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打探的是扬州知府的行踪。

    据她打听来的消息说,扬州知府池清为政清廉,是个为人为民的好官,办案挺公正的,当然不排除池清心机深沉,他的所有外在形象都是在外营销出来的假象,但她眼下实在没什么好的选择了,她能想到了,能稍微使下手段够到的最大的官也就是这位池知府了,总不能害怕失败而畏缩、犹豫不决,那可太没脑子了。

    片刻后的宋回青这样想着——

    她可太没脑子了!

    “我不是故意冲撞贵人的,是我不长眼,我活该,还望贵人和县老爷大人有大量,我给您磕头了,要打要罚都可以,求贵人留我一条贱命啊!”

    人群让宽阔的大街显得拥挤,官兵持刀站成一圈震慑,围出一块中空地带。

    此刻中空地带上站了三个人,分别是人到中年一脸严肃的县太爷、正值青壮笑意盈盈的青年男子,还有涕泗横流跪地哐哐磕头的小乞丐。

    可此刻无人关注小乞丐,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站立的两人身上。

    “池知府这么严肃做什么。”面容姣好的青年背着手眼笑盈盈,面对严肃的县令丝毫不怵,细品之下甚至颇有居高临下的味道,“我又不吃人,不过是属下护主心切,池知府此番作态倒像是我残暴不仁似的,叫我难做呀。”

    青年感慨。

    “池知府还真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呢,一个小乞丐都这么护着。”

    “不是护着。”池知府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乞丐也是我郢国的百姓,按照大郢律例,他罪不至死。”

    “是么?”青年讶然,“原是我粗鄙不是,不若池知府熟读大郢律例,可我的属下护主心切,我也不能寒了属下的维护之心。”

    “您说是也不是?”

    “池知府此番作态可是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了。”

    池知府面色沉沉,觉得这人果真是面目可憎,胡言乱语张口就来。

    简直胡说八道!

    “胡说!”

    一声清脆清晰传入耳中,池知府循声看去,去看胆大无畏叫破他心声的人。

    这人谁?

    “胡说!”宋回青撂下这句话开始往人群里冲。

    “唉,各位让一让,两个多月没洗澡了身上脏啊。”

    “哎呦快避一避,快碰到您了,身上有虱子呢。”

    “谢谢啊,谢谢各位让路。”

    宋回青一边说着一边挤入,借着体型优势滑不留手的从间隙里猫腰钻进来,她大声说:“胡说!”

    池知府眉毛纠结一块,心道这小乞丐不是胆大包天,而是不知者无畏,面前的这个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骂了人还能全身而退?

    怕是又要多去一条人命了……结果,嗯?

    宋回青说:“贵人就是贵人,怎么会是粗鄙呢?昌黎先生都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呢,咱们池知府做的就是断案的事,不熟知大郢律例他也做不上这个官啊,这是池知府的长处,怎么会是贵人您的粗鄙呢。”

    “而且贵人您就不一样了,小的打眼一瞧就觉得您气度不凡,气度不凡之人向来度量也大,想来也不会在这件事上跟我们这些人计较,更别说大人饶小的们一条贱命,更能体现贵人您的心胸宽广和仁慈不是。”

    宋回青语速飞快,几乎完全是一口气顺下来的,生怕说慢了就没有再开口的机会。

    宋回青感觉自己冲动了,抓住机会在池知府面前露脸也不是非得现在,在这么个情况上,可是看到池知府的那一瞬间嘴巴和身体已经快过脑子,这么响亮的一句“胡说”,根本没有反悔的余地。

    宋回青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圆。

    那青年虽然一直笑得和煦,实际上就是个笑面虎,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封建社会人命不值钱,更遑论一个小乞丐的命,没人会在乎。

    宋回青也在笑,她笑得格外谄媚,她跪在地上,面上看不出什么,可实际上她的心跳得飞快,一下一下触动着绷紧的神经。

    “呦,还知道昌黎先生呢。”青年意味深长道:“还是池知府治理有方啊,连扬州的小儿都与别处不同。”

    他拊掌,“一顶顶高帽子给我戴下来倒叫我不好不放人,竟也觉得还是寒了属下的心合适些。”

    “怎么会是寒了属下的心呢!”宋回青不赞同道:“您下属的维护之心本意是为了您好,他无意冒犯您,就是走路不长眼冲撞了您,对您并没有恶意,所以您放过他不但彰显了您的度量,叫您的属下更崇拜您,往后办事也更尽心尽力,再者您也博得了一个好名声,名声好了往后行事也顺溜,对您是大好事。”

    “既然放过是好事,那就是对您有好处,对您有好处的事您的属下又怎么会拦着不让呢?殊途同归,怎么就是寒了属下的心了。”

    青年眼中带了丝兴味,他饶有兴趣的俯视宋回青,“伶牙俐齿。”

    “我现在倒是对你更感兴趣了。”青年弯腰,他抬起宋回青的下巴细细端详,语气温柔,“你叫什么名字?”

    鼻间是萦绕不散的香气,对着近在咫尺的脸,宋回青清晰地看到青年细腻无暇的面孔,竟是比女人还要白嫩两分。

    不知道捏起来是什么手感,她不着调地想着。

    她说:“小的是个孤儿,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不过是路过学堂听夫子在教学生们念诗那诗念什么病树什么春的,我记不大清了,所以就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病树’。”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对对对,就是这句诗,大人学识深厚。”

    “好名字啊。”

    也不知触动了青年哪里的神经,他低低笑起来,然后抑制不住的大笑出声,自顾自的笑了会儿,青年拭去眼角泛出的泪花,说:“有意思,实在有意思。”

    “罢了。”青年摆手示意,“小乞儿运气好,你叫我高兴,我就放了他罢。”

    宋回青大喜:“大人好度量!”

    青年含笑,指着她道:“你随我一起走走,池知府太过无趣沉闷,我瞧着你挺有意思的,想来能与我解解闷。”

    池知府左看看右看看,终究没再说什么,叹息甩袖,仿佛已经预见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的悲惨结局。

    热闹中心的人没了,人群自然散去,朱雀大街重新恢复流动,只有小乞丐被落在原地,死里逃生后还有些许恍惚。

    “乖乖……”他看着宋回青离去的方向喃喃,“遇到‘活神仙’了……”

    ——

    活神仙脸都快笑僵了,顶着若有似无的粘腻目光,宋回青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腿不要有自己的想法,时刻告诫自己不想变成刀下亡魂就老实点。

    冲动的后果得自己担。

    就是后果不耽误她问候人祖宗,用这种粘兮兮腻歪歪的毒蛇眼光看她到底是想恶心谁?

    一行人走进一家成衣铺子,随行之人门神一样在门口守着,青年则背着手转了一圈,感慨一番后指着宋回青道:“给这小孩拿身合适衣裳换上。”

    掌柜是个很会看眼色的人,当即毕恭毕敬的应了声,拿了套成色极好的白色衣衫来,青年却道:“白色多无趣,年轻人尤其是少年人,穿些颜色在身上也叫人欢喜些。”

    “拿那套鹅黄色的衣裳来。”

    掌柜恭维道:“还是贵人眼光好,这鹅黄色很称这位小郎君!”

    宋回青推脱不掉,被赶着去后室换衣服,池知府坐在站着一动不动,青年则背着手来回翻看,还时不时地点几块感兴趣的料子让掌柜给他介绍。

    掌柜见青年如此和蔼,而且穿着不俗,品味不俗,看上的那都是好料子,心里一盘算这是个大单子啊,心情十分激动,激动到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目光殷殷。

    青年他转了一圈下来看着池知府笑道:“扬州不愧是富庶之地,衣裳铺子布坊这些个料子都是个顶个的好,有些甚至比宫里太后娘娘们穿的用的都要好些。”

    “贵客有眼光,我们的衣裳料子那可都是顶顶好的,你看这料子,这绣工……”

    青年眼中笑意更甚,“扬州果然富庶。”

    “知府可知我此来扬州是为何事?”

    池知府目光沉沉。

    青年自顾自道:“近几年天灾不断,户部无钱,内帑无钱,有人打发了我筹钱,可银钱又不会落在地上让你捡,你说我该怎么办?”

    换衣回来的宋回青恰好听见这句话,心思动了动,犹豫着要不要躲在帘子后面多听一会儿。

    宋回青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不防青年不但是“为什么”成精,还是个眼尖的,眼睛顿时一亮,刺得宋回青眼睛生疼。

    “好看。”

    宋回青的手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握住,她眼皮子跳了跳,极力控制住甩手的的本能,把头头埋得更低,颤声道:“大人?”

    耳边一声轻笑传来,“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换了身衣裳给人的感觉都不同了。”

    青年将宋回青拉扯至近前,他挑起宋回青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端详的更加仔细,须臾,轻笑,“瞧瞧,堪与女儿家比肩的美,当真是好颜色。”

    不管心里骂的多脏多厉害,至少面子工程要到位,忍着手被寸寸抚摸的黏腻感,宋回青笑道:“大人,小子方才只是换了身衣裳,可有好几个月没洗澡了,怕身上的虱子……”

    青年笑容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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