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燕千语微愣，一字一句重复道，“做一个人偶？”
她甚至以为是自个儿听错了，但谢湛青却郑重答了个是。
燕千语气极反笑：“当年因为一个歌姬人偶，你判死了燕家。现在提这请求，谢湛青你不觉得惹人发笑吗？”
谢湛青稍阖双目，轻声吐字：“审判案子依靠证据，奖罚刑罪遵从律法，并非我主观臆断。当年证据确凿，无一不指向燕湫生，圣上也催得急，我……”
言下之意，此案换谁来，都是这个理。
“够了。”燕千语不想再听他的辩解，讽刺道，“我知晓谢少卿向来秉公办案，恪守律条，不必再强调了。”
谢湛青却道：“不，燕家有冤。近几日，我得知当年的事另有隐情，是我的过错，那时没有相信你和燕叔，审错了案。”
闻言，燕千语转眸看向他。
“我知我罪不可恕。”谢湛青定定望着她，话语真挚，“此番寻你，一是为燕家翻案，二是为人偶正名。”
燕千语深吸一口气，冷言刺去：“人都死光了，你现在翻案能弥补什么？不如去乱葬岗给他们翻翻土。至于人偶，呵，与你无关。”
谢湛青没有回嘴，任由言语凝成的冰刃捅向心脏，沁出血来也不皱一下眉头。
片刻后，他缓好心神，镇定道：“你不想揪出污蔑燕家行邪术的罪魁祸首吗？”
此话丢出，如乍暖还寒，春寒料峭，场面陷入僵局，两人无声对歭。
“你要人偶做什么？”许久，燕千语捋回起始话头，面容瞧不出悲喜。
“宽慰一位因爱女私奔而失神妇人。”谢湛青答得模糊。
燕千语直觉不对，追问：“哪位妇人？”
谢湛青抬起清眸，坦白道：“王丞相的发妻。”
“王翦？”燕千语意味不明地笑了，“他可是状告人偶为邪术的领头大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他？”
谢湛青口若悬河，能言善辩：“准确来说，你帮的人不是王丞相，而是他的妻子。”
“王丞相之女王嫣，前些日子为与一秀才私奔，不惜弃父母于不顾，至今未寻到下落。”
“私奔乃一大丑闻，相府对外封锁了消息，而王夫人得知后精神受了挫，如今萎靡不振，身子也弱了许多。”
燕千语起了揶揄之色：“原来你要娶的人早就跟人跑了啊。”
谢湛青：“……”
随之，她话锋一转：“谢湛青，你觉得人偶能全然替代真人吗？”
语毕，清风徐来，桃花簌簌，燕千语的神情变得朦胧。
谢湛青眉间微拢，清眸中难得漫上一缕惑然，不明白她为何有此问。
转瞬间，燕千语不由分说，伸手揭下黑衣人偶蒙面的黑布。
人偶相貌堪称芝兰玉树，温文尔雅。
那赫然是一张与谢湛青全然相同的脸。
谢湛青眼神轻轻飘向人偶，未置一词。
随即，燕千语唰地一下抽出佩剑，猝然对着那人偶劈了下去。
但闻剑削木头之音，人偶右臂落地，断面露出了里边的皮革木料。
谢湛青没去阻拦，面容沉静，不知在想什么。
相较之下，燕千语的神情更显狠戾。
天色渐晚，她乌眸里浓重的恨意晕了开来，如滚滚黑烟侵蚀皓白天地。
下一招，燕千语决绝地划破了人偶的仙容。
人偶毫不做声，承受了一切宣泄，犹在温和莞尔。
紧接着，她又一剑下去，砍塌了它的肩膀，人偶身躯歪偏，重心不稳，倒下了地。
直到人偶被劈得七零八碎，不成人样，燕千语才停了手。
“看见了吗？人偶就是一堆杂物，替代不了真实的人。”燕千语丢弃轻剑，敛眸缓了口气，正色道，“我即使砍掉千个万个与你相像的人偶，也消不了一丝心头之恨。因为那不是你，既然恨不能被替代，那么爱自然也一样。”
听完，谢湛青唇线紧绷，表情终于有了一丝破裂。
他们重逢之后，这是燕千语打心底里与他说的第一段话，不含一点负气和玩弄。
她是真的恨他。
谢湛青的心坠入谷底，被云雾环绕笼罩，恐慌又迷茫。
天边云彩早已消散，空中偶尔传来几声大鸟的鸣叫，彰显着空旷之地的寂寥。
半晌后，谢湛青方寻回声音，有些发涩：“人偶只是一时的慰藉，能起效便好，况且，我们不会让王夫人知晓她的女儿是人偶。”
“此外，王丞相向来敢于谏言，那次虽出头最甚，但我认为他的嫌疑最低。”
“太过出头只会招恨，他在此事中也图不到利，因此他当年多半是被人利用了。或许我们还可以从他这里切入查案。”
他不懂安慰哄人的话术，只好揪着一个熟悉的话题，自顾自把正事说下去，寻回一些暖意。
少卿大人看似侃侃而谈，其实不过是强撑场子罢了。
燕千语安静站于一旁，没有回话。
儿时，谢湛青总是执竹简坐在一边，倾听她叨叨各色各样的趣闻，温柔又耐心。
恍惚间，他们的角色好像颠倒了。
不，不能算。如今的她对谢湛青并不耐心，更算不上温柔。
燕千语低了低眸，这便是书中所说的物是人非吗？
现下，谢湛青的声音还在持续。
“王丞相甚爱发妻，若你做出王嫣然的人偶，消了王夫人的心疾，帮王丞相解困，他定会对人偶之技改观。这般重情重义之人，往后也可助你一臂之力。”
他说的话句句在理。
燕千语其实心中有数，此事做成对她极为有利。
摒弃前仇旧恨，心中没了包袱，人轻松许多后，便能行得更快。
灭门之祸发生后，她就对此深以为然，有些仇不是不报，只是不能深陷其中，失了理智，生了偏执。
再者，因果遍于世间，若要计较链上的桩桩件件，那这仇便如蚊蝇蚁虫，是如何都除不完的。
因而，她不恨王翦，更不会迁怒他的妻女。
可谢湛青是个例外，分明他也只是因果链上的一小环，燕千语却无法不恨他。
许是人对亲近之人都格外严苛罢。
毕竟，她也不是手持净瓶的菩萨，拎支杨柳蘸一蘸甘露，再往地上洒去，就能把爱恨情仇一掠而过。
沉默良久后，燕千语出声道：“既然你把人偶当作人，那就拿你自己与我换。”
谢湛青朝她望去，燕千语又是在笑，语气轻佻：“一人换一偶，公平得很。”
“碰巧，我需要一个新的仆从。”她扫过人偶残骸，眼神落在谢湛青脸上，愉悦地眯了下眸，“从此，你就是我的‘人偶’，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如何？”
面对这般病态的要求，谢湛青竟是从中窥出一线希望，眼底攒起点点星光，笑着点头：“好，我答应你。”
闻言，燕千语身影一闪，他脖颈便被悬绕上一根丝线。
她指尖提着丝线，从身后搂住他，下颌压着他的肩，笑不达眼底：“若有背叛，必杀之。”
说罢，燕千语雪指向下，就着丝线蹭他那似羊脂玉的脖颈。
她感受到他喉间的涌动，神色餍足。
从现在起，她掌握着谢湛青的命，只需轻轻一扯丝线，他便会当即丧命。
谢湛青淡道：“我不会背叛你，阿朝。”
燕千语不禁蹙眉，指尖一拽，紧了丝线，寒声说：“说了别这么叫我。”
他喉咙一下受到丝线压迫。
“叫我主人。”燕千语命令道。
因呼吸不畅，谢湛青眼尾染上红意，声音喑哑：“主人。”
一贯清冷的声色掺了沙音，动听极了，她不由忆起幼时最爱的荔枝酥山。
冰沙润了红衣，沁甜可口，一勺入喉浸润心扉，舒去烦躁。
“真乖。”燕千语在他耳侧落下一吻，随即让开些距离，松了丝线，“有王嫣的画像吗？”
制作一个人的人偶得有精确的摹本。
谢湛青摇了摇头：“没有，但我可以绘。”
燕千语瞥了他一眼：“你倒是将她的容貌身姿记得清楚。”
“先找间屋子住下，画像明早交给我。”
她不冷不热地丢出这么一句，就迈步离开了。
余下的小厮人偶领着谢湛青找了住处。
***
永嘉五年，大雪纷纷，寒鸟呕哑。
是夜，谢湛青着一袭圆领襕袍，腰间系银跨蹀躞带和鱼袋，踏着乌皮靴一路急行，荡起稀松雪尘。
明明是数九寒冬，他额间却渗出了汗。
他得知燕夫人带全体女眷自缢后，登时心急如焚，到现场清点之后，没见着燕千语的尸体，他才稍稍松了紧锁的眉。
当下，谢湛青心中隐约的预感，指引着他疾步前行，不多时，他拐进了一方明亮小院。
院子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火炉，正焚烧着燕家的木艺制品。
火光熏着天，仿佛要烧穿黑幕，溅起的火星落在雪地里，烫出了一个个小水洼。
而他急切要寻的少女就穿着一身单衣，攀着梯子挨于火炉旁，她脸上尚有泪痕，柔弱得似乎一触即碎。
“阿朝！”谢湛青眉眼盛着担忧，清声喊道。
燕千语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
谢湛青望着火炉，隐隐不安，沉住气道：“虽然娼妓身微命轻，但往后我必会护你，你别做傻事。”
“护住我？”燕千语挤出个苦涩的笑，“自幼我便一直跟在湛青哥哥身后，我最是相信你，爹爹被指施邪术时，你也是这般信誓旦旦许诺说定会让燕家无恙。”
“可现在呢？我爹分明是被冤枉的，他从未存过谋害之心！”
谢湛青眼眸微敛，知道不能再激她，正在思忖说辞时，燕千语眼泛泪光，识出了他的算盘，又道：“现在你又承诺要永远庇护我。”
她轻轻呵了一声，秋水一般的眸不复柔软：“谢湛青，我若是信了你这番说辞，从今往后做一丛菟丝花，全权依靠你而活着，才是真正的轻贱薄命！”
说罢，燕千语攀上最后两节梯子，对着火炉一跃而进。
“阿朝！”
谢湛青顿时抬首，猛然惊醒，心脏暴跳如雷。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他出神许久，观着眼前绘完的王嫣画像，心脏才落到了实处。
原来是梦。
那晚，谢湛青哀恸后及时找回理智，搜寻到了炉子旁的一缕烧断的丝线。
他又一想，人怎会烧得这么快？
于是，谢湛青很快便得知那多半是燕千语做的人偶。
燕千语在他眼前演了一出撼人的戏码，以此假死逃脱。
他醒悟过来，自己怎可用牢笼束缚她的自由，用细粮侵蚀她的独立？
不过，那人偶实在是太过逼真，即使他清楚那不是真正的燕千语，也仍然对此担惊后怕，心有余悸。
而后，他思起皇帝多疑，恐怕会查火炉当中的痕迹，为了成全燕千语的计划，谢湛青连夜去乱葬岗找了具无名女尸，扔进大火炉里烧成灰。
做完这一切后，向来不谋私的谢大人，面不改色地向上禀报：燕湫生之女燕千语已投炉自焚。
她甚至以为是自个儿听错了，但谢湛青却郑重答了个是。
燕千语气极反笑：“当年因为一个歌姬人偶，你判死了燕家。现在提这请求，谢湛青你不觉得惹人发笑吗？”
谢湛青稍阖双目，轻声吐字：“审判案子依靠证据，奖罚刑罪遵从律法，并非我主观臆断。当年证据确凿，无一不指向燕湫生，圣上也催得急，我……”
言下之意，此案换谁来，都是这个理。
“够了。”燕千语不想再听他的辩解，讽刺道，“我知晓谢少卿向来秉公办案，恪守律条，不必再强调了。”
谢湛青却道：“不，燕家有冤。近几日，我得知当年的事另有隐情，是我的过错，那时没有相信你和燕叔，审错了案。”
闻言，燕千语转眸看向他。
“我知我罪不可恕。”谢湛青定定望着她，话语真挚，“此番寻你，一是为燕家翻案，二是为人偶正名。”
燕千语深吸一口气，冷言刺去：“人都死光了，你现在翻案能弥补什么？不如去乱葬岗给他们翻翻土。至于人偶，呵，与你无关。”
谢湛青没有回嘴，任由言语凝成的冰刃捅向心脏，沁出血来也不皱一下眉头。
片刻后，他缓好心神，镇定道：“你不想揪出污蔑燕家行邪术的罪魁祸首吗？”
此话丢出，如乍暖还寒，春寒料峭，场面陷入僵局，两人无声对歭。
“你要人偶做什么？”许久，燕千语捋回起始话头，面容瞧不出悲喜。
“宽慰一位因爱女私奔而失神妇人。”谢湛青答得模糊。
燕千语直觉不对，追问：“哪位妇人？”
谢湛青抬起清眸，坦白道：“王丞相的发妻。”
“王翦？”燕千语意味不明地笑了，“他可是状告人偶为邪术的领头大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他？”
谢湛青口若悬河，能言善辩：“准确来说，你帮的人不是王丞相，而是他的妻子。”
“王丞相之女王嫣，前些日子为与一秀才私奔，不惜弃父母于不顾，至今未寻到下落。”
“私奔乃一大丑闻，相府对外封锁了消息，而王夫人得知后精神受了挫，如今萎靡不振，身子也弱了许多。”
燕千语起了揶揄之色：“原来你要娶的人早就跟人跑了啊。”
谢湛青：“……”
随之，她话锋一转：“谢湛青，你觉得人偶能全然替代真人吗？”
语毕，清风徐来，桃花簌簌，燕千语的神情变得朦胧。
谢湛青眉间微拢，清眸中难得漫上一缕惑然，不明白她为何有此问。
转瞬间，燕千语不由分说，伸手揭下黑衣人偶蒙面的黑布。
人偶相貌堪称芝兰玉树，温文尔雅。
那赫然是一张与谢湛青全然相同的脸。
谢湛青眼神轻轻飘向人偶，未置一词。
随即，燕千语唰地一下抽出佩剑，猝然对着那人偶劈了下去。
但闻剑削木头之音，人偶右臂落地，断面露出了里边的皮革木料。
谢湛青没去阻拦，面容沉静，不知在想什么。
相较之下，燕千语的神情更显狠戾。
天色渐晚，她乌眸里浓重的恨意晕了开来，如滚滚黑烟侵蚀皓白天地。
下一招，燕千语决绝地划破了人偶的仙容。
人偶毫不做声，承受了一切宣泄，犹在温和莞尔。
紧接着，她又一剑下去，砍塌了它的肩膀，人偶身躯歪偏，重心不稳，倒下了地。
直到人偶被劈得七零八碎，不成人样，燕千语才停了手。
“看见了吗？人偶就是一堆杂物，替代不了真实的人。”燕千语丢弃轻剑，敛眸缓了口气，正色道，“我即使砍掉千个万个与你相像的人偶，也消不了一丝心头之恨。因为那不是你，既然恨不能被替代，那么爱自然也一样。”
听完，谢湛青唇线紧绷，表情终于有了一丝破裂。
他们重逢之后，这是燕千语打心底里与他说的第一段话，不含一点负气和玩弄。
她是真的恨他。
谢湛青的心坠入谷底，被云雾环绕笼罩，恐慌又迷茫。
天边云彩早已消散，空中偶尔传来几声大鸟的鸣叫，彰显着空旷之地的寂寥。
半晌后，谢湛青方寻回声音，有些发涩：“人偶只是一时的慰藉，能起效便好，况且，我们不会让王夫人知晓她的女儿是人偶。”
“此外，王丞相向来敢于谏言，那次虽出头最甚，但我认为他的嫌疑最低。”
“太过出头只会招恨，他在此事中也图不到利，因此他当年多半是被人利用了。或许我们还可以从他这里切入查案。”
他不懂安慰哄人的话术，只好揪着一个熟悉的话题，自顾自把正事说下去，寻回一些暖意。
少卿大人看似侃侃而谈，其实不过是强撑场子罢了。
燕千语安静站于一旁，没有回话。
儿时，谢湛青总是执竹简坐在一边，倾听她叨叨各色各样的趣闻，温柔又耐心。
恍惚间，他们的角色好像颠倒了。
不，不能算。如今的她对谢湛青并不耐心，更算不上温柔。
燕千语低了低眸，这便是书中所说的物是人非吗？
现下，谢湛青的声音还在持续。
“王丞相甚爱发妻，若你做出王嫣然的人偶，消了王夫人的心疾，帮王丞相解困，他定会对人偶之技改观。这般重情重义之人，往后也可助你一臂之力。”
他说的话句句在理。
燕千语其实心中有数，此事做成对她极为有利。
摒弃前仇旧恨，心中没了包袱，人轻松许多后，便能行得更快。
灭门之祸发生后，她就对此深以为然，有些仇不是不报，只是不能深陷其中，失了理智，生了偏执。
再者，因果遍于世间，若要计较链上的桩桩件件，那这仇便如蚊蝇蚁虫，是如何都除不完的。
因而，她不恨王翦，更不会迁怒他的妻女。
可谢湛青是个例外，分明他也只是因果链上的一小环，燕千语却无法不恨他。
许是人对亲近之人都格外严苛罢。
毕竟，她也不是手持净瓶的菩萨，拎支杨柳蘸一蘸甘露，再往地上洒去，就能把爱恨情仇一掠而过。
沉默良久后，燕千语出声道：“既然你把人偶当作人，那就拿你自己与我换。”
谢湛青朝她望去，燕千语又是在笑，语气轻佻：“一人换一偶，公平得很。”
“碰巧，我需要一个新的仆从。”她扫过人偶残骸，眼神落在谢湛青脸上，愉悦地眯了下眸，“从此，你就是我的‘人偶’，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如何？”
面对这般病态的要求，谢湛青竟是从中窥出一线希望，眼底攒起点点星光，笑着点头：“好，我答应你。”
闻言，燕千语身影一闪，他脖颈便被悬绕上一根丝线。
她指尖提着丝线，从身后搂住他，下颌压着他的肩，笑不达眼底：“若有背叛，必杀之。”
说罢，燕千语雪指向下，就着丝线蹭他那似羊脂玉的脖颈。
她感受到他喉间的涌动，神色餍足。
从现在起，她掌握着谢湛青的命，只需轻轻一扯丝线，他便会当即丧命。
谢湛青淡道：“我不会背叛你，阿朝。”
燕千语不禁蹙眉，指尖一拽，紧了丝线，寒声说：“说了别这么叫我。”
他喉咙一下受到丝线压迫。
“叫我主人。”燕千语命令道。
因呼吸不畅，谢湛青眼尾染上红意，声音喑哑：“主人。”
一贯清冷的声色掺了沙音，动听极了，她不由忆起幼时最爱的荔枝酥山。
冰沙润了红衣，沁甜可口，一勺入喉浸润心扉，舒去烦躁。
“真乖。”燕千语在他耳侧落下一吻，随即让开些距离，松了丝线，“有王嫣的画像吗？”
制作一个人的人偶得有精确的摹本。
谢湛青摇了摇头：“没有，但我可以绘。”
燕千语瞥了他一眼：“你倒是将她的容貌身姿记得清楚。”
“先找间屋子住下，画像明早交给我。”
她不冷不热地丢出这么一句，就迈步离开了。
余下的小厮人偶领着谢湛青找了住处。
***
永嘉五年，大雪纷纷，寒鸟呕哑。
是夜，谢湛青着一袭圆领襕袍，腰间系银跨蹀躞带和鱼袋，踏着乌皮靴一路急行，荡起稀松雪尘。
明明是数九寒冬，他额间却渗出了汗。
他得知燕夫人带全体女眷自缢后，登时心急如焚，到现场清点之后，没见着燕千语的尸体，他才稍稍松了紧锁的眉。
当下，谢湛青心中隐约的预感，指引着他疾步前行，不多时，他拐进了一方明亮小院。
院子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火炉，正焚烧着燕家的木艺制品。
火光熏着天，仿佛要烧穿黑幕，溅起的火星落在雪地里，烫出了一个个小水洼。
而他急切要寻的少女就穿着一身单衣，攀着梯子挨于火炉旁，她脸上尚有泪痕，柔弱得似乎一触即碎。
“阿朝！”谢湛青眉眼盛着担忧，清声喊道。
燕千语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
谢湛青望着火炉，隐隐不安，沉住气道：“虽然娼妓身微命轻，但往后我必会护你，你别做傻事。”
“护住我？”燕千语挤出个苦涩的笑，“自幼我便一直跟在湛青哥哥身后，我最是相信你，爹爹被指施邪术时，你也是这般信誓旦旦许诺说定会让燕家无恙。”
“可现在呢？我爹分明是被冤枉的，他从未存过谋害之心！”
谢湛青眼眸微敛，知道不能再激她，正在思忖说辞时，燕千语眼泛泪光，识出了他的算盘，又道：“现在你又承诺要永远庇护我。”
她轻轻呵了一声，秋水一般的眸不复柔软：“谢湛青，我若是信了你这番说辞，从今往后做一丛菟丝花，全权依靠你而活着，才是真正的轻贱薄命！”
说罢，燕千语攀上最后两节梯子，对着火炉一跃而进。
“阿朝！”
谢湛青顿时抬首，猛然惊醒，心脏暴跳如雷。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他出神许久，观着眼前绘完的王嫣画像，心脏才落到了实处。
原来是梦。
那晚，谢湛青哀恸后及时找回理智，搜寻到了炉子旁的一缕烧断的丝线。
他又一想，人怎会烧得这么快？
于是，谢湛青很快便得知那多半是燕千语做的人偶。
燕千语在他眼前演了一出撼人的戏码，以此假死逃脱。
他醒悟过来，自己怎可用牢笼束缚她的自由，用细粮侵蚀她的独立？
不过，那人偶实在是太过逼真，即使他清楚那不是真正的燕千语，也仍然对此担惊后怕，心有余悸。
而后，他思起皇帝多疑，恐怕会查火炉当中的痕迹，为了成全燕千语的计划，谢湛青连夜去乱葬岗找了具无名女尸，扔进大火炉里烧成灰。
做完这一切后，向来不谋私的谢大人，面不改色地向上禀报：燕湫生之女燕千语已投炉自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