖黄的光晕，衬得空间狭隘又隐秘。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样的环境作祟，还是因为今天上午那一撞，苏迟突然觉得和她之间的磁场突然就因尴尬而震颤起来了。
很奇怪，他没有想刻意地去看她，但她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像早有预谋般落入了他的眼睛。
少女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乌黑柔顺的头发披散开来，垂落肩头，衬得一张俏脸更加小巧精致，裙摆下一双腿白嫩纤细，身前一条曲线被睡衣显得鼓鼓的……
到这儿，他突然想起了今天白天里，她和他撞的那一下子。
无法防备，毫无征兆，她的身子就结结实实地压了上来。那一瞬间，他只感觉自己的感官里，全都是少女身体独有的柔软触感。
平时在家里，他也不是没有见她这么穿过，但那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被她撞了那一下后，他再看到这样的场景，只觉得心下传来阵阵痒意，格外难捱。
但是和平日里那种单纯的心动，好像又不太一样……
纵苏迟博览群书，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情况，只觉得和她认识之后，自己好像生了一场又一场的病，还是不治之症，长久而磨人。
身后“汨汨”的倒水声把苏迟的思绪适时地拉了回来，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他突然有些心虚慌乱。现在的他，只感觉右耳朵那里滚烫一片，恨不得拿个冰块捂上。
他不动声色地用手摸了下耳朵，然后扶着栏杆，大步流星地上了楼梯，竟然有了那么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凝重夜色中，房间里只有一支蜡烛摇曳着焰火，圈出一片狭小有限的光亮空间。
在这片空间中，尽是暧昧和旖旎。
他摸不清此刻的想法，也不知道此情此景的前因后果，只听见少女娇软的哭音一遍遍呼喊着他的名字，明艳又精致的面孔出现又幻灭。
……
“砰！”
在某个临界点，荒唐又怪诞的梦境画面轰然破碎，苏迟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
他浑身冒着涔涔冷汗，皮肤却滚烫得好像能一点就着，粗重的呼吸声急促而混乱，汗湿的额前碎发下，一双眼眸隐匿在黑暗中，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他呆坐了很久很久，才如梦初醒般有了动作。他俯下前身，双手无力地抓住头发，震惊和懊恼一时间疯狂涌入了他的脑海。
凌晨三点，夜色凝重，北风呼啸着撞击窗玻璃，凛冽而汹涌。
-
12月5日，天气晴，心情暴风雨！！！
今天在走廊里跟他撞在一起了，嘴亲到他锁骨了，身体还压一块儿了……我当时吓得落荒而逃，这一整天都过得恍恍惚惚的，而且不敢看他。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
明明是两个人撞一块，他冷冷淡淡得像没事人一样，我却胡思乱想了整整一天。
江筱，你堕落了，你不矜持！
——节选自《大小姐暗恋日记》
不过他一来，必是大事。
就比如这次。
许译文刚下了课，正坐在办公椅上，拿着茶杯悠哉悠哉地吹着漂浮在水面的茶叶，然后漫不经心地问着站在他桌旁的少年：“什么事？”
苏迟微低着头，缓缓开口，语气没有半点慌张，淡漠平静得像在回答他课堂上提出的问题。
“许老师，我想转去学文科。”
刚吸溜吸溜喝进一口热茶的许译文听了这话，差点没被活活呛死。
不止他一个人惊讶，此时办公室里氛围比较安静，几乎所有物理老师都听到了这句话，然后纷纷惊异地侧目看向这边。
全校理科第一转去学文科，这已经可以算得上是爆炸性新闻了。
办公室里零零碎碎地响起了老师们的议论声。
“咳咳……”被呛到的许译文抽了两张纸擦嘴，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出于一个资深教师的基本素养，许译文觉得苏迟这种冷静的学生既然能做出这么抽象的决定，那必然是事出有因，这个时候他绝对不能态度过激，应当对学生循循善诱之后对症下药。
于是他平复了好一会心情，才耐着性子开口：“苏迟同学，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你高一的时候虽然文科成绩不错，但你的理科可是拥有绝对优势的，而且你参加的那些学科竞赛可都是需要高中理科来兜底的，你确定你现在就要放弃理科的优势去学文科吗？”
苏迟不为所动，因为他本来就没打算去学文科，但不装得像一点，学校不可能批他去考文科的考试。
所以他点头应道：“是的。”
许译文差点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他试探着开口：“那你方不方便告诉老师，是什么原因，让你这么迫不及待地转去文科呢？”
苏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因为我对文科有浓厚的兴趣。”
许译文没想到他的理由这么朴实无华，有些不敢相信，但还是劝诫道：“苏迟，你做事不能光靠兴趣啊，还要考虑很多其他的因素。”
“我知道，”苏迟认真地说，“方方面面，我都考虑过了，我觉得我更适合文科。”
许译文看着眼前冷静而决绝的少年，完全就是一幅非去文科不可的样子。他知道这孩子目标感很强，自己决定的事基本没人能劝，即使他是他的班主任。
但他还是觉得可惜……
许译文千想万想，终于想出了个缓兵之计，他无奈地说：“这样，过几天的月考，我安排你去参加文科的考试，和文科生一起阅卷，计入文科排名，到时候你结合自己的文科成绩深思熟虑一下，再决定要不要做这决定。”
苏迟眼见目的达成，心里一松，然后皱着眉，假装很为难地思考了一番，才松了口：“好吧，谢谢许老师，麻烦您了。”
许译文不觉得麻烦，他觉得只要苏迟能别去文科干啥都行，他语气放缓：“但是你去考文科，也不能耽误理科的考试，也就是说你要同时兼顾九门学科的考试，中间没有休息时间，需要你高强度连轴工作，你没问题吗？”
这一点苏迟倒没担心，他应声：“我没问题。”
许译文身心俱疲地摆摆手：“去吧。”
苏迟往办公室门口走的时候，许译文旁边桌的一个女老师忍俊不禁，开玩笑地说：“老许，你们班这状元还挺有个性。”
许译文心累地捏着眉心，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这都些什么事啊……”
苏迟走出办公室，回身带上门，看向旁边靠着墙，笑脸盈盈的少女：“听够了？”
刚才江筱眼见他要去跟许译文“谈判”，死活要跟上来，说是要太好奇许译文的反应了。
苏迟寻思无伤大雅，也就随她跟着了。
他关上门后，江筱才终于放开笑出了声，她笑得弯下腰：“说你有个性呢，状元。”
他看着眼前的情形，也没忍住跟着嗤笑了声，语气有些无奈：“我听见了。”
两人一道往教室走，回去的路上，江筱依旧在喋喋不休。
“我真的要笑死了，你说出你要学文科之后，我好像都听到Even的呛水声了，你这么整他真的好吗？哈哈哈。”
苏迟淡声提醒她：“眼泪都笑出来了。”
江筱从口袋里拿出餐巾纸擦眼泪，声音里依旧带着颤颤的笑意：“不过Even也真是挺可怜的，遇上你这摊子事……”
苏迟听着她没正形地一口一个“Even”，心下突然泛起了点玩心和戏谑，他回头望了下，声音瞬间正经：“许老师好。”
江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回头看去。
要知道给许译文取外号可是大忌，季帆就是前车之鉴，而她在许译文眼里还是个乖宝宝，要让他知道她在背后成天叫他“Even”，那也挺尴尬的。
结果江筱回头一看，身后空空如也，哪有他说的什么许老师。
江筱怔愣三秒，然后猛然意识到自己又双叒叕被这个出生玩意儿耍了，她转回头，对苏迟怒目而视。
苏迟刚欣赏了一番她如惊弓之鸟般收敛笑容的搞笑样子，嘴角已经心满意足地勾起笑容。
江筱想起刚才自己的社死场面，再看到眼前这人“小人得志”的样子，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冲上前打了下他的胳膊，恼羞成怒地说：“你……你又耍我！”
苏迟挨了一下，眼看她还想打第二下，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声音带着沉沉的笑意：“同居条约第四条，不能吵架打架，忘了？”
江筱没想到他记性这么好，连“同居条约”都搬出来了，她干过的脑残事，他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她强词夺理，弱弱地说：“最终解释权归撰写者所有。”
苏迟眉毛微挑：“这么霸道？”
两人现在的距离已经很近了，江筱倔强地抬着头，身高差距已经让她看不到他的脸，她的视野里，都是他锋利而清晰的喉结。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个，还是因为离得太近，江筱瞬间觉得面红心跳，她慌忙移开视线，却正好看到被他抓着的手腕。
他的手掌宽大，她的手腕纤细，眼前的场面看起来掌控感十足。
江筱感觉脑子快炸了，她把手往回一抽，音量未减，但底气已明显不足：“你还抓我，放开……”
苏迟连忙顺势放开手。
刚才苏迟背靠着墙，她打他时，他抓着她的手腕反制，两人的位置不自觉地往她的身后移了移，正好挪到了走廊的中间。
现在学生学习压力大，大课间就是学生们最好的放松时间，走廊里推搡打闹的学生不在少数。
现在，有几个男生正因为点事追跑打闹着，直奔苏迟和江筱而来。
苏迟刚要说些什么，就看到旁边一道身影疾速掠来，他瞳孔一缩，声音陡然扬起：“小心！”
说完就伸手抓住江筱的手腕，就要往这边拉。
江筱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被人重重地撞了下，整个人瞬间失去重心，直直地朝苏迟扑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她直接将苏迟扑到了身后的墙壁上，嗓子里的惊呼声还没发出，就被咽回了嗓子里。
等她再度缓回神来，就发现自己紧紧贴在苏迟的身上，他也没什么防备，脚下一软，身形一低，她柔软的嘴唇就毫无征兆地挨上了他衣领下的锁骨。
一瞬间，各种感官活动变得尤为敏感且剧烈。
她连忙抬头，下意识地看向他脖子下的锁骨，沟壑嶙峋、清晰利落，看起来能养鱼，紧接着闻到他身上汹涌传来的、凛冽干净的薄荷气味，不知是沐浴露还是洗衣液。
余光里，她看到他下意识地伸手护了下她的后脑，所以她现在的样子就像是……被他搂在怀里一样。
最后，江筱才感觉到，自己身前的两团柔软正紧紧地压在他清瘦的身体上，她都能感觉得出，那他岂不是……
想到这，江筱的运动神经才一下子有了反应，她倏地退后两步，和苏迟拉开距离。
然后她只感觉心脏跳得比刚跑完一千米还快，砰砰砰的撞击着胸腔，好像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脸颊上早已泛起阵阵燎人的烫意，不用看也知道脸红成了什么样。
事发突然，江筱事先完全没意识到跟过来偷听苏迟和许译文谈话会有这么一出，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和他这么紧密的面对面肢体接触，好像是第一次。
虽然只有两秒。
但她却感觉那一刻，她全部的身心和感知，已经被他的气息和身影彻底填满。
想到这，江筱偏过头去，完全不敢看眼前的苏迟，她拼命着压抑着自己急促如风的呼吸，只感觉心头阵阵发紧，牵带着一片空白的脑海，像是有大片大片的烟花轰然炸开。
她不知道苏迟现在正作何感想，只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看似如无风夜的星空湖面，暗地里却有阵阵尴尬而燎人的悸动汹涌升腾。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听到面前少年的声音。
声音很低，还带了点淡淡的哑意。
“……没事吧？”
清脆悦耳的上课铃在此刻适时打响，给尴尬的气氛拉开了道口子，江筱压抑着呼吸，慌乱地摇了摇头：“没……没事，我去上体育课了。”
说完，她连忙迈腿，小跑出去。
她不知道身后的苏迟在不在看她，不过此刻，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却不知，在她跑走后，苏迟还怔怔地靠在墙壁上。
半晌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抬手，下意识摸了下刚才被她嘴唇挨过的锁骨那里。
只觉得那块地方，滚烫得像要灼烧。
江筱一路噔噔噔小跑，一口气跑下五层楼梯，从教学楼跑到操场，直到感觉自己身上残存的他的气息似乎被风吹散了点，才停下脚步，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累。
李思芮赶过来，正好看到她家筱筱正抱着双腿，缩成一团坐在一旁的石阶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的潮红在白皙细嫩的皮肤上格外显眼，迷茫而慌乱的眼睛上好像蒙了层水雾，整个人一幅被人占了便宜的可怜样。
李思芮一头雾水，连忙坐到江筱身边，疑惑地问：“筱筱，你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江筱低着头，尽力舒缓着一团乱麻的呼吸和心跳，静默了约莫十几秒，再次确认了一个事实后，她才后知后觉地看向李思芮，眼里带着不可置信的茫然和无措。
“思思，怎么办啊？”她喃喃地说，“我好像真的……坠入爱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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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姨作为一个资深的住家阿姨，凭借着跟这两个孩子相处了小半年的经验，她对判断这俩孩子之间的状态有了个最基本的方法。
她知道，苏迟这孩子性格内敛，喜怒不形于色，看他是看不出什么。但是江筱不一样，她心里藏不住事儿，所以想判断俩孩子关系如何，看她就行了。
如果江筱眉开眼笑，跟她和苏迟有说有笑的，那说明俩孩子现在关系不错。
如果江筱愁眉苦脸的，跟苏迟扭着劲不说话，那说明俩孩子大概是闹什么矛盾了，就比如刚开学那次。
不过这次，赵姨倒有点拿不准状况了。
两人回家后，必要时江筱和苏迟也会说话，说得还很详尽认真，只不过她有时会看他一眼，然后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看上去竟然还有些……娇羞。
赵姨不知道用这个词形容对不对，也不知道他俩现在是怎么回事。
自从江筱成绩上来之后，她和苏迟的补习时间也就水到渠成地取消了，只有必要时她会把他叫下来问个题，现在晚上的几个小时，江筱基本完全用来自主学习，偶尔刷剧看小说。
今天晚上，和苏迟撞在一起的画面频频闪烁跳跃在江筱的脑海里，导致她写作业时意识都是恍惚的，学习效率很低下。
心猿意马地写完作业后，江筱觉得学习是学不下去了，于是赶紧洗了个澡，趴在床上给李思芮打电话煲电话粥，闺蜜俩聊的还是今天体育课上的话题。
李思芮还抓着江筱说的关键信息不放：“所以你现在已经确定你喜欢苏迟了，对吧？”
“喜欢”这个词很奇妙，自己在心里想想还好，一旦被别人明晃晃地说出来，就感觉有些面红心跳。
她有些心虚地闷闷嗯了声，然后有些羞赧地补充了句：“其实我很早就确定了。”
李思芮听到这话就像发现了新大陆，语调瞬间就激动起来：“啊，什么时候？”
江筱回忆了下，一些画面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就趣味运动会，他抱我去医务室的时候。”
“我就说嘛，你那会儿看起来就不对劲！”
李思芮的语调里携着毫不掩饰的兴奋，江筱已经想象到了她在电话对面激动得跳脚的样子。
李思芮一说起来就停不下来，她回忆着趣味运动会那天的场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那会儿问你喜不喜欢苏迟，你是怎么说的来着？”
李思芮语气幽幽地模仿着江筱的声音：“我跟他固若金汤的纯洁室友情，岂能容你玷污？”
江筱听了羞耻得不行：“哎呀，你……”
李思芮连忙打住：“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闺蜜俩安静了几秒，李思芮扯回正题，语气缓下来：“其实我觉得今天这事儿啊，真没什么好尴尬的，不就撞一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人家苏神还跟没事人似的，你现在一幅少女怀春的样……”
“我哪有怀春？”江筱急忙打断她，然后声音明显虚下来，“而且这可不止撞一下……”
李思芮这么一提醒，江筱想起了今天上午大课间之后，苏迟一整天里的反应。
他该看书看书，该做题做题，和平日里的平静淡漠的样子没什么两样，整个人看起来没有因为上午和她那一撞而产生丝毫的别扭。
江筱突然觉得，一直都是她自作多情。
仅此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后，大小姐的心里顿时就冒出了点没由来的不爽来。
她有些蛮横地想，明明是两个人撞一块了，她今天一整天因为这事茶不思饭不想的，他怎么看着跟没事人一样？
难道他对她是一点哪怕一点点感觉都没有吗？
正当江筱胡思乱想的时候，电话那边再度发声。
“啊对，你跟我说了，你还亲了他锁骨，你胸还压了……”
“停，大可不必再重复一遍！而且那能叫‘亲’吗？就碰了下。”
“好好好，就碰了下，就碰了下你紧张什么？”李思芮话音一转，语调低下来，有些隐秘地问，“筱筱，你那边没别人吧？”
江筱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头雾水地说了句没有。
李思芮坏笑一声：“那就好，我有话跟你说。”
江筱心里顿时生出了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还没等她出言阻止，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女生压抑着晦涩坏笑，暧昧不清，近乎气音的声音。
“这才哪到哪啊？你现在就紧张成这样，以后跟他上床怎么办啊？”
“！”
江筱的双颊瞬间漫上绯红，一些虚幻又荒诞的场景伴随着李思芮的话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她羞愤地对着电话喊了声：“李思芮！”
她对着通话页面的“李思芮”三字怒目而视。
想当年，刚开学她俩刚认识的时候，江筱看到李思芮，只觉得这女孩子可可爱爱的像个乖宝宝一样，一看就很纯洁。
结果相处久了，这人说起骚话来比谁都猛，江筱发现只有自己才是真乖宝宝。
她这一声直呼其名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对面很识相地安静三秒。
然后李思芮试探道：“不至于吧，姐妹？”
江筱气呼呼地不回她。
李思芮知道闺蜜是个纯情少女，脸皮薄，听不得那些，她想了想，然后像个过来人一般温声安慰：“好啦，别不好意思了，这不都是情侣的必由之路吗？如果你喜欢他，而他恰好又喜欢你，那你们以后就大概率会发展成情侣，然后你们就会自然而然地先牵手、再接吻、再……”
“好了，”江筱连忙阻止她把后面少儿不宜的内容说出来，声音有些闷闷不乐：“其实，我没想过和他有以后……”
刚才李思芮说到“情侣”二字时，江筱的心里突然泛起了点奇异而渺远的感受。
很奇怪，她明明喜欢苏迟，但和很多暗恋时期的少女不同，追星女尚且会意淫和爱豆谈恋爱，但她却好像没有特别幻想过和他在一起时的样子。
因为在她看来，她对苏迟的喜欢，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她不希望苏迟知道，也更不希望他会因为她的喜欢而迁就她。
在她不成熟也不完善的爱情观里，她认为一段爱情的必要条件必须是两情相悦，就像她爸爸妈妈一样。
如果有一天，她喜欢的男生因为她的喜欢，而不好意思拒绝，从而跟她在一起，那她宁愿主动分手，结束这段单向喜欢的感情。
这就是她，喜欢一个人，喜欢得不卑不亢，坦荡而不失分寸。
她这句话的意思有些晦涩，李思芮有点懵：“啊，什么意思？”
江筱趴在床上，翘着两条小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一边组织着语言。半晌后，她弱弱地解释，语气轻缓。
“就是……我觉得我喜欢他，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其实没有特别幻想过和他在一起的样子，只觉得现在每天待在他身边，和他以朋友的身份，打打闹闹的，也很好。”
李思芮博览言情小说，头一次见这么纯情的恋爱观，她消化了几秒，最后只能暗自咂舌佩服道：“姐妹，你这是纯爱战士啊……”
两人又聊了几句，电话挂断。
江筱觉得聊天聊得有些口渴，她眼见桌上玻璃杯里的水凉了，起身准备去客厅接点热水。
客厅通向接水那块地方的走廊开了扇暖色的灯，照得氛围昏黄而静谧，江筱意识到这会儿可能有人在，而且不是赵姨就是苏迟。
自从今天跟苏迟撞了一下，江筱觉得和他相处起来别扭得不行，正当她犹豫还要不要去接水的时候，一道人影从廊口走了出来。
江筱心里倏地一慌。
少年手里拿了杯水，屋里暖气温度高，他身上穿了件白色的T恤和灰色长裤，身形挺拔落拓，乌黑头发有些散乱，自然地向后梳去，沾染了朦胧的水汽，整个人身上多了几分和往日不同的闲散松弛感，一看就是刚洗完澡下来打杯水喝。
他似是没有听到她的动静，乍一看到她站在这，眼眸里也闪过难以察觉的怔色。
江筱毫无征兆地对上了他的视线，很快移开，紧接着，两人间的气氛就泛起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极其微妙。
好像今天上午那一撞所带来的感觉，一直延伸到了现在，持久而迅速地发酵。
年少时的喜欢好像就是这样，少年人心思如风，捉摸不透，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肢体接触……无论再稀松平常，都会在心底星火燎原，愈演愈烈，最后发展成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最后是苏迟率先打破尴尬气氛，他看了眼她手里的空玻璃杯，淡声问了句：“接水？”
江筱反应过来：“啊，是啊。”
他往接水机那边偏了下头：“刚烧开，小心烫。”
不知道是不是刚洗完澡的缘故，此刻他的嗓音仿佛都带了些清润的水汽，格外撩人心弦。
江筱闷闷地说了声谢谢，脸有些红，然后压下她心底那点上不了台面的小心思，强装镇定跟苏迟擦肩而过，直奔接水机而去。
苏迟靠着楼梯口的扶梯，静立须臾，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些场景。
方才他接水时，少女的开门声被水流声盖过，他拿着水杯往楼梯口走时，也没料到会和她在这碰面。
似乎是没料到他会来一楼，她穿得随意了些，颜色清淡的碎花睡裙外披了件棉质外衣，沐浴露的清香跨过两人的距离扑鼻而来。
夜深人静，整个别墅里的大部分灯火已然熄灭，只剩这条小廊里散发着暖黄的光晕，衬得空间狭隘又隐秘。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样的环境作祟，还是因为今天上午那一撞，苏迟突然觉得和她之间的磁场突然就因尴尬而震颤起来了。
很奇怪，他没有想刻意地去看她，但她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像早有预谋般落入了他的眼睛。
少女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乌黑柔顺的头发披散开来，垂落肩头，衬得一张俏脸更加小巧精致，裙摆下一双腿白嫩纤细，身前一条曲线被睡衣显得鼓鼓的……
到这儿，他突然想起了今天白天里，她和他撞的那一下子。
无法防备，毫无征兆，她的身子就结结实实地压了上来。那一瞬间，他只感觉自己的感官里，全都是少女身体独有的柔软触感。
平时在家里，他也不是没有见她这么穿过，但那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被她撞了那一下后，他再看到这样的场景，只觉得心下传来阵阵痒意，格外难捱。
但是和平日里那种单纯的心动，好像又不太一样……
纵苏迟博览群书，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情况，只觉得和她认识之后，自己好像生了一场又一场的病，还是不治之症，长久而磨人。
身后“汨汨”的倒水声把苏迟的思绪适时地拉了回来，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他突然有些心虚慌乱。现在的他，只感觉右耳朵那里滚烫一片，恨不得拿个冰块捂上。
他不动声色地用手摸了下耳朵，然后扶着栏杆，大步流星地上了楼梯，竟然有了那么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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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凝重夜色中，房间里只有一支蜡烛摇曳着焰火，圈出一片狭小有限的光亮空间。
在这片空间中，尽是暧昧和旖旎。
他摸不清此刻的想法，也不知道此情此景的前因后果，只听见少女娇软的哭音一遍遍呼喊着他的名字，明艳又精致的面孔出现又幻灭。
……
“砰！”
在某个临界点，荒唐又怪诞的梦境画面轰然破碎，苏迟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
他浑身冒着涔涔冷汗，皮肤却滚烫得好像能一点就着，粗重的呼吸声急促而混乱，汗湿的额前碎发下，一双眼眸隐匿在黑暗中，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他呆坐了很久很久，才如梦初醒般有了动作。他俯下前身，双手无力地抓住头发，震惊和懊恼一时间疯狂涌入了他的脑海。
凌晨三点，夜色凝重，北风呼啸着撞击窗玻璃，凛冽而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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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5日，天气晴，心情暴风雨！！！
今天在走廊里跟他撞在一起了，嘴亲到他锁骨了，身体还压一块儿了……我当时吓得落荒而逃，这一整天都过得恍恍惚惚的，而且不敢看他。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
明明是两个人撞一块，他冷冷淡淡得像没事人一样，我却胡思乱想了整整一天。
江筱，你堕落了，你不矜持！
——节选自《大小姐暗恋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