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男一女端坐在屋内。

    那名男子身着官服,是安贵妃的母家户部尚书的小公子,安于故。他偏偏头,伸手向李泓澈打招呼,脸上笑得一团灿烂,像是无害的动物。

    安于故长相端正,只是身旁的女子过于娇嫣似仙,反衬得他平平,那女子便是安贵妃所出的长公主。

    当今圣上只有三个皇子,反而有十余位公主,公主中不乏秀美俊丽者,但是若论起容貌,长公主李琼儿永远拔得头筹。

    李琼儿身披织金鹅黄广袖衫,穿着密合色流云裙,发髻上带着银掐丝凤凰冠,玳瑁耳珰镶着血红色的珊瑚珠。

    她瞧见李泓澈,扬起小巧精致的下巴,娇艳欲滴的红唇紧闭,斜眼不语。

    李琼儿是对李泓澈最憎恨的公主。

    没有之一。

    李泓澈知道,李琼儿曾经多次着求父皇想随皇子读书,更想入朝为政,然而至今未果。

    她挑起英眉,依旧抱臂直立,没有一点开口的意思。

    肖嫔看不过去,拉着李泓澈让她向长公主问安。

    李泓澈漠然。

    她垂眼静观满面怯意的妇人,轻轻吐出一口气,却紧紧咬住后牙。

    到头来还是安如故劝着李琼儿,李琼儿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别别扭扭地说:“泓澈公主安。”

    李泓澈回了个安好后,施施然落座,刚坐下,便感觉到有人在暗处注视着她。

    屋外暮色四合,更加衬得满园的花草阴森。

    李泓澈眼尖,瞥见了屋头穿着夜行衣的淮海,心下了然。只是,那种怪异的感觉却总也甩不掉,她又向淮海所待的方位投向目光。

    淮海从屋头看着李泓澈投来的频频目光,疑问非常,又伸头和她对视。李泓澈悄悄摆摆手后,才转头回看到长公主一众人等。

    李琼儿把李泓澈频频向外看的行为理解成不屑,她柳眉高高翘起,刚准备讽刺几句,却被安于故拦住。

    安于故笑得像只兔子,“琼儿表姐今日传我入宫,说是同肖嫔娘娘庆祝泓澈公主明日大婚,特让我带了上好的葡萄酿。”

    说着,他示意宫人呈上一樽白玉酒壶。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李泓澈嗜酒,公主府里埋着十余坛女儿,只是喝酒误事,她素来克制。

    此时听到有酒,李泓澈心里的馋虫被隐隐勾起。

    她客气地道谢,笑意中也掺了几分真心。

    绛红剑袖中裹着的一双素手端起酒壶,将葡萄酿缓缓倾倒入杯中。李泓澈执起酒杯,熟练地置在鼻下轻嗅。

    方才笑意立刻冷了下来。

    这种腥咸味道……

    是壁鱼散!

    壁鱼散以壁鱼晒干入药,味咸腥,是极好的春药。此处只有安于故一位外男,若她饮了这春药,再被安排和安于故在一处……那她的清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明日的大婚自然也就毁了。

    堂堂长公主,用的手段竟然如此卑劣又幼稚!

    思此,李泓澈觉得一丝可笑。

    她嘴角噙着笑,既然如此,他们不仁,就不能怪她不义了。

    她放下酒杯。

    一滴葡萄酿随之倾洒而出,在白玉酒杯外划出一道深色的痕迹。

    “好酒怎能不配好菜?姐姐与我许久未见,不若我们先玩会骨牌,等会用膳时再配美酒,姐姐可好?”

    长公主心下疑惑,但只是点点头。

    李泓澈堆起盈盈笑意,命宫人端下酒壶去布菜。在旁人瞧不见的地方,她暗自给淮海打好了手势。

    玲珑骰子在黄花梨木的桌子上滚来滚去,和骨牌碰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音。

    以牌观人。

    这骨牌一是为了拖延时间,二便是为了探探安于故的为人。

    几局牌下来,李泓澈却越来越摸不清安于故。

    安于故……

    不会真是个傻的吧?

    应该没有人会一直输得这么惨烈吧……

    她抬眸暗自观察安于故,只见安于故一张小白脸已经因为输牌皱皱巴巴团在一起了。

    李泓澈手中碾着骨牌,心中思忖。

    这样傻,应该不能是同谋吧?既然不是同谋,那之后行事,便不必牵连于他了。

    天已全暗了下来,屋内掌上了灯,烛火荧荧,氤氲着热意。

    长公主赢得爽利,喜上眉梢,拍拍掌心娇喊道再来一局。

    今日若是无人提酒一事,李琼儿怕是能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李泓澈腹诽: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深宫之中活下去的,不愧是命好。她眼中含着笑开口道:“时候不早了,姐姐可要用膳?”

    长公主幡然想起,脸上依旧喜滋滋道,“那就传下人上菜吧。”

    再端起酒杯轻嗅,酒味甘甜浓醇,李泓澈一饮而尽,尔后看着关切她的长公主和肖嫔二位。

    她唇上还沾染着酒渍,轻笑问:“如此美酒,姐姐和肖嫔不饮一杯吗?”

    面前二人连连摇头。安于故饮完一杯后,脸色已经晕染上了酡红。

    李泓澈示意宫人为安于故盛了碗瑶柱鲫鱼羹,“安公子尝尝猗竹苑小厨房的鲫鱼羹,味道极鲜,父皇也是赞不绝口。”

    她眼看安于故一口一口喝了半碗鲫鱼羹,面上依旧带着笑,只是眼中全是冷意。

    烛火换了一批。

    李泓澈心中算着时辰,假意醉倒,“今日不胜酒力,怕是要先去歇息了。”

    宫人上前来扶,她摆手装酒疯,“姐姐扶我可好?”随后她斜靠在李琼儿身侧,怎么也不肯离去。

    长公主和肖嫔交换了个眼神,哄着李泓澈:“行,那我和安表哥扶你去偏殿歇息。”

    一路上长公主将跟在后面的宫人赶走,她看着身旁的两个醉鬼,心中生起计谋得逞的快意。

    行至偏殿。

    李琼儿千方百计哄着李泓澈和安于故进到屋子里,关了门便要赶紧离开。

    忽然,李琼儿看到面前本来不省人事的李泓澈缓缓站起来,面前之人的眸子变得清亮无比,她脸上虽然带着笑,却愈发显得阴冷。

    李琼儿遍体生寒。

    紧接着,李泓澈将李琼儿大力拉到屋内,而她反身出了屋门,又利落地将屋子锁上。李泓澈听着屋里李琼儿的拍门声和尖叫厉声。

    拍门声一下一下渐轻,直到屋里发出不可细闻的声音。

    晚风拂面,李泓澈站在门前。

    这时她才感到脸上竟然依旧端着笑意,她抬起手,手指刮过翘起的嘴角。

    原来是笑了一晚,笑容已经像画皮一样僵在了脸上。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妇人的惊呼,肖嫔花容失色匆匆跑来。

    她掠过李泓澈身旁,冲到门前要去打开屋门,李泓澈用力拦下,肖嫔气得用染着丹蔻手指着李泓澈大骂:“你,你怎么敢?这是长公主!”

    李泓澈拨开她的手,目不转睛直视肖嫔的眼睛,“肖嫔,我也想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原先以为,自己终究是会对生母生出几许失望和怨恨的,没想到如今看来,一丝情绪也涌不进她的心。

    原来真是应了那句话,哀莫大过于心死。

    她只是疑惑地问道:“肖嫔,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想要位份,我求父皇把你从美人升到了嫔位,虽不高,但论起吃穿用度,这宫里除了皇后和安贵妃,我也给你安排的最好。”

    此时她只是想知道。

    “你到底还想要什么呢?”

    肖嫔显然已经气结,耳畔的珍珠耳珰玲玲作响。

    她指着李泓澈大喊:“李泓澈!你以为你过得好吗?你真的以为你过得好吗!”

    李泓澈冷漠地看着肖嫔对她破口大骂。

    肖嫔的流苏簪饰在摇晃中宛如一丛小花。

    “李泓澈,你一个公主争权参政,你的兄弟姊妹妒你恨你,前朝官吏议你算你!你若执意再这样下去,你必定万人长绝!万人长绝!”

    万人长绝……好个万人长绝!

    李泓澈轻笑,咀嚼着肖嫔的话。

    肖嫔所说之话不假——自她被称作李泓澈的那一刻,所有看向她的视线都变了个味道,变得又惊又惧,又羡又妒。

    只是,她从未想过,原来她的母亲也是这样看她的……

    肖嫔虽然不是她亲生母亲,但是她素来重情重义,自穿越而来五年之中,她早已把肖嫔视若生母。

    此时,她不知是在怜那个真的李泓澈,还是怜这个穿越而来的自己。

    原来这样殚精竭虑地争自己想要的,精疲力竭抢自己应得的,在合该是最亲的人眼中,竟是最看不上的勾当。

    她忽然感到万分疲惫,好似全身的骨肉都无法支撑她站立,明明疲惫,她的凤眸却闪着骇人的光。

    肖嫔看着李泓澈的眼睛,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那眼神犹如林中的嗜血的野兽。

    “肖嫔,让你遗憾了,我李泓澈,永远不可能不争!”

    这话像是一柄利剑,又像是一记沉钟,落在说者听者的耳旁,都宛若明晃晃的惊雷。

    她留着情分在,“我提醒你,今天要想活命,现在立马回去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今晚什么话也不要乱说。”

    肖嫔从里到外感到惧怕,她听从李泓澈的话一步三回头的回到宫中。

    李泓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感到心悸腿软。

    许是刚刚那番话太过于剖白,她在平日里装得太久,演得太深,这样出自肺腑的话已经埋在心里,太久未见过天日了。

    锵郎——屋檐上忽然响起来剑声。

    李泓澈向上望去,淮海和一位黑衣男子斗得不可开交。

    那名黑衣男子不敌淮海,被一剑掀下屋来,整好落在李泓澈身前,遇上她的视线。

    两双相似的凤眸对视。

    是他!

    这双凤眼她见过——正是五年前她在寺庙所见的那名沙弥的眼睛!

    那男子没有停留一刻,转身施展轻功逃跑。

    方才的心悸还未消散,李泓澈立刻定了神,她瞧着手边没有趁手之物,立即褪下皓腕上的白玉镯子,向那男子方向掷去。

    白玉镯子在夜里飞去,竟正好打中男子的肩头。

    那男子闷哼一声,却并未放慢速度。

    他回过头,望了一眼穿着绛红衣裳裹在夜色里的李泓澈,眉毛一挑,把白玉镯子收入囊中。

    淮海紧追不放,二人一前一后在房上愈来愈远。

    但这黑衣男子,是何方神圣?

    他知道了多少?又和哪方势力有牵连?

    李泓澈望着二人愈来愈小的身影,直到融在黑夜里,再也瞧不见。

    也罢,既然来了,便不会只来一次。

    以不变应万变,再察之后端倪。

    她转过头,侧耳听着屋内。

    屋中渐渐没了声响。

    她眼睛一转,之后假装逃也似的向外跑,又拉住一位宫人高喊:“求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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