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庆仁二十一年冬。
晴光映雪，雪霁云散。
玄青作底，银纹缠枝。
洛云舒放在手掌中掂量一番，嗤笑一声，将锦囊解开。
哗啦……
数十颗新年时吉祥瓜果样的金银锞子，从中滚落下来，散在她掌心。洛云舒初看只当俗物，以为是来人想借这些锞子让洛云舒卖个面子，把这单子接了。她正打算给俞南让她买点喜欢的吃食，却见送锦囊的少年语气凝重，颇有几分迟疑。
“容儿，看那公子的模样神态，这些锞子上，恐有玄机。”
少年剑眉星目，正是二十岁意气风发的好时光，身材修长，面容俊朗，楚楚风流年少。
一双灿若星辰的眼此刻流露出几分思索模样，明亮，耀眼，像是天上悬挂着的灼灼骄阳烈日，璀璨中掩着几分傲气。唇角的笑意却未因沉思淡去半分，洛云舒恍惚想起，自己这位三师兄，似乎自她记事起，便一直是这般快意坦荡的爱笑模样。
正是楚玉座下三弟子，琴心剑胆，江湖人称“琴剑客”的令狐朔。
琴剑双绝，天资过人，长身玉立，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纵是放在整个大胤，都不知是多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洛云舒闻听拿起锞子仔细端详，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数十枚金银锞子上居然都刻着花纹。这花纹繁复绮丽，美则美矣，却绝非中原款式，反倒透出隐隐的诡异与妖冶。
洛云舒白皙的手摩挲着锦囊上繁复的花纹，指甲嵌入手心，指尖缓缓泛了红。
云川城破，生灵涂炭。她得兄长洛云燃与数名死士拼死庇护，逃出生天，被送上眉山，交予销寒楼楼主楚玉抚养。
据徐长安说，她来时身中奇毒，昏迷不醒，高烧不止。胸前一刀伤及心肺，若是再深一寸，便再无回转可能。
刮骨疗毒，削皮易容，楚玉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
烈火焚心，七窍流血，原本小麦色的肌肤寸寸剥落，几位师兄师姐都道她活不下来，谁知这丫头硬是咬了牙，硬生生挺了过来。
容貌迥异，性情大转。人道说凤凰涅槃，不过如是。
从此，眉山多了一位小弟子云十七，云川洛家再无幺女洛云舒。
曾经大胤开国四大家族之一的云川洛氏，就此惨遭灭门；曾被誉为大胤“国中之国”的沙漠边城重镇云川，也渐渐蒙上历史尘埃，湮没在大漠无尽的黄沙之中。
十余年光阴转瞬，云川一战，已落成史书上轻描淡写的“庆仁十年，云川城破”八个字。而十一年前那个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女孩，已成为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女杀手—— “玉面罗刹”云十七。长了一张清丽动人的脸，却偏偏冷厉狠绝，一双眸子不染半分尘埃，却令人见之陡生寒意。
狠辣绝情。
这是江湖人给洛云舒的评价，比形容楚玉的“狠心无情”更甚。
“狠心”。洛云舒想，师父大抵还是有心的。不过自己向来吝啬，连一颗心都不愿施舍给自己。
又或是，这颗炽热的心，她曾拥有过，却被生生剜了去。
不过，无心也无妨。
山盟海誓，黄金万两，她都不要。
唯独一样，求她下山“办事”者要给她一枚花纹。
并非京城时兴的女儿家纹样，也非精细繁复的大胤宫中图案。而是以奇诡稀有为佳。
她找了十一年。直到今日——
月夜惊起，梦魇缠身，这锞子上的花叶她日日见得。
在洛云燃身上所中箭矢里，在射中那数名的死士的箭镞上。
无一例外地，都篆刻着这么一片花叶。
藤蔓蜿蜒，卷瓣八分。
眉山山脚。如意客栈。
边上灯盏的光焰轻轻摇动，照着那一行行墨字躺在纸面上，却无法进到眼底。
立于桌后的黑衣男子唇角衔笑，拈起桌上的书信，缓缓靠近手边的灯盏。须臾，纸上的一切随着跳动的幽蓝火焰灰飞烟灭。
“遮宁。”男子哑声低唤。
一晃眼，门外闪进一个一身玄衣的少年。少年形容尚小，眉眼间却颇有几分冷静稳妥，他随即抱拳：“公子。”
男子在遮宁耳边嘱咐几句，少年的面色划过一瞬诧异，但在对上男子深黑如墨的眼时，便随即敛去，纵身轻跃，转眼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男子看着遮宁远去的身影，垂着眉眼，紧抿着唇，盯着手里把玩着的金锞子，目光深邃锐利，在跳跃的灯光下，愈发显得神色晦暗不明。
耳畔蓦地响起遮宁的话——“公子凭何断定……”
“赌。”
他就这么站了一宿。直到东方泛起鱼肚般的一丝白色，他听得山林间传来鸟雀惊起的声响，紧抿成直线的唇终于松下，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赌赢了。
洛云舒还在犹豫，哪扇门内才是留下花纹的神秘客人，没成想，还没等她叩响房门，原本紧闭的房门竟然开了。
对面的男子一身皎月白衣，罩着雪白的鹅毛大氅，山风吹鼓间流淌出月华一般的光泽，拂动腰间挂着的玉佩，发出好听的叮当声。虽是一身最普通的白衫，穿在他身上，却更衬得他潇洒翩然。
人云君子如玉，乍见之下，他的气质似乎比玉更透明清亮，上挑的眸间还隐约带了几分潇洒，仿佛芝兰玉树，任谁见了都不免要回头欣赏几番。特别动人的是这一双明亮而上挑的狐狸眼，眼瞳颜色黑的很纯粹，在浓密睫羽下，显得深不见底，宛若寒潭。不笑时，眸色深沉，仿佛有暗流涌动；笑起来，却光华流转，颇有几分纨绔的风流多情模样，想来定会让无数少女为之倾倒。
毫不意外地，他侧身向里让了让，笑意愈发浓烈，有意看着洛云舒，眨了眨眼。
“十七姑娘，请进。”
两个一宿没睡的人，面对面坐下。
“十七姑娘来得倒是早，只是客栈简朴，恐招待不周了。”
他俯下身，望进洛云舒波澜不惊的眼，含着浓浓的笑意，在春日下显得格外耀眼。
“在下苏怀澈，京畿人士。”
门外忽地传来似是风过林梢的窸窣声响，洛云舒下意识抽出腰间佩着的“齐眉”，一闪身跳到门后，转瞬，剑便架在来人颈间。
“砰”地一声，来人手中的食盒落了地，少年下意识伸手，手中虽无刀刃，一双手却招架得极快，掌风袭来，若风卷残云，竟带着深厚的内力。洛云舒心下一惊，正待回剑，却听得身后的苏怀澈咳了一声，少年立即收回掌风，转而略显生硬地举起手，挂起一个夸张的哭泣表情：“女、女侠饶命！小的、小的不会武……”
刹那间，刚才还颇为磅礴的掌风便消失不见，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少年的面颊微微涨红，似有些不服气，然而还是颇为“入戏”地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噗嗤。”
苏怀澈不由笑出声，朝洛云舒点点头，脸上挂着可疑的严肃神情，“这是我的随从，遮宁。”
“料到姑娘来得匆忙，恐未进早膳，便差遮宁去山下市集买了些吃食。”
他缓缓蹲下来，伸手去捡落在地上的蒸饼和糍糕，一双手指节修长干净，骨骼分明，宛若莹润通透的白玉，似乎是个书生的模样，明明是很普通的捡糕饼的动作，举手投足间，却显得高贵优雅。洛云舒抱着肩，在一旁冷冷看着。一面被苏怀澈的喋喋不休吵得有些脑仁疼，一面却目光一凛，注意到苏怀澈手上的一层茧。
茧虽薄，却有明显的脱皮痕迹，应当是剥落又长起很多次的，生在手指侧面和手掌边缘，长着这样茧子的人……
大概率会武。
剥落又长起很多次，可见手的主人习武时间不短，应当是常年的练家子。只是光从这层茧来看，暂时难以判断所用兵器。
洛云舒略微蹙眉，回想起遮宁刹那收回的掌风和略显粗糙的演技，心底冷笑。
苏怀澈却仿佛没有看见洛云舒骤然冷下来的眉眼，仍是一脸肉痛地捡着地上的吃食，颇有些捶胸顿足：“啊呀呀，遮宁这孩子毛手毛脚，又是个不会武的。惊了姑娘，实在是……啊呀呀这可怎么是好，可怜了我的饼子，那么香、那么好的饼子……。”
不会武……
遮宁心道无语。
洛云舒冷眼旁观，倒也没有揭穿，只在心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外表温润如玉的人，怎么说起话来如此聒噪，还颇有几分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模样？？？
“既然早膳来了，便坐下一道吧。”
洛云舒正打算回绝，却被苏怀澈拉着坐下。苏怀澈拿起一个蒸饼，掰成两半，大嚼一口，将余下一半递给洛云舒：“我吃过了。没有毒。”
席间，苏怀澈仍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无非是对这些糕饼大加品评，竟无一句正经话。洛云舒冷眼看着不说话，只见他自顾自地给自己温上酒，就着蒸饼和糍糕，吃得不亦乐乎。
终于，在苏怀澈第九次感叹早膳之美味时，洛云舒冷冷打断了他。
“苏公子。正事。”
苏怀澈从胡饼后抬起头，状似天真地朝洛云舒眨眨眼，“十七姑娘想知道些什么？”
洛云舒不说话，只在他面前缓缓放了一枚金锞子。
底朝着苏怀澈，卷瓣八叶，花形诡异。
接着，洛云舒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师门有令，第一，不接杀无辜之人的单子。第二，不接朝堂中人的单子。”
“苏公子贵姓苏，又是京畿人士，想来并不满足第二个条件。”
“只是这锞子上的花纹奇特，倒叫我很好奇。除却下山以外，可否用其他条件来换花纹背后的信息？”
“但凡我销寒楼云十七拿得出，都可。”
苏怀澈慢条斯理地抿一口茶，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一双看不见底的深邃眼眸缓缓盯住洛云舒，露出一个无比单纯的笑意，语气却几分不容置喙。
遮宁眼皮一跳。
“眉山销寒楼，除了十七姑娘，我倒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能为我所用的了。”
苏怀澈指尖轻叩桌面，倒是极为认真。
遮宁抬眼看自家主子，但见他笑意粲然，一派风轻云淡，在冬日暖阳里显得分外耀眼。注意到主子新换的白衫，再看一旁女子亦是白衣胜雪，遮宁看向洛云舒的眼里划过几分诧异。
洛云舒却并不领情，径自转身。
“告辞。”
苏怀澈并不急着挽留，只在洛云舒身后缓缓开口，脸上的笑意转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倘若我说，若要调查这花纹，非与朝廷沾染不可呢？”
洛云舒定住脚步，猛地一回头，眼睛盯住苏怀澈的脸，冷冽狠绝，
“我凭什么相信？”
苏怀澈却收起方才玩世不恭的神色，认真回望洛云舒有些苍白的脸，略略颔首。
“在下虽侥幸与今上同姓，却委实非禁中之人，不过在京畿做些布匹香料生意。此番进货进京，恰逢西夷偶有异动，恐路上有闪失。”他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洛云舒，“便想烦请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云十七姑娘下山护送一程。”
“至于这袋金银锞子，乃在下有幸觐见官家时，官家所赐。”
洛云舒的瞳孔骤然放大。
“官家说，这是按新上任的钦天监监正设计的纹样，专为新年祈福所制的吉祥锞子。”
苏怀澈放下手中的茶杯，面上依旧换上那副云淡风轻的逍遥公子模样，“在下身份低贱，不过做些小本生意。算不上朝堂中人。”
“至于这生意做与不做，全凭姑娘定夺。”
晴光映雪，雪霁云散。
玄青作底，银纹缠枝。
洛云舒放在手掌中掂量一番，嗤笑一声，将锦囊解开。
哗啦……
数十颗新年时吉祥瓜果样的金银锞子，从中滚落下来，散在她掌心。洛云舒初看只当俗物，以为是来人想借这些锞子让洛云舒卖个面子，把这单子接了。她正打算给俞南让她买点喜欢的吃食，却见送锦囊的少年语气凝重，颇有几分迟疑。
“容儿，看那公子的模样神态，这些锞子上，恐有玄机。”
少年剑眉星目，正是二十岁意气风发的好时光，身材修长，面容俊朗，楚楚风流年少。
一双灿若星辰的眼此刻流露出几分思索模样，明亮，耀眼，像是天上悬挂着的灼灼骄阳烈日，璀璨中掩着几分傲气。唇角的笑意却未因沉思淡去半分，洛云舒恍惚想起，自己这位三师兄，似乎自她记事起，便一直是这般快意坦荡的爱笑模样。
正是楚玉座下三弟子，琴心剑胆，江湖人称“琴剑客”的令狐朔。
琴剑双绝，天资过人，长身玉立，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纵是放在整个大胤，都不知是多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洛云舒闻听拿起锞子仔细端详，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数十枚金银锞子上居然都刻着花纹。这花纹繁复绮丽，美则美矣，却绝非中原款式，反倒透出隐隐的诡异与妖冶。
洛云舒白皙的手摩挲着锦囊上繁复的花纹，指甲嵌入手心，指尖缓缓泛了红。
云川城破，生灵涂炭。她得兄长洛云燃与数名死士拼死庇护，逃出生天，被送上眉山，交予销寒楼楼主楚玉抚养。
据徐长安说，她来时身中奇毒，昏迷不醒，高烧不止。胸前一刀伤及心肺，若是再深一寸，便再无回转可能。
刮骨疗毒，削皮易容，楚玉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
烈火焚心，七窍流血，原本小麦色的肌肤寸寸剥落，几位师兄师姐都道她活不下来，谁知这丫头硬是咬了牙，硬生生挺了过来。
容貌迥异，性情大转。人道说凤凰涅槃，不过如是。
从此，眉山多了一位小弟子云十七，云川洛家再无幺女洛云舒。
曾经大胤开国四大家族之一的云川洛氏，就此惨遭灭门；曾被誉为大胤“国中之国”的沙漠边城重镇云川，也渐渐蒙上历史尘埃，湮没在大漠无尽的黄沙之中。
十余年光阴转瞬，云川一战，已落成史书上轻描淡写的“庆仁十年，云川城破”八个字。而十一年前那个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女孩，已成为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女杀手—— “玉面罗刹”云十七。长了一张清丽动人的脸，却偏偏冷厉狠绝，一双眸子不染半分尘埃，却令人见之陡生寒意。
狠辣绝情。
这是江湖人给洛云舒的评价，比形容楚玉的“狠心无情”更甚。
“狠心”。洛云舒想，师父大抵还是有心的。不过自己向来吝啬，连一颗心都不愿施舍给自己。
又或是，这颗炽热的心，她曾拥有过，却被生生剜了去。
不过，无心也无妨。
山盟海誓，黄金万两，她都不要。
唯独一样，求她下山“办事”者要给她一枚花纹。
并非京城时兴的女儿家纹样，也非精细繁复的大胤宫中图案。而是以奇诡稀有为佳。
她找了十一年。直到今日——
月夜惊起，梦魇缠身，这锞子上的花叶她日日见得。
在洛云燃身上所中箭矢里，在射中那数名的死士的箭镞上。
无一例外地，都篆刻着这么一片花叶。
藤蔓蜿蜒，卷瓣八分。
眉山山脚。如意客栈。
边上灯盏的光焰轻轻摇动，照着那一行行墨字躺在纸面上，却无法进到眼底。
立于桌后的黑衣男子唇角衔笑，拈起桌上的书信，缓缓靠近手边的灯盏。须臾，纸上的一切随着跳动的幽蓝火焰灰飞烟灭。
“遮宁。”男子哑声低唤。
一晃眼，门外闪进一个一身玄衣的少年。少年形容尚小，眉眼间却颇有几分冷静稳妥，他随即抱拳：“公子。”
男子在遮宁耳边嘱咐几句，少年的面色划过一瞬诧异，但在对上男子深黑如墨的眼时，便随即敛去，纵身轻跃，转眼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男子看着遮宁远去的身影，垂着眉眼，紧抿着唇，盯着手里把玩着的金锞子，目光深邃锐利，在跳跃的灯光下，愈发显得神色晦暗不明。
耳畔蓦地响起遮宁的话——“公子凭何断定……”
“赌。”
他就这么站了一宿。直到东方泛起鱼肚般的一丝白色，他听得山林间传来鸟雀惊起的声响，紧抿成直线的唇终于松下，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赌赢了。
洛云舒还在犹豫，哪扇门内才是留下花纹的神秘客人，没成想，还没等她叩响房门，原本紧闭的房门竟然开了。
对面的男子一身皎月白衣，罩着雪白的鹅毛大氅，山风吹鼓间流淌出月华一般的光泽，拂动腰间挂着的玉佩，发出好听的叮当声。虽是一身最普通的白衫，穿在他身上，却更衬得他潇洒翩然。
人云君子如玉，乍见之下，他的气质似乎比玉更透明清亮，上挑的眸间还隐约带了几分潇洒，仿佛芝兰玉树，任谁见了都不免要回头欣赏几番。特别动人的是这一双明亮而上挑的狐狸眼，眼瞳颜色黑的很纯粹，在浓密睫羽下，显得深不见底，宛若寒潭。不笑时，眸色深沉，仿佛有暗流涌动；笑起来，却光华流转，颇有几分纨绔的风流多情模样，想来定会让无数少女为之倾倒。
毫不意外地，他侧身向里让了让，笑意愈发浓烈，有意看着洛云舒，眨了眨眼。
“十七姑娘，请进。”
两个一宿没睡的人，面对面坐下。
“十七姑娘来得倒是早，只是客栈简朴，恐招待不周了。”
他俯下身，望进洛云舒波澜不惊的眼，含着浓浓的笑意，在春日下显得格外耀眼。
“在下苏怀澈，京畿人士。”
门外忽地传来似是风过林梢的窸窣声响，洛云舒下意识抽出腰间佩着的“齐眉”，一闪身跳到门后，转瞬，剑便架在来人颈间。
“砰”地一声，来人手中的食盒落了地，少年下意识伸手，手中虽无刀刃，一双手却招架得极快，掌风袭来，若风卷残云，竟带着深厚的内力。洛云舒心下一惊，正待回剑，却听得身后的苏怀澈咳了一声，少年立即收回掌风，转而略显生硬地举起手，挂起一个夸张的哭泣表情：“女、女侠饶命！小的、小的不会武……”
刹那间，刚才还颇为磅礴的掌风便消失不见，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少年的面颊微微涨红，似有些不服气，然而还是颇为“入戏”地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噗嗤。”
苏怀澈不由笑出声，朝洛云舒点点头，脸上挂着可疑的严肃神情，“这是我的随从，遮宁。”
“料到姑娘来得匆忙，恐未进早膳，便差遮宁去山下市集买了些吃食。”
他缓缓蹲下来，伸手去捡落在地上的蒸饼和糍糕，一双手指节修长干净，骨骼分明，宛若莹润通透的白玉，似乎是个书生的模样，明明是很普通的捡糕饼的动作，举手投足间，却显得高贵优雅。洛云舒抱着肩，在一旁冷冷看着。一面被苏怀澈的喋喋不休吵得有些脑仁疼，一面却目光一凛，注意到苏怀澈手上的一层茧。
茧虽薄，却有明显的脱皮痕迹，应当是剥落又长起很多次的，生在手指侧面和手掌边缘，长着这样茧子的人……
大概率会武。
剥落又长起很多次，可见手的主人习武时间不短，应当是常年的练家子。只是光从这层茧来看，暂时难以判断所用兵器。
洛云舒略微蹙眉，回想起遮宁刹那收回的掌风和略显粗糙的演技，心底冷笑。
苏怀澈却仿佛没有看见洛云舒骤然冷下来的眉眼，仍是一脸肉痛地捡着地上的吃食，颇有些捶胸顿足：“啊呀呀，遮宁这孩子毛手毛脚，又是个不会武的。惊了姑娘，实在是……啊呀呀这可怎么是好，可怜了我的饼子，那么香、那么好的饼子……。”
不会武……
遮宁心道无语。
洛云舒冷眼旁观，倒也没有揭穿，只在心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外表温润如玉的人，怎么说起话来如此聒噪，还颇有几分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模样？？？
“既然早膳来了，便坐下一道吧。”
洛云舒正打算回绝，却被苏怀澈拉着坐下。苏怀澈拿起一个蒸饼，掰成两半，大嚼一口，将余下一半递给洛云舒：“我吃过了。没有毒。”
席间，苏怀澈仍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无非是对这些糕饼大加品评，竟无一句正经话。洛云舒冷眼看着不说话，只见他自顾自地给自己温上酒，就着蒸饼和糍糕，吃得不亦乐乎。
终于，在苏怀澈第九次感叹早膳之美味时，洛云舒冷冷打断了他。
“苏公子。正事。”
苏怀澈从胡饼后抬起头，状似天真地朝洛云舒眨眨眼，“十七姑娘想知道些什么？”
洛云舒不说话，只在他面前缓缓放了一枚金锞子。
底朝着苏怀澈，卷瓣八叶，花形诡异。
接着，洛云舒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师门有令，第一，不接杀无辜之人的单子。第二，不接朝堂中人的单子。”
“苏公子贵姓苏，又是京畿人士，想来并不满足第二个条件。”
“只是这锞子上的花纹奇特，倒叫我很好奇。除却下山以外，可否用其他条件来换花纹背后的信息？”
“但凡我销寒楼云十七拿得出，都可。”
苏怀澈慢条斯理地抿一口茶，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一双看不见底的深邃眼眸缓缓盯住洛云舒，露出一个无比单纯的笑意，语气却几分不容置喙。
遮宁眼皮一跳。
“眉山销寒楼，除了十七姑娘，我倒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能为我所用的了。”
苏怀澈指尖轻叩桌面，倒是极为认真。
遮宁抬眼看自家主子，但见他笑意粲然，一派风轻云淡，在冬日暖阳里显得分外耀眼。注意到主子新换的白衫，再看一旁女子亦是白衣胜雪，遮宁看向洛云舒的眼里划过几分诧异。
洛云舒却并不领情，径自转身。
“告辞。”
苏怀澈并不急着挽留，只在洛云舒身后缓缓开口，脸上的笑意转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倘若我说，若要调查这花纹，非与朝廷沾染不可呢？”
洛云舒定住脚步，猛地一回头，眼睛盯住苏怀澈的脸，冷冽狠绝，
“我凭什么相信？”
苏怀澈却收起方才玩世不恭的神色，认真回望洛云舒有些苍白的脸，略略颔首。
“在下虽侥幸与今上同姓，却委实非禁中之人，不过在京畿做些布匹香料生意。此番进货进京，恰逢西夷偶有异动，恐路上有闪失。”他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洛云舒，“便想烦请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云十七姑娘下山护送一程。”
“至于这袋金银锞子，乃在下有幸觐见官家时，官家所赐。”
洛云舒的瞳孔骤然放大。
“官家说，这是按新上任的钦天监监正设计的纹样，专为新年祈福所制的吉祥锞子。”
苏怀澈放下手中的茶杯，面上依旧换上那副云淡风轻的逍遥公子模样，“在下身份低贱，不过做些小本生意。算不上朝堂中人。”
“至于这生意做与不做，全凭姑娘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