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婧回到長樂宮已是深夜。

    瀾笙和青影紫淮留在了和暢宮,起因是她們要看瀾笙跟她比劃比劃給她們看,但她們實在是有些醉了,鬧了半天,後面楊菀之加入了戰局,場面更是歡騰,後續才各自在和暢宮找地兒歇下了。

    葉磐則是跟著慕婧回來,長樂宮她也才剛睡熟悉,多少有點認床,沒辦法像她們一樣隨便找個廂房側殿安歇。

    慕婧則一個人坐在了明清殿外的階梯上。

    一道黑影落在了她的眼前。

    「妳來了。」慕婧看著來人道,「我不知道妳會那麼快進京。」

    一個和她身高相似、身著黑衣的女子在她身側坐了下來,道:「有事發生,臨時路過京城,才順便進宮看看妳的狀況。」

    「若非如此,進宮兇險,也別太頻繁地好。」

    那女子鼻尖輕哼一聲:「宮裡的男侍衛都可以當作擺設了。再說了,宮裡兇險,妳不還是來了嗎?」

    「那不一樣。」慕婧舒展著身體,「夕州一切都好嗎?我不在的這些日子,沒出什麼亂子吧。」

    「還好。」那女子一仰頭,將葫蘆裡裝的茶水灌下,是她剛去各宮搜刮來泡好的,「對外宣稱妳重傷,沒有出什麼大亂子。有人有心揣測,實情只有決策層的成員知道,就是為了避免再出叛徒那場亂子。」

    「我知道。」慕婧答道,口氣有點悶悶的。

    霽錚炎將兜帽拉了下來,露出來的一張臉更是與慕婧肖似,讓人不禁懷疑兩人是否有血緣關係,「叛徒的事我們還在追查,有聽說定因那帶有她們的消息,無論走到天涯海角,我們都會找到她。」

    然後親手處置她。

    「倒是妳,都還好嗎?這宮裡的環境肯定會憋死妳的。」霽錚炎問道。

    「都好。」慕婧,「在外頭,辛苦妳假扮我了。這宮裡讓人有些收穫,我也打算處理好了。」

    「哦?」霽錚炎挑一挑眉:「宮裡還有血性留存的人。」

    「會有的吧。」慕婧道:「女人的本性,無論在何時何地都是存在的,只在於有沒有和男人利益綑綁,若有,怕是回頭都難。」

    「她們幾個做宮女的都是離開家裡後,一步一步爬到現在的位置上的,六局女官與尋常宮女都好,她們都是一個朝堂維繫的不可或缺的力量,只在於誰能運用這個力量。」慕婧道:「常聽有人說,如果女子可以科舉做官,那未必會比男人差,不是嗎?能夠在逆境中發揮自己才能的,必定也有本性未曾缺失的,就算少也是有。」

    「所以妳才和她們說了那麼久。」霽錚炎道,「妳難猜她們各自的心思,若是發生了一樣的事情,可不好說。」

    慕婧道:「一樣的事?無所謂,現在就在京城,不會有人來『平亂』」了。」

    過去突變發生不久,但慕婧已經有充足的底氣應對。她唇角輕輕勾起譏誚的弧度,「或者說我也不介意讓他們再亂一點。」

    「妳既然不介意,那麼陪她們練武的時候,我也一起吧。」霽錚炎道。

    「妳聽到了?」霽錚炎說到練武,便知她也聽到了她們在和暢宮的對話,慕婧卻像是不意外,「妳究竟是什麼時候來的?」

    「妳們快結束,在和暢宮中庭群魔亂舞的時候。」彼時幾人不僅已經開始指手劃腳初試拳腳了起來,還是不是因為過於期待而笑得東倒西歪。霽錚炎站起身,「走吧,去屋頂了,天亮前還會輪調一班守衛。」

    慕婧搭上她的手,站起身後兩人一前一後躍上房頂。

    「妳陪練也無不可,不過我要先和她們介紹一下妳就是了。」慕婧道。

    霽錚炎聞言,開玩笑道:「妳要怎麼介紹?說我們是姊妹?」

    慕婧認真思索了一會兒,淺淺一笑道:「應該是。」

    很奇怪的一句話。她接著說道:「要說血緣上的,我只有父緣姊妹,不過妳和我,有沒有母親那邊的親緣關係,也很難說。」

    霽錚炎聞言也笑了:「往上數輩,或許妳的母親,與我的母親曾經是姊妹,所以我們恰好那麼相像。」

    慕婧道:「每個女人的母親如若能夠一直往前回溯,得到的結果應該會很有意思。如今是以父緣作為血脈依歸,不過就像銀霄所說的,男人哪裡能確信後代是他們的後代?」

    霽錚炎聞言嗤笑一聲道:「千盯萬防也終究不是從他們肚子裡出來的,寫上族譜又有誰會信,血統之論自然荒謬。如果是以女人做為宗族組成基礎,更會比現在容易辨別自己的親人有哪些。」

    天濛濛亮,再過一兩個時辰左右太陽在數道宮牆外慢慢爬升至頂端,慕婧問:「妳什麼時候回去?」

    霽錚炎看著她,猶豫了會兒,回道:「三個月後。」

    慕婧點頭:「那就麻煩妳了。」

    ——

    眾人醒時自然,也不需急忙裝扮前往中宮請安,便在各自的宮裡慢悠悠地吃完早飯,有事忙的便去忙了。

    到了中午時,楊菀之和朱岫兩個人來到了長樂宮。

    到了地方,楊菀之很自然地找位置坐下了,長樂宮原先是三殿合一的結構,除了正殿明清殿以外,後方依序是書房、寢殿,寢殿和書房中間有迴廊相通,正殿、書房、寢殿各有左右兩翼,側翼間可以直接互通。

    而楊菀之進到裡頭時,就發現慕婧將明清殿兩側的偏殿與書房之間的互通做了簡單隔斷,正殿和書房直接互通處做了延長過渡,現今書房門與正殿有著一個空餘地帶,而書房則是將已與其它殿宇間封閉的左右兩翼全部打通,只留中間用拉門做了活動隔斷,一側是壘著書的書架和書桌,另一側則是中間擺了長形的黃梨木桌,長桌另一頭則有其它書桌書椅。

    楊菀之正是在長桌邊坐下的,她坐下後沒多久,慕婧就從西側另一處小門推門而入,她道:「剛去餵了魚,沒讓妳等太久吧?」

    她們會聚在這裡一方面是因為昨天在和暢宮時討論的工作分配,要追查元惟彥被掉包的真相,還有一個原因,便是現在錦屏宮人來人往水洩不通。

    元昀仁下了旨,讓人重新塗裝她的椒房殿,重新塗上椒漆以外更是添了不少擺設。恰好前陣子才發生玉成宮金龍倒塌,楊菀之便順勢將前幾日便已找好來修繕錦屏宮木料的工人前來,將玉成宮木料年久失修的疑點做一個完美的結尾。

    她本是應該留下來查看的,但是工程實在是過於浩大,讓她感受到了元昀仁的用意是要逼她出錦屏宮,去他的雍泰宮給他一個台階下。

    她也為之請了很多人前來,名義上是協助,實則為監工。僅是宮人擺放擺件時看不出什麼手腳,只不過新塗的椒漆可能會有問題,乾與未乾能看出的又差得多了,現下她已經請過尚寢局的人和女醫官來看,塗裝完成後還要找人再驗,那些擺放物件也要隨後查看。

    銀霄在顧著,她也不便再多干涉,人多又擁擠,她便往長樂宮來了,總歸慕婧這裡是清淨的。

    慕婧拍了拍手也在長桌另一頭坐下,兩人之間沒太多繁文縟節,楊菀之看她坐下來先說了:「妳動作可真快。」先前兩人就長樂宮的格局有做大致的討論,但是沒想到慕婧已經把圖書坐臥等家具都已經調整好位置了,連帶正殿和書房間的過道通路也已封閉。

    慕婧笑了下,「還真是。只不過這隔斷,目前也只是草草做了,後續還要請工匠來做更精細的裝修。」

    朱岫在拉門另一頭的書房裡把玩著慕婧擺放的一些物件和文房四寶,沒有來參加她們的話題。慕婧簡單介紹書房的佈局道:「這長桌是為了方便我們之後談事情用的,不過我還不確定之後究竟有幾個人,所以也只是先擺著,旁邊的位置也是供所有人辦事所用。」

    楊菀之猜測慕婧應該已經調動自己的人手了,道:「這應當是妳們的人自己先動工的吧?除了書房擺設以外,大的佈局也做得嚴謹,只是要快一些的話要多派人了,晚點我去六局那邊借調人手,好趕上修補進度。」

    慕婧順水推舟道:「也好,那就勞煩妳了。」慕婧並無實際的後宮管理之權,她若借調人手或者進行事務疏通,宮人看著的是她皇后的身分,而不是現有的權力,受到慕婧指示後還會再往上稟報。正好楊菀之手握統御後宮之權,元昀仁又要表達對她這個淑妃的寵愛,自己的錦屏宮正在添加裝設時給慕婧提撥人手改裝宮殿便也成了順勢而為。

    至於是耀武揚威還是有福同享,那就看她需要什麼名頭。

    楊菀道:「如今正殿與書房兩兩偏殿不再互通,空閒的地方少了,空間便大了。更何況長樂宮是前中後三殿並立的格局,三殿皆有兩翼相通也更顯無章,況且,這六邊側殿應該都是後來建的,原先三殿應該也比如今還大。現在再將這些部分做一次新修便都好了。」

    慕婧一邊攤開手中的卷軸,一邊誇讚楊菀之道:「這果然是妳的長才,不用看圖就能理的清楚。不錯,三殿並立是古時舊制,長樂宮三殿裡,書房和寢殿的「昭陽」和「鳳儀」,我都會再改名字。」

    她攤開的是一幅是帝宸全景的堪輿圖,旁邊一張更小的則是長樂宮連帶周遭的景物圖,仔細一瞧,可以看出長樂宮和雍泰宮其實是同樣配置的。雍泰宮的前中後三殿,分別是永德、景德、啟德,而一般人若不是如楊菀之一樣察覺到新舊與建築工法上的些微差異,未必會將長樂宮的結構和雍泰宮作聯繫。

    明清殿原名奉襄,這也是慕婧一入住就將其改名的原因,剩下書房昭陽、寢殿鳳儀,慕婧則未改動,楊菀之道:「不如改做坤乾殿,坤為地,乾為天,地為實,氣為虛,大地渾厚而載氤氳,是以有形托無形,妳覺得如何?」

    慕婧看著地圖思索一會兒,道:「好。那臥房則叫潮汐殿,地力牽引海流而成潮汐,朝夕之間,藉天氣迴環。」(註一)

    宮殿改名不是一般小事,往大了來說任何正記載的記檔都要為此修正,然而以小了來說,不過都是皇家的花草園林隨心爾爾。姮化所住之處剛換了牌匾,現在慕婧可以說是對這件事得心應手。

    慕婧將畫捲起來,遞給楊菀之道:「妳拿回去吧,時候到了再還回來。」

    「妳要我摹它?」楊菀之輕笑出聲,「豈不知私藏和臨摹堪輿圖皆是犯了禍國叛亂之罪。」(註二)

    慕婧意義不明地笑了笑,楊菀之也看了她一眼後,將捲好的畫卷收到一旁。她當然是開玩笑的,誰也想不到一個從民間新官上任的皇后會拿到皇宮全景圖,堂皇而之地長樂宮擺在長樂宮裡的機率更是微乎其微,這幅圖肯定是慕婧不知道去哪裡偷的,楊菀之也不明說。

    既然偷也是犯法,不如早些臨摹了一卷留在自己這裡,也好日後所用。

    慕婧給自己和楊菀之,楊菀之的那杯,她放到較遠的地方,手裡捧起自己的那一杯:「我想先從永巷盤查起,那裡一直是歷朝歷代最低賤的宮人當差和居住的地方,如果說有什麼秘密,在永巷也是最不可能被察覺的。」

    本來這個時候慕婧便準備要去的,不料想錦屏宮突然修繕,她想到楊菀之沒地方去肯定會先來長樂宮,討論追查繆明姝一事的下落,她便在這裡候著。

    「六局宮女的去向我也正在調檔,回溯到十年前至今,有因病或是重大原因突然離宮的,或是在宮裡便生病長期不出的。但時隔過久,調閱起來也需要時間。」楊菀之從錦屏宮過來時便帶了一些隨身機密文件來,「這邊有的是已經回傳的消息。」

    朱岫從書架那一側過來了,看到楊菀之在翻信件,道:「裡面有一封楊家上禀男皇後帶進來的信件。」非經同意,即便是娘家也會被打上私相授受的罪名,上一次還是在慕婧回京後楊菀之派她送去,這次確是光明正大帶進來的。

    楊菀之甩開信件來看。

    「怎麼了?」慕婧問道

    楊菀之看了看信件:「楊家來信說遠房堂甥男滿月,要我取名給賀禮。」

    「這有什麼不對的嗎?」慕婧問。

    楊菀之有些古怪地看著她,然後道:「楊家已經斷代了,當然,是所有男的。」雖然楊菀之不認為男人那也算一種生育能力,不過可以確信的事,除非他們願意由楊家女所生歸楊姓,否則再怎麼樣都不會有他們認定的新血脈誕生。

    慕婧:「......」這作風不比夕州人保守多少。

    「媳妹人也算陰狠,兵行險招。」楊菀之道:「這幾年楊家雖正如意,然而底子不足後勁不夠。但若不稍加控制,恐怕便以催生不少煩惱,不如早些決斷。」

    她輕飄飄地說著這件大事,慕婧不免心中激動,「是下毒還是怎麼著?」

    「都有,不過要是如今,我非要一個個動手才算完。」楊菀之伸手拿起旁邊的茶喝,茶盞在她的指尖轉了一圈,她似是沒有打算一次將事情交代個仔細。

    「妳也許沒見過世家貴族是怎麼此起彼落的,構陷、舉發、變節、貽害,再百年鼎盛的家族都是千瘡百孔,何況其它。那年,正好有人借著小姐出入不乾淨的名頭要搜家,彼時我是後宅唯一能說話的,又藉著年歲小,便『衝動誤事』了。」

    楊菀之輕描淡寫地說道,「不過不可能處理完所有人,頭一個的被我殺雞儆猴了。」

    「他們為了維護那個男人的聲譽,不得就將此事了了,後面還有知情的參與者,我便同銀霄朱岫一個一個尋過去,當然,後面有更乾淨的手段。」楊菀之像是說笑道:「所以其它人好過一些,人前少受些罪便是了。」

    「如若不是這當年的陣仗,現在楊家還要鬧騰些,那可不是我樂意的。」

    慕婧深以為然:「妳真是個大善人。」

    抄撿自家這事除了讓楊家名譽敗壞以外,更有可能損傷楊家女人的尊嚴和性命,楊菀之說什麼也不會大意輕縱。

    對於將來的幾十年甚至只有幾年能夠相對安穩,讓自己少了不少後顧之憂,楊菀之也很滿意當初的決定。

    只不過,如今看似是有人找到了破解方法。

    「那麼可以確定是從別處借配子,還是抱養來的嗎?」慕婧問,「是她自行主張如此,還是她們妻夫兩個聯合,能否搞明白?」

    「我需要君桐去幫我查。」楊菀之道,君桐是她十五歲的堂妹,尚在家中,這等情事依靠著被元昀仁過目過的信函根本無以分析,還是要自家人在其中才能傳來探聽到的消息。

    楊菀之輕彈了下紙張,道:「眼下還不能夠斷定,不過說不準是楊家人的意思。這個媳妹手段一向厲害,我在王府時也有見過,就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拿的主意。」

    關於堂甥男出生一事,楊菀之沒有多大興趣,慕婧卻道:「妳們全族人口不多,總共三十六男,其中十位已是超過五十的老男,剩下二十六男,還未到年齡的暫且不論,剩下的不會再有所出。」

    「這種情況下,就算他們不知道彼此身體如何,結局也一定是沒有子嗣出生,他們遲早也會想到抱養別人男兒或借種的做法,要不他們怎能忍受斷男絕甥的事實近在眼前?」慕婧道:「所以,無論怎麼做,她們必然已經找到了可以為他們做這些事的地方,和中介的人。」

    楊菀之道:「要查這些關聯的人,是他們有問題?」

    「只是可能。」慕婧道:「這並不是什麼人來都能勝任的工作,畢竟男人如此重視血脈,專門替人嬰孩、混淆香火傳承,可是大罪過的事,即使真的做了也要背不少風險,究竟是少數人受他們指使,還是已經成為一個門路,若是後者,只怕和繆明姝一事並非全無關係。」

    楊菀之道:「確實如此,咱家人算是小支,除了他們以外也無別親族,否則還能走抱養宗室的老路,只不過如今他們是真真正正的斷絕了。所以無論如何,都要透過別人,最好要嘴巴夠緊、不往外洩漏風聲的。」

    目前符合她們所想的,幾乎只有兩家舊親姚家,楊家說到底功績不夠深厚,到底也是基於依附旁的世家、楊菀之又成為淑妃才顯赫的。

    繆家率先發跡,才輪到他們,所以還未到與各世族結下諸多婚配的地步,姚家是少數相識久遠的家族,但即便如此,其餘的楊菀之也不排除在調查對象內。

    這事兒討論告了一個段落,她們正要繼續說先前約定的奪取冰鄔寨私兵之事與巡查永巷,便見一個太監入內稟報。

    慕婧面露不悅,畢竟她自己宮裡規矩立得清楚,那就是能進殿中的都只能是宮女,連外頭守衛都已經被楊菀之氣勢洶洶地替換掉,將被罰入宮的低等宮女改了編制後安進長樂宮,現在可以說幾乎一個太監都看不到。

    能跑進來的,必定是元昀仁身邊的人。

    朱岫在楊菀之看信時便從大門出去閒看長樂宮幾殿相隔的庭院,而霽錚炎不知道在帝宸哪個角落逛大街,既然外面層層守衛放進來了,說明暫時有事要讓他報。

    那個面生,卻讓慕婧一眼認出是雍泰宮的太監道:「稟告皇后殿下、淑妃殿下,陛下今早在宮道上偶遇一名宮女,甚得聖意,已被封為正八品麗人。」

    ——

    註一:慕婧所在時代還沒發現月球和潮汐的關係,這邊是慕婧本身以自然觀察的主觀推測。

    註二:看過私藏地圖在古代是犯法的說法,但並沒有找到更多的文獻和依據,因此當作私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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