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回青也快愁死了。

    刘府这只鸡被杀了,宋莞自然被救回来了,可是被救回来的宋莞身形瘦的快不成人形,双目无神呆滞,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淤青伤痕,遭遇了什么可想而知。

    宋回青想安慰她,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切话语说出来好像都很虚伪,跟宋莞说都过去了?跟她说不重要没关系往前看?

    放屁!

    宋回青暗骂一声,没有经历过宋莞经历的,一句话轻飘飘的就让人家揭过去,简直虚伪至极!

    宋回青最后什么安慰的话都没说,任由宋莞在房间里封闭了好几天,有次夜里不放心还悄悄确定宋莞的死活,听到声音的宋莞躲避、无声的歇斯底里,之后宋回青便不敢再开门了。

    不过门前偶尔少了的饭菜叫宋回青安心不少。

    能吃饭就好。

    宋知明也愁,更多的是心疼,看女儿被折磨被糟蹋成这个样子,他恨不得把刘府的那个畜生大卸八块,啖其肉饮其血,可是他无能。

    夜里是多愁善感的时候,喝醉了的宋知明趴在桌上呜呜哭,文明了一辈子的教书先生问候了刘府十八代祖宗,哭着睡去。

    宋回青认命地把人拖回床上,为防呕吐窒息的可能让他侧躺着睡去,又给宋莞送了次饭,在柴房躺了许久才睡下。

    幸好宋莞是个坚强的姑娘,将自己封闭了大半个月后,宋莞终于走出房门。

    父女俩抱头痛哭了许久,哭过之后好像把这些日子的所有苦痛都哭了出来,至少宋莞看起来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宋回青觉得宋莞早晚会走出来,只要给她时间。

    可所有附加条件的可能,往往不如人意。

    “就是她,被人糟蹋了。”

    “可怜。”

    “往后怕是不好嫁人喽。”

    还有激进的——

    “她怎么还有脸活着啊,要是我就吊死。”

    “脸皮厚呗,贪生怕死呗。”

    “长得确实不错,怪不得……”

    宋回青回骂几次之后这些人反而变本加厉——

    “呦呦呦,这不是宋莞捡来的小乞丐吗,这就护上了。”

    “我看不是好心,而是捡来当童养夫的吧!”

    “一只破鞋还有谁会要啊,也就小乞丐才会当宝……”

    流言甚嚣尘上,宋回青每天心惊胆战,流言蜚语是刀,刀刀不见血,却极速消磨生命。

    她怕宋莞想不开。

    宋莞是个善良的姑娘,见宋回青近来神经兮兮的,反倒来宽慰宋回青。

    “我没事,我没有把那些人的话放在心上。”

    “他们说的事实,他们的嘴是堵不上的,就当作听不见好了。”

    “他们说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日子。”

    “……”

    眼见着宋莞真的如她自己所说的一般不在意,甚至脸上慢慢多了笑容,宋回青提起的心才一点点放下。

    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伤痛会过去的,流言蜚语也会过去的。

    等她再赚些钱就带着他们搬家,去一个新的地方生活。

    可宋莞没有等到搬家。

    她在夜里吊死了。

    一根绳子,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门里是宋知明撕心裂肺的哭嚎,门外是人声切切,宋回青听他们说“怎么就死了呢?”

    “可怜哦!”“日子不是越过越好了?”“身在福中不知福”“造孽呦”……

    宋回青觉得荒唐,巨大的滑稽感包裹住她,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些人又来指责她。

    宋回青擦拭掉眼角的泪,平静的目光扫过一个个面目全非的人,说:“宋莞的死,你们都是帮凶。”

    “如果律法中流言也能定罪的话,我一定把你们都抓起来。”

    宋回青悲伤吗?

    其实也还好,她与宋莞其实并没有很深的感情,还做不到悲痛切切要死要活的地步。

    更多的是对宋莞的惋惜、对造谣者的愤怒、对宋知明的同情、对自己的无可奈何……

    夏天尸体很容易腐臭,总不能等□□坏了再处理,宋知明悲痛不能自已,宋回青只能独自操办起宋莞的丧事。

    她没有经验,做不到十分讲究,只能根据自己记忆中的流程走,先卖一口棺材,再买些纸钱这些,别的……别的她暂时买不起了。

    等七日后下葬,宋知明也悲痛完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当天夜里他拉着宋回青说了许久的话,讲宋莞,讲自己。

    “圣人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也曾有一番凌云壮志,可后来才认清自己的平庸,但你不一样。”

    “圣人言有圣人的道理,可我此刻觉得我读了一辈子的书,却是空读书。”宋知明看着宋回青问:“圣人怎么没说该怎么办啊。”

    圣人说了这么多,怎么没有告诉他怎么救自己的女儿啊?

    “是我读的书不够多?”

    “还是读得不够透彻?”

    “是不是我做的不够好?”

    宋知明连番诘问,“他们说的就一定是对的吗?”

    他的背一点点塌陷,短短几天,养起来的精气神尽数溃散,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回青啊,”宋知明喊她,泪流滚滚,“我不明白。”

    “我觉得这世道是错的,可世道怎么会错呢?都是这样的啊,一直都是这样的啊!”

    “究竟是这世道错了,还是我大逆不道?”

    宋回青哑然,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宋知明也不是非要一个答案,他哭了会儿,“你是个好孩子,我没本事。”宋知明自嘲一笑,“好孩子,你有什么想做的事?”

    宋回青想了想,发现自己还真想不出来,若是在她的那个时代,她想做很多很多事,也可以为了想做的事而努力,可是在这里能做什么?

    赚钱?赚钱不仅仅是赚钱,赚钱在于拿赚到的钱去做什么,宋回青赚钱想先买个户籍,这是为了生存,只是想生存,那生存之后呢?

    宋回青迷茫了。

    “我不知道。”

    宋知明不意外听到这个答案,“我观你谈吐不凡,虽不知你的来处,你不说,我便也不再追问。”

    “你也是饱读诗书的,你若用心读书,肯定比我有出息。。

    “读书人大多考科举,考了科举做官,做官就是百姓的父母官,我没做过官,也不知道怎么做官,可是做了官总能说得上话,做些事情吧?”

    “这世道是不是就能变一变?”

    宋知明沉默了会儿,说:“回青,若是不知自己将来的路该如何走,那就去看看吧,看看总不会吃亏的。”

    “相信你会很好很好的。”

    宋知明慢慢躺下,背对着宋回青,随意摆了摆手,“帮我灭了灯,你也去休息吧。”

    宋回青熄了灯准备出去时,宋知明又叫住她。

    “怎么了?”

    宋知明:“箱子里还有一本书的,你明儿个拿出去晒一晒,省的霉了蛀了,怪叫人心疼的。”

    宋回青嗯了声,忽然道:“先生,如果可以,再撑一撑吧。”

    黑暗中的影子随意摆了摆,宋回青抿了抿唇,退了出去。

    退出去的宋回青没有去柴房休息,而是来到院子里枯坐着。

    宋回青记起她初上研究生时候的事,她的研究生涯并不轻松,因为想提前毕业,所以她很拼,没日没夜的查资料,写论文,发期刊,那时候从不觉得夜间漫长,只觉得不够用,睡觉的时间都恨不得全拿来赶工。

    可她觉得今天的夜很漫长,十分煎熬。

    天上的月亮很圆,但阴晴圆缺有其时,盈满则亏。

    留不住的。

    鸡鸣叫醒黎明,东方既白,宋回青拖着麻木的身体去箱子里翻宋知明说的那本书,最后只找到一本族谱,看到某一页上写着——

    子:宋回青

    豆大的水滴狠狠砸在手背,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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