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常掌印常斌便带着宋回青到了医馆找池清，倒不是常斌多有人道主义，而是办案子要讲究章程，虽然要筹钱的是他，可办案的得是府衙。
瞅一眼，再瞅一眼，再瞅——
医馆内，昏迷了一天的池清抱着一碗汤药和宋回青相对而坐，眼见着池清的面皮越来越红，他轻咳一声，对上宋回青的视线，“你究竟有何想说的？”
宋回青听了这话眨巴眨巴眼，忽然对着池清道：“昨日知府本是想救我的吗？”
池清呛了水，随着一声声咳脸皮更红了，不知道是咳得还是羞得。
池清确实是想要救宋回青的，可他此番外出并没有带随行人员，只能自己下水救人，却忘了自己不会凫水，最后反倒是被宋回青救回岸的。
宋回青又是眨眨眼，忽而莞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多谢知府搭救。”
池清摆手闭口不言，摆明了不想多说，颇觉丢人。
“若是无事便快些回家去吧，往后不可再这么冒失。”
这是衷告，也是提点，宋回青应下，却不肯走。
池清这才后知后觉小孩似乎是有事才来的，遂放下碗，问：“你找本官何事？”
宋回青起身，跪伏在地，声音字字清晰：“小子宋回青，特来状告江都县富商刘琨管教不严，纵子行凶，告刘琨之子刘安强抢民女作奸犯科！”
“小子姐姐宋莞被刘安当街强抢，之后还纵打手进家中打断宋父的一条腿，如此恶行天理难容，请知府大人主持公道！”
池清声音沉沉：“确有此事？”
常斌懒洋洋歪在椅子上，拖着懒洋洋的调子肯定道：“确有此事。”
池清：“……”
你一个才来的宦官知道什么，插什么嘴！
但这些心里话他是不敢说也不能说的，池清沉吟片刻，道：“按理来说，此事当由江都县县令来管，我虽是知府，却也不好越过去随意插手江都县的事务。”
“小子明白。”宋回青清凌凌的眼看着他道：“告过的，宋先生多次告上衙门，可衙门拒不受理，不知是政务繁忙还是县令与刘府有所勾结！”
池清霍然站起，目光褪去了温和，刀刀凌厉，“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回青跪在地上，再次俯首，声音坚定：“小子一告刘府作奸犯科，二告江都县县令为官有失！”
“听闻知府大人为官断案素来公正，请大人明鉴，还世间公道！”
“世间的公道本官还不起。”池清说，“不过若查明属实，你的公道本官还是能给得起的。”
“我有证据。”
池清看了宋回青半晌，叹了声：“且随我回府衙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待回了府衙，且都与本官好生说道说道。”
宋回青乖巧起身坠在池清身后，“是，知府大人。”
常斌也跟着往外走。
“不过我还能再提一个请求吗？”
“什么？”
宋回青这时候腼腆起来，“待回了衙门，可不可以麻烦知府大人派个人去客栈跟宋先生说一声我今晚不回去了。”
池清疑惑：“不回去了？”
宋回青指着窗外天色羞涩一笑，“天色将晚，刘府罪状罄竹难书。”
得好好唠唠。
池清：“……”
——
罄竹难书，宋回青可不是虚说。
池清看着宋回青洋洋洒洒写下的几十张纸，眉头难解。
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若这些都属实……大抵都是属实的，宋回青甚至在每条罗列的罪状后都附写了“证据”，如人证都有谁，这个人证若变卦不愿作证可以再找某某；物证有哪些，某些物证放在了哪个地方，某些物证推测放在了谁身上，若是找不到关键物证可以找试着“威逼利诱”哪个爪牙等等……
十分详实。
京城来人这档口来的案子又是颇为麻烦的官商勾结的案子，池知府原以为他要一边应付京城那边的来人，一边要为此案奔波，原本还为颇为头疼，不曾想宋回青条条罪状下来，罪名、人证、物证都给提供全了，拿这么详实的状纸办案，办不好倒是他的无能了。
他说：“与本官说说吧。”
“知府大人想听什么？”
纸上记述的恶行叫池清不得不谨慎起来，他再三向宋回青确认：“确有此事？”
一旁的常斌甩了甩手中一叠纸，呵笑一声，“这么详细的证据池大人不会去查么，查了才知道是否有其事，一直问做什么。”
转而笑眯眯面向宋回青：“这么详细的证据来源，看来这只鸡也不是你一时兴起的，拿我当刀使？”
憋了许久的常斌终于开始发难，他抚掌道：“好大的胆子呐！”
宋回青迅速滑跪，“哪里敢把大人当刀使，我之所以建议大人您杀刘府这只鸡，盖是因为小人与刘府有仇，因而暗中打探过，且打探来的消息恰恰符合大人的需求，利益相关，可以说得一句合作共赢，何来当刀使一说，小的哪里敢糊弄您啊！”
常斌问：“那你且先与我说说，这些证据你是怎么得来的？”
——
当然是打探来的！
“李员外家的小儿子要娶妻了。”
“下聘那天我可瞧着了，光聘礼就抬了十几台呢！”
“哎呦，十几台，装的都是什么啊？”
“这我哪儿知道，聘礼都装在箱子里的，不过我听说……”
宋回青熟练地往巷口一扎，“肯定都是金银珠宝。”
大娘们闻声看来，“你咋知道的？”
宋回青指着自己的眼睛道：“我这双眼眼力好着呢，聘礼的箱子若是轻些两个人就可以抬动，可是那天抬聘礼的可是有四个人抬呢！”
“那不就是沉？”
有的大娘已经转过弯儿来了，哎呦一声，“那不就是金银珠宝吗！金银珠宝可是很沉的！”
宋回青对那位大娘竖起大拇指，赞道：“大娘聪明！”
被夸了谁不开心？反正大娘挺高兴的，尤其是宋回青很能提供情绪价值，一时间几人其乐融融。
聊了会儿，宋回青忽然感慨：“这些富户们一个个都富的流油呢。”
“可不是，人家一顿饭就能花掉我们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
“这么多？”宋回青惊讶捂嘴，“那得多少两银子啊！”
“几百两银子都不夸张的。”
“李员外喜欢吃鸭舌，一个鸭舌才多么点儿大，怎么才能做出一盘菜来？”
“那肯定要割好多鸭舌啊！”
“一顿饭吃掉几百只鸭子，啧啧啧……”
“可能就是李员外家特殊点？其他富户肯定没这么奢靡吧。”
“怎么可能，别家的比李家的还厉害呢，就比如说西坊的周员外……”
等宋回青打听到了自己想听的消息离开，大娘们后知后觉。
“那小子呢？”
“不知道啊，不是你家亲戚吗？”
“不是你家的么？”
大妈们面面相觑。
另一边，宋回青揣着一吊钱老神在在，与她对面的是排了一排的乞丐们。
“周员外是靠着岳父起家的，但最近背着他媳妇养了个外室，就养在三通巷一处宅子里。”
“赵员外有一处庄子闹出过人命……”
宋回青一一给他们分钱。
常斌问了她的证据来源，然后委以她重任，叫她来抓扬州富户们的小辫子。
白天听来的消息真真假假的，都需要再核实一遍，然后根据豆粒大的事抽丝剥茧找出更深层的、能威胁这些富户们的东西。
费脑子又废体力，着实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可宋回青无论自骂多少句有病都得接过来的，甚至还因此为宋莞和刘府的案子松了一口气。
无他，等她抓完富户们的“小辫子”，刘府这只鸡就可以开杀了。
——
近些天，扬州府的富户的都不太高兴。
“李员外，最近生意如何？”
“嗐，别说了，不怎么样。”
“瞧着不是挺多人的？”
“赔进去得更多！”
“刘老板收益如何？”
“还有收益？收益全都出去了！”
“啊？这怎么说。”
刘老板摆摆手，闭口不言。
扬州府的富户近来都闭门不出，出门的若是碰上了必然要互相打听“生意”消息，至于再问原因，却又纷纷闭口不言。
默契又诡异。
何也？
无他，行商之人鲜有完全干净的，彼此之间心知肚明，只不过这些不光彩一般都摆不到明面上，可当有一个人拿着这些把柄来威胁你，又不得不重视。
因为严重者打入大牢，即便是轻者一经宣扬也要影响信誉，进而影响生意，若是别人登上门来说我手里有你的把柄他们说不定会想其中的真假，可一个京城来的手握权柄的宦官远道而来就要仔细掂量掂量了。
刚一开始确实有人头铁，不信邪，非要撞一撞，不防宦官手里还真有切实的证据。
那被抄了家的刘府就是不信邪，因此被抄了家，刘琨刘安父子俩直接被打入大牢，就等着问斩了！
这叫什么？这叫杀鸡儆猴！
这个万一他们不敢赌，也赌不起。
既然赌不起，那就拿钱消灾，至于拿钱多少？
宦官发话了：拿多拿少都行，就看你们的小尾巴严不严重，又在你们心中占多少分量了，可若是钱不够的话，便休要怪我不讲情面了，毕竟给过你们机会，只是你们没把握住而已。
说的模棱两可，甚至有些光棍，可越是这样越叫富人们心中没底，生怕给少了不够，可给多了心里又疼得慌。
愁煞人也！
瞅一眼，再瞅一眼，再瞅——
医馆内，昏迷了一天的池清抱着一碗汤药和宋回青相对而坐，眼见着池清的面皮越来越红，他轻咳一声，对上宋回青的视线，“你究竟有何想说的？”
宋回青听了这话眨巴眨巴眼，忽然对着池清道：“昨日知府本是想救我的吗？”
池清呛了水，随着一声声咳脸皮更红了，不知道是咳得还是羞得。
池清确实是想要救宋回青的，可他此番外出并没有带随行人员，只能自己下水救人，却忘了自己不会凫水，最后反倒是被宋回青救回岸的。
宋回青又是眨眨眼，忽而莞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多谢知府搭救。”
池清摆手闭口不言，摆明了不想多说，颇觉丢人。
“若是无事便快些回家去吧，往后不可再这么冒失。”
这是衷告，也是提点，宋回青应下，却不肯走。
池清这才后知后觉小孩似乎是有事才来的，遂放下碗，问：“你找本官何事？”
宋回青起身，跪伏在地，声音字字清晰：“小子宋回青，特来状告江都县富商刘琨管教不严，纵子行凶，告刘琨之子刘安强抢民女作奸犯科！”
“小子姐姐宋莞被刘安当街强抢，之后还纵打手进家中打断宋父的一条腿，如此恶行天理难容，请知府大人主持公道！”
池清声音沉沉：“确有此事？”
常斌懒洋洋歪在椅子上，拖着懒洋洋的调子肯定道：“确有此事。”
池清：“……”
你一个才来的宦官知道什么，插什么嘴！
但这些心里话他是不敢说也不能说的，池清沉吟片刻，道：“按理来说，此事当由江都县县令来管，我虽是知府，却也不好越过去随意插手江都县的事务。”
“小子明白。”宋回青清凌凌的眼看着他道：“告过的，宋先生多次告上衙门，可衙门拒不受理，不知是政务繁忙还是县令与刘府有所勾结！”
池清霍然站起，目光褪去了温和，刀刀凌厉，“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回青跪在地上，再次俯首，声音坚定：“小子一告刘府作奸犯科，二告江都县县令为官有失！”
“听闻知府大人为官断案素来公正，请大人明鉴，还世间公道！”
“世间的公道本官还不起。”池清说，“不过若查明属实，你的公道本官还是能给得起的。”
“我有证据。”
池清看了宋回青半晌，叹了声：“且随我回府衙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待回了府衙，且都与本官好生说道说道。”
宋回青乖巧起身坠在池清身后，“是，知府大人。”
常斌也跟着往外走。
“不过我还能再提一个请求吗？”
“什么？”
宋回青这时候腼腆起来，“待回了衙门，可不可以麻烦知府大人派个人去客栈跟宋先生说一声我今晚不回去了。”
池清疑惑：“不回去了？”
宋回青指着窗外天色羞涩一笑，“天色将晚，刘府罪状罄竹难书。”
得好好唠唠。
池清：“……”
——
罄竹难书，宋回青可不是虚说。
池清看着宋回青洋洋洒洒写下的几十张纸，眉头难解。
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若这些都属实……大抵都是属实的，宋回青甚至在每条罗列的罪状后都附写了“证据”，如人证都有谁，这个人证若变卦不愿作证可以再找某某；物证有哪些，某些物证放在了哪个地方，某些物证推测放在了谁身上，若是找不到关键物证可以找试着“威逼利诱”哪个爪牙等等……
十分详实。
京城来人这档口来的案子又是颇为麻烦的官商勾结的案子，池知府原以为他要一边应付京城那边的来人，一边要为此案奔波，原本还为颇为头疼，不曾想宋回青条条罪状下来，罪名、人证、物证都给提供全了，拿这么详实的状纸办案，办不好倒是他的无能了。
他说：“与本官说说吧。”
“知府大人想听什么？”
纸上记述的恶行叫池清不得不谨慎起来，他再三向宋回青确认：“确有此事？”
一旁的常斌甩了甩手中一叠纸，呵笑一声，“这么详细的证据池大人不会去查么，查了才知道是否有其事，一直问做什么。”
转而笑眯眯面向宋回青：“这么详细的证据来源，看来这只鸡也不是你一时兴起的，拿我当刀使？”
憋了许久的常斌终于开始发难，他抚掌道：“好大的胆子呐！”
宋回青迅速滑跪，“哪里敢把大人当刀使，我之所以建议大人您杀刘府这只鸡，盖是因为小人与刘府有仇，因而暗中打探过，且打探来的消息恰恰符合大人的需求，利益相关，可以说得一句合作共赢，何来当刀使一说，小的哪里敢糊弄您啊！”
常斌问：“那你且先与我说说，这些证据你是怎么得来的？”
——
当然是打探来的！
“李员外家的小儿子要娶妻了。”
“下聘那天我可瞧着了，光聘礼就抬了十几台呢！”
“哎呦，十几台，装的都是什么啊？”
“这我哪儿知道，聘礼都装在箱子里的，不过我听说……”
宋回青熟练地往巷口一扎，“肯定都是金银珠宝。”
大娘们闻声看来，“你咋知道的？”
宋回青指着自己的眼睛道：“我这双眼眼力好着呢，聘礼的箱子若是轻些两个人就可以抬动，可是那天抬聘礼的可是有四个人抬呢！”
“那不就是沉？”
有的大娘已经转过弯儿来了，哎呦一声，“那不就是金银珠宝吗！金银珠宝可是很沉的！”
宋回青对那位大娘竖起大拇指，赞道：“大娘聪明！”
被夸了谁不开心？反正大娘挺高兴的，尤其是宋回青很能提供情绪价值，一时间几人其乐融融。
聊了会儿，宋回青忽然感慨：“这些富户们一个个都富的流油呢。”
“可不是，人家一顿饭就能花掉我们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
“这么多？”宋回青惊讶捂嘴，“那得多少两银子啊！”
“几百两银子都不夸张的。”
“李员外喜欢吃鸭舌，一个鸭舌才多么点儿大，怎么才能做出一盘菜来？”
“那肯定要割好多鸭舌啊！”
“一顿饭吃掉几百只鸭子，啧啧啧……”
“可能就是李员外家特殊点？其他富户肯定没这么奢靡吧。”
“怎么可能，别家的比李家的还厉害呢，就比如说西坊的周员外……”
等宋回青打听到了自己想听的消息离开，大娘们后知后觉。
“那小子呢？”
“不知道啊，不是你家亲戚吗？”
“不是你家的么？”
大妈们面面相觑。
另一边，宋回青揣着一吊钱老神在在，与她对面的是排了一排的乞丐们。
“周员外是靠着岳父起家的，但最近背着他媳妇养了个外室，就养在三通巷一处宅子里。”
“赵员外有一处庄子闹出过人命……”
宋回青一一给他们分钱。
常斌问了她的证据来源，然后委以她重任，叫她来抓扬州富户们的小辫子。
白天听来的消息真真假假的，都需要再核实一遍，然后根据豆粒大的事抽丝剥茧找出更深层的、能威胁这些富户们的东西。
费脑子又废体力，着实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可宋回青无论自骂多少句有病都得接过来的，甚至还因此为宋莞和刘府的案子松了一口气。
无他，等她抓完富户们的“小辫子”，刘府这只鸡就可以开杀了。
——
近些天，扬州府的富户的都不太高兴。
“李员外，最近生意如何？”
“嗐，别说了，不怎么样。”
“瞧着不是挺多人的？”
“赔进去得更多！”
“刘老板收益如何？”
“还有收益？收益全都出去了！”
“啊？这怎么说。”
刘老板摆摆手，闭口不言。
扬州府的富户近来都闭门不出，出门的若是碰上了必然要互相打听“生意”消息，至于再问原因，却又纷纷闭口不言。
默契又诡异。
何也？
无他，行商之人鲜有完全干净的，彼此之间心知肚明，只不过这些不光彩一般都摆不到明面上，可当有一个人拿着这些把柄来威胁你，又不得不重视。
因为严重者打入大牢，即便是轻者一经宣扬也要影响信誉，进而影响生意，若是别人登上门来说我手里有你的把柄他们说不定会想其中的真假，可一个京城来的手握权柄的宦官远道而来就要仔细掂量掂量了。
刚一开始确实有人头铁，不信邪，非要撞一撞，不防宦官手里还真有切实的证据。
那被抄了家的刘府就是不信邪，因此被抄了家，刘琨刘安父子俩直接被打入大牢，就等着问斩了！
这叫什么？这叫杀鸡儆猴！
这个万一他们不敢赌，也赌不起。
既然赌不起，那就拿钱消灾，至于拿钱多少？
宦官发话了：拿多拿少都行，就看你们的小尾巴严不严重，又在你们心中占多少分量了，可若是钱不够的话，便休要怪我不讲情面了，毕竟给过你们机会，只是你们没把握住而已。
说的模棱两可，甚至有些光棍，可越是这样越叫富人们心中没底，生怕给少了不够，可给多了心里又疼得慌。
愁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