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花坛里已经长出了四仰八叉的草茎。没有美感可言,野蛮肆意,将管家精心打理的花坛糟蹋成了一片如同栽了葱的菜盆。

    茂密的洋槐已经开了花,一串串米黄的花朵散发着香甜浓郁的芬芳,叫人闻到了,心情都奇佳。

    此时再看那精致葱郁亭亭玉立的洋槐树下横七竖八的杂草,像午夏眼前徘徊不断的小飞蚊,更突兀且碍眼。

    丁管家想将那些杂草挪个位置或者单独腾出一片地方来安置,不过这个建议只略微一提就被先生否决了。

    他抬手,掌心朝外,意思不用再讨论:“就那样吧!”

    就那样吧!

    这样的话从他这位吹毛求疵的雇主口中说出来像一种奇迹,丁管家都怀疑从前那个连餐具摆放角度都苛求完美的先生是不是被掉包了,否则怎么能容忍庭院杂草疯长?

    “宁总工,有你的快递。”

    大早上,进单位时岗亭的保安朝她喊了一声。

    宁瑰露探出头:“什么东西?”

    “我帮您查过了,一盆植物,没其他东西。”

    “植物?”

    宁瑰露纳罕,推门下车,进了岗亭。

    三平米的岗亭里摆了一张行军床,实木的大红桌上干干净净地放着一本临时登记表和蓝色的塑料水杯。

    靠墙的矮脚里齐整地堆放着寄放的快递,贴着明黄的“已检”标志。

    半人高的龟背竹摆在窗台下格外清新雅致。

    保安却犯愁,忧心忡忡同宁瑰露道:“这花是不是要死了?送过来的时候叶子就白了大半了,我今早上浇了水,不知道还养不养得活。”

    宁瑰露笑了:“没死,就是这么个品种,叫白锦龟背竹。”

    “那挺特别的,挺贵的吧?”

    “应该是别人送的。物流单子还在吗?”她问。

    “我看这花快不行了,就把包装膜拆了,寄出地我看了下,是泾市的一个植物市场。”

    泾市?

    宁瑰露微愣了下,脑子里浮现出了上次不欢而散时对方沉默而冷峻的背影。

    突然送盆龟背竹来什么意思?单方面和好?

    呵,男人。

    宁瑰露嘴角弯起,挽起袖子:“谢谢了啊,我把它搬办公室去。”

    “我帮您拿吧,是放副驾驶还是后备箱?”

    “后备箱吧。”

    偌大一颗龟背竹,连盆带土得有个三四十斤重了,一挪进单位,吸引了一堆目光注目。

    “宁工,买盆栽了啊?”

    行政的小哥哥路过,和她打招呼。

    “哎。”她笑笑说,“别人送的。”

    “送这么大一盆?要帮忙吗?”

    腾不出手,她一抬下颌,“不用了,给我开下门吧。”

    她的办公室采光不是很好,仅仅下午有那么一两个小时有点阳光。她把龟背竹放书柜一侧,确保通风,还能晒到光。

    手心和手肘蹭了一片土,她拍拍胳膊,又拂了拂叶面上的浮尘。

    心情奇佳。她举起手机拍了两张照,表明礼物已经收到。

    她扒拉出庄谌霁的联系方式,点了两张图发过去,又按住语音道:“收到了,谢谢了啊!”

    图侧小圈圈转了两圈,她正纳闷是不是网不好,突然见圈圈一闪,跳出三个鲜红夺目的感叹号。

    什么意思?

    被删了?

    她震惊地点开对方朋友圈,只见一条孤零零的单杠线。

    靠!

    她就不是个能忍气的人,当即划拉出手机号直接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50秒,自动挂断了。

    非常漂亮!

    宁瑰露这辈子没受过这种气,抬手对着龟背竹叶面狠抽了一巴掌,“恨屋及乌”,以泄这来势汹汹的怒火。

    “宁工。”文控敲了敲门,露出头,“要开会了,一块过去吗?”

    “哎,好。”

    她深呼吸两口气平复心情,手指停在拨号页面,又滑出去,决定秋后算账,收拾了电脑和文件先往会议室去。

    会议部署了这个月几个部门的主要工作任务,项目推进,产品落地,安全核检。

    这周还有个行业内的科技创新与装备发展国际论坛会议。

    宁瑰露带队领一个小组的同事出席会议,要整理可对外发布的技术信息在论坛会议上亮相,难度不高但极其繁琐,哪些不痛不痒的层面能说,哪些核心部分要剔除,还得有点含金量,筛选起来还是有点技术含量。

    不过干工程的就没有屁-股能稳稳坐在办公室里的。

    刚开完会,工厂一个电话打过来,说新到了三批钢材,材料样品测试结果出来了,性能各不一样,要考虑成本云云……

    不知是不是天气热了,室内外温差也大,宁瑰露上午跑了一趟工厂,再回来头就有点不舒服了,一阵一阵地发紧。

    中午同事给了她一包热感冒灵喝了。她吃过中饭趴着眯了十五分钟又被电话叫醒,头昏脑胀的又往调控室去,听人做汇报的时候一直走神,简直比吃了安眠药还难受。

    事追着人跑,在堆积如山的公务里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似乎是忘了什么事。

    她在握起手机的一刻想起来了。

    一看手机,一个打过来的私人未接来电都没有。

    很气的时候心情反而平静了,就像一锅极沸的油,稳定得看不见波澜,仿佛是冷的。

    这时候,最好谁也不要做那滴落进油锅的水。

    中旬,她拨冗参加了个论坛会议。对同行的发言都没什么印象了,就记得茶歇准备得不错,来参会的不少学生都围着茶台走不动路,蝗虫过境般风卷云残。

    当天她还遇上了个老同学。

    她早上六点去了实验室看实验进程,还没来得及吃早餐,九点又来了论坛现场。

    上午演讲和发言结束后,宁瑰露被同行拉着加入聊天群。

    看一帮小孩吃得欢快,她胃都疼了,好不容易吃上点东西,一杯红茶和小块蛋糕都没吃完,和人谈话随手一撂也不知道放了哪。

    有学生听了她的发言,深有感悟,兴奋不已想来和她交流几句,几次上前都发现有人在和她说话,只能讪讪而归。

    宁瑰露天生不是做老师的料,她思维发散且跳跃度高,属于学生时代做竞赛题步骤省略三五步,一两下就简略出答案的人。学生问的问题太白她觉得蠢,问的问题深奥她又疑心对方根本听不懂,总之干不来把知识掰开揉碎浇灌祖国花朵的事,所以和其他摆出礼贤下士姿态的行业大牛比起来,她这人显得格外冷冰冰。

    论坛会议中场休息,下午是圆桌会议和现场互动,她的任务已完成,准备提前先撤了。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猛然瞧见了一张有几分眼熟的侧脸,陡然一惊愣,回过神时对方已经走远了。

    那人穿着蓝色志愿者马甲,或许是会场工作人员或者志愿服务的学生。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上去看一眼。

    进了会场,零零散散的蓝马甲遍布各个角落,见缝插针收拾水瓶的,给人指路的,调试电脑的……

    “宁工!”

    同事扬了扬手,“新飞智合的总裁曹志立曹总刚刚在找你,留了张名片,让你有时间加下他联系方式。”

    “哎。”

    她接了名片看了眼,随手塞进裤兜里,不甘心地扫了一遍会场,还是没发现那个熟悉的背影,只得作罢,“我去趟工大,论坛这边你们帮我盯一下,没什么大事我下午就不过来了。”

    “主办方安排了饭店,你不一块去吃饭吗?”

    宁瑰露挥挥手:“你们替我多吃点,我走了。”

    离开喧闹嘈杂的主会场,推门而出的瞬间她忽觉眼前白了两三秒,像突然蹲起后的失血头晕。

    她扶着门没动,闭了闭眼睛,直到那阵眩晕过去。

    头部沉闷,四肢麻木,后背一阵阵淌热汗。

    有点像中暑的症状。

    她自我判断着。

    有人注意到了她的异常,走来问:“您是不是不舒服?还好吗?”

    她摇了下头,按了按眉心。

    “可能是低血糖,我给您拿瓶果汁来。”工作人员说。

    可能是室内太闷了,也可能是上午说太多话有点缺氧,出去呼吸口新鲜空气就好了。

    她敲了敲眉心,没等人来就先走了。

    一天二十四小时,给她掰成三十个小时都不够用的。她在实验室、工大、质监检验中心跑了一个大圈,直到临近下午五点才想起来今天早饭没吃、中饭没吃,眼看就到晚餐的点了。

    从质监中心取了标红的报告回单位路上,正等红绿灯,她猛地眼前又一白,车正起步,她踩了脚刹车,没拉手刹,反应过来时车已经撞上了。

    前车是辆灰紫色的宝马,车膜看着都还挺新。

    宁瑰露长长叹气,感觉最近是出门没看黄历,诸事不宜。

    车一停稳,前车司机就怒气冲冲地下来了,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孩,猛敲宁瑰露车窗。

    “你眼睛瞎啊!长着出气用的啊?”

    宁瑰露先倒车退开一点,接着推门下车,先道歉:“不好意思,您看看哪里碰坏了,严不严重。”

    那男孩绕前头看了下,乍一看还以为她开的路虎,一瞧车标才发现是辆破吉利,顿时更恼火了,“我这新车!这是你赔点钱就能解决的吗?”

    宁瑰露弯腰看了下,两车起步离得近,溜车碰了下,保险杠完好,车膜有点刮蹭。

    她道:“还好,你贴了膜,不影响新车,我这边走保险应该能赔付车衣。”

    可能被她的冷静分析有点弄愣了,小年轻憋着的火一下都不知道往哪发了,只好拍拍她车前盖扬声道:“这是我朋友的车!是赔张车衣就能解决的吗?”

    她道:“这样,你给你朋友打个电话,我来和他说,这事跟你没关系,是我全责。”

    那小年轻还想嚷嚷两句的话顿时在她有理有据又客客气气的姿态里发不出来了。

    前车副驾驶下来了个女人,一头金黄色亮发,唇色嫣红,戴着遮了大半张脸的墨镜。

    气焰旺盛小年轻霎时和见了主人的哈巴狗一样温顺了,撅着嘴说:“嘉嘉姐,你看这怎么办?”

    那女人眯了眯眼睛,不太确定,拨下墨镜仔细看,犹疑道:“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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