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天阴沉沉的,秋雨绵绵。

    士兵们悄无声息地穿行在丛林中,脚下是飞溅的泥水和交织的草叶。

    大家的衣衫都湿透了,但无人抱怨。姒怜月骑着黑水兽,与妘阳并排着行走,阿木和时影紧随其后。她与所有士兵一样,穿着一身草绿色军服,头发高高束起。

    雾很大,为了及时了解敌军情况,风天应决定先派几个小队前去查探。

    姒怜月自请带一队人,风天应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殿下小心,若有情况,及时撤退。切勿落入敌方手里。”

    姒怜月点点头,与妘阳等人一起朝丛林深处潜去。加上阿木和时影,他们总共十人。

    行了一个多时辰,翻过几座山峰后,他们在一处坡顶,看到了山脚下,密密麻麻的北戎军帐篷。

    叶河在此地缓了下来,像一条灰绿色的飘带,从北向南,穿过北戎军。

    这里是敌军的后方,他们的粮草和补给等,都存放在此地。下方静静的,只有虫鸣和鸟叫。

    看来,这些人还没起床。这就意味着,前方可能还没开始攻城。

    他们的任务是截断前后方的运粮甬道,因此,找一个绝佳的位置切入极为重要。既要能分割前后阵营,又要能尽可能守住,并拖延时间。

    这是一个艰巨且危险的任务。若是刚切入就被发现,据守的位置又不好的话,很容易被前后夹击,瞬间消灭。最好是等双方开战,并进入紧张焦灼的僵持阶段。这通常是在攻城开始的几个时辰后。这时,双方开始大量产生伤员,都无暇顾及后方。

    这又是大量需要粮草和药品补给的时候。只要他们找准时机,不仅能给敌人致命一击,还能让他们士气大挫,给他们造成极度的恐慌。毕竟,北戎人并不知道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

    几人商量着,开始在附近查探。姒怜月看中了一处急险狭窄的河滩。河滩下面,是怪石嶙峋的山涧。河滩两侧,有北戎军特意开辟出来的栈道。栈道从上到下,又险又滑。

    山涧里传来河水巨大的撞击声,姒怜月转过身,用涂着泥巴和草汁的脸对身后的人说道:“这是个好地方,你们不觉得吗?若是趁天黑在这里筑起一道河坝,等水位蓄得足够高,再挖开。下游的北戎军一定会大受损失。等上游的候补军发现时,已经晚了。只要他们派兵和补给往前,我们就从山上往下射箭和推石头,把他们消灭在河沟里。河沟狭窄,施展不开。所以不管北戎军人数有多庞大,都无法在此处与我们展开大规模的交战。也就是说,北戎军的人数优势在这里发挥不出来。”

    时影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带着笑意说道:“的确不错。这里地势险峻,他们要绕后包围我们,并不容易。只要把上山的路掐断,守个三五日不成问题。”

    阿木没有说话,妘阳皱着眉头,严肃地说道:“可我们下去修筑堤坝的时候十分危险,若是被发现,就会被困死在下面。”

    “所以得乘夜。”姒怜月道,“北戎人没想到我们敢出现在这里。因此,天一黑,我们就行动。北戎军大部分都沿河驻扎,只要一晚上的水量,就能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几人都觉得此法可行,但让他们意外的是,风天应竟不同意他们的做法。

    几人顿时傻眼了。

    按这里的地势,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方法了。可风天应却说,他们的做法太冒险。一旦他们的行踪暴露,等待他们的就是灭顶之灾。因此,他们得原地等待。只有叶城那边攻城的消息传来,他们才能行动。

    营帐已经扎起来了,风天应坐在统帅的位置,有些不满地看着与他争辩的两个年轻人。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们,风天应暗想道。他打仗的时候,他们还在吃奶呢,现在竟指挥起他来了。

    “那您的计划是怎样的呢?姒怜月冷静地问道,”风将军打算如何布局,从哪里切入呢?”

    风天应漠然地看了她一眼,道:“军事机密,不便透露,还请殿下谅解。另外,此次行动,陛下已经让我全权负责,你们只要听从指挥就行。你俩先回去吧,最好别乱跑,我没精力再顾及你们。”

    姒怜月又气又急,妘阳却拉起她的衣袖,道:“别说了,没用的。你忘了出发之前我爹说过的话了吗?我们一切都得听从风将军的指示,不可胡来。再说了,风将军打了那么多年的仗,经验丰富,我们就别班门弄斧了。”

    姒怜月咬住嘴唇,无可奈何地和妘阳离开了大帐。时影和阿木见她垂头丧气地出来,都迎了上来。时影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妘阳跟在她身后,安慰道:“姒月,说不定风将军的办法也很好呢?用谁的计策不重要,能赢就行。”

    时影见他如此说,不由得冷笑了一下,道:“附近的地势我们都查看过了,殿下说的,无疑是最合适的。我想不到还有别的好办法供风将军选择。”

    在他看来,风天应就是个既固执又无能的草包。夏国与姜国的几场战争,都是风天应统领的。只是,让时影不明白的是:夏王竟一直重用这个毫无用处的老家伙。

    阿木也附和道:“我虽然没打过仗,但我相信殿下的眼光。只要我们能守住那个河滩,就一定能赢。”

    妘阳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悦。这两人什么都不懂,却为了讨好公主,什么都顺着她说。公主是个娇滴滴的姑娘,从没上过战场,又怎么会懂战争?

    妘阳沉着脸,冷淡地说道:“二位既然那么懂,妘某之前怎么没听过二位的大名?不知道二位之前在哪国高就,统领哪支军队?”

    阿木一听,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他出身低微,本就想趁此机会,给自己挣个名头。这人却如此看不起他。他握紧拳头,冷哼道:“夏国是你们的国家,存与亡都与我不相干。我不过是看在公主的面上,好意说两句罢了。你们听不进去就算了,到时候把该付的钱付齐就行。”

    时影并没有因为妘阳的嘲讽生气。相反,他看向公主,平静又温和地说道:“殿下,既然说不动风将军,我们就想别的办法吧。我们不能把宝全部押在他身上。若他败了,将会影响整个夏国的命运。”

    姒怜月一怔,道:“可我们几人能怎么办?光靠我们,能堵住那么大一条河?”

    时影沉吟了一下,道:“我有个办法,就是……”他看向妘阳,道:“妘公子若是不愿意的话,可以不参与进来。”

    妘阳看了他们一眼,道:“我自然不想与你们一起乱来,但我不能让姒月单独行动。”

    时影扯了扯嘴角,挑衅地看着妘阳,道:“你既不信任殿下,又何必跟着。难道你想阻碍我们的行动不成?要我说,你还是早些离开比较好,你与殿下不是一类人,不合适。”

    他的话意有所指,妘阳一听,便明白了弦外之音。他铁青着脸,怒笑道:“你的意思是,我不合适,你合适?”他开始仔细打量这个外乡来的雇佣兵,他竟敢有这样的非分之想!

    时影快速瞥了姒怜月一眼,正好与她的目光相遇。她眉头微蹙,显然对他们的争锋有些不满。他收起桀骜的神情,正色道:“我猜,风将军会在今天晚上行动。但他一定会留下一部分人镇守营地。因此,我们可以等他走后,假传命令,把剩下的人带走。”

    几人听完他的话,都瞪大了双眼。假传命令,这是要被军法处置的!

    “简直胡闹!”妘阳一听,俊朗的脸立刻被气成枣红色,他怒视着时影,道:“你教什么不好,教她假传命令,你想害死她吗?”

    时影冷肃地说道:“妘公子,你前怕狼后怕虎,就是不怕自己的国家被灭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纠结那些毫无用处的规则。夏国若是灭了,你又拿什么去保护公主?你所谓的守护,就是天天跟在公主后面,一会指责她这不行,一会告诉她那里不对吗?你觉得自己就比公主懂,比公主优秀,是吗?你到底是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认为公主比你差的?依我看,你根本就不懂公主,就别以护花使者自居了。”

    “你凭什么说我不懂姒月!?”妘阳怒道,“你才认识姒月几天,就敢说这个话了?”

    阿木见二人争吵不休,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神情。他看向公主,却见公主沉着脸,一脸犹豫。她的心思并未在眼前的二人身上。

    时影淡然一笑,道:“那我问你:殿下最爱吃什么,最喜欢什么花,最喜欢哪个季节?她喜欢晨曦还是黄昏,她爱读什么书,她会什么才艺?”

    妘阳一愣,脑中闪过无数片段,却没有一个是与之相关的。他看向姒怜月,试探性地说道:“她爱吃的,自然是夏国的松鼠桂鱼。至于花,自然是紫樱。她喜欢春季,喜欢朝霞,喜欢读……”妘阳并未听说姒月喜欢读书,也未见她习过什么才艺。至于松鼠桂鱼,那是夏国名菜,没有人不爱吃。紫樱是夏国国花,开花的时候,纷纷扬扬,十分美丽,姒月自然是喜欢的。至于朝霞和夕阳,有什么区别吗?

    时影好笑地看向他,道:“错,殿下根本不爱吃鱼。我这几日见她吃饭,从不吃鱼的。”

    “那是叶城的厨子不行,做得不好吃。”

    “别吵了。”姒怜月道,“时影,就按你说的办。妘阳,你按自己的想法来吧,我不强迫你。”

    妘阳沉默了半晌,道:“我跟你们一起。”

    时影冷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那行。”她环视了一圈,说道,“就这么定了。我们白天休息一下,养好精神,晚上行动。”

    几人点点头,各自回到营帐。

    夜间,姒怜月果然听到了声响。她扒开营帐的一角,见士兵们正排成列队,悄无声息地往北戎军的方向行进。她知道,叶城那边已经来了消息,北戎已经开始攻城了。她暗自祈祷,希望风天应能够给她留下几千人,也祈祷叶城能守住。

    一个时辰后,营地安静了下来。她轻轻走出帐外,时影和阿木、妘阳等也迎了上来。

    妘阳道:“我们刚点了人数,还剩五千人不到。”

    姒怜月道,“五千人,足够我们筑起一个堤坝了。剩下的,听天由命了。”

    “那快走吧。”时影催促道:“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浪费。”

    “好。”姒怜月带着他们,来到剩下的军队前。妘阳把驻守的统领叫出来,严肃又平静地对他说道:“风将军命我和殿下前来,带你们到前线执行任务,快跟我走吧。”

    首领疑惑地看着他,道:“可将军走之前,分明叫我守好这里。再者,将军命你前来,应该会叫你带他的令牌过来。妘公子,你的令牌呢?”

    妘阳板着脸,怒声道:“将军正与北戎军周旋,哪有时间关心这些小事?更何况,殿下在此,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若是耽误了战事,你担当得起吗?”

    统领被妘阳一吓,又急又怕。他搓着手,左右为难。姒怜月见状,温和地说道:“将军,有什么事我担着,您别怕。我这里有一封父王的密信,若是出现意外情况,我随时可以接管军队。”她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放进统领手中。统领一看,上面的的确确是夏王的私印。他忙跪着,道:“属下任凭殿下差遣。”

    姒怜月收回信,满意地说道:“那就走吧,把干粮和武器都带上,快。”

    统领点点头,转身传达命令。

    夜半时分,他们终于来到河滩。黑暗中,激流飞溅,在山涧里发出巨大的轰鸣,把他们的声音都盖住了。

    上游未见硝烟,因此,姒怜月推断,风天应还没出手。

    他们顾不得许多,召集所有人手,拼命往河流的咽喉处填土、石、木头等等。

    妘阳和统领有序地指挥着,时影和阿木他们也在一旁帮助。他们在抢时间,因此,根本没空交谈。

    天蒙蒙亮的时候,河流已经被截断了。巨大的堤坝横在两山中间,水面幽深暗沉,像一个静静趴伏着的怪兽,随时准备吞噬一切。他们打算再加高一些,却看到上游的树林间冒出火光和硝烟。

    姒怜月心头一紧,忙让大家往山顶撤退。没多时,他们就隐入山顶的丛林中。上面留了一部分士兵,早已严阵以待。

    等了一会儿,没见北戎兵出现在下面,却从后方来了一个哨兵。他面色苍白,满头大汗地说道:“不好了,风将军的队伍被发现了,他们打起来了!”

    姒怜月和妘阳对视了一眼。

    “他们在哪里?”她问道。

    “在清水湾。将军打算绕到北戎军背后,烧掉他们的粮草,再偷袭一下,没想到被他们发现了。”

    “你走之前,情况如何?”

    哨兵顿了一下,道:“不太好,北戎人很多。我觉得……我觉得……”哨兵舔着干裂苍白的嘴唇,惊恐地说道:“我觉得,风将军可能守不住!他们的人太多了,就像洪水一样,一下子就涌过来了……我猜,他们会被包围起来,全部屠杀掉的!!!”哨兵看着姒怜月,无助地说道:“殿下,您快拿个主意,救救他们吧!他们顶不了多久,最多两个时辰,就会被全部歼灭!”

    姒怜月一听,脸也白了。这让她怎么办?虽然北戎的大部队都去了叶城,但留下来的,保守估计也有十几万,甚至更多。让她带五千人去救援,她是神仙吗?

    大家都陷入沉默,时影道:“救不了,我们只能守好此处,等水坝溃堤。唯有这样,才能适当减轻叶城的压力。若我们去救援,全部被歼灭,而此处又失守,堤坝被破坏,那此行也就毫无意义了。”

    “可那是几万人啊!”妘阳道:“我们就这么他们死吗?”

    “不然还能怎样?”时影冷酷地说道,“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等坝垮了,我们就撤退。”

    姒怜月朝北望去,见那边的硝烟越来越浓。她想了想,道:“妘阳,我们分开行动。你守住此处。别让北戎人来捣乱,我去北边支援风将军。”

    “就你一个人吗?”妘阳惊道。

    姒怜月点点头,道:“尽人事,听天命。这里就这么点人,都留给你。你看着水位差不多了,就带人把堤坝炸了,再来支援我们。”

    妘阳略加思索,道:“你留下,我去。”

    “不,”姒怜月拿出昨晚那封印信,对他道:“我先去看看,若不好,我就接管剩下的军队。你去了没用。”

    妘阳满心忧虑,却只能点点头,道:“让那两个跟你一起吧。”

    姒怜月笑了笑,道:“当然。”她转过头,叫上时影和阿木,骑着黑水兽就往北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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