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七歲的時候來到李府的。」李瑛菡給自己的酒杯又斟了點酒,握在手裡,酒液微晃,倚在圍欄邊上眺望遠方的人眉眼間有些疲憊。
李瑛菡掰了手指,「我今年二十歲了,妳也是。」
姮化沒搞清楚這和她問的問題關聯在哪,李瑛菡接著便平淡道:「她們這些人,從來不會記得比自己低於自己有關的事情。就算別有它意也不過是一時起意,現在就是要追問,也不見得有結果。」
「萍珠以前叫二丫,在七歲時被賣進李府照顧小兩歲的李家大小姐,有關於她的事情,能知道的也只有這樣。」
「不過,我這個名字,確實有些來由,那是在我兩歲的時候拜了一個池子的荷花做乾娘,我們那裡的習俗,孩子拜了乾親,名字要隨乾親,所以我從小到大用的名字,就是瑛菡。」
聽過拜大樹當乾親的,也聽過拜石頭、土堆當乾親的,拜荷花倒是第一次見,姮化問道:「那麼,有聽說過妳出生的時候的事蹟嗎?」
關於自己的母親如何九死一生將自己從女宮中分娩出來,總是每個人多多少少有聽過的。
李瑛菡稍加思索,「這倒沒有。」
姮化思考了會兒,道:「也許是我多心了,但是妳母親統共懷孕了幾個月、分娩時程與情況這些事,妳聽過嗎?」
李瑛菡道:「妳是覺得......?」
「我由萍珠的名字想到妳的名字,覺得怪異,徐容蕙和徐容蘭倆姐妹名字的蕙、蘭二字本是同株,同理,妳若是叫瑛芙、瑛荷瑛蓮等也就罷了,或說妳家對名諱這些不看重,也是正常,可是妳既隨乾娘取名,她們又讓服侍妳的小丫頭改名與妳相似,可見也算看重,妳卻是『菡萏』這個詞分來的其中之一。」姮化道。
李瑛菡眉頭深鎖,她只知道自己拜荷花當乾娘這事兒傳奇,卻沒細想過文字之間的差異,現在仍然對姮化所說的推測有幾分怔愣,她道:「或許是因為萍珠從前叫做二丫太難聽,所以她們才跟著給取的?」
「這就要問妳了。」姮化道,「是因為就近的緣故,還是因為旁的什麼,總能問清楚,妳有過拜乾娘的經歷,卻對自己生長至今的家世傳聞一無所知,不用=覺得奇怪嗎?」
李瑛菡想了想便道:「我會找機會問我媽。」只要去問當時究竟有幾個小丫頭服侍她,那些丫頭都叫什麼名字、什麼去向,自己的名字取的原由,以及姮化說的那些問題,就能知道姮化所猜測的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
「說到徐容蘭家,卻也不見奇怪。」李瑛菡遲疑。
姮化道:「徐家姐妹四人,依序是蕙、茗、菖、蘭,有聽聞是徐老夫人晚年家中得女分外喜悅,因此視徐容蘭同已嫁的徐容蕙般珍重,徐容茗和徐容菖則是其她妾室撫養之女,與她並不親厚。」
徐容蘭家裡的事,李瑛菡也大概知道,蕙蘭同株,而如今元昀仁的生母徐容蕙已逝,卻還有個徐容蘭替他保駕護航,怎麼能說不是合了當初徐老太太的心願呢。
「她們隔了數年、排序,取同義之名這倒正常,山茶與菖蒲反倒顯得與她們不是一家,如果說蕙蘭有什麼和妳的名字雷同......」姮化端著酒杯,帶著些微醺的醉意,話到嘴邊未及出口,李瑛菡便已接過話頭。
「並蒂荷花。」李瑛菡道。若非她的乾娘便是荷花,她自己都會覺得這名字過於平淡庸俗,現下年歲大了,她也一直在考慮取字號的問題。
說起來,莊子上藕條先前已經種下,等到三月後就慢慢開了,夏天過去以後,蓮藕蓮蓬都可以再賣錢,同姮化說過的桂花生意,都可以創收一筆......
越想越偏了。
李瑛菡說到並蒂蓮,在下午時姮化來到和暢宮看見的元昀仁送來的那一批準備被李瑛菡揀著拿去變賣的賞賜裡,裡頭包含了絹扇、茶具、釉瓶、鳥籠、鏤銀香囊等新奇玩物,最多的就是上頭的並蒂蓮紋樣。
那些東西李瑛菡不少見,兩個人的猜測已經有了些指向。
「妳覺得,這種事情真有可能嗎?僅憑字義上的問題和並蒂蓮的象徵。」李瑛菡問,抬起手又是一口酒,又像是在自問自答般嘆息。
姮化抿著唇上薄薄一層酒味,天邊晚霞仍然燒灼著日落前最盛的餘暉,「我也不知道,但總是先試吧,或許真的會發現什麼問題也未可知。」
「等到四月命婦女眷覲見之時,再問吧。」
——
長樂宮裡,褓姆姜金檀正在替盛雪的唇角擦去髒污,坐在圓桌邊上的慕婧看著她們,問道:「姜娘子,妳想好了嗎?」
因為盛雪已經過了需要喝奶的年紀,所以慕婧請來貼身照料盛雪的,是年輕的褓姆姜金檀。
「嗯。」褓姆習慣了慕婧平和的態度,不自覺地鬆下態度應了一聲,然後道:「殿下宮裡的人帶著仔細,然而幼兒仍是不易照料,恐也擾了殿下。昉茁館如今侍女嬤嬤多人,可輪流更替,照顧起來是會比較容易。恕我多嘴,大多宮裡有時候是不適合養孩子的。」
后妃們平時忙於男皇寵眷,大把精力花在維持自己的美麗的容貌與得體的儀態、后妃之間的人際往來、與娘家傳來訊往、學習侍奉男君王的才藝與性情,而這些事情佔去的時間就已經太多了,更何況不論是帶毒的胭脂水粉或是過大的環境壓力都會對幼童造成影響,大多后妃也自己就是個孩子,根本帶不好孩子。
和這世間大多的女人一樣,活到一個歲數,只要前頭的愚庸沒有一蠢到底無法回頭,都會開始慢慢察覺這世間的真相,她的母親已經積累了夠多的經驗。
那些十五六七歲就被家人送進宮中的姑娘,懂什麼生孩子,懂什麼帶孩子?
是他們迫她們非要如此。
非說是不得不的傳宗接代的話,可是女人越早受孕,產下後代的難度會更大,更容易撒手人寰,後代也不如成熟發育後的女人所孕育的子嗣那樣健康,非要人生下孩子,卻隨時有可能奪去女人的性命、孩子早夭,那這麼做是為什麼?
她的母親這樣說,她也承襲了母親的衣缽,學會如何照顧幼兒,也更是精於照顧和她一樣的姑娘,然後因緣際會成為了昉茁館,只需要照顧皇家子女的褓姆。
慕婧同意了她的建議,事實上慕婧本也就有這個想法,最後是以盛雪先居住昉茁館三天看情況,如若可以便如此維持下去做為結論。
和舊規相似的是,盛雪可以回到長樂宮夜宿,白天也不拘,區別在於慕婧並沒有在天剛亮的時候拘著盛雪以及將來的每位皇女讀四書五經等書,也不限於逢年過節才能與慕婧等人會面。
現在需要思考的事,盛雪的身分。
那一日離開永巷前,楊菀之顯然是向文凝暄表達了盛雪會被慕婧收養成嫡公主的態度,慕婧這幾日去永巷探訪時,文凝暄也顯得格外謹慎。
好在楊菀之與李瑛菡整理的王公男臣的內眷資料整理的算快,除了景元、景華、景榮、景良四位長公主,以及元昀仁一下六位弟弟外,其她尚有皇室身分的宗親以及大臣的資料都已經齊全,慕婧翻著紙頁,停留在祉陻王這一頁上。
老祉陻王,先男帝的弟弟,三十歲出頭便死亡,其王位傳給男兒,被元昀仁封為齊王,人一直默默無聞,今年三十一歲。
齊王一直待在王府未出,連元昀仁的登基儀式都沒有參加,據齊王妃說是急病,前幾天來宮裡上書,說是齊王好些了,尚宮局還送了些賞賜過去給齊王府。
齊王正妃名叫阮妷妧,兩人一直無所出,齊王有一妾,名水芝,生有一男,卻未過道阮妷妧名下,也未上宗室玉牒。
不得不說,她們調查的東西比尚宮局所記載的詳細多了,儘管尚宮局有時也需要注意一些隱諱的細節,避免明面上的大疏漏。
這些京城人士家中瑣事,尚不用霽錚炎等武功在身的人查探,人脈和資源已經足夠提供情報的真實性,更何況大多事情,只要發生,便會在京城人民間口耳相傳。
慕婧計算了一下時間,公主命婦覲見會在選秀過後,而選秀是在春分,現下正值三月,而文凝暄必定是要在選秀前受封的。
不說元昀仁,即使他真的不在意,慕婧也不可能放著文凝暄在永巷度過一生一世。她們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是誠然如今的處境還在後宮中,讓文凝暄出來,可以分擔太妃和元昀仁給的壓力。
這幾日慕婧高調地在永巷來來回回,給文凝暄送東西帶消息,刻匾額更是過了尚寢局的造坊一手,元昀仁想必也已經知道了這些消息,更不會任由文凝暄在永巷,以免橫生枝節。
慕婧已經傳口諭讓尚宮局準備一個從五品貴人的冊封禮,卻沒有說誰的。她沒有轄制後宮之權,然而這件事要做成和楊菀之一點關係都沒有,便要她親自派人一請再請尚宮局。
會產生的結果已然在她的掌控之中。
那麼,解決文凝暄所生的一女一男身分問題,至少要先於文凝暄冊封。
慕婧從坤乾殿後的庭院一路走到澋蓬,在找尋了片刻後,在一棵大桃樹上逮著霽錚炎,她道:「我要出宮一趟。」
「什麼?」靠在樹幹上的霽錚炎沒反應過來,起身差點被桃子汁噎了一下,「現在?」
「現在。」慕婧道:「反正宮裡現在沒什麼事,我快去快回。要是有事,妳替我應付一下,不過楊菀之在,應該不會出什麼亂子。」
「那我真的遇到問題怎麼辦?」霽錚炎問道,但是慕婧很隨意丟下一句:「隨意。」
那還是真的很隨意。
回到寢殿更衣時遇見了葉磐和瀾笙,慕婧又說了一遍自己現在要出宮去一趟,瀾笙遲疑,葉磐卻是很興奮地想跟去。
雖然帝宸了無意趣,但是讓她發現的新樂趣就是家長裡短探聽消息。
瀾笙則道:「我本來要跟炎姐出門,不過妳趕著要辦事的話,這裡至少要兩個人守。」
慕婧點頭:「拜託妳了。」
等到慕婧一走,霽錚炎從澋蓬出來,手裡還捧著一個大桃子,她跟瀾笙道:「我們要不要把其它宮裡的人都叫過來,打個麻雀?」
瀾笙:「剛才不如我跟著走了呢。」
——
這算起來是李瑛菡第一次見到霽錚炎本人。
先前只在幾人見過之後口述,而霽錚炎在皇宮裡神出鬼沒,她也沒有刻意要見,也就這樣了。她本以為會在慕婧組織議事時見到,不想今天長樂宮裡慕婧和葉磐都不在,她和霽錚炎以及被強行湊數的瀾笙和排班輪空著的媯曄一桌麻將。
她看著瀾笙痛苦且麻木的表情,道:「要不然喊錦屏宮的人來替妳吧?」
媯曄道:「可別吧,菀姐快忙死了,霄姐和阿岫只是情緒穩定,不然人也是快忙炸了的。」
情緒穩定也不容易,李瑛菡想道。
霽錚炎搓起了麻將,問:「在座的應該都會玩吧,隨意點。」
李瑛菡道:「沒什麼問題。」
霽錚炎道:「聽姮化說,妳棋品很差?」
「牌品差不差,打一次就知道了。」李瑛菡笑道。
——
葉磐一出宮,到了沒人點的地方,就說要和慕婧分開。
慕婧看著她帶出來包袱行囊和兜裡的銅板銀錠,點頭。
除了尚宮局上的記檔以外,李瑛菡的情報更是說明,齊王之所以了無聲息,究其原因是他已經中風,而非急症或別的什麼緣故。
這也是齊王妃沒給妾室的孩子認祖歸宗的原因,但阮妷妧真實是怎麼想的,慕婧並不清楚。
光明正大走正門,就算沒被攔住,也會有消息走漏,所以慕婧採取和霽錚炎所想的一模一樣的做法,那就是硬闖。
齊王如今人也不似一般王侯府中侍女侍衛眾多,慕婧並不擔心突然波抓到。
連過五道牆三道門後,慕婧先是找到離書房最近的侍女,交明來意後,遞出皇后令牌要求面見阮妷妧。
慕婧的出現讓侍女大吃一驚,不過到底是阮妷妧心腹,又是京中人人聽聞皇后剽悍兇猛,又聽聞前些日子得到了宮中策馬的特權,想來獨自出宮拜訪王府這種頗有傳奇色彩的事也是做得出來的,便先拿著令牌,進入書房交給阮妷妧。
「妳是皇后?」阮妷妧接過令牌,半信半疑問。
「是。」慕婧道,「擅闖貴府,實屬無奈之舉,還請娘子海涵。」
阮妷妧看過令牌,確認是皇宮正品無偽造後,請了慕婧去另一側坐下。
「殿下親臨,妾身不勝歡欣,本應在門外恭迎。」
慕婧笑笑,算是回應了阮妷妧的客套。她道:「聽說貴府王爺一直久病不起,怎麼回事?」
阮妷妧挑了眉,偏過頭正眼與慕婧對視,眼裡似笑非笑,似是想說什麼,慕婧並沒有給她回旋的餘地,而是接著說下去。
「元昀份本無大才,不受先公及今上所重視,更不佔據重要職務,可如今臥床不起,也真讓人擔憂。」
慕婧捧起手邊的茶,徐徐說道。
阮妷妧笑了,「殿下想說什麼,想問什麼,直說便是。」
「娘子真是實誠人,齊王現下如是光景,不知這王府,可有需要幫襯之處?」慕婧道。
阮妷妧幾乎是壓不下嘴角的笑意,過一會兒後,她道:「殿下可知,王爺現年已經三十一了?」
「可是他已經中風七年了。」
說到這裡,阮妷妧斂下唇邊的笑意:「可是眼看再沒有多少年,齊王一爵也需降爵繼承,我無所出,屆時不知會是誰來繼承這偌大王府呢?」
慕婧已然心領神會,道:「娘子所言極有道理,即便如今齊王之後便算旁支,不再繼承親王身分,可是這偌大的王府總是頂著大架子,流水似的開支也不是?」
阮妷妧沒有說話,舉起手邊的茶杯喝了口茶掩飾表情,說道:「人人說道皇后殿下身手不凡,如今我是信了;說道皇后出身草莽,不通俗務,我卻是不信了。」
「宮裡打聽,多少也能了解。」慕婧回道。
阮妷妧說了謊,齊王繼承的王位已是從祉陻王那得來的,不會再往下繼續下去,而宗室子弟到最後淪落到落魄境地的也有,並沒有阮妷妧說的那樣,為了繼承人而煩惱。
「殿下想問什麼?」見自己一連兩次的敷衍都被慕婧戳穿,阮妷妧索性也不再和慕婧周旋,問道:「如果是要拉攏妾身進入后妃之爭,請恕妾沒有那麼大的能耐,能移山填海。但除此事,妷妧皆可為殿下效力。」
「娘子客氣。」慕婧道:「娘子府上,是否有一六歲男童?」
阮妷妧眼神暗了下來,道:「是,是府中小妾在王爺中風那年懷上,問她是什麼時候懷的,卻是一問三不知,後來再後院裡悄悄將孩子生了下來,因為王爺中風,這事不好料理,所以妾身一直做主瞞下,沒有上報。」
慕婧道:「也不是什麼大事,畢竟齊王府現下光景,多養一個人就是多一張嘴吃飯,若是要名正言順成為宗室子弟,那花銷可不小。」
阮妷妧鬆了一口氣:「殿下所言正是。我先前一直就想生女兒,可惜沒這個福分,齊王也老了我更是不指望,只是有一天不知打哪來的又有了那個孩子,他要是真的繼承爵位,這日後齊王府有多少現銀都得算他的了去,我還得維持體面,想想便是不易。」
慕婧同意:「妳還年輕,何須為了別人委屈自己。只不過齊王中風的消息,瞞得多久了?」
阮妷妧道:「從中風始起我就不讓外人知道,任他自生自滅。」
慕婧便直截了當道:「妳可願養女兒?」
這下便把阮妷妧震驚住了,問:「是皇后殿下的女兒?」
「不是我親生的。」慕婧解釋道:「她的生母從前多有困難,怕是進宮後也是不易,為保全其生存,我需要讓她過繼到宗親名下,而齊王府如今是最好的選擇。若是來日一切穩妥,會再把她迎進宮中封為公主。」
「當然,也不為難妳,過繼只是形式而已,對外會說我疼惜郡主,將其留養宮中,前些日子宮裡剛興修了供皇室子女讀書休息之所,日後那也是她和其她公主郡主等居住的地方。我需要妳在命婦覲見那天,帶著孩子入宮見我。」
「僅是如此?」阮妷妧問道。
「當然不止。」慕婧說道:「後院那位,請娘子保他性命,一切用度隨撫養郡主的份例給予,只要活著就可以。」
阮妷妧道:「也就是說......我只要保證後院那位活著,虛擔一下郡主生母之名,與殿下配合表演,就可以拿到額外分例的錢,郡主還是在宮中由褓姆照顧?」
慕婧道:「是。這件事原也不難,娘子應該懂得。」
「既然殿下與我有緣,又格外賞識,我便不會負了殿下。」
「好。」慕婧道。
待到慕婧離去許久,阮妷妧才從書房的茶几邊起身。進門的是她的貼身侍女,書因,阮妷妧道:「方才皇后,和我談了一個很有趣的交易。」
書因上前扶住阮妷妧,避免她剛站起身暈眩,不過阮妷妧很快便站穩,並不需要攙扶。書因問道:「您與皇后說了什麼?」
阮妷妧想到這個來龍去脈交代會有些長,也不免覺得好笑,便道:「我們去找『他』吧。」
隔著一個花園的距離,阮妷妧和書因並沒有走很久,她們來到一個落了鎖的院落前,逕直開了旁邊小門的門鎖走了進去。一路繞到主房,正是齊王居住的地方。
阮妷妧笑意盈盈,帶著的食盒裡裝著剛熬好的藥。
「你說,這一碗一碗藥熬著,什麼時候能熬走你呢?」阮妷妧毫不掩飾地詛咒,或者說威嚇著齊王,一旁的書因只是看著,不作言語。
這在齊王看來不比阮妷妧的傷害輕,他看著書因就這樣冷漠、輕忽地鄙夷著他,好似他是一塊沒人需要的肉塊,被屠戶宰殺以後就被棄之敝屣,長相醜陋質地噁心,只有最下等的男乞丐才會將其吞吃入腹。
這種眼光讓他如坐針氈。
「對了,你知道今天宮裡來了一位貴人嗎?」阮妷妧說著,不顧他的意願將藥湯灌入他的口中,「齊王落在你這脈不算可惜,畢竟你還有我,招來貴人保全齊王府,這可是你的福分。」
阮妷妧諷刺道。她知道在剛進齊王府時,元昀份就像是對她的名字誤讀一樣,把她認作是溫順矯柔的可人女子,還以為自己可以跟她舉案齊眉,殊不知很快,他就避免所以和他的父親一樣,只能躺臥病床,任人宰割,甚至落到今日日日被她磋磨的地步。
所以現在阮妷妧說著可以作為宛轉纏綿的那句「你還有我」,無疑是冰冷地宣判了他的末日,而阮妷妧卻頗有餘裕地欣賞他的眼神。
「這麼多年你一直庸庸碌碌的活著,早年還做著賢妻美妾的美夢,殊不知人人都外傳你快死了,就是有了夫人也是讓人守活寡的命。」阮妷妧道:「你還當自己是什麼尊貴的身分呢,也不看看自己爹就是早死的命,保媒說親的都只能當成沖喜的婚事,不過,你也不怕沖死自己嗎?」
「要不是當初為人所騙,說你就快死了,我又真的身無分文走投無路,也不至於此,不過好在,我可以親手了結你了。」
阮妷妧自他的目光中看見了不解、不甘和憤恨,感覺輕鬆多了,齊王掙扎著起身,想要碰到阮妷妧離自己最近的那隻手,殊不知阮妷妧只是起身,順手將碗扔下,湯藥盡潑在了陳年舊被上,瓷碗落在堅硬的床板上碎成殘片。
她帶著一絲雀躍道:「對了,除了保齊王這脈不會衰落以外,貴人也要我好好撫養世男......只要活著就行了,就像你一樣。」
說完,她不顧齊王的目光,轉身離去,也無視了齊王一直努力發出的音節和伴隨的嗬嗬聲。
他在說,阿妧,為什麼恨我。
阮妷妧推開房門,只是冷笑。
沒有為什麼。只是因為她在出嫁時被說是那個為錢嫁給老祉陻王男兒的沖喜女被指指點點,只因為他和先男皇與男皇彼此你親我熱地做足了一家人的樣子卻還得靠取新老婆活著的虛偽模樣,只因為他被恭維清廉謙遜的王爺就真的不計較錢財導致王府加速敗落,樁樁件件都沒有那麼嚴重,也都沒有讓阮妷妧真的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地步。
她只想要一切置換,這很公平。
出了主院房子,阮妷妧就和書因道:「以後那種藥,也不必配了,這院裡,也不需要再有人來送吃食。」
「妳是說?」書因帶著試探詢問道。
「皇后讓我撫養宮裡某個女人還不能有名份的女兒,封作郡主,一樣留在宮裡由她撫養,而我只要將後院那位養著,說是齊王六年前就有的男兒。至於齊王府的郡主,在皇后找到時機尊封她為公主前,她只會是齊王妃的女兒。」阮妷妧道。
「可是,妳難道不怕捲入她們的後宮鬥爭嗎?若是公主生母得勢,與皇后一併,或者決裂後咬妳一口,這怎麼辦?」書因道。
「不會的。」阮妷妧道,「真要那時,我也有自信能夠及時跳船。更何況皇后允我的,我看不止金銀地位,她看似和夕州的勢力有著瓜葛,武功更是不凡,必定不會僅著手於眼前這些小事。
「就算是我看錯了,那又何礙?」
她一眼看出慕婧不凡,就好像慕婧從茫茫人海中選中了她,這是彼此不必言說的默契,只有鋒芒銳利的人,才會在捅破世俗枷鎖的路上一同前行。
書因沒有說話,也同意了阮妷妧此次交易。
————————————
阮妷( yì )妧(yuán )
取不用帶女字的娶。
李瑛菡掰了手指,「我今年二十歲了,妳也是。」
姮化沒搞清楚這和她問的問題關聯在哪,李瑛菡接著便平淡道:「她們這些人,從來不會記得比自己低於自己有關的事情。就算別有它意也不過是一時起意,現在就是要追問,也不見得有結果。」
「萍珠以前叫二丫,在七歲時被賣進李府照顧小兩歲的李家大小姐,有關於她的事情,能知道的也只有這樣。」
「不過,我這個名字,確實有些來由,那是在我兩歲的時候拜了一個池子的荷花做乾娘,我們那裡的習俗,孩子拜了乾親,名字要隨乾親,所以我從小到大用的名字,就是瑛菡。」
聽過拜大樹當乾親的,也聽過拜石頭、土堆當乾親的,拜荷花倒是第一次見,姮化問道:「那麼,有聽說過妳出生的時候的事蹟嗎?」
關於自己的母親如何九死一生將自己從女宮中分娩出來,總是每個人多多少少有聽過的。
李瑛菡稍加思索,「這倒沒有。」
姮化思考了會兒,道:「也許是我多心了,但是妳母親統共懷孕了幾個月、分娩時程與情況這些事,妳聽過嗎?」
李瑛菡道:「妳是覺得......?」
「我由萍珠的名字想到妳的名字,覺得怪異,徐容蕙和徐容蘭倆姐妹名字的蕙、蘭二字本是同株,同理,妳若是叫瑛芙、瑛荷瑛蓮等也就罷了,或說妳家對名諱這些不看重,也是正常,可是妳既隨乾娘取名,她們又讓服侍妳的小丫頭改名與妳相似,可見也算看重,妳卻是『菡萏』這個詞分來的其中之一。」姮化道。
李瑛菡眉頭深鎖,她只知道自己拜荷花當乾娘這事兒傳奇,卻沒細想過文字之間的差異,現在仍然對姮化所說的推測有幾分怔愣,她道:「或許是因為萍珠從前叫做二丫太難聽,所以她們才跟著給取的?」
「這就要問妳了。」姮化道,「是因為就近的緣故,還是因為旁的什麼,總能問清楚,妳有過拜乾娘的經歷,卻對自己生長至今的家世傳聞一無所知,不用=覺得奇怪嗎?」
李瑛菡想了想便道:「我會找機會問我媽。」只要去問當時究竟有幾個小丫頭服侍她,那些丫頭都叫什麼名字、什麼去向,自己的名字取的原由,以及姮化說的那些問題,就能知道姮化所猜測的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
「說到徐容蘭家,卻也不見奇怪。」李瑛菡遲疑。
姮化道:「徐家姐妹四人,依序是蕙、茗、菖、蘭,有聽聞是徐老夫人晚年家中得女分外喜悅,因此視徐容蘭同已嫁的徐容蕙般珍重,徐容茗和徐容菖則是其她妾室撫養之女,與她並不親厚。」
徐容蘭家裡的事,李瑛菡也大概知道,蕙蘭同株,而如今元昀仁的生母徐容蕙已逝,卻還有個徐容蘭替他保駕護航,怎麼能說不是合了當初徐老太太的心願呢。
「她們隔了數年、排序,取同義之名這倒正常,山茶與菖蒲反倒顯得與她們不是一家,如果說蕙蘭有什麼和妳的名字雷同......」姮化端著酒杯,帶著些微醺的醉意,話到嘴邊未及出口,李瑛菡便已接過話頭。
「並蒂荷花。」李瑛菡道。若非她的乾娘便是荷花,她自己都會覺得這名字過於平淡庸俗,現下年歲大了,她也一直在考慮取字號的問題。
說起來,莊子上藕條先前已經種下,等到三月後就慢慢開了,夏天過去以後,蓮藕蓮蓬都可以再賣錢,同姮化說過的桂花生意,都可以創收一筆......
越想越偏了。
李瑛菡說到並蒂蓮,在下午時姮化來到和暢宮看見的元昀仁送來的那一批準備被李瑛菡揀著拿去變賣的賞賜裡,裡頭包含了絹扇、茶具、釉瓶、鳥籠、鏤銀香囊等新奇玩物,最多的就是上頭的並蒂蓮紋樣。
那些東西李瑛菡不少見,兩個人的猜測已經有了些指向。
「妳覺得,這種事情真有可能嗎?僅憑字義上的問題和並蒂蓮的象徵。」李瑛菡問,抬起手又是一口酒,又像是在自問自答般嘆息。
姮化抿著唇上薄薄一層酒味,天邊晚霞仍然燒灼著日落前最盛的餘暉,「我也不知道,但總是先試吧,或許真的會發現什麼問題也未可知。」
「等到四月命婦女眷覲見之時,再問吧。」
——
長樂宮裡,褓姆姜金檀正在替盛雪的唇角擦去髒污,坐在圓桌邊上的慕婧看著她們,問道:「姜娘子,妳想好了嗎?」
因為盛雪已經過了需要喝奶的年紀,所以慕婧請來貼身照料盛雪的,是年輕的褓姆姜金檀。
「嗯。」褓姆習慣了慕婧平和的態度,不自覺地鬆下態度應了一聲,然後道:「殿下宮裡的人帶著仔細,然而幼兒仍是不易照料,恐也擾了殿下。昉茁館如今侍女嬤嬤多人,可輪流更替,照顧起來是會比較容易。恕我多嘴,大多宮裡有時候是不適合養孩子的。」
后妃們平時忙於男皇寵眷,大把精力花在維持自己的美麗的容貌與得體的儀態、后妃之間的人際往來、與娘家傳來訊往、學習侍奉男君王的才藝與性情,而這些事情佔去的時間就已經太多了,更何況不論是帶毒的胭脂水粉或是過大的環境壓力都會對幼童造成影響,大多后妃也自己就是個孩子,根本帶不好孩子。
和這世間大多的女人一樣,活到一個歲數,只要前頭的愚庸沒有一蠢到底無法回頭,都會開始慢慢察覺這世間的真相,她的母親已經積累了夠多的經驗。
那些十五六七歲就被家人送進宮中的姑娘,懂什麼生孩子,懂什麼帶孩子?
是他們迫她們非要如此。
非說是不得不的傳宗接代的話,可是女人越早受孕,產下後代的難度會更大,更容易撒手人寰,後代也不如成熟發育後的女人所孕育的子嗣那樣健康,非要人生下孩子,卻隨時有可能奪去女人的性命、孩子早夭,那這麼做是為什麼?
她的母親這樣說,她也承襲了母親的衣缽,學會如何照顧幼兒,也更是精於照顧和她一樣的姑娘,然後因緣際會成為了昉茁館,只需要照顧皇家子女的褓姆。
慕婧同意了她的建議,事實上慕婧本也就有這個想法,最後是以盛雪先居住昉茁館三天看情況,如若可以便如此維持下去做為結論。
和舊規相似的是,盛雪可以回到長樂宮夜宿,白天也不拘,區別在於慕婧並沒有在天剛亮的時候拘著盛雪以及將來的每位皇女讀四書五經等書,也不限於逢年過節才能與慕婧等人會面。
現在需要思考的事,盛雪的身分。
那一日離開永巷前,楊菀之顯然是向文凝暄表達了盛雪會被慕婧收養成嫡公主的態度,慕婧這幾日去永巷探訪時,文凝暄也顯得格外謹慎。
好在楊菀之與李瑛菡整理的王公男臣的內眷資料整理的算快,除了景元、景華、景榮、景良四位長公主,以及元昀仁一下六位弟弟外,其她尚有皇室身分的宗親以及大臣的資料都已經齊全,慕婧翻著紙頁,停留在祉陻王這一頁上。
老祉陻王,先男帝的弟弟,三十歲出頭便死亡,其王位傳給男兒,被元昀仁封為齊王,人一直默默無聞,今年三十一歲。
齊王一直待在王府未出,連元昀仁的登基儀式都沒有參加,據齊王妃說是急病,前幾天來宮裡上書,說是齊王好些了,尚宮局還送了些賞賜過去給齊王府。
齊王正妃名叫阮妷妧,兩人一直無所出,齊王有一妾,名水芝,生有一男,卻未過道阮妷妧名下,也未上宗室玉牒。
不得不說,她們調查的東西比尚宮局所記載的詳細多了,儘管尚宮局有時也需要注意一些隱諱的細節,避免明面上的大疏漏。
這些京城人士家中瑣事,尚不用霽錚炎等武功在身的人查探,人脈和資源已經足夠提供情報的真實性,更何況大多事情,只要發生,便會在京城人民間口耳相傳。
慕婧計算了一下時間,公主命婦覲見會在選秀過後,而選秀是在春分,現下正值三月,而文凝暄必定是要在選秀前受封的。
不說元昀仁,即使他真的不在意,慕婧也不可能放著文凝暄在永巷度過一生一世。她們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是誠然如今的處境還在後宮中,讓文凝暄出來,可以分擔太妃和元昀仁給的壓力。
這幾日慕婧高調地在永巷來來回回,給文凝暄送東西帶消息,刻匾額更是過了尚寢局的造坊一手,元昀仁想必也已經知道了這些消息,更不會任由文凝暄在永巷,以免橫生枝節。
慕婧已經傳口諭讓尚宮局準備一個從五品貴人的冊封禮,卻沒有說誰的。她沒有轄制後宮之權,然而這件事要做成和楊菀之一點關係都沒有,便要她親自派人一請再請尚宮局。
會產生的結果已然在她的掌控之中。
那麼,解決文凝暄所生的一女一男身分問題,至少要先於文凝暄冊封。
慕婧從坤乾殿後的庭院一路走到澋蓬,在找尋了片刻後,在一棵大桃樹上逮著霽錚炎,她道:「我要出宮一趟。」
「什麼?」靠在樹幹上的霽錚炎沒反應過來,起身差點被桃子汁噎了一下,「現在?」
「現在。」慕婧道:「反正宮裡現在沒什麼事,我快去快回。要是有事,妳替我應付一下,不過楊菀之在,應該不會出什麼亂子。」
「那我真的遇到問題怎麼辦?」霽錚炎問道,但是慕婧很隨意丟下一句:「隨意。」
那還是真的很隨意。
回到寢殿更衣時遇見了葉磐和瀾笙,慕婧又說了一遍自己現在要出宮去一趟,瀾笙遲疑,葉磐卻是很興奮地想跟去。
雖然帝宸了無意趣,但是讓她發現的新樂趣就是家長裡短探聽消息。
瀾笙則道:「我本來要跟炎姐出門,不過妳趕著要辦事的話,這裡至少要兩個人守。」
慕婧點頭:「拜託妳了。」
等到慕婧一走,霽錚炎從澋蓬出來,手裡還捧著一個大桃子,她跟瀾笙道:「我們要不要把其它宮裡的人都叫過來,打個麻雀?」
瀾笙:「剛才不如我跟著走了呢。」
——
這算起來是李瑛菡第一次見到霽錚炎本人。
先前只在幾人見過之後口述,而霽錚炎在皇宮裡神出鬼沒,她也沒有刻意要見,也就這樣了。她本以為會在慕婧組織議事時見到,不想今天長樂宮裡慕婧和葉磐都不在,她和霽錚炎以及被強行湊數的瀾笙和排班輪空著的媯曄一桌麻將。
她看著瀾笙痛苦且麻木的表情,道:「要不然喊錦屏宮的人來替妳吧?」
媯曄道:「可別吧,菀姐快忙死了,霄姐和阿岫只是情緒穩定,不然人也是快忙炸了的。」
情緒穩定也不容易,李瑛菡想道。
霽錚炎搓起了麻將,問:「在座的應該都會玩吧,隨意點。」
李瑛菡道:「沒什麼問題。」
霽錚炎道:「聽姮化說,妳棋品很差?」
「牌品差不差,打一次就知道了。」李瑛菡笑道。
——
葉磐一出宮,到了沒人點的地方,就說要和慕婧分開。
慕婧看著她帶出來包袱行囊和兜裡的銅板銀錠,點頭。
除了尚宮局上的記檔以外,李瑛菡的情報更是說明,齊王之所以了無聲息,究其原因是他已經中風,而非急症或別的什麼緣故。
這也是齊王妃沒給妾室的孩子認祖歸宗的原因,但阮妷妧真實是怎麼想的,慕婧並不清楚。
光明正大走正門,就算沒被攔住,也會有消息走漏,所以慕婧採取和霽錚炎所想的一模一樣的做法,那就是硬闖。
齊王如今人也不似一般王侯府中侍女侍衛眾多,慕婧並不擔心突然波抓到。
連過五道牆三道門後,慕婧先是找到離書房最近的侍女,交明來意後,遞出皇后令牌要求面見阮妷妧。
慕婧的出現讓侍女大吃一驚,不過到底是阮妷妧心腹,又是京中人人聽聞皇后剽悍兇猛,又聽聞前些日子得到了宮中策馬的特權,想來獨自出宮拜訪王府這種頗有傳奇色彩的事也是做得出來的,便先拿著令牌,進入書房交給阮妷妧。
「妳是皇后?」阮妷妧接過令牌,半信半疑問。
「是。」慕婧道,「擅闖貴府,實屬無奈之舉,還請娘子海涵。」
阮妷妧看過令牌,確認是皇宮正品無偽造後,請了慕婧去另一側坐下。
「殿下親臨,妾身不勝歡欣,本應在門外恭迎。」
慕婧笑笑,算是回應了阮妷妧的客套。她道:「聽說貴府王爺一直久病不起,怎麼回事?」
阮妷妧挑了眉,偏過頭正眼與慕婧對視,眼裡似笑非笑,似是想說什麼,慕婧並沒有給她回旋的餘地,而是接著說下去。
「元昀份本無大才,不受先公及今上所重視,更不佔據重要職務,可如今臥床不起,也真讓人擔憂。」
慕婧捧起手邊的茶,徐徐說道。
阮妷妧笑了,「殿下想說什麼,想問什麼,直說便是。」
「娘子真是實誠人,齊王現下如是光景,不知這王府,可有需要幫襯之處?」慕婧道。
阮妷妧幾乎是壓不下嘴角的笑意,過一會兒後,她道:「殿下可知,王爺現年已經三十一了?」
「可是他已經中風七年了。」
說到這裡,阮妷妧斂下唇邊的笑意:「可是眼看再沒有多少年,齊王一爵也需降爵繼承,我無所出,屆時不知會是誰來繼承這偌大王府呢?」
慕婧已然心領神會,道:「娘子所言極有道理,即便如今齊王之後便算旁支,不再繼承親王身分,可是這偌大的王府總是頂著大架子,流水似的開支也不是?」
阮妷妧沒有說話,舉起手邊的茶杯喝了口茶掩飾表情,說道:「人人說道皇后殿下身手不凡,如今我是信了;說道皇后出身草莽,不通俗務,我卻是不信了。」
「宮裡打聽,多少也能了解。」慕婧回道。
阮妷妧說了謊,齊王繼承的王位已是從祉陻王那得來的,不會再往下繼續下去,而宗室子弟到最後淪落到落魄境地的也有,並沒有阮妷妧說的那樣,為了繼承人而煩惱。
「殿下想問什麼?」見自己一連兩次的敷衍都被慕婧戳穿,阮妷妧索性也不再和慕婧周旋,問道:「如果是要拉攏妾身進入后妃之爭,請恕妾沒有那麼大的能耐,能移山填海。但除此事,妷妧皆可為殿下效力。」
「娘子客氣。」慕婧道:「娘子府上,是否有一六歲男童?」
阮妷妧眼神暗了下來,道:「是,是府中小妾在王爺中風那年懷上,問她是什麼時候懷的,卻是一問三不知,後來再後院裡悄悄將孩子生了下來,因為王爺中風,這事不好料理,所以妾身一直做主瞞下,沒有上報。」
慕婧道:「也不是什麼大事,畢竟齊王府現下光景,多養一個人就是多一張嘴吃飯,若是要名正言順成為宗室子弟,那花銷可不小。」
阮妷妧鬆了一口氣:「殿下所言正是。我先前一直就想生女兒,可惜沒這個福分,齊王也老了我更是不指望,只是有一天不知打哪來的又有了那個孩子,他要是真的繼承爵位,這日後齊王府有多少現銀都得算他的了去,我還得維持體面,想想便是不易。」
慕婧同意:「妳還年輕,何須為了別人委屈自己。只不過齊王中風的消息,瞞得多久了?」
阮妷妧道:「從中風始起我就不讓外人知道,任他自生自滅。」
慕婧便直截了當道:「妳可願養女兒?」
這下便把阮妷妧震驚住了,問:「是皇后殿下的女兒?」
「不是我親生的。」慕婧解釋道:「她的生母從前多有困難,怕是進宮後也是不易,為保全其生存,我需要讓她過繼到宗親名下,而齊王府如今是最好的選擇。若是來日一切穩妥,會再把她迎進宮中封為公主。」
「當然,也不為難妳,過繼只是形式而已,對外會說我疼惜郡主,將其留養宮中,前些日子宮裡剛興修了供皇室子女讀書休息之所,日後那也是她和其她公主郡主等居住的地方。我需要妳在命婦覲見那天,帶著孩子入宮見我。」
「僅是如此?」阮妷妧問道。
「當然不止。」慕婧說道:「後院那位,請娘子保他性命,一切用度隨撫養郡主的份例給予,只要活著就可以。」
阮妷妧道:「也就是說......我只要保證後院那位活著,虛擔一下郡主生母之名,與殿下配合表演,就可以拿到額外分例的錢,郡主還是在宮中由褓姆照顧?」
慕婧道:「是。這件事原也不難,娘子應該懂得。」
「既然殿下與我有緣,又格外賞識,我便不會負了殿下。」
「好。」慕婧道。
待到慕婧離去許久,阮妷妧才從書房的茶几邊起身。進門的是她的貼身侍女,書因,阮妷妧道:「方才皇后,和我談了一個很有趣的交易。」
書因上前扶住阮妷妧,避免她剛站起身暈眩,不過阮妷妧很快便站穩,並不需要攙扶。書因問道:「您與皇后說了什麼?」
阮妷妧想到這個來龍去脈交代會有些長,也不免覺得好笑,便道:「我們去找『他』吧。」
隔著一個花園的距離,阮妷妧和書因並沒有走很久,她們來到一個落了鎖的院落前,逕直開了旁邊小門的門鎖走了進去。一路繞到主房,正是齊王居住的地方。
阮妷妧笑意盈盈,帶著的食盒裡裝著剛熬好的藥。
「你說,這一碗一碗藥熬著,什麼時候能熬走你呢?」阮妷妧毫不掩飾地詛咒,或者說威嚇著齊王,一旁的書因只是看著,不作言語。
這在齊王看來不比阮妷妧的傷害輕,他看著書因就這樣冷漠、輕忽地鄙夷著他,好似他是一塊沒人需要的肉塊,被屠戶宰殺以後就被棄之敝屣,長相醜陋質地噁心,只有最下等的男乞丐才會將其吞吃入腹。
這種眼光讓他如坐針氈。
「對了,你知道今天宮裡來了一位貴人嗎?」阮妷妧說著,不顧他的意願將藥湯灌入他的口中,「齊王落在你這脈不算可惜,畢竟你還有我,招來貴人保全齊王府,這可是你的福分。」
阮妷妧諷刺道。她知道在剛進齊王府時,元昀份就像是對她的名字誤讀一樣,把她認作是溫順矯柔的可人女子,還以為自己可以跟她舉案齊眉,殊不知很快,他就避免所以和他的父親一樣,只能躺臥病床,任人宰割,甚至落到今日日日被她磋磨的地步。
所以現在阮妷妧說著可以作為宛轉纏綿的那句「你還有我」,無疑是冰冷地宣判了他的末日,而阮妷妧卻頗有餘裕地欣賞他的眼神。
「這麼多年你一直庸庸碌碌的活著,早年還做著賢妻美妾的美夢,殊不知人人都外傳你快死了,就是有了夫人也是讓人守活寡的命。」阮妷妧道:「你還當自己是什麼尊貴的身分呢,也不看看自己爹就是早死的命,保媒說親的都只能當成沖喜的婚事,不過,你也不怕沖死自己嗎?」
「要不是當初為人所騙,說你就快死了,我又真的身無分文走投無路,也不至於此,不過好在,我可以親手了結你了。」
阮妷妧自他的目光中看見了不解、不甘和憤恨,感覺輕鬆多了,齊王掙扎著起身,想要碰到阮妷妧離自己最近的那隻手,殊不知阮妷妧只是起身,順手將碗扔下,湯藥盡潑在了陳年舊被上,瓷碗落在堅硬的床板上碎成殘片。
她帶著一絲雀躍道:「對了,除了保齊王這脈不會衰落以外,貴人也要我好好撫養世男......只要活著就行了,就像你一樣。」
說完,她不顧齊王的目光,轉身離去,也無視了齊王一直努力發出的音節和伴隨的嗬嗬聲。
他在說,阿妧,為什麼恨我。
阮妷妧推開房門,只是冷笑。
沒有為什麼。只是因為她在出嫁時被說是那個為錢嫁給老祉陻王男兒的沖喜女被指指點點,只因為他和先男皇與男皇彼此你親我熱地做足了一家人的樣子卻還得靠取新老婆活著的虛偽模樣,只因為他被恭維清廉謙遜的王爺就真的不計較錢財導致王府加速敗落,樁樁件件都沒有那麼嚴重,也都沒有讓阮妷妧真的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地步。
她只想要一切置換,這很公平。
出了主院房子,阮妷妧就和書因道:「以後那種藥,也不必配了,這院裡,也不需要再有人來送吃食。」
「妳是說?」書因帶著試探詢問道。
「皇后讓我撫養宮裡某個女人還不能有名份的女兒,封作郡主,一樣留在宮裡由她撫養,而我只要將後院那位養著,說是齊王六年前就有的男兒。至於齊王府的郡主,在皇后找到時機尊封她為公主前,她只會是齊王妃的女兒。」阮妷妧道。
「可是,妳難道不怕捲入她們的後宮鬥爭嗎?若是公主生母得勢,與皇后一併,或者決裂後咬妳一口,這怎麼辦?」書因道。
「不會的。」阮妷妧道,「真要那時,我也有自信能夠及時跳船。更何況皇后允我的,我看不止金銀地位,她看似和夕州的勢力有著瓜葛,武功更是不凡,必定不會僅著手於眼前這些小事。
「就算是我看錯了,那又何礙?」
她一眼看出慕婧不凡,就好像慕婧從茫茫人海中選中了她,這是彼此不必言說的默契,只有鋒芒銳利的人,才會在捅破世俗枷鎖的路上一同前行。
書因沒有說話,也同意了阮妷妧此次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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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妷( yì )妧(yuán )
取不用帶女字的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