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婧從宮外回來時,天色還未尚暗。

    她在約定會合的地方收到了葉磐先前和她約定過的信號,說明她並沒有要和慕婧一同回宮,慕婧便自行先行一步了。

    回到宮中,她順路先去錦屏宮一趟。

    錦屏宮一直都是朱岫、銀霄、楊菀之三人組成工作小組的配置,這會兒楊菀之已經讓她們去吃點心了,自己則是給後宮用度作最後的審核和批覆。

    慕婧進到椒房殿中,就見三張書桌擺設中,楊菀之還在其中一張書桌前寫著字。

    「還忙著呢?」慕婧問道。

    楊菀之抬頭了一下算是跟慕婧打了招呼,道:「事情說多不多,但是總不能積著,三月的分例、封后封妃用度和登基大典這些大花銷都得再看過,這些事情有禮部不假,但既然是六局協並辦理,更要攬活些。」

    慕婧沒有再出聲干擾楊菀之的思緒,而是走到一邊不會礙著楊菀之的光線的地方,看著有幾張寫過字的紙放在旁邊,卻和楊菀之平時寫字的字跡不太相同。

    楊菀之忙了一陣,發現慕婧視線落在那幾張紙上,拿起來道:「哦,這幾個,是我為了新身分準備的,雖然冰鄔寨遠在千里之外,但沒準有人能從字跡猜到人,為此我特意練了新的字體,好掩人耳目。」

    「若是要避免日後被人發覺蛛絲馬跡,確實必要。」慕婧道。

    「嗯,畢竟連名字另外起了一個,怎麼說也是一個全新的身分不是?」

    慕婧沒有回話,楊菀之又接下去道:「對了,後宮事務這些部分,在選秀之後便是命婦覲見,不過在此之前,先帝嬪妃仍然很多沒有安置好,除了諸男王的母妃仍然留置宮中,留待元昀仁給她們出宮與男兒團聚的恩旨以外,便是生養女兒的嬪妃們需安置。」

    「除了景華公主之母胡太昭媛及景榮公主之母德恭太妃,兩人皆是亦有男兒不需由我格外料理以外,剩下的就是景良長公主之母,先前為趙貴人,我打算讓元昀仁封她為趙太嬪或趙太貴嬪,遷居崧淐行宮百雨軒,長公主亦可前往,住霓雲金曈樓。」

    慕婧只點頭,不作言語。

    「以及,追封已故景懷長公主及公主母親、為張貴妃擬定諡號後正式入陵。景胤長公主之母為嘉定皇后無可上封,追諡尚宮局已協同禮部操辦,依我看,便在澋蓬建一處澋蓬仙苑,以作禮敬追思,妳覺得如何?」楊菀之一連串說完一切計劃,問道。

    「都好。」慕婧回道,接著便言:「妳怎麼開始過問我的意見了?」

    楊菀之笑笑:「沒事。」

    銀霄在廊下,敲了兩下窗櫺,從推開的縫隙探頭說道:「李瑛菡在和暢宮辦什麼鑒寶會,叫我們過去。」說完就離開了。

    慕婧和楊菀之兩人對視一眼,沒聽說過什麼鑒寶會,但是既然李瑛菡邀請了,她們便過去一趟看看。

    楊菀之走在慕婧前頭,快到門邊時,回頭看慕婧一眼:「對了,既然這些這些加封、追封事宜等都沒有問題的話,那屆時,妳再與我一同操辦吧,我多個人,也好辦事。」

    ——

    長樂宮。

    瀾笙和霽錚炎靠在澋蓬山上的一塊巨石邊,一個面色凝重,一個卻有些悠然得意。

    霽錚炎肩靠著瀾笙,不過因為比她高出太多的關係,她是上臂的部分挨著瀾笙的肩,「怎麼樣?瀾家小少主,瀾媮生?見識到了和以往不同的事了吧?」

    霽錚炎呼喚的是她的本名,瀾媮生。

    瀾笙不免覺得熟悉與懷念,卻也沒有直接回應她的話,而是道:「妳答應了她,還不去鑒寶會。」

    「急什麼,我這不是要先和妳說會兒話嗎?」霽錚炎道。

    在慕婧外出的這段期間,霽錚炎和李瑛菡兩人在麻將桌上談了不少事情,如李瑛菡所想,霽錚炎自夕州大費周章地混入京城內,自然不可能無所事事,比起在宮中幫慕婧增進她現下夥伴的身體素質或是做一些混水摸魚的事,她一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畢竟很多事情,即使接近分身乏術,但是慕婧也一定可以完成。

    李瑛菡和她談了夕州的狀況。

    她沒有太深入的探問,只是一邊問起風土民情,一邊說起自己正在經營的,從李父手裡要來的或搶來的,以及她自己與和姮化的協力下建立的商鋪行業。

    她知道在那個遠隔千里的地方,不會只是如世人所說的那邊荒蕪貧脊,霽錚炎要來,一定得帶走點什麼。

    這條商路是她最好的選擇。

    而霽錚炎也早有此想,所以在慕婧不在的時候,請李瑛菡過來打牌,絕不是為了圖熱鬧或者是掩蓋慕婧不在宮中的事實,更不是為了為難瀾笙,而是早有預謀,為此,她還請了最能活躍談話氣氛的媯曄。

    瀾笙知道她們在做很多事,但是聽到李瑛菡早在遇見她們前就做的種種,包括與家中發生爭執、堅決拒絕李家男兒出生即便被威脅絕嗣後家產會被宗族分去,包括她在嫁給元昀仁後開始策劃逃亡等諸事,還是不免對她曾經認為她們宮裡的女人怯弱改觀。

    當然,她認為還是很多人是怯弱的,因為走到這個位置,正是父親與丈夫給她們的,大多數人安於豢養,不思爭取。

    「但很有意思吧。」霽錚炎道。

    「京城有幾道關卡、需要那些通行文書,白日夜晚出行有什麼限制,都是極為嚴苛的,即使不是京城,這些規矩落下的地方也依然不少。」霽錚炎道:「她們要能逃開,確實很難,妳我心知這不是理由。」

    「她們這個處境,造就的人可太多了,但即使第一次沒有成功,她們仍然想辦法自救。」霽錚炎道,「也許我們會看走眼?誰知道呢。」

    瀾笙道:「她們付出的努力,已經比其她受困的女人多太多了,因此我希望,我們對她不是看走眼。」

    這條路也許初時看著很苦,走起來也很苦,卻無比踏實。

    微涼的風自兩人之間吹過,霽錚炎道:「我知道妳,先前離開家裡,去臥底凌蒼閣,只是眼看那裡的掌事女人自甘墮落,將權力拱手讓出,最終落得慘淡的下場。」

    瀾笙沒有反駁,凌蒼閣覆滅後,她和葉磐轉淪為浮青閣的一員,她沒有就此離開,而是為了留下來繼續觀察他們的動向。凌蒼閣是女人的門派,被叛虜讓渡給外來那些說著「起義還是得要有男人吧」「諸位巾幗不讓鬚眉,可是世道多艱,女子何必太要強」的男人,結構翻覆之後,自然徹底不算是原本的凌蒼閣了,她和葉磐有必要留著繼續探聽,但是為避免頻繁接觸男成員中心,設法將自己調到粗活最重的雜役一員。

    這些事,霽錚炎能知道,瀾笙也不意外。

    她和葉磐因為慕婧的安排而來到宮裡的時候,她也是以監察者的身分觀察著她們。

    「我剛混進這皇宮裡的時候,便是見到她們聚在一起為了繆明姝死亡蹊蹺的事情商量,也許她們的覺悟也到繆明姝的死亡為止,可是阿婧給了她們更多的期望,我也願意看看,她們能走到哪個地步。」

    「我一開始是去凌蒼閣修習別家武功的。」瀾笙先是解釋了霽錚炎一開始說的她是為了臥底才進凌蒼閣的說法道,「所以這就是妳願意教她們習武的原因?」

    霽錚炎臉上忽有笑意:「總歸沒錯,就算她們不作為,日後鐵騎踏進帝宸的那天,她們也還總要有自保餘力。」

    「媮生,妳知道妳母親為什麼給妳取這個名字嗎?」驀地,霽錚炎換了一個話題,像是對著姪女妹妹那樣,平靜溫和地問她。

    「媮本字只是單薄的『美好』之意,愈有更加之意,逾是超越,渝是更改。」霽錚炎拿著長條的樹枝在地上畫著,「總歸來說都是變動,而且是好的變動,她對妳的期望,就是妳的一生卓越而不凡。」

    瀾笙悶悶許久沒說話,霽錚炎知道她在想什麼,許久後,道:「所以,在這宮裡,妳有什麼想做的事嗎?」

    想做的事是,幫助慕婧,聯合同盟,監視異動,打壓異己,希望早日大業成功、世道翻轉。

    霽錚炎問她,她有什麼想做的事嗎?是除了這些以外的。

    厚實帶繭的手掌貼到她的後背,霽錚炎循循善誘又帶著些清爽的笑意說著:「年少老成,可知妳這肩上,背了多少自己期許的使命。」

    「媮生,妳有什麼自己想實現的嗎?」

    無形無影的風奔過了錯落嶙峋的山石間,走過鬱綠如嶂疊的樹木間的林道,擁著匯雨成涓後的潺潺水瀑,停在兩人止息的片刻間。

    霽錚炎這句話,瀾笙想了很久。

    ——

    待到慕婧和楊菀之到了和暢宮以後,見到李瑛菡和幾人都在裡頭,霽錚炎也在。被更名為芙鑒殿的正殿擺開桌子,陳列許多元昀仁剛賞賜下來的玩意。

    這舉動也實在給元昀仁面子了,慕婧疑惑李瑛菡的本意,於是問道:「妳這又是什麼名堂?」

    「哦,也沒有什麼。」李瑛菡道,「就是東西太多了,順便給妳們看看,估個價,若是喜歡就當場銀貨兩訖唄。」

    慕婧笑笑,走到一邊。其她人也是各自在大殿內吃吃喝喝,一旁的糕點茶水擺一桌任君取用,楊菀之和姮化挨著聊天,薛兆盈則是早先便派人來說身體不適,不便參加。

    「她這是避疑,還沒正式恢復合宮請安,怕這時候來李瑛菡宮裡不妥。」姮化猜測道。

    「這些個玩意她也看多了,我們本也不是為了這個。何況現下元昀仁對她惦念甚深,與我們明面上私交太多也有不便。」慕婧道。

    「她們現在人人都說,薛兆盈連封三級,是炙手可熱的新寵妃,和楊菀之會形成結盟之勢,於妳不利。」姮化說道。

    銀霄等代表楊菀之的大宮女曾經去祥悅宮探視薛兆盈並說明規矩,慕婧則是本人當街被薛兆盈攔下後前去祥悅宮作客,兩邊都算有過來往,所以會傳出這樣的謠言......

    慕婧看了姮化一眼,對方回以笑笑。

    楊菀之道:「妳也太閒了。」

    姮化辯解:「這不是我想出來的,是景姲,她還來往宮裡各處,聽了一耳朵閒話,得到不少新的情報。」

    是得到不少新情報,還是製造不少新情報,妳們倒是說清楚。慕婧想。

    「如今宮裡在傳的妳們可清楚?」姮化神神祕祕道。

    「如何?又是說我和菀之了?」慕婧道。

    姮化看她瞭然的樣子,從容道:「妳來往永巷那幾回都太大陣仗了,許多人都說,妳這個新后沒本事,非要拉攏永巷的棄妃回宮爭寵,幫妳對付楊菀之。」

    楊菀之到嘴邊的紅棗茶頓時就沒那麼香了。

    慕婧道:「不算意外,這就是我們要做出來的效果,就算我們不去說,外面也會有人開始傳。」

    楊菀之憑著穢氣的人不能只有自己的心態,和姮化道:「妳給妳宮裡改名,雖然是阿婧去尚宮局交涉的,但是元昀仁還是知道這是妳的主意的,估計這幾天他就要找妳了。」

    姮化道:「來找啊,到時我請姝姐當場顯靈,雷劈不死他的。」

    這話當然是玩笑,姮化就沒想過借神佛妖魔的手誅殺他,也不寄望鬼魂托冤,但是既然當初她請求慕婧幫她,也是做了其中考量,頌未樓往上是陳列書籍的地方,底下卻是姮化擺設了繆明姝的遺物和供奉。

    楊菀之道:「妳在頌未樓擺設供奉,就算不靈驗也是給他一個警戒了,過河拆橋的秉性只是別人不說,不是不惦記。」

    而後她又說道:「妳我先前在澋蓬看的,屆時也要在澋蓬蓋澋蓬仙苑,供奉元昀仁生母嘉定皇后,到時可是正事,妳也別掉鏈子。」

    慕婧沒再管她二人的拌嘴與談論,閒閒地走到一邊看著,忽然拿起手邊一顆紅寶石。

    她看了看,將寶石拋給和她對視的霽錚炎,道:「妳看看這寶石,是不是挺熟悉?」

    「是的吧。」霽錚炎笑著回道,「這東西賣到這裡,估計翻了不少利。」

    那是一顆略作打磨切割過的紅寶石,整體仍然看得出透亮清澈的質地,顏色卻不是極為濃艷的深紅色,只是一般的紅色,算是上品。

    慕婧將東西放回桌面,兩個人一邊說著話一邊穿過邊上木牆上懸著的銀煙紫色紗帳,坐到了椅子上,慕婧先開口:「尚服局的珠寶齋,妳知道多少?」

    「知道不少。」霽錚炎道,「表面上是幹著提供宮中式樣及流通至京城貴女圈的行當,實際上不少東西在他們手裡轉一圈,售賣各物堪稱暴利,其興盛之勢,就連其管轄的奇珍坊都不如。」

    「尚服局的尚服是褚琰。」慕婧覺得有些拗口,「她的丈夫是工匠一個低階職官,後來因為辦事得當屢屢升遷,現在是工部侍郎座下一等好手。」

    霽錚炎吃著方才從點心檯上取來的糕點,「我看是有不少是事情褚琰幫襯的,珠寶齋特別針對京中貴族富戶,妳知道嗎?」

    慕婧沒有說話。

    「她們屢屢開宴會,介紹時興的首飾和衣裝設計,不僅請來許多好看的女人作為示範,更是會在宴會結束後發放冊子,供貴女們觀賞。」霽錚炎道:「不僅脫離了僅僅外傳宮內時興式樣的慣例,更是一手伸向頭飾、衣裳、配件許多方面,不只是珠寶而已。」

    「那我大概知道褚琰為什麼要讓薛兆盈入職珠寶齋了。」慕婧道:「我原先以為她只是要藉此將她與方金銀徹底綁定在同一條船上,現在看來,更是想讓以薛兆盈充飾門面,協助她在這上面上大賺一筆。」

    「所以她擋我們的財路了。」霽錚炎義正嚴詞地說出結論,慕婧卻笑出聲。

    慕婧沒有急著解釋,而是道:「開春時,我在聚璟齋,也就是珠寶齋民間的下游廠買了一尊大黑龍玉雕,現在還在楊菀之房裡。」

    霽錚炎看了一眼鏤空木牆外的楊菀之,覺得不好說什麼,道:「寶石的買賣通路已經穩定很久了,我們也在發展除此以外的商路,但是如同褚琰想做的這種,以天下女子的裝扮要務為生意的,我們根本也不屑碰。這玩意說穿了,要能成氣候要有多方面,這和我們的訴求背道而馳。」

    「而妳說,妳能在聚璟齋淘到正常物件,我想也是她們的收入來源之一,只是自從褚琰只對珠寶齋的管控日深,恐怕她意不在此。」

    「她丈夫在工部蒸蒸日上,少不了她的建議,她想要擴大她的粧業版圖,也和她丈夫的心思脫不了干係,她們妻夫一體,是把這個當作富貴青雲之路了。」慕婧道。

    慕婧看著她,「所以,除了這樁生意以外,妳都給她吃下來吧。」

    霽錚炎一笑。

    華美繁重的衣裙、鑲嵌累贅的首飾,這些枷鎖她們不屑經手,但是礦物原材等,夕州也要分一杯羹,那褚琰別想有賺頭了。

    回到正殿,慕婧隨意這個位置坐下,李瑛菡差不多已經命人將東西收好了。這回鑒寶會已經連元昀仁都知道了,日後這些東西要是不在和暢宮中,也沒人會特別想起。

    「妳打算什麼時候請旨讓文凝暄出來?」楊菀之搖著一柄攤開的折扇,問慕婧道。

    李瑛菡也好奇。

    「明天吧。」慕婧笑意淺淡,「她要是早點出來,我們手頭有的賞賜便也趁此機會做個人情便宜,不至於都得賣了。」

    姮化在一旁道:「真等她出來,也不知道元昀仁對她是什麼待遇。」

    宮裡的賞賜幾乎是流通的,李瑛菡手裡有的東西,按例都是要再往下傳送,頭面首飾等她不在意,折扇香料這些消耗品可以自留,不過就如同姮化感慨的那樣,也不知道元昀仁對那個始終惦念他的人是何心思。

    慕婧道:「不論怎麼說,出來了也是能過得好一些的。不過,她要想明白的事情,就看她什麼時候能醒悟了。」

    慕婧在這一頭說話時,幾個侍女都在另一側,忽地慕婧看她們似是發出呼聲,然後許多人齊齊相擁。

    李瑛菡正調著新的飲品白桃冰茶,遠遠看過去。

    「今天其實是丁香出宮前,我給她辦的送行會。」李瑛菡道。

    慕婧看向她。

    李瑛菡道:「其實是我一直捨不得放人罷了,丁香是帝宸裡積年的大宮女,做事很妥貼,前些日子她告訴我,說她想清楚了,想要出宮見見世面,她出宮以後還去我的商鋪裡做事,她如今改名了,叫做馮並芳。」

    聽她的話語裡似有些感慨之意,慕婧道:「這樣也好。」

    茉莉花的清香和白桃的甜味飄在李瑛菡的鼻尖,她說:「我記得紫淮和媯曄都有勸過她,如果她待不下去,看要出宮過安生生活還是嫁人,都得早日打算。」

    雖然李瑛菡很清楚,紫淮是不想留什麼後患在身邊,為免昔日在共事的情誼破滅的太難看,便率先一步讓馮並芳去思考。

    馮並芳與她說想要出宮的那日,是一個晝長的午後,陽光灑進窗內的午後,李瑛菡正閒下來,坐在窗下看書。

    紫淮一心想將情勢弄個分明,不叫立場不同的人混雜一處。媯曄自是向來淡薄,能夠合緣者便聚,若不合,她不會為此傷感。

    她思考了很久。

    萍珠是跟她相處時間最長的人,也是關係跟她最親近的一個人,因她們的姥姥是同鄉,便分外親近,為此萍珠開始脫離自身父家的掌控,只一心把馮並芳當作自己的姐姐。

    她當然知道這樣很好,也經常會不經意地為慕婧到來之後幾人之間的感情發生的變化感到動容。

    只是,她知道慕婧勢必要造反的。

    萍珠不願意,她也想護她,只是時勢的浪潮洶湧,隨時要將人捲到哪一方,都未可知。

    「我不是真的想過著盲目的日子,只是心中仍有很多雜七雜八的念頭,大抵在宮裡待久了,心思窒礙不通。」

    她邊說著,坐到了李瑛菡跟前。

    不論何時,她們的管理身邊永遠有多出的椅子,都是為輪值灑掃的小宮女,和像她這樣隨身侍奉的大宮女,能夠坐下來歇一會兒。

    那些個點心膳食,也會記得留給她們,從近身的到外頭的粗使宮女,她們幾人都記著。

    這是她們不必言說的默契,似是曾經留下光芒的人被珍而重之地認可,將這份光芒傳下去。

    如果沒有改變的話,這種光照得到所有地方嗎?

    「妳有什麼想法嗎?」李瑛菡道,「妳想去的去處,但凡我能,都可以為妳安排。」

    「我想出宮。」她道,「我的老家在千里之外,我沒有要回去的意思,我離家前和哥哥分家產,嫂子也不樂意,當時鬧得很難看,這些年也不曾將俸祿賞賜寄回家裡,回去倒沒意思。」

    李瑛菡笑道:「我知道妳的脾性,按理來說,我該更信重妳一些,只是我也怕妳拘困著不願冒險。其實妳是在這宮裡待久了,所以格外變得小心翼翼。」

    「妳的能力和悟性,我沒有懷疑過。」

    李瑛菡說著,卻讓她感到震驚,在她自己無所覺的時候,李瑛菡那麼用心地體察她們的處境,只是悟與不悟,了與不了,最終還是要看個人。

    她確實是如同李瑛菡說的那樣,更早以前她沒有被分到翊王府的時候,那時候的環境和地位都不如如今,她是孤身一人來京城打拼,好不容易進了宮裡能有個看似穩定的工作,為此總是謹慎,生怕行差踏錯將得來不易的一切都毀了。

    久了這似乎便也成她定型的心性,唯一沒改的事,比起出宮嫁人或是返回那個原生家庭,她一直都很堅決地想要獨活。

    貪生怕死渾渾噩噩,如果不是遇到能夠相互扶持的姐妹,她認為自己的生活比起如此有過之而不及,紫淮和媯曄兩人一番話,何嘗又不是提點她展開新生活的開端。

    如今要離開,唯一掛心不下的便是萍珠。

    李瑛菡笑道:「去吧,宮外有的是讓妳發揮的餘地,妳可以慢慢找到妳想走的路。萍珠我會好好照料的。」

    丁香想起,若不是李瑛菡的事業越做越大,心思越來越野,她估計都不會起了去過另一種生活的打算。

    李瑛菡給她安排了商鋪,讓她出宮打理。

    「對了,我想改名。」她道,「到了新地方,我要用這個名字,從新開始。」

    丁香這名字是入宮的時候隨便取的,她原本的名字也沒有多好。

    身致並世,心念流芳。這是她給自己的新期許。

    芙鑒殿裡,所有和並芳相處許久的女人們忽然間抱在一起,鬆開了彼此以後繼續說笑,然後開始眾人輪著上臨別禮物的環節。

    說是禮物,但誰也沒有過份看重,人都在京城,不是以後永遠不見,過於貴重的東西對她們來說都是麻煩,不如一些實用能表達心意的就好。

    在幾人各自忙著的片刻,紫淮交代了馮並芳每半月寄一次信或遣人傳訊息,不只要她們知道並芳近況,也好掌握外界發生的事。

    萍珠自是格外捨不得她,但她們也說好了,以後還有再見面的時候,萍珠不會因為自己的不捨強要姐姐留在這宮裡,只是馮並芳一走,她也少個知心人。

    她的年齡未到出宮的時候,可是馮並芳相信有了慕婧等人在,宮裡的氣象會比以前好,她在她們幾人身邊能夠學到的更多,她囑咐了萍珠,無論如何都要學會一個專長的東西。

    萍珠現在還不想與慕婧她們的籌謀牽連太深,但是對馮並芳來說,萍珠最少要有自己謀生的能力。

    幾人說話間禮物都已經呈來了,林林總總擺滿一桌,先前萍珠已經給她了一個彈弓,看似是個小巧玩意,殺傷力卻驚人。

    再說到其她人給的,青影將來的路上折的桃花花枝插在瓶中,朱岫送給馮並芳一支精鐵所製的剪刀作為禮物,媯曄送了一罐自己熬的桑葚醬,景姲則是給她一個琉璃瓶子。

    還有一些核桃、酒釀、竹扇、笛子等等小吃食小玩意,也分不清到底是誰給的,她將各物拿起來各看一遍後便款入行囊之中。

    她們就此分別,但是也帶來了更多的期望。

    再見之期不遠,相逢將是天高地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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