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正义”终究还是来了。

    “正义”将宋回青绑到县衙,告她谋财害命,杀了宋知明,为的是宋知明的房子和财产。

    江都县县令因为官商勾结贪墨一事被免了官职,没了话事人,转头又将人扭送到了府衙。

    这些人说是她杀害了宋知明,可当池清提议仵作验尸时,这些人又推辞,说要让逝者安息,勿要惊扰亡魂。

    “好话赖话全叫他们说尽了,为的不知是为数不多的良心,还是昧着良心侵吞别人的财产。”

    宋回青如是说。

    因为没有证据,不能给宋回青定罪,在牢里待了几日后那些人便撤诉了,宋回青自然无罪释放。

    “今后有什么打算?”池清和气问到。

    从牢房的昏暗环境出来,乍见天光,眼睛被刺得眯了一下,闻言宋回青如实说:“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池清揣了揣袖子,对宋回青说:“你字写得很不错。”

    宋回青点点头,“还行。”怎么说也是下过苦功夫练的,还算能拿的出手。

    “诉状写的也不错,有理有据。”

    “你该继续读书。”

    “你读书一定不差,若是你想读,我便写封书信推你入学。”

    半晌没听到回应,池清转头见宋回青泪流满面,忽笑道:“听到能读书这么欢喜吗?”

    宋回青摇头,指着天上的太阳说:“光迷眼了。”

    池清:“……”

    因着宋知明悄悄给她上了“宋家族谱”,所以宋回青也不用找人脉多花钱弄一个风险很大的户籍了,她拿着这本族谱很轻易的开了户籍证明出来,至此,宋回青总算不是黑户了,日后想要做些什么或是出外地也方便一些。

    临走时宋回青又跟池清打听消息,“刘琨刘安俩畜生什么时候行刑?”

    刘家的案子早就判下了:抄没家产,刘琨刘安父子问斩,其余人等男丁充军,女眷贬为官妓。

    事发时,也就是她来告状时恰逢宦官常斌来扬州“筹钱”,所以这时候碰上刘家这等货色,最欢喜的除了被欺压者就是常斌了,从扬州富户身上搞钱总不能全给薅秃了,而抄没一个刘家全部的家产可以顶十个富户的“义捐”。

    可以这样说,在扳倒刘家中出力最多的不是府衙,反而是常斌。

    如今常斌把扬州富户们薅了一个遍,可刘琨刘安父子却迟迟未曾行刑。

    “后日行刑。”

    宋回青哦了声,慢腾腾跟在池清身后往外走。

    一路无言,待快出府衙的时候,池清忽然道:“你很聪明,我知你这么做的理由,可日后万该小心自省,不可与人同流合污,小心误入歧途。”

    “若你入歧途,遭殃的是天下百姓。”

    宋回青觉得好笑,“知府大人太看得起我了,我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儿,能兴什么风作什么浪,我能顾好我自己就不错了。”

    语罢,宋回青站在府衙门口恭敬拜别,“多谢知府大人相送,请您留步。”

    池清看了宋回青良久,看着单薄瘦弱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拐角,方才轻叹一声,转身回了府衙。

    刘琨刘安行刑那日菜市挤满了人,多数人是来看热闹,宋回青挤在前排,冷眼看着台上跪着的刘家父子。

    看热闹归看热闹,但愤恨也是真的愤恨。

    有人挎了篮子来,装着家中烂掉的菜叶和臭掉的鸡蛋,更有甚者端来了家中夜里未倒的夜壶,一股脑的往两人身上泼砸,宋回青稍稍撤开些以免沾到,回望激愤的百姓,想着这些人中有多少人是受了刘家迫害的,又有多少人因为这两个畜生家破人亡?

    宋回青没有这些人的激愤,甚至说有些不同寻常的平静。

    因为无法改变。

    结果已经如此,宋莞死了,宋知明跟着去了,宋家家破人亡,杀掉两个畜生就能换回两条活生生的性命吗?

    不能。

    因为不能,因为既定结局无法更改,现实已然如此,只能接受。

    断头台上的人也正如宋回青看影视剧的刻板印象,他们哭喊,他们喊冤,他们求饶,可是有什么好喊的呢?

    他们有什么冤屈呢?

    无人听信,只能眼睁睁看着屠夫的铡刀砍下,冷光一闪而过,唰——

    漫天红血泼洒,头颅咕噜噜落地,宋回青垂眸,正对上一双惊恐的、死不瞑目的眼睛。

    宋回青轻轻笑了。

    宋回青正笑着,脖颈一紧,她整个人就被拎起来,对上另一双狭长的眼。

    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宋回青笑笑,“大人也来看杀人头啊,还不回京呢?”

    “杀鸡儆猴,鸡得杀了才能叫最后几户老实。”常斌睨她一眼:“赶我走呢?”

    “哪敢哪敢。”宋回青挣扎两下叫人放她下来,“大人找我可是有事情要吩咐小的去做?”

    常斌不说话了,只盯着她看,宋回青被盯得毛毛的,不自在的摸摸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

    说来常斌也是一时兴起,刘家父子的头颅被砍下时,宋回青就在最前排,鲜红的血飘扬洒过,几滴落在宋回青的脸上,鲜红和雪白形成鲜明的对比,尤其是再配上那双清凌凌的眼,可真真是叫人喜欢呐!

    常斌忽笑,他抬手拭去宋回青脸上的血,手指用力,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道红痕,弯起的眼睛倒映着宋回青的惊愕,却叫她品出了常斌的愉悦。

    “真叫我欢喜呐!”

    他喟叹。

    忽然说:“你往后为我做事吧。”

    “你随我回京,往后就待在我身边为我出谋划策,或者你也可以去考科举,往后为我朝中人脉。”

    “你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能拒绝么?”

    常斌笑着道:“你猜?”

    又是你猜,猜个鬼哦!

    你十万个为什么成精吗?

    “若是这样的话,那咱们便算一笔账,算算你骗了我多少次?”

    “你说你叫病树,无姓氏。”

    “你假装溺水。”

    “你利用我扳倒刘家。”

    “你猜猜我有什么理由留着你的小命?”

    宋回青跳脚,一把抱住常斌的大腿,嚎到:“哪有什么理由啊,大人,我是你最忠实的手下啊大人,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常斌心满意足,踢了踢宋回青,“起来吧,哭的挺假的。”

    ——

    宦官常斌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乃是手上握有实权的太监,又因着宋知明悄悄给她上了“宋家族谱”,所以宋回青也不用找人脉多花钱弄一个风险很大的户籍了,她拿着这本族谱,在常斌的带领下很轻易地开了户籍文书。

    至此,宋回青摆脱黑户,日后行事也方便一些。

    晃悠悠的马车上,宋回青手拿新鲜出炉的户籍看得认真。

    宋回青,男,扬州府人士,康泰元年生人……

    “怎么是康泰元年生人,我难道才十二岁?”

    常斌侧首挑眉,“就十二岁还是往大了算的,你看着像十二岁的样子?”

    当然不像,宋回青这具身体看起来最多也就十岁的样子。

    “你务必把你现如今的身份记住了。”常斌说:“你是太仆寺刘俭刘主簿的表亲,此番进京一是读书,二是投奔。”

    宋回青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旋即把户籍一收,蔫哒哒地趴到车窗边不动了。

    她晕马车。

    从扬州府一路颠簸到京城,因为携带了大量金银财宝,是以行程缓慢,颠簸了大概有二十多天,宋回青也吐了二十多天,等进了京城的城门,宋回青感觉自己已经软成了一根煮烂的面条,身心俱疲。

    至于住处,常斌把她安排进了刘寺□□里,称做戏要做全套,让她往后听刘寺正的安排,往后除非他主动联系,若非必要不要联系。

    宋回青只管应是。

    陈斌把她丢在大门口就走,宋回青目送辘辘行远的马车,目瞪口呆。

    不是,也不帮她打个招呼再走?

    走得也太干脆了。

    行吧。

    宋回青抹了把脸,硬着头皮上前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门房打开一条缝儿,他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咕哝一声,“人呢?”

    “你低头。”

    门房低头,就见一个矮小干瘦小童抄着手站在面前,菜色的脸上嵌着一抹尴尬的笑,他挠了挠头,跟他说了声“你好。”

    你好?

    这个词倒是新鲜,不过,“小童敲门所为何事?”

    宋回青作揖,“小子宋回青,乃是刘寺正的远房表侄,进京求学特来拜会。”

    门房不记得主家有交代这回事儿,留下一句“稍等片刻”后便回去请示。

    现下这个时间刘俭在太仆寺当值还没有回来,所以门房便去请示刘俭的夫人梁氏。

    “表侄?”梁氏正在修建花植,闻言眼也不抬,语气淡淡,“可有说从何出来的表侄?”

    门房回道:“说是扬州来的。”

    “我们刘家没有扬州的亲戚,怕不是来打秋风的,给他点子钱打发了便是。”

    人生地不熟,被当成来打秋风的宋回青只能揣着几两碎银躲在树荫里等刘俭回来,她和她那素未谋面的舅舅就靠官服来认了。

    宋回青等了好一会儿,等到昏昏欲睡,终于见一辆马车姗姗而来,一名身着官府的年轻男子从马车上下来,宋回青赶忙迎了上去。

    她大喊:“舅舅!”

    慢一步出来的锦衣少年登时睁圆了眼,“聂大哥你什么时候当舅舅了!”

    少年偏头打量了宋回青一眼,“还是这么大个的大侄子。”

    听闻此言,宋回青便知道自己认错了人,她抬眼对上了一双冷淡的眼,这双眼镶嵌在一张过于白皙的脸上,俊逸的脸庞因着这几分白透出些病态,柔和了他眼中的冷漠。

    “刘寺正家的?”

    宋回青赶忙告罪,紧接着称是。

    “怎么不进去?”少年好奇问到,继而说:“不过确实不曾听说家中扬州还有一房表亲。”

    宋回青面色一垮,说:“大概是因为我们这门亲戚八竿子勉强打的着,但是素未谋面吧。”

    少年被她的话逗得哈哈笑起来,他跳下马车扯着宋回青的手腕,“走走走,我带你进去。”

    等进了门,聂澜之和少年分别,少年扯着她往院子更深处走,“你远道而来,我先带你去见我娘。”

    宋回青这才知道,这位瞧着不过十三四岁样子的少年正是刘寺正的儿子刘琼。

    初来乍到男主人不在家,进门拜访一下女主人是基本的礼貌,是以宋回青便未抗拒,任由刘琼拉着她一路到他娘的院子里,见到一位颇为贵气的夫人。

    宋回青无喜无悲,可知晓前后的贵夫人却面色不愉。

    “你怎么把他带进来了。”

    “不是说咱家亲戚么,亲戚远道而来应当好好招待才是。”

    “咱们家没有这门亲戚。”

    “亲戚旁支这么多,也许是八竿子将将打着的那种呢,总不好叫人家一直等在门外,传出去咱们刘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少年安抚几句后转移话题,“爹何时回来?聂大哥有事寻爹。”

    “且等一等吧,听你爹说近日太仆寺有些忙,散值有些晚。”旋即吩咐下人,“去上些茶水糕点到正厅,切莫怠慢了人家。”

    咕咕——

    宋回青的肚子适时叫了两声,她笑了笑,“可以先给我点吃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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