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並非空穴來風。」循日道：「多有諸男聚於一地而生災患的。動亂便不提，便是前朝梁朝郁氏，就有三代多位皇男都因感染病症不治而死的。她們不僅是隔絕了皇男受人照顧的生還希望，同時也干涉了男嗣對后妃利益的綁定關係。」
柳觀賦道：「那宮苑所在的位置也離尚在京中的男王們的府邸頗為相近，看來她們確實在為自己掃清障礙，若是真是如此，我們是不是也應該早日把握情報。」
「比起查慕婧的來路，她們幾位的心思也要先知道個底。若是要連妳一同算上，也最好確定她們所謀求的東西。」天擎月道：「早說了在宮裡當差不易，是妳覺得既然女人佔了官職便不能退縮，不過看來如今都還好，過些日子再找人幫妳。」
柳觀賦道：「我能處理好的，師母師姨就不要太擔心了。」
「我們不擔心妳，只是先提個醒，免得妳無端遭人利用。」
天擎月拿出一卷地圖鋪開，道：「過幾日我和妳師姨會遠走邊關，行蹤不定，若無事便捎人帶信過來，妳別再來這裡找我們。」
柳觀賦看了地圖上的路線規劃，大概知道她師母和師姨要做些什麼了。
柳觀賦是穆國開國以來便輔於君側的柳姓傳人，她的師姥是柳玄英，但是比起司星監這一支柳姓族人，半道由男官刻意帶進來培養與之抗衡的天降英才、後被柳玄英收為徒的天擎月，比她們更多的，是靈敏的政治直覺和超出常人的判斷。
因此她知道，天擎月此番前去，必然事關重大。
三人彼此再交代幾句，最後因為時間不早了，柳觀賦便先行離開。
——
皇宮內。
夜晚的帝宸裡，頌未樓的燭火燒得仍舊比其它宮殿明亮，青影正在收拾楚化所帶來的書籍，驀地，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她想要轉身過去請安，又想起楚化曾經說過的。
於是她只是轉身，對上楚化的視線後，聽她道：「夜裡看字傷眼，早些回去吧，接我這裡的工，不必這麼趕。」
頌未樓內然起了燭火，應該是媯曄或景姲來點的——她竟專心到忘記了時辰。
楚化看起來是真的來提醒她早些回去的，或者是為了省燭火開支，但是，此刻靜謐，倒像是適合兩人密談的絕佳時機。
青影開口：「您已經找過了和暢宮殿下了？」
楚化還未開口回答她，青影在凳子上再次轉過身，將手邊最後一本書放回去，自顧自道：「我將事情說與您聽，本不要求您能立刻相信，是應當多仔細些。」
楚化告知李瑛菡的原由並沒有說完，她是因為整理繆明姝遺物得知事情蹊蹺，但更是因為藉由整理遺物而開工資請諸宮閒暇侍女來整理遺物時，青影前來告訴她的。
「我會查清事實，是因為我想把姝姐離世前的所有事發的經過弄得一清二楚，不是因為懷疑妳所說的。」楚化道，「如果在暗處謀害她的人可以得到報應，而幫助她的人可以得到好的結果，妳也樂見，不是嗎？」
青影步下台階，這次讓楚化能近距離看著她，她道：「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樂見，但是至少，這麼多年裡，我是後悔的。」
「我曾經和她爭辯過，我說，若是連妳都感到窒礙而妥協，那我們算什麼？我們該怎麼辦？」十七歲的少年仍舊桀驁，只是用著平和地口吻敘說那些無法抹消的矛盾和爭端：「我是平民之女，不得溫飽亦不曾斷文識字，全靠她一手拉拔，才得能進皇宮整理書籍的今天。而她卻告訴我，她有諸多掣肘，無法隨心所欲做所有事，那時她就像是我從來沒有認識過的人一樣，被時間淘洗，變得溫潤可親。」
「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做的對不對，我有時也會覺得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的結局，可是，這口氣，我還是憋了這麼久——」
「走吧，帶你去一個地方。」楚化看著她，道：「妳應該要知道為什麼，這也是我們不曾想通的。時局變遷面前，人總有諸多考量。我們一直想做出一個改變，契機不是她的妥協，而是我們沒有擁有、也沒有徹底掌握住的東西。」
「去哪？」青影收拾好東西，楚化卻沒有立即回答她，而是一前一後走出頌未樓，先在詠斕殿換過一身沾了灰的外衣後，才出發往和暢宮而去。
到了和暢宮，青影發現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只有李瑛菡和她的侍女在側，幾人在昏黃燈光下進行一番質問追詰的畫面，而是另一副情景。
和暢宮人多，且熱鬧。連慕婧和楊菀之都在，她們幾人宮裡她較為眼熟的幾個侍女也在這邊，院裡有人架著烤爐正在烤魚，正殿內則在煮火鍋。
青影不由得碰了一下楚化的臂膀，那是下意識地，與紫淮並肩同行時的習慣，而後自知有些失禮，便退開了些距離。
楚化卻沒有多大在意，仍舊與她並排走著，慕婧在正殿門口看到她們，「楚化，青，妳們來了，趕快過來吧。」
而且似乎是因為「青」和「影」讀音相近的原因，慕婧喊她的青是聲音被拖長了一截的「青」。
……她有些被慕婧輕鬆的語調驚住了。不只如此，青影走到正殿前，發現正在烤魚的李瑛菡，她們幾位不論是宮裡的主子也好侍女也好，全都穿著簡單樸素的窄袖短襬衣服，頭上要嘛扎個馬尾，要嘛就是盤成簡便的型式，有說有笑地和身邊的人說話。
楊菀之從她身邊掠過，道：「妳要找紫淮的話她在內殿裡，她葷腥吃太多了現在正在吃水果消食。」
「她就是想吃而已。」青影哭笑不得道，儘管她來晚了，但是也沒有就到了其她人都已經吃飽的地步，不過看前頭的份量也知道，想必紫淮也是先吃過了不少東西。說話間正巧一個人影從層層屏風後走近，正是紫淮。
「我去拿水果給妳們吃的。」紫淮道，「誰不知道今夜又是魚又是肉的，想必是大晚上也不見消停，總得有個清膩的東西來解乏。」說著便找地方擺果盤去了。
晚會很自由，想待哪裡就待哪裡。吃火鍋在裡頭，烤魚在外頭，不過到了青影來的時候，所有人都聚集到了門邊和門外，聽李瑛菡發表宣講。
「今天主要呢，是讓大家出來多熟悉熟悉，就沒別的好說的，關於要緊的事兒，以下簡單說個三條：」李瑛菡道。
和暢宮最大的特色是很寬敞，而且活水通過，此時有風拂過水面後向青影襲來，她聽李瑛菡接續道：「首先，先感謝我們已經自己改姓的姮化姐，盡一己之力敲詐我，才有了今天的晚會！」
楚化百口莫辯，出言解釋：「唉，沒辦法，誰讓我們的李商總曾經發下豪語讓我有吃不完的烤魚，我這不就想著有好大家分嗎？況且是有人悔棋還輸了才欠下的，實不冤枉啊！」
這就要說回楚化去找李瑛菡的那回後，兩人確定下合作，便討論有關買賣之事，李瑛菡順口發下豪語，只要能帶進來的東西都算楚化的，可以隨便取用，然後一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和非常不正直的棋品，回收下錯的棋子。
然而在李瑛菡第一次悔棋前楚化已經看著她自個兒多下一步卻無動於衷了，這相當於楚化讓她的第二次，或第三次。
所以，當她們討論到要怎麼在宮裡吃烤魚還不容易被發現時，楚化便用李瑛菡所說的「妳想要什麼就用什麼不用再問我」，在她的宮裡擺了一桌，還讓人分別去長樂宮與錦屏宮，讓慕婧和楊菀之也加入其中。
剛在尚食局安排好自己的人手的李瑛菡：......
最後晚會還是成行了，只是為了避免耳目追查，只在各宮提了晚膳所用的分例，餘下的便都是自己的支出。
不過這段話就讓青影感到震撼，李瑛菡不止提及了晚會的成因，更重要的是對楚化的稱呼。如今在她們之中，她已不是楚氏之女楚化，而是姮化。
禮法講究忠孝，這句話下放到民間就是，有主子在的時候聽主子的，沒有的話則要注重自己是家族的一份子，不能斷了根忘了本。
楚化在這偌大的宮牆內、森嚴的禮教等級的最高及權力的集中者所在的皇宮內，拋棄了原本的姓氏。
青影感覺到從前壓在心口的那股氣，慢慢鬆了下來。
她是繆明姝從民間提攜帶到繆府的，又從繆府去到翊王府，隨後繆明姝過世了，她卻留了下來，作為王府中人，來到這個嚴苛的深井寒窟。
一切是為了什麼呢？她恍惚間想不明白。
似乎憶起了，像李瑛菡她們這樣的人，被圍困在這裡只有一個目的——開枝散葉，延續子嗣，嘉德柔性，以弼君王。
現在能留在和暢宮的人，都為這件事感到高興，讓李瑛菡的第一條宣講內容重點變成了為姮化的身分改變，而這對她們而言宛如看到一次新生。
李瑛菡清清嗓，「再來便是祝賀我事業有成！如今已經通過李家的暗線實施對宮內交易的掌控，以後有什麼都方便帶進來了！」
如果說前面算是讓她對眼前的和暢宮眾人產生認同感，這段話又讓青影渾身汗毛倒豎坐立難安，這這這這......也是她能聽的嗎？
她不知道和暢宮裡的這些人各別是什麼身分又以什麼原因取得了彼此間的信任，但是她自認還沒到能聽這種內幕情報的地步。
紫淮看著她，在她耳邊低聲道：「哎妳別瞎想，宮裡其實夾帶東西不算難的，難就難在宮裡來往所司的都是閹了的男人，每過一關都要給一重賄賂，倒不如六局裡有自己人給咱過明路來得方便實在。更何況滿院裡的不說殿下，我們可都是宮女，誰好好的宮女還去偏幫了太監不成？」
紫淮說的對。這些也是青影本來就知道的要點，既然能參加今天的晚會，這裡頭的人也不會是什麼不經思考與違背自身立場投誠他人之輩。
就在青影回覆紫淮的間隙，姮化已經起身，舉杯對眾人道：「以及和這件事有重大相關的，是我們已逝的故友繆明姝，姝姐死前的真相如今已然有了突破，往後將會開始詳查。在此，我們遙敬繆明姝。」
和繆明姝相熟的舉起杯，不和繆明姝相干卻也為她這樣的人逝世感到哀嘆的也略表心意，青影舉起杯後，聽到紫淮和她道：「我敢保證姮化杯子裡頭裝的是菊花茶。」這是根據她最近前往靈昀宮當差的觀察結果。
青影忍俊不禁，姮化此時讓她們放開了吃，權當這幾日辛苦她們到靈昀宮做活的慰勞。姮化的靈昀宮整理個沒完，她們便打算輪流派人前往做活，姮化會派工錢。
雖然是這麼安排，然而算來算去，李瑛菡宮裡編制一般，卻沒有幾個拿得出手的心腹。楊菀之那兒因作為統御六宮之主，所有的事務都都要處置分外忙，最後只剩慕婧那裡，長樂宮的事情不多，又因是皇后的配置導致人員鬆散，前有算是宮裡派的人青影、紫淮，後有她自己帶進宮裡來的葉磐、瀾笙，最後便是她們幾個輪流去頌未樓攬活。
其實能去頌未樓整理圖書的，除卻信得過以外，再者便是能斷文識字，有一定的學識涵養，能分辨書籍，可宮中除了有品階的宮女，能達到這個程度的實在太少太少，這讓慕婧等人都決意要對這個問題著手解決。
「不對，是普洱茶。」出聲的是突然出現在她們背後的媯曄，「別看姮化平常愛喝菊花茶，但是這也是看時候的。」尤其是今天的茶是她一手準備的，菊花茶就不在其中。
媯曄一邊說著一邊一手一個搭住肩，將她們帶到正在烤肉的地方。
青影沒有說什麼，在正殿前空地上的小凳子坐了下來，紫淮一邊問道：「我們在這裡快活，男皇帝幹什麼去了？」
儘管有慕婧帶頭稱呼元惟彥為大皇男的先例，但是紫淮這一聲「男皇帝」還是讓人感到比「狗皇帝」更有羞辱性，景姲先是笑了一陣，而後回答她：「聽說跟那什麼男王，最小的那一個，在品畫下棋，倆還要一起睡一宿呢。」
「真不知廉恥。」紫淮用著宮裡老人慣的語調道，「也不知道是虛情假意還是逢場作戲，總是放蕩。」
「所以說今夜是無事的，大部分男守衛也都被姮化還有菀之調到他倆那兒或是大皇男所在的偏宮，只是這大好時候，也不必提他們，多穢氣。」景姲道。
幾人聊了起來，說到最近眾人紛紛改名一事，尤其是都發生在靈昀宮內，慕婧也饒有興致，聽她們說起改名的思路，而後慕婧又問及了在翊王府時期就在的人的名字，景姲道：「這個啊，雖然說宮裡也有不少帶顏色字的，不過霄姐跟岫姐不一樣，她們一個姓銀，一個姓朱。」
「哪有山陵是朱色的。」青影說出了自己一直以來的疑問，不過朱岫在裡頭煮火鍋，沒問本人，其餘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景姲道：「我曾聽過有種砂土是紅色的，是我和菀之在很小的時候出外遊歷聽說的，或許真有這種土質的山也說不定。」
「也有可能是紅葉滿山呢？」慕婧猜測。
媯曄道：「如果在山裡殺的人血流成河，那應該也算紅色山頭了。」
媯曄的殘暴發言獲得了一致認可，青影道：「從前只知道她們用著母姓作為稱呼，名字由來卻是一概不知，不過意思都很好，銀霄，真有九天之上的天雲之意。」
慕婧則問及了青影和紫淮，她們兩個過去是跟在繆明姝身邊的，若驟然問起怕也過於失禮，此時正好。
青影回道：「這兩個名字是明姝帶我們回繆府的時候，讓我們照著書上選的。我們學了識字一陣後，便從明姝的詩集裡分別挑了字眼作為名字。」
「都是詠竹的詩。」紫淮道，「明姝頗愛寫詩，自號昭夢居士，大多詩稿文集，我們和姮化姐都留存了下來了。」
媯曄問道：「學認字總要些時間的，這些日子裡妳們是怎麼稱呼的？」
「哦，還是照原來的名字。」青影道，「不過那時也是小丫頭的年紀，改了名以後大家都很快忘記之前的。我那時叫彭婷，」
她看了一眼紫淮，對上視線後，道：「她叫秦結草。單聽著也就那樣，我們都在
慕婧道：「彭婷，是希望不要再生女孩的意思。秦結草......紫淮的母父大約有點學識，但是卻是希望養育的女兒能夠報恩。」
「自然。」青影道：「明姝還小時便很有主見，她派人探聽消息，親自走訪平民之家，悉得無論眾生百態皆以女子骨血求生，這才在我們也願意跟她走後，連夜帶人將我們帶離那裡，斷了那一家子吸血來源。」
在她說起過去的事的時候，葉磐走到她們身邊，道：「李瑛菡問妳們怎麼霸著烤爐不放，是不是被魚香得走不開。」
「現在才熟了，要不拿進去吧。」媯曄道。烤魚熟了很重要，但是幾條烤魚要在院裡吃完恐怕也涼了，葉磐便是出來搭把手的，幾人把烤魚盛到盤上，剩下沒熟的，便留慕婧在外頭顧爐子。
幾人挪到殿裡，正殿擺著的是長形的大桌，連著一邊擺著茶几的炕，讓人隨自己的喜好隨意落座，不至於太擁擠，也不會太疏遠。
媯曄道：「宮裡記檔是有姓氏的，妳們登記了什麼？」
青影和紫淮對視了一眼，然後道：「現在是記著明姝的姓氏，不過說到底也不是個事兒。」
媯曄點點頭，她一開始也是登記姓楚。她們幾人輾轉進入宮中的命運相仿，厭棄和絕口不提家中情態才是理所應當。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明姝本應會被追封的，妳們曾經隨她，帶著繆姓也是彰顯曾經的身分。」李瑛菡和楊菀之對視了一眼，「不過眼下別說追封了，就是很多事情，我們都還沒有查明白。也是因為元昀仁先前就在發癲，青影和紫淮只能去尚服局暫避風頭，現下情況都不同了。」
「追封什麼？」媯曄吃著魚片火鍋，問道。
「皇后。」李瑛菡道，「原本她便是良娣，生下子嗣便是翊王正妃，元昀仁登基，她就會成為皇后，不過如今，或許不追封還來得好。」正式成為了追封過後的皇后一切就不好下手了，倒不如作為皇家一名無名無姓的孤魂。姮化先前是為了繆明姝曾經的存在正名而一搏，而後因為慕婧的延擱和接踵而至的人為變化，後續才有了頌未樓整理書籍及故物之際，青影願意交心告知姮化繆明姝異常的事，若是其中一樣錯過，只怕繆明姝都得帶著皇室之名蒙塵。
這說回青影對於繆明姝的認識以及對她最後決定感到的反常：「如果沒有世俗婚姻禮教之束，明姝會是個閒散悠逸的豪放文人，作為女人，她的思想超脫，不只是詩詞歌賦上的豪闊，更是在於她竟研究月信形成之因。她過於異端，以致於我不知最後她為何會走上不一樣的路。」
紫淮在旁邊看著她，心知這也是自繆明姝離世前就和青影與她產生的心結，楊菀之問：「她在有身孕前或有身孕時，繆家可有派人過，或有什麼動靜？」
「繆家的老太太老爺一直想方設法催生，還送過催男胎的藥劑，她們的一貫的做事手法，妳也是知道的。」紫淮答道。
「且不說這個，一旦嫁入男家，自身一切和身體都是牽制於人的，妳們難道不知道嗎？」坐在邊上的瀾笙出聲了，她道：「妳們難道不知道踏上了婚嫁一途便是決定了將這一切都拱手讓人嗎？如今妳們作為宮妃侍婢，難道沒有這一天？說她自願也好、受人要挾也好，在我看來，這都是已經注定好的事情。」
令她意外的事，沒有人反駁她，或說她說話太難聽。
先回她的是媯曄，「也正因如此，如果我們沒有反抗，那麼所受的將毫無意義。這件事事關繆家和皇室權力鬥爭的關係，我們要知悉和掌握變化的關鍵點在哪。」
「問題應該是出現在那些生男藥方中。」紫淮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激動出聲：「那都是些藥性極烈、損傷女體的方子。但是，在明姝懷孕前至生產後，所有明姝接觸的藥物膳食，都是經過我們與姚姨再三檢查過的。」
「那必然是出現在她產後護理這段時間了。」楊菀之道，「她生產前中後肯定都有什麼不同尋常之處，這點要從太醫院的記檔去查。」
姚穎宜和楊家有關係，楊家又與繆家有親，往上數好幾代，姚家也與繆家曾經有過來往。選中此人前去陪護不能說全然是繆明姝之父的意思，不過最終，繆明姝仍然因為產後體虛猝然崩逝。
「倘若繆明姝生男兒此事屬實，那麼她的喪身就不算太令人意外。」聽了楊菀之的分說，瀾笙道：「但是她若生的是女胎，就是有人濫竽充數、以女代男，元昀仁知道此事與否，主導此事與否，對妳們的計劃而言，都是至關緊要的。」
話到此處，門外有人走入正殿，正是李瑛菡身邊的侍女萍珠與丁香，先在李瑛菡耳邊說幾句後，李瑛菡便點頭，示意她們也坐下，而後道：「事關皇嗣，如果這些懸而未決的問題可以解決，對我們來說也是一件好事。如今最大的問題正如瀾笙所說，繆家已經倒台，那麼要算，當然是要先從元昀仁開始算。」
「先坐下好好吃吧。」李瑛菡替萍珠和丁香遞了碗筷，兩人隨後落座。
方才殿內一切談論，慕婧在外頭也聽得清楚，她端著烤好的魚入內，其她人幫把手熄了外頭的火堆，待一切就緒後，慕婧道：「如今大家沒有頭緒，是因為各自的問題找不到相應的答案。吳寧遙遠，瑛菡派人前去再次查探姚穎宜現況必然要等，這幾日我和菀之會先從繆家有關來往的人物查起，如果發現是下藥謀殺，我們會將內容告知大家。」
「先這樣定下來吧，其它的後續再議。」楊菀之說著，舉杯示意。
幾人紛紛揚起手上的酒杯，李瑛菡帶進來的漁貨一部分鮮美可口，涮在火鍋裡的滋味清淡，鮮味和湯底相互搭配得恰到好處，瓷筷一劃，帶著魚片的白色魚塊便從魚身上分離，烤魚則是香氣撲鼻，慕婧烤好後剛拿進正殿，味道便已傳遍了四周，簡單的鹽和醬就已經把烤魚的鮮味發揮到最大。
幾人用餐間，媯曄道：「如果我們能常這樣聚聚就好，不過一來頗費周折，二來則是怕引人矚目，倒不能隨心所欲。」
楊菀之回道：「妳說得很是，依規定，我們每日都需像皇后請安，若是那時可以像現在聚首談話就好了。」
慕婧接話：「不過再過幾日便是選秀，屆時人多混雜，怕也是不好說。平常時若來往過於頻繁顯眼又太容易起人疑竇。」
「妳可以在請安完單單留我們幾個下來就好，其她時候也可以用織絹、字條、信物等方式傳遞情報，如此也能做到隱蔽。」李瑛菡道。
「說到選秀，」朱岫道：「但願這回別一下選中太多人好，否則對我們而言亦是不利。」
銀霄看著鍋裡沸騰，眼神幽幽：「妳們說，如果元昀仁發現大皇男不是他的親生男兒，他會如何？」對她們而言最重要的是大皇男是否為繆明姝親生，以及是否被害，不過這件事仍有另一面關鍵，就是元惟彥很有可能不是親的皇室血脈。
「不是也是尋常了，男人又不能懷孕，他們只能想方設法杜絕女人挑選別人，不過也不能完全掌控和確信他們的後嗣與他們有血緣關係。」慕婧道，「說不定往上數，連先帝和元昀仁也與啟宗男皇毫無關聯呢。」
這裡討論的熱絡，只有瀾笙不愛參與宮中話題，坐到了炕上。紫淮看著瀾笙坐在一旁而沒有臨近桌邊，問她：「妳有吃到東西嗎？」
瀾笙向後仰了些，指了指炕上茶几的大海碗和食畢架著的筷子，道：「吃了，倒是妳們，全都太瘦了，都多吃一點吧。」
瀾笙這話讓其她人無法反駁，她們很少意識到慕婧安插進來的瀾笙與葉磐都是年紀比她們小很多的少年，除了不主動說話的性格以外，更重要的是她和葉磐的體格都十分的頎長健壯，慕婧更不用說。
楊菀之雖然身高腿長，但是在瀾笙眼裡仍然算是過於纖瘦，她想起來從慕婧那裡聽說過楊菀之會用劍，便認真地和楊菀之道：「妳應該多吃點，之後一些我熟的劍法，也可以開始教妳。」
瀾笙的話語並沒有惹來楊菀之的不快和其她人的困惑，在她這麼說完之後，幾人先是眼睛一亮，媯曄和朱岫紛紛道：「那妳能也教我們嗎？」
瀾笙看了一眼慕婧，然後道：「自然是可以。」這殿中最為人不熟悉的就是李瑛菡身邊的萍珠與丁香，楚化深受繆明姝生前言行以及驟然離去的影響，身邊的人同樣對男皇帝的逆反之心自然不言而喻，楊菀之天生聰明果敢，無法忍受楊家對她的掌控與監視，更不能忍受地位永遠低過男皇帝一級，李瑛菡則是本來就存著逃跑的心思，但是丁香與萍珠，卻不能說與她是命運相互牽連的利害關係者。
所以她只先這樣道，葉磐從桌邊退了回來，一樣坐到炕上，笑嘻嘻地和她挨著：「一些入門的功夫我也是可以教的，妳們想要學的話，再去長樂宮找慕婧就好了。」
媯曄饒有興致：「妳們學的都是劍嗎？」
瀾笙看了葉磐，思索了下：「不全是，但是基本的劍法我們都會，葉子好像有學一些別的，如果想學，她也可以教。」
楊菀之笑道：「那便要拜兩位為師了。」
「不敢不敢。」瀾笙實在怕生，趕忙道：「還有慕婧可以教呢。」
慕婧正夾著魚片涮著醬料，她顧著烤爐比其她人晚進來，此刻正在一刻不停地吃著鮮魚火鍋，也沒有落下她們正在說的話，「自然是可以的。我和瀾笙葉子會的都可以教妳們，最方便便是在妳們宮女輪值的空檔。」
她微微偏頭，像是想到了什麼，「不過妳們三個就不一樣了，都很閒，都可以來好好練練！」宮裡頭的日子無非如此，左等一天右過一年，對慕婧來說，她們缺乏運動又營養不足，現在是彌補的最好時機。
「知道了。」姮化笑著舉杯道。李瑛菡也隨後，「不過若是我們全部人都往長樂宮，是否又有點擠了？」
「這再想辦法便是了。」楊菀之說著，又轉向媯曄幾人，嘴角略帶著打趣的笑意道：「瀾笙和葉磐沒有應下作我們師婦，不過我們也不能不尊重人家。妳們既說了要人家教妳們，可別懈怠。」
銀霄道：「練武總歸是辛苦的，不過只要持續下去，必能見效。」
紫淮點頭，又想了想，道：「我們就在長樂宮，學起來應該會更快。」
「妳們別忘了把超出的進度教給我們呀。」媯曄道：「屆時只有妳們長樂宮都成了武學奇才，那有什麼意思。」
景姲則是說了一件相干的事：「瀾笙說我們太纖弱，可見平常飲食也是重要的，不如過後妳們也將食單紀下來給我們，也給尚食局看看，商議著如何隨著調整飲食。」
「武學奇才哪裡有什麼意思，人人本就可以是武學奇才。」葉磐回了媯曄的話，「既然各宮都有閒著的被慕婧特指了來學，妳們盯緊了她們便是，回到各宮，她們一樣能為妳們補齊平時鍛鍊所學。」
「葉子說得是，如今定下了就好，往後如何學，在哪學都可以隨著事態調整，武學雖各分百家，但是認真要學卻也不難，瀾笙葉子從小便學得很好，妳們一定也可以。」慕婧道。
「不用一日十個時辰也可以嗎？」略有疑惑開口的，是坐在李瑛菡身邊的丁香。
緊接著回答她的不是慕婧、葉磐與瀾笙，而是銀霄，「當然不用了，不說真正習武之人如何，就是我們與菀之出門遊歷的那陣，見過不少世情百態，那些操持農事家務的婦女，也同樣健碩，宮裡操持粗活的宮女亦是，只要有持續的鍛鍊，便終有成效，哪裡就遍是天生的宗師了。」
萍珠點點頭，「也是。」
「放在民間，黎民百姓尋求溫飽，身為女子便也就沒什麼顧忌的，那些勞作慣了的女人，不可能為弱質之身。況且每每徵兵，也多的是尋常販夫走卒，若不追求纖麗盈弱，便能比尋常男人勝出許多了。」朱岫捧起手邊茶盞，淡淡道。
媯曄道：「有慕婧在先，瀾笙與葉磐兩人年歲又不大，卻也是出挑。光看她們，便知道我們有發展的可能性。」
幾人敘話間，也慢慢聊起別的事，有在宮中所遇種種、有未入宮前的生活。幾人過去雖然同在王府，卻少有能齊聚一堂平鋪直敘說話的時候，如今卻也不是為了其它的庸紛俗擾而彼此試探或談判。
慕婧手握著酒杯，看著在暖黃燭光下聊得越來越起勁的眾人。
柳觀賦道：「那宮苑所在的位置也離尚在京中的男王們的府邸頗為相近，看來她們確實在為自己掃清障礙，若是真是如此，我們是不是也應該早日把握情報。」
「比起查慕婧的來路，她們幾位的心思也要先知道個底。若是要連妳一同算上，也最好確定她們所謀求的東西。」天擎月道：「早說了在宮裡當差不易，是妳覺得既然女人佔了官職便不能退縮，不過看來如今都還好，過些日子再找人幫妳。」
柳觀賦道：「我能處理好的，師母師姨就不要太擔心了。」
「我們不擔心妳，只是先提個醒，免得妳無端遭人利用。」
天擎月拿出一卷地圖鋪開，道：「過幾日我和妳師姨會遠走邊關，行蹤不定，若無事便捎人帶信過來，妳別再來這裡找我們。」
柳觀賦看了地圖上的路線規劃，大概知道她師母和師姨要做些什麼了。
柳觀賦是穆國開國以來便輔於君側的柳姓傳人，她的師姥是柳玄英，但是比起司星監這一支柳姓族人，半道由男官刻意帶進來培養與之抗衡的天降英才、後被柳玄英收為徒的天擎月，比她們更多的，是靈敏的政治直覺和超出常人的判斷。
因此她知道，天擎月此番前去，必然事關重大。
三人彼此再交代幾句，最後因為時間不早了，柳觀賦便先行離開。
——
皇宮內。
夜晚的帝宸裡，頌未樓的燭火燒得仍舊比其它宮殿明亮，青影正在收拾楚化所帶來的書籍，驀地，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她想要轉身過去請安，又想起楚化曾經說過的。
於是她只是轉身，對上楚化的視線後，聽她道：「夜裡看字傷眼，早些回去吧，接我這裡的工，不必這麼趕。」
頌未樓內然起了燭火，應該是媯曄或景姲來點的——她竟專心到忘記了時辰。
楚化看起來是真的來提醒她早些回去的，或者是為了省燭火開支，但是，此刻靜謐，倒像是適合兩人密談的絕佳時機。
青影開口：「您已經找過了和暢宮殿下了？」
楚化還未開口回答她，青影在凳子上再次轉過身，將手邊最後一本書放回去，自顧自道：「我將事情說與您聽，本不要求您能立刻相信，是應當多仔細些。」
楚化告知李瑛菡的原由並沒有說完，她是因為整理繆明姝遺物得知事情蹊蹺，但更是因為藉由整理遺物而開工資請諸宮閒暇侍女來整理遺物時，青影前來告訴她的。
「我會查清事實，是因為我想把姝姐離世前的所有事發的經過弄得一清二楚，不是因為懷疑妳所說的。」楚化道，「如果在暗處謀害她的人可以得到報應，而幫助她的人可以得到好的結果，妳也樂見，不是嗎？」
青影步下台階，這次讓楚化能近距離看著她，她道：「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樂見，但是至少，這麼多年裡，我是後悔的。」
「我曾經和她爭辯過，我說，若是連妳都感到窒礙而妥協，那我們算什麼？我們該怎麼辦？」十七歲的少年仍舊桀驁，只是用著平和地口吻敘說那些無法抹消的矛盾和爭端：「我是平民之女，不得溫飽亦不曾斷文識字，全靠她一手拉拔，才得能進皇宮整理書籍的今天。而她卻告訴我，她有諸多掣肘，無法隨心所欲做所有事，那時她就像是我從來沒有認識過的人一樣，被時間淘洗，變得溫潤可親。」
「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做的對不對，我有時也會覺得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的結局，可是，這口氣，我還是憋了這麼久——」
「走吧，帶你去一個地方。」楚化看著她，道：「妳應該要知道為什麼，這也是我們不曾想通的。時局變遷面前，人總有諸多考量。我們一直想做出一個改變，契機不是她的妥協，而是我們沒有擁有、也沒有徹底掌握住的東西。」
「去哪？」青影收拾好東西，楚化卻沒有立即回答她，而是一前一後走出頌未樓，先在詠斕殿換過一身沾了灰的外衣後，才出發往和暢宮而去。
到了和暢宮，青影發現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只有李瑛菡和她的侍女在側，幾人在昏黃燈光下進行一番質問追詰的畫面，而是另一副情景。
和暢宮人多，且熱鬧。連慕婧和楊菀之都在，她們幾人宮裡她較為眼熟的幾個侍女也在這邊，院裡有人架著烤爐正在烤魚，正殿內則在煮火鍋。
青影不由得碰了一下楚化的臂膀，那是下意識地，與紫淮並肩同行時的習慣，而後自知有些失禮，便退開了些距離。
楚化卻沒有多大在意，仍舊與她並排走著，慕婧在正殿門口看到她們，「楚化，青，妳們來了，趕快過來吧。」
而且似乎是因為「青」和「影」讀音相近的原因，慕婧喊她的青是聲音被拖長了一截的「青」。
……她有些被慕婧輕鬆的語調驚住了。不只如此，青影走到正殿前，發現正在烤魚的李瑛菡，她們幾位不論是宮裡的主子也好侍女也好，全都穿著簡單樸素的窄袖短襬衣服，頭上要嘛扎個馬尾，要嘛就是盤成簡便的型式，有說有笑地和身邊的人說話。
楊菀之從她身邊掠過，道：「妳要找紫淮的話她在內殿裡，她葷腥吃太多了現在正在吃水果消食。」
「她就是想吃而已。」青影哭笑不得道，儘管她來晚了，但是也沒有就到了其她人都已經吃飽的地步，不過看前頭的份量也知道，想必紫淮也是先吃過了不少東西。說話間正巧一個人影從層層屏風後走近，正是紫淮。
「我去拿水果給妳們吃的。」紫淮道，「誰不知道今夜又是魚又是肉的，想必是大晚上也不見消停，總得有個清膩的東西來解乏。」說著便找地方擺果盤去了。
晚會很自由，想待哪裡就待哪裡。吃火鍋在裡頭，烤魚在外頭，不過到了青影來的時候，所有人都聚集到了門邊和門外，聽李瑛菡發表宣講。
「今天主要呢，是讓大家出來多熟悉熟悉，就沒別的好說的，關於要緊的事兒，以下簡單說個三條：」李瑛菡道。
和暢宮最大的特色是很寬敞，而且活水通過，此時有風拂過水面後向青影襲來，她聽李瑛菡接續道：「首先，先感謝我們已經自己改姓的姮化姐，盡一己之力敲詐我，才有了今天的晚會！」
楚化百口莫辯，出言解釋：「唉，沒辦法，誰讓我們的李商總曾經發下豪語讓我有吃不完的烤魚，我這不就想著有好大家分嗎？況且是有人悔棋還輸了才欠下的，實不冤枉啊！」
這就要說回楚化去找李瑛菡的那回後，兩人確定下合作，便討論有關買賣之事，李瑛菡順口發下豪語，只要能帶進來的東西都算楚化的，可以隨便取用，然後一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和非常不正直的棋品，回收下錯的棋子。
然而在李瑛菡第一次悔棋前楚化已經看著她自個兒多下一步卻無動於衷了，這相當於楚化讓她的第二次，或第三次。
所以，當她們討論到要怎麼在宮裡吃烤魚還不容易被發現時，楚化便用李瑛菡所說的「妳想要什麼就用什麼不用再問我」，在她的宮裡擺了一桌，還讓人分別去長樂宮與錦屏宮，讓慕婧和楊菀之也加入其中。
剛在尚食局安排好自己的人手的李瑛菡：......
最後晚會還是成行了，只是為了避免耳目追查，只在各宮提了晚膳所用的分例，餘下的便都是自己的支出。
不過這段話就讓青影感到震撼，李瑛菡不止提及了晚會的成因，更重要的是對楚化的稱呼。如今在她們之中，她已不是楚氏之女楚化，而是姮化。
禮法講究忠孝，這句話下放到民間就是，有主子在的時候聽主子的，沒有的話則要注重自己是家族的一份子，不能斷了根忘了本。
楚化在這偌大的宮牆內、森嚴的禮教等級的最高及權力的集中者所在的皇宮內，拋棄了原本的姓氏。
青影感覺到從前壓在心口的那股氣，慢慢鬆了下來。
她是繆明姝從民間提攜帶到繆府的，又從繆府去到翊王府，隨後繆明姝過世了，她卻留了下來，作為王府中人，來到這個嚴苛的深井寒窟。
一切是為了什麼呢？她恍惚間想不明白。
似乎憶起了，像李瑛菡她們這樣的人，被圍困在這裡只有一個目的——開枝散葉，延續子嗣，嘉德柔性，以弼君王。
現在能留在和暢宮的人，都為這件事感到高興，讓李瑛菡的第一條宣講內容重點變成了為姮化的身分改變，而這對她們而言宛如看到一次新生。
李瑛菡清清嗓，「再來便是祝賀我事業有成！如今已經通過李家的暗線實施對宮內交易的掌控，以後有什麼都方便帶進來了！」
如果說前面算是讓她對眼前的和暢宮眾人產生認同感，這段話又讓青影渾身汗毛倒豎坐立難安，這這這這......也是她能聽的嗎？
她不知道和暢宮裡的這些人各別是什麼身分又以什麼原因取得了彼此間的信任，但是她自認還沒到能聽這種內幕情報的地步。
紫淮看著她，在她耳邊低聲道：「哎妳別瞎想，宮裡其實夾帶東西不算難的，難就難在宮裡來往所司的都是閹了的男人，每過一關都要給一重賄賂，倒不如六局裡有自己人給咱過明路來得方便實在。更何況滿院裡的不說殿下，我們可都是宮女，誰好好的宮女還去偏幫了太監不成？」
紫淮說的對。這些也是青影本來就知道的要點，既然能參加今天的晚會，這裡頭的人也不會是什麼不經思考與違背自身立場投誠他人之輩。
就在青影回覆紫淮的間隙，姮化已經起身，舉杯對眾人道：「以及和這件事有重大相關的，是我們已逝的故友繆明姝，姝姐死前的真相如今已然有了突破，往後將會開始詳查。在此，我們遙敬繆明姝。」
和繆明姝相熟的舉起杯，不和繆明姝相干卻也為她這樣的人逝世感到哀嘆的也略表心意，青影舉起杯後，聽到紫淮和她道：「我敢保證姮化杯子裡頭裝的是菊花茶。」這是根據她最近前往靈昀宮當差的觀察結果。
青影忍俊不禁，姮化此時讓她們放開了吃，權當這幾日辛苦她們到靈昀宮做活的慰勞。姮化的靈昀宮整理個沒完，她們便打算輪流派人前往做活，姮化會派工錢。
雖然是這麼安排，然而算來算去，李瑛菡宮裡編制一般，卻沒有幾個拿得出手的心腹。楊菀之那兒因作為統御六宮之主，所有的事務都都要處置分外忙，最後只剩慕婧那裡，長樂宮的事情不多，又因是皇后的配置導致人員鬆散，前有算是宮裡派的人青影、紫淮，後有她自己帶進宮裡來的葉磐、瀾笙，最後便是她們幾個輪流去頌未樓攬活。
其實能去頌未樓整理圖書的，除卻信得過以外，再者便是能斷文識字，有一定的學識涵養，能分辨書籍，可宮中除了有品階的宮女，能達到這個程度的實在太少太少，這讓慕婧等人都決意要對這個問題著手解決。
「不對，是普洱茶。」出聲的是突然出現在她們背後的媯曄，「別看姮化平常愛喝菊花茶，但是這也是看時候的。」尤其是今天的茶是她一手準備的，菊花茶就不在其中。
媯曄一邊說著一邊一手一個搭住肩，將她們帶到正在烤肉的地方。
青影沒有說什麼，在正殿前空地上的小凳子坐了下來，紫淮一邊問道：「我們在這裡快活，男皇帝幹什麼去了？」
儘管有慕婧帶頭稱呼元惟彥為大皇男的先例，但是紫淮這一聲「男皇帝」還是讓人感到比「狗皇帝」更有羞辱性，景姲先是笑了一陣，而後回答她：「聽說跟那什麼男王，最小的那一個，在品畫下棋，倆還要一起睡一宿呢。」
「真不知廉恥。」紫淮用著宮裡老人慣的語調道，「也不知道是虛情假意還是逢場作戲，總是放蕩。」
「所以說今夜是無事的，大部分男守衛也都被姮化還有菀之調到他倆那兒或是大皇男所在的偏宮，只是這大好時候，也不必提他們，多穢氣。」景姲道。
幾人聊了起來，說到最近眾人紛紛改名一事，尤其是都發生在靈昀宮內，慕婧也饒有興致，聽她們說起改名的思路，而後慕婧又問及了在翊王府時期就在的人的名字，景姲道：「這個啊，雖然說宮裡也有不少帶顏色字的，不過霄姐跟岫姐不一樣，她們一個姓銀，一個姓朱。」
「哪有山陵是朱色的。」青影說出了自己一直以來的疑問，不過朱岫在裡頭煮火鍋，沒問本人，其餘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景姲道：「我曾聽過有種砂土是紅色的，是我和菀之在很小的時候出外遊歷聽說的，或許真有這種土質的山也說不定。」
「也有可能是紅葉滿山呢？」慕婧猜測。
媯曄道：「如果在山裡殺的人血流成河，那應該也算紅色山頭了。」
媯曄的殘暴發言獲得了一致認可，青影道：「從前只知道她們用著母姓作為稱呼，名字由來卻是一概不知，不過意思都很好，銀霄，真有九天之上的天雲之意。」
慕婧則問及了青影和紫淮，她們兩個過去是跟在繆明姝身邊的，若驟然問起怕也過於失禮，此時正好。
青影回道：「這兩個名字是明姝帶我們回繆府的時候，讓我們照著書上選的。我們學了識字一陣後，便從明姝的詩集裡分別挑了字眼作為名字。」
「都是詠竹的詩。」紫淮道，「明姝頗愛寫詩，自號昭夢居士，大多詩稿文集，我們和姮化姐都留存了下來了。」
媯曄問道：「學認字總要些時間的，這些日子裡妳們是怎麼稱呼的？」
「哦，還是照原來的名字。」青影道，「不過那時也是小丫頭的年紀，改了名以後大家都很快忘記之前的。我那時叫彭婷，」
她看了一眼紫淮，對上視線後，道：「她叫秦結草。單聽著也就那樣，我們都在
慕婧道：「彭婷，是希望不要再生女孩的意思。秦結草......紫淮的母父大約有點學識，但是卻是希望養育的女兒能夠報恩。」
「自然。」青影道：「明姝還小時便很有主見，她派人探聽消息，親自走訪平民之家，悉得無論眾生百態皆以女子骨血求生，這才在我們也願意跟她走後，連夜帶人將我們帶離那裡，斷了那一家子吸血來源。」
在她說起過去的事的時候，葉磐走到她們身邊，道：「李瑛菡問妳們怎麼霸著烤爐不放，是不是被魚香得走不開。」
「現在才熟了，要不拿進去吧。」媯曄道。烤魚熟了很重要，但是幾條烤魚要在院裡吃完恐怕也涼了，葉磐便是出來搭把手的，幾人把烤魚盛到盤上，剩下沒熟的，便留慕婧在外頭顧爐子。
幾人挪到殿裡，正殿擺著的是長形的大桌，連著一邊擺著茶几的炕，讓人隨自己的喜好隨意落座，不至於太擁擠，也不會太疏遠。
媯曄道：「宮裡記檔是有姓氏的，妳們登記了什麼？」
青影和紫淮對視了一眼，然後道：「現在是記著明姝的姓氏，不過說到底也不是個事兒。」
媯曄點點頭，她一開始也是登記姓楚。她們幾人輾轉進入宮中的命運相仿，厭棄和絕口不提家中情態才是理所應當。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明姝本應會被追封的，妳們曾經隨她，帶著繆姓也是彰顯曾經的身分。」李瑛菡和楊菀之對視了一眼，「不過眼下別說追封了，就是很多事情，我們都還沒有查明白。也是因為元昀仁先前就在發癲，青影和紫淮只能去尚服局暫避風頭，現下情況都不同了。」
「追封什麼？」媯曄吃著魚片火鍋，問道。
「皇后。」李瑛菡道，「原本她便是良娣，生下子嗣便是翊王正妃，元昀仁登基，她就會成為皇后，不過如今，或許不追封還來得好。」正式成為了追封過後的皇后一切就不好下手了，倒不如作為皇家一名無名無姓的孤魂。姮化先前是為了繆明姝曾經的存在正名而一搏，而後因為慕婧的延擱和接踵而至的人為變化，後續才有了頌未樓整理書籍及故物之際，青影願意交心告知姮化繆明姝異常的事，若是其中一樣錯過，只怕繆明姝都得帶著皇室之名蒙塵。
這說回青影對於繆明姝的認識以及對她最後決定感到的反常：「如果沒有世俗婚姻禮教之束，明姝會是個閒散悠逸的豪放文人，作為女人，她的思想超脫，不只是詩詞歌賦上的豪闊，更是在於她竟研究月信形成之因。她過於異端，以致於我不知最後她為何會走上不一樣的路。」
紫淮在旁邊看著她，心知這也是自繆明姝離世前就和青影與她產生的心結，楊菀之問：「她在有身孕前或有身孕時，繆家可有派人過，或有什麼動靜？」
「繆家的老太太老爺一直想方設法催生，還送過催男胎的藥劑，她們的一貫的做事手法，妳也是知道的。」紫淮答道。
「且不說這個，一旦嫁入男家，自身一切和身體都是牽制於人的，妳們難道不知道嗎？」坐在邊上的瀾笙出聲了，她道：「妳們難道不知道踏上了婚嫁一途便是決定了將這一切都拱手讓人嗎？如今妳們作為宮妃侍婢，難道沒有這一天？說她自願也好、受人要挾也好，在我看來，這都是已經注定好的事情。」
令她意外的事，沒有人反駁她，或說她說話太難聽。
先回她的是媯曄，「也正因如此，如果我們沒有反抗，那麼所受的將毫無意義。這件事事關繆家和皇室權力鬥爭的關係，我們要知悉和掌握變化的關鍵點在哪。」
「問題應該是出現在那些生男藥方中。」紫淮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激動出聲：「那都是些藥性極烈、損傷女體的方子。但是，在明姝懷孕前至生產後，所有明姝接觸的藥物膳食，都是經過我們與姚姨再三檢查過的。」
「那必然是出現在她產後護理這段時間了。」楊菀之道，「她生產前中後肯定都有什麼不同尋常之處，這點要從太醫院的記檔去查。」
姚穎宜和楊家有關係，楊家又與繆家有親，往上數好幾代，姚家也與繆家曾經有過來往。選中此人前去陪護不能說全然是繆明姝之父的意思，不過最終，繆明姝仍然因為產後體虛猝然崩逝。
「倘若繆明姝生男兒此事屬實，那麼她的喪身就不算太令人意外。」聽了楊菀之的分說，瀾笙道：「但是她若生的是女胎，就是有人濫竽充數、以女代男，元昀仁知道此事與否，主導此事與否，對妳們的計劃而言，都是至關緊要的。」
話到此處，門外有人走入正殿，正是李瑛菡身邊的侍女萍珠與丁香，先在李瑛菡耳邊說幾句後，李瑛菡便點頭，示意她們也坐下，而後道：「事關皇嗣，如果這些懸而未決的問題可以解決，對我們來說也是一件好事。如今最大的問題正如瀾笙所說，繆家已經倒台，那麼要算，當然是要先從元昀仁開始算。」
「先坐下好好吃吧。」李瑛菡替萍珠和丁香遞了碗筷，兩人隨後落座。
方才殿內一切談論，慕婧在外頭也聽得清楚，她端著烤好的魚入內，其她人幫把手熄了外頭的火堆，待一切就緒後，慕婧道：「如今大家沒有頭緒，是因為各自的問題找不到相應的答案。吳寧遙遠，瑛菡派人前去再次查探姚穎宜現況必然要等，這幾日我和菀之會先從繆家有關來往的人物查起，如果發現是下藥謀殺，我們會將內容告知大家。」
「先這樣定下來吧，其它的後續再議。」楊菀之說著，舉杯示意。
幾人紛紛揚起手上的酒杯，李瑛菡帶進來的漁貨一部分鮮美可口，涮在火鍋裡的滋味清淡，鮮味和湯底相互搭配得恰到好處，瓷筷一劃，帶著魚片的白色魚塊便從魚身上分離，烤魚則是香氣撲鼻，慕婧烤好後剛拿進正殿，味道便已傳遍了四周，簡單的鹽和醬就已經把烤魚的鮮味發揮到最大。
幾人用餐間，媯曄道：「如果我們能常這樣聚聚就好，不過一來頗費周折，二來則是怕引人矚目，倒不能隨心所欲。」
楊菀之回道：「妳說得很是，依規定，我們每日都需像皇后請安，若是那時可以像現在聚首談話就好了。」
慕婧接話：「不過再過幾日便是選秀，屆時人多混雜，怕也是不好說。平常時若來往過於頻繁顯眼又太容易起人疑竇。」
「妳可以在請安完單單留我們幾個下來就好，其她時候也可以用織絹、字條、信物等方式傳遞情報，如此也能做到隱蔽。」李瑛菡道。
「說到選秀，」朱岫道：「但願這回別一下選中太多人好，否則對我們而言亦是不利。」
銀霄看著鍋裡沸騰，眼神幽幽：「妳們說，如果元昀仁發現大皇男不是他的親生男兒，他會如何？」對她們而言最重要的是大皇男是否為繆明姝親生，以及是否被害，不過這件事仍有另一面關鍵，就是元惟彥很有可能不是親的皇室血脈。
「不是也是尋常了，男人又不能懷孕，他們只能想方設法杜絕女人挑選別人，不過也不能完全掌控和確信他們的後嗣與他們有血緣關係。」慕婧道，「說不定往上數，連先帝和元昀仁也與啟宗男皇毫無關聯呢。」
這裡討論的熱絡，只有瀾笙不愛參與宮中話題，坐到了炕上。紫淮看著瀾笙坐在一旁而沒有臨近桌邊，問她：「妳有吃到東西嗎？」
瀾笙向後仰了些，指了指炕上茶几的大海碗和食畢架著的筷子，道：「吃了，倒是妳們，全都太瘦了，都多吃一點吧。」
瀾笙這話讓其她人無法反駁，她們很少意識到慕婧安插進來的瀾笙與葉磐都是年紀比她們小很多的少年，除了不主動說話的性格以外，更重要的是她和葉磐的體格都十分的頎長健壯，慕婧更不用說。
楊菀之雖然身高腿長，但是在瀾笙眼裡仍然算是過於纖瘦，她想起來從慕婧那裡聽說過楊菀之會用劍，便認真地和楊菀之道：「妳應該多吃點，之後一些我熟的劍法，也可以開始教妳。」
瀾笙的話語並沒有惹來楊菀之的不快和其她人的困惑，在她這麼說完之後，幾人先是眼睛一亮，媯曄和朱岫紛紛道：「那妳能也教我們嗎？」
瀾笙看了一眼慕婧，然後道：「自然是可以。」這殿中最為人不熟悉的就是李瑛菡身邊的萍珠與丁香，楚化深受繆明姝生前言行以及驟然離去的影響，身邊的人同樣對男皇帝的逆反之心自然不言而喻，楊菀之天生聰明果敢，無法忍受楊家對她的掌控與監視，更不能忍受地位永遠低過男皇帝一級，李瑛菡則是本來就存著逃跑的心思，但是丁香與萍珠，卻不能說與她是命運相互牽連的利害關係者。
所以她只先這樣道，葉磐從桌邊退了回來，一樣坐到炕上，笑嘻嘻地和她挨著：「一些入門的功夫我也是可以教的，妳們想要學的話，再去長樂宮找慕婧就好了。」
媯曄饒有興致：「妳們學的都是劍嗎？」
瀾笙看了葉磐，思索了下：「不全是，但是基本的劍法我們都會，葉子好像有學一些別的，如果想學，她也可以教。」
楊菀之笑道：「那便要拜兩位為師了。」
「不敢不敢。」瀾笙實在怕生，趕忙道：「還有慕婧可以教呢。」
慕婧正夾著魚片涮著醬料，她顧著烤爐比其她人晚進來，此刻正在一刻不停地吃著鮮魚火鍋，也沒有落下她們正在說的話，「自然是可以的。我和瀾笙葉子會的都可以教妳們，最方便便是在妳們宮女輪值的空檔。」
她微微偏頭，像是想到了什麼，「不過妳們三個就不一樣了，都很閒，都可以來好好練練！」宮裡頭的日子無非如此，左等一天右過一年，對慕婧來說，她們缺乏運動又營養不足，現在是彌補的最好時機。
「知道了。」姮化笑著舉杯道。李瑛菡也隨後，「不過若是我們全部人都往長樂宮，是否又有點擠了？」
「這再想辦法便是了。」楊菀之說著，又轉向媯曄幾人，嘴角略帶著打趣的笑意道：「瀾笙和葉磐沒有應下作我們師婦，不過我們也不能不尊重人家。妳們既說了要人家教妳們，可別懈怠。」
銀霄道：「練武總歸是辛苦的，不過只要持續下去，必能見效。」
紫淮點頭，又想了想，道：「我們就在長樂宮，學起來應該會更快。」
「妳們別忘了把超出的進度教給我們呀。」媯曄道：「屆時只有妳們長樂宮都成了武學奇才，那有什麼意思。」
景姲則是說了一件相干的事：「瀾笙說我們太纖弱，可見平常飲食也是重要的，不如過後妳們也將食單紀下來給我們，也給尚食局看看，商議著如何隨著調整飲食。」
「武學奇才哪裡有什麼意思，人人本就可以是武學奇才。」葉磐回了媯曄的話，「既然各宮都有閒著的被慕婧特指了來學，妳們盯緊了她們便是，回到各宮，她們一樣能為妳們補齊平時鍛鍊所學。」
「葉子說得是，如今定下了就好，往後如何學，在哪學都可以隨著事態調整，武學雖各分百家，但是認真要學卻也不難，瀾笙葉子從小便學得很好，妳們一定也可以。」慕婧道。
「不用一日十個時辰也可以嗎？」略有疑惑開口的，是坐在李瑛菡身邊的丁香。
緊接著回答她的不是慕婧、葉磐與瀾笙，而是銀霄，「當然不用了，不說真正習武之人如何，就是我們與菀之出門遊歷的那陣，見過不少世情百態，那些操持農事家務的婦女，也同樣健碩，宮裡操持粗活的宮女亦是，只要有持續的鍛鍊，便終有成效，哪裡就遍是天生的宗師了。」
萍珠點點頭，「也是。」
「放在民間，黎民百姓尋求溫飽，身為女子便也就沒什麼顧忌的，那些勞作慣了的女人，不可能為弱質之身。況且每每徵兵，也多的是尋常販夫走卒，若不追求纖麗盈弱，便能比尋常男人勝出許多了。」朱岫捧起手邊茶盞，淡淡道。
媯曄道：「有慕婧在先，瀾笙與葉磐兩人年歲又不大，卻也是出挑。光看她們，便知道我們有發展的可能性。」
幾人敘話間，也慢慢聊起別的事，有在宮中所遇種種、有未入宮前的生活。幾人過去雖然同在王府，卻少有能齊聚一堂平鋪直敘說話的時候，如今卻也不是為了其它的庸紛俗擾而彼此試探或談判。
慕婧手握著酒杯，看著在暖黃燭光下聊得越來越起勁的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