澋蓬仙苑建造一事事關重大，這個建築將會承載著皇權本身的威儀和尊崇，然而實際上，它是慕婧等人基於自身發展所造的建物，因此由誰承攬建造，是至關緊要的條件。
不僅是澋蓬仙苑本身，舊時帝王所居之長樂宮，以此為中心，向北連綿一片為澋蓬，西為峋泱，東為婺寧，底下的地道縱橫交錯紛繁纏雜延伸至宮外，光是這一項就足以令人頭疼許久，更遑論這些舊時地道都似是已經荒廢，或經歷動盪導致毀損，要開始著手動工，絕非易事。
那日楊菀之同姮化、霽錚炎先來過，只能確定澋蓬的構造與當時是否重合，即使好一番查探，三人也才發掘了地道位置其一，且隱沒於地下。
這是目前看來約莫是好事，如果地道的入口封閉隱密，說明真的是許久未用了。當穆朝新建雍德宮，或許便另建了毫不相干的地道也未可知，只是她們如今首要，便是確認地道內情況。
「這幾樣事加起來都不算小，我想，我們要開始培養自己的人。」朱岫說道：「一粥能換人肝膽塗地，這是古往今來不變的道理。我想，即使是女人，只要理念無左、利益相合，就有一起發展的可能。」
「這自然是，若與我和菀之先前所定的那般，會是全招女人。只是妳們也知道，縱然我們招到女人，前期的適應期還要一段時間。」
因為涉及宮外、六局及前朝，李瑛菡更是格外慎重，她道：「眼下符合條件的女人不夠多，有妉姨和並芳在，我們延長招攬範圍之外，進來的人也必須做管理。」
妉姨便是素幽，自她出宮以後，便成為李瑛菡在宮外的照應，如今在她的鋪子裡做事。
慕婧道：「如果可以，是不是能夠仿照長樂宮的帶刀侍衛？」
長樂宮的帶刀侍衛可以說是楊菀之從永巷裡面一一篩選過的，在永巷的宮人，有的人以為進到宮門是榮華富貴能夠實現的第一步，然而在皇宮乃至京城強欺弱，貴壓賤的事情頻頻，能夠混得自如的人是少數，而那些難以另謀出路的，只要願意且符合條件，統統都被楊菀之收編。
姮化道：「京城雖然繁華，但是吃不飽飯的人家大有人在，就算能吃飽穿暖也有不肯照拂女兒的，要不然各家也不會有那麼多收了死契的、或賣了死契的女人。與其去到世家裡做那樣的活兒，到我們這裡也是條好出路。只是比起女衛，女匠需要再學習知識，也需要趕著赴職，這其中事情都不小，還是需要一個章程管理。」
旁觀了許久的葉磐道：「我看很好。」
銀霄道：「既要章程管理，便不只是管底下人了，連我們彼此之間，最好都有個約束，這樣執行起來才會明確有效。」
這又是另一件大事，當初首先結盟的，是慕婧和楊菀之，然而她們背後各自都有其餘勢力，現下又加入了許多人，她們心中都知規劃組織是遲早的事。
慕婧隨身攜帶當初兩人結盟時鐫刻的火漆印，上頭是鳳鸞相爭的畫拆開，將兩人手中的章印在一起時，便能見全圖樣貌。
慕婧道：「先前我和素幽說過，凌蒼閣不會復立，是因為凌蒼閣的成立宗旨是以改朝換代為主，才讓男人有可乘之機，今後有新組織，是為這世間坤乾有序，陰陽調和，主從歸位，是以天下女子之事為首。」
姮化道：「昔日我有所聞，不過也是以男人為主的秘密結社和自詡為英雄豪傑之會，從古至今，女人所成立的幫會難以言傳到我們的耳中。」
「從今以後就會有了。」銀霄道。
李瑛菡道：「既是如此，可以『女會』為名。」
「瑛菡說了，找女人不難，找到可以做為助力的女人尤為重，最明確的一點是：她們的成就來自於自己，而非誰的妻子、女兒、姐妹。」紫淮道：「這應該成為我們的教義，如果沒有做到這點，一切形同虛設。」
紫淮和青影過去曾是貧女，見過太多世事人情，或許身為慕婧這樣位居高位的人會因為聯合諸多高位女子而淡忘掉原則，但她不會。
她們能夠與繆明姝相遇，繼而離開那個家、那個村落都實屬不易，那些囿於與男人有關身分的女人，活命的機會更是薄弱。
慕婧道：「我認同，且組織運行會以核心原則行事。」
「我輩者女，浩明如星。」楊菀之道：「既是以女會為名，別稱叫做『媖光會』如何？」
眾人都同意了，媖光會便自十二人始成立。
朱岫神色冷峻，自有一股蓬勃而傲然之意：「論及組織的框架及慣例，卻還是有很多不足之處。」
姮化點頭，她理解朱岫所說。道：「我們的身分是元昀仁的妃嬪，絕對是會多引人猜忌，但如齊王妃，如今也是我們的助力，要完全劃分不可能，但要說毫不設防，才讓人感到憂心。必得要分明權責，設立監督機制。」
銀霄撐著下巴，過了一會兒道：「組織要凝聚人心，清楚的理念和制度是必要的，身無牽累的女人任組織的擁有管理權限之職，裁度一應事務。」
楊菀之的眼神原先瞟過慕婧，然而也是很快地略過了，道：「如今最好的人選，便是先前慕婧在夕州時，結識的江湖豪俠。」
有關慕婧的背景一直是在眾人間極少提到的；過去她們被認為是慕婧的敵人，而地位上與之競爭最激烈的楊菀之卻第一個選擇與慕婧結盟，這話從她口中說出來，她與慕婧之間的信任不言而喻，而如今，她們的這份信任已經能傳達給諸人。
幾人議論著，葉磐做了總結：「那麼，媖光會首先以夕州姐妹作為組織的之首，對人事一應調度最最終決議處理，夕州若有異變則傳達各部協理，捉拿叛徒，其餘諸部若有餘事通傳夕州後料理。」
理念與制度的誕生絆結，初始目的便是為了監督。慕婧道：「這樣定下了也好，至於詳細規定，這幾日內就可以討論出來。」
組織的結構劃分出現後也能夠管理後續招募的對象，眾人沒有異議。
葉磐往後一倒：「那大致上的說清楚了，我也累了，晚上還有事情要做，瀾笙也是，我們就先回了。」
慕婧道：「行，後面有什麼其餘的事情，晚點再告訴妳們。」
——
葉磐和瀾笙起身告辭了，一路順著來時澋蓬的崎嶇山徑回返，葉磐走在前頭，瀾笙跟在後頭慢悠悠地踱步，山林間靜謐到枯葉順著葉脈裂開的聲音都清晰可聞，「方才妳那樣提，是為什麼？」
彼此心知肚明的問話，葉磐並沒有馬上回應。
越過了鑲嵌在泥土裡一枚被打磨至光滑的石塊後，葉磐將視線拉回眼前，在整齊了些的泥巴地隨意地走著，甚至踢了腳腳邊的碎石。
「妳說我？還說我們？」葉磐道：「咱明明是一夥的。」
瀾笙的步伐追緊了她一些，語氣仍是不疾不徐，「那妳剛剛還在慕婧面前和她們說......」
葉磐嘴角似是勾起笑的弧度，瀾笙從背影看不出來，「現在讓她知道了，也沒差。」
「是嗎？」瀾笙淡淡地從容回道。
反倒是葉磐自己接著自己的話道：「但是如果這裡真的有叛徒叛變，慕婧應該會先親手了結她吧。」
「僅僅是妳我的身分，早就不值得慕婧忌疑了。」
先前在入宮時，慕婧與未正式加入凌蒼閣的素幽提到過，瀾笙和葉磐是因不堪浮青個的勞作苦役，因而她要將她們接進宮中，讓她們生活好過點。
對夕州組織中的人而言，即使先前與慕婧相伴、有過信任，到了京城後亦是一個隱患，掌握大權、身居與男人相伴的皇后之位的慕婧若是發生叛變，她們的謀劃與努力都將覆水難收。
夕州出現過叛徒，她們所作所為引發的動盪，不僅讓她們投入更多人力前去修補，也丟失了部分資源，這樣的經歷已經加深了她們對於背叛者的防範，作為出力甚多的慕婧亦不能逃脫監管。
所以慕婧口中她和瀾笙的過去，只是避重就輕的說法而已，吃苦是有，卻非全然如此。葉磐與瀾笙兩人在轉入浮青閣後使計借職務之便隱藏自己，繼續潛伏，如今轉而入宮，也是做一樣的事，只是方才會議上，葉磐才第一次不懼激化彼此的關係捅出來罷了。
夕州女人先前沒有正式的名號作為統一管理的組織，如今慕婧同楊菀之等人一手策劃和發展京城事務後，再將管理權上交給夕州核心成員。
可她們並不在乎這些，組織能夠穩定且長久發展才具有意義。
葉磐始終記得自己的任務，將今後交由夕州掌管的這層意思直接地告知慕婧讓她執行，迴避了她身兼監管之責與慕婧之間隱藏著立場上過於尖銳的矛盾，她這麼做，無異於是這些天來對於慕婧表現的認可。
瀾笙亦是。
慕婧問心無愧，便會理解到她們的身分必然和必要之處，所以作為監管者，亦不會讓慕婧產生猜忌和忌憚。
兩人並排走著，一路回到了長樂宮後進了小廚房，見到廚房一時沒人，葉磐蒸上餃子，瀾笙則是下了山蔬和醬料炒雞柳，打算早點開飯。
臨近用膳時辰，小廚房裡的廚房大娘回到小廚房就看見慕婧身邊兩個有頭有臉的侍女在親自蒸餃子炒菜，嚇得趕忙進來，葉磐和她說了無事，她們就是趕著吃飯，自己給自己煮著玩玩。
廚娘也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事，不說慕婧上任後取消了很多做工翻覆、樣式精美的菜，只要肉、菜、米麵俱足即可，原本早起便要準備午飯的廚娘便時間空餘了起來，才領著自己手底下的徒女們不見一會兒，就讓兩個貼身侍女進了廚房自己動手開火，且她們做飯卻也不是為代替慕婧，將羹湯補品進獻男皇帝，以求爭寵。
見到她們還繼續為自己的一頓飯準備下一道菜，葉磐剁起了排骨，廚娘趕忙上前詢問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順便將早先炒好的臊子拿出來，與焯好的菘菜給她們一人配了一碗臊子麵，又在葉磐燒排骨的同時水煮了兩個圓潤水滑的的荷包蛋，放到麵碗裡面。
葉磐和瀾笙道了謝，端著飯菜到不遠處廊下的桌椅吃著，將這一處空間讓了出來。
——
另一邊，還待在亭子裡的幾人卷那幾張地圖，一邊看著天色，見還早，也沒有起身的念頭。
楊菀之道：「我們先看那幾個主要需要的通道底下跟出入口處如何，再派員整修，最好能儘快恢復我們之間能夠往返通道，現在宮裡還不算嚴，元昀仁跟前還有文凝暄擋著，之後我們再如此相見，便不易了。」
在文凝暄正式詔封前，她已經出了永巷，在慕婧與文凝暄的談話中提及出宮生活再被文凝暄否決後，再次回到元昀仁身邊便已是確定的事了。
在元昀仁好不容易才想起來文凝暄和文凝暄心心念念要見元昀仁的情況下，文凝暄便已經進過雍德宮了。
慕婧也分別和她們兩人說過盛雪將要作為齊王妃之女寄養在她名下之事，文凝暄性喜淡薄，若是盛雪真為嫡出公主，她反倒憂心是否會成為皇后拿捏她的把柄，因此便也同意了。而盛雪畢竟不是真的養在宮外，仍舊時常能見，且也是一時權宜之計，元昀仁便也同意了。
「元昀仁無法指望，文凝暄更是一個拎不清的，有妳在還好，免得日後她們發生爭吵隔閡，夾在中間的盛雪也不會過得好。」李瑛菡道。
說話間，姮化和楊菀之持著地圖久久看著，像是思索什麼，待過了一會兒後，銀霄才問：「是有什麼問題嗎？」
「先前有一處我一直在思索。」楊菀之手指著地圖一角，姮化只是在一旁看，眉宇也籠了些疑慮，楊菀之道：「這裡的地道，似乎不同尋常，我對比過這兩張圖，也看過關於地道的加注記載，但是這個地方本身就和抹去了一樣，明明很多關聯的通道與之相關，但是卻無法找到這個入口的蹤跡。」
「有去探過了嗎？」朱岫問。
楊菀之搖搖頭，「我們當時找時，將找到的暗道入口與在地圖上對應的點都做了標註，只是這個地方我一直探尋不得，雖然少一個要道或許也無礙，但我還是想看看。」
李瑛菡道：「妳既然說了，我們今天出來人也多，看這時辰回去也沒什麼好做的，不如就今天找找。」
「索性無事，既是妳都感到疑惑的東西，我們就去看看。」銀霄道。
澋蓬坐落在長樂宮後方，也囊括了西峋泱、東婺寧的地帶，楊菀之目前標註出來的地道入口，現在她們都掌握了位置與行徑方式，山洞、石壁、涼亭，都是作為隱藏入口的障眼法，因此此番眾人找尋，可以說是仔仔細細地把澋蓬都搜了一遍。
「澋蓬也算是大了，若是不識此處的人來這裡走上一遭，沒個三天三夜也出不去。」媯曄一手解下腰間掛著的水壺，仰頭喝一口道。
「既然舊時帝宮這麼好，我想不通皇帝不住在長樂宮的原因。」李瑛菡道。
「其實長樂宮頗舊了，也是東塌西漏，不斷地有人在補罷了。」銀霄道，「先前我看過修建記載，長樂宮不僅焚過，戰時被搶掠毀壞過，後方的梁柱也坍過，不過最後修修補補，又都好了。」
慕婧道：「我想要不是如此，長樂宮可能早就不在了。」
若不是有人提出修整並且讓穆朝皇后居住，長樂宮或許早就付之一炬了，儘管毀損，但是重要的結構都保留，其餘都是擴建與補強將其修至讓人安然居住的程度。
是誰這樣做？
說話間她們走到了陰涼處，此處山石環繞成坐南朝北的地貌，陰濕且幽靜，慕婧一伸手，便是一條擦過她的長長藤枝。
「不對。」慕婧停下腳步。
「什麼不對？」楊菀之第一個問她。
「雖然整個澋蓬都向陰，但是這塊尤其陰，怎麼會有那麼蒼翠的葉子？」
眾人聞言也停下了腳步。
慕婧抬頭，上頭是上攀的樹遮擋著向天的視野，四周入目所及皆是堅硬的石壁，沒有太多言語，大家各自散開，兩兩一隊探找附近的東西。
慕婧手裡仍然牽著那條藤葉，楊菀之朝她走過來道：「小心點，別沾上有毒的。」
「妳不覺得很奇怪嗎？」慕婧問，卻還沒等到楊菀之疑惑是什麼很奇怪時，慕婧就已有所覺：「地道不在下面和旁邊，它在上面！」
周圍都是鬱鬱蒼蒼的樹，讓人遺忘了一點，大部分的植物即使喜陰也需要陽光，會盡量找充滿陽光的方向生長，但是萬一這個陰影處就是植物本身所製造的呢？
「向上找，一定還有東西。」慕婧指著上方。
「菀之，慕婧，妳們快來看。」出聲的人是李瑛菡，除了她們兩個以外的人也靠了過去，只見李瑛菡所指的地方，是爬山虎底下的山壁，上頭的水漬有著格外整齊的紋路。
「是什麼？」景姲出聲，其她人心中也疑惑著，這不是她們所想像的開關或是階梯，只是這些整齊的痕跡，讓人疑心也看不出什麼。
李瑛菡像是又更多發現，在她撥開上頭垂落下的不知名枝葉後，伸手便探向靠著石岩的枝藤，像是找到什麼後，用力一拉。
「小心！」銀霄最快發出喊聲，其她人迅速退避，李瑛菡被手頭邊的繩子帶動牽引著，慕婧則是更快地將她與繩索之間分離，直到在另一側的景姲似是看到了什麼，在岩壁之間一陣摸索後，讓那物體緩過了下降的趨勢。
確定無事，大家都鬆一口氣走到一邊去，對剛剛造成一陣混亂的東西，所有人不約而同抬頭往上看，黑漆漆的東西仍然緩慢下墜著，景姲一邊操作機關一邊道：「我小時候在村子裡，打井水的就是用這樣的繩索，還有一些從高處取物的也是用這樣的繩子，叫做轆轤。」
「所以......」李瑛菡方才簡直是在井底將水桶扯下來，這個離譜的事實一下讓眾人震驚地說不出話來，慕婧沒有把話繼續說下去，而是上前查看了李瑛菡的手。
在景姲的操作下，那個懸於眾人之上的東西緩緩下降，到了眾人面前，才清楚看見那是一座廂梯。
許是設計建造的人為防有人誤觸釀禍，機關上都已設置了安全閥，然而許是因為年久失修，才會讓李瑛菡往下拉扯繩子後使得轆轤鬆脫，繩索不停地往下放。
好在並沒有更大的傷亡產生，眾人圍過來關心她的傷情，見只是輕微脫臼，便鬆了一口氣。楊菀之捧起她的手：「妳這個給女醫看過，過幾日就能好了。」
說罷又道：「我看這個改日來再來看看也行，傷勢要緊，先帶回去處理。」
姮化道：「當然，這就先擱著，我和阿婧就先回去了。今天是妳和瑛菡兩人遊園時不慎發生意外，阿婧則在寢宮裡一無所知。」她提醒道。
不過扯動廂梯算是很明顯的變化，如果這期間有人來過澋蓬，也有被發現的風險，慕婧和姮化決議後續她們再來研究這個裝置。
一方面是找到更多相關的圖紙記載，一方面是實際操作看看有什麼可為之處，如果能夠掌握這個東西的建造技術，對她們來說都是極大的喜訊。
當然，除此之外......慕婧帶著期待看向景姲。
她覺得景姲有著這方面的長才，如果她可以加入一起研究，那結果一定不同凡響。
景姲感受到慕婧的目光，裡頭的意思不言而喻，今日的會議，原先就是為了同屬於她們的公眾事項展開的，但是後期研究，必然要有人專精而投入更大量的時間。
沒有感受到隔閡和壓力，此刻她真的是女會裡的一員，和女會姐妹之間商議。
她道：「可以一試，但不能保證結果。」
姮化輕拍她的肩：「能試最好，不論結果如何。我們且先回去吧，明天再去看看瑛菡如何了。」
媯曄看了往反方向離去的幾人一眼，便也憂心地回頭離開。
不僅是澋蓬仙苑本身，舊時帝王所居之長樂宮，以此為中心，向北連綿一片為澋蓬，西為峋泱，東為婺寧，底下的地道縱橫交錯紛繁纏雜延伸至宮外，光是這一項就足以令人頭疼許久，更遑論這些舊時地道都似是已經荒廢，或經歷動盪導致毀損，要開始著手動工，絕非易事。
那日楊菀之同姮化、霽錚炎先來過，只能確定澋蓬的構造與當時是否重合，即使好一番查探，三人也才發掘了地道位置其一，且隱沒於地下。
這是目前看來約莫是好事，如果地道的入口封閉隱密，說明真的是許久未用了。當穆朝新建雍德宮，或許便另建了毫不相干的地道也未可知，只是她們如今首要，便是確認地道內情況。
「這幾樣事加起來都不算小，我想，我們要開始培養自己的人。」朱岫說道：「一粥能換人肝膽塗地，這是古往今來不變的道理。我想，即使是女人，只要理念無左、利益相合，就有一起發展的可能。」
「這自然是，若與我和菀之先前所定的那般，會是全招女人。只是妳們也知道，縱然我們招到女人，前期的適應期還要一段時間。」
因為涉及宮外、六局及前朝，李瑛菡更是格外慎重，她道：「眼下符合條件的女人不夠多，有妉姨和並芳在，我們延長招攬範圍之外，進來的人也必須做管理。」
妉姨便是素幽，自她出宮以後，便成為李瑛菡在宮外的照應，如今在她的鋪子裡做事。
慕婧道：「如果可以，是不是能夠仿照長樂宮的帶刀侍衛？」
長樂宮的帶刀侍衛可以說是楊菀之從永巷裡面一一篩選過的，在永巷的宮人，有的人以為進到宮門是榮華富貴能夠實現的第一步，然而在皇宮乃至京城強欺弱，貴壓賤的事情頻頻，能夠混得自如的人是少數，而那些難以另謀出路的，只要願意且符合條件，統統都被楊菀之收編。
姮化道：「京城雖然繁華，但是吃不飽飯的人家大有人在，就算能吃飽穿暖也有不肯照拂女兒的，要不然各家也不會有那麼多收了死契的、或賣了死契的女人。與其去到世家裡做那樣的活兒，到我們這裡也是條好出路。只是比起女衛，女匠需要再學習知識，也需要趕著赴職，這其中事情都不小，還是需要一個章程管理。」
旁觀了許久的葉磐道：「我看很好。」
銀霄道：「既要章程管理，便不只是管底下人了，連我們彼此之間，最好都有個約束，這樣執行起來才會明確有效。」
這又是另一件大事，當初首先結盟的，是慕婧和楊菀之，然而她們背後各自都有其餘勢力，現下又加入了許多人，她們心中都知規劃組織是遲早的事。
慕婧隨身攜帶當初兩人結盟時鐫刻的火漆印，上頭是鳳鸞相爭的畫拆開，將兩人手中的章印在一起時，便能見全圖樣貌。
慕婧道：「先前我和素幽說過，凌蒼閣不會復立，是因為凌蒼閣的成立宗旨是以改朝換代為主，才讓男人有可乘之機，今後有新組織，是為這世間坤乾有序，陰陽調和，主從歸位，是以天下女子之事為首。」
姮化道：「昔日我有所聞，不過也是以男人為主的秘密結社和自詡為英雄豪傑之會，從古至今，女人所成立的幫會難以言傳到我們的耳中。」
「從今以後就會有了。」銀霄道。
李瑛菡道：「既是如此，可以『女會』為名。」
「瑛菡說了，找女人不難，找到可以做為助力的女人尤為重，最明確的一點是：她們的成就來自於自己，而非誰的妻子、女兒、姐妹。」紫淮道：「這應該成為我們的教義，如果沒有做到這點，一切形同虛設。」
紫淮和青影過去曾是貧女，見過太多世事人情，或許身為慕婧這樣位居高位的人會因為聯合諸多高位女子而淡忘掉原則，但她不會。
她們能夠與繆明姝相遇，繼而離開那個家、那個村落都實屬不易，那些囿於與男人有關身分的女人，活命的機會更是薄弱。
慕婧道：「我認同，且組織運行會以核心原則行事。」
「我輩者女，浩明如星。」楊菀之道：「既是以女會為名，別稱叫做『媖光會』如何？」
眾人都同意了，媖光會便自十二人始成立。
朱岫神色冷峻，自有一股蓬勃而傲然之意：「論及組織的框架及慣例，卻還是有很多不足之處。」
姮化點頭，她理解朱岫所說。道：「我們的身分是元昀仁的妃嬪，絕對是會多引人猜忌，但如齊王妃，如今也是我們的助力，要完全劃分不可能，但要說毫不設防，才讓人感到憂心。必得要分明權責，設立監督機制。」
銀霄撐著下巴，過了一會兒道：「組織要凝聚人心，清楚的理念和制度是必要的，身無牽累的女人任組織的擁有管理權限之職，裁度一應事務。」
楊菀之的眼神原先瞟過慕婧，然而也是很快地略過了，道：「如今最好的人選，便是先前慕婧在夕州時，結識的江湖豪俠。」
有關慕婧的背景一直是在眾人間極少提到的；過去她們被認為是慕婧的敵人，而地位上與之競爭最激烈的楊菀之卻第一個選擇與慕婧結盟，這話從她口中說出來，她與慕婧之間的信任不言而喻，而如今，她們的這份信任已經能傳達給諸人。
幾人議論著，葉磐做了總結：「那麼，媖光會首先以夕州姐妹作為組織的之首，對人事一應調度最最終決議處理，夕州若有異變則傳達各部協理，捉拿叛徒，其餘諸部若有餘事通傳夕州後料理。」
理念與制度的誕生絆結，初始目的便是為了監督。慕婧道：「這樣定下了也好，至於詳細規定，這幾日內就可以討論出來。」
組織的結構劃分出現後也能夠管理後續招募的對象，眾人沒有異議。
葉磐往後一倒：「那大致上的說清楚了，我也累了，晚上還有事情要做，瀾笙也是，我們就先回了。」
慕婧道：「行，後面有什麼其餘的事情，晚點再告訴妳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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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磐和瀾笙起身告辭了，一路順著來時澋蓬的崎嶇山徑回返，葉磐走在前頭，瀾笙跟在後頭慢悠悠地踱步，山林間靜謐到枯葉順著葉脈裂開的聲音都清晰可聞，「方才妳那樣提，是為什麼？」
彼此心知肚明的問話，葉磐並沒有馬上回應。
越過了鑲嵌在泥土裡一枚被打磨至光滑的石塊後，葉磐將視線拉回眼前，在整齊了些的泥巴地隨意地走著，甚至踢了腳腳邊的碎石。
「妳說我？還說我們？」葉磐道：「咱明明是一夥的。」
瀾笙的步伐追緊了她一些，語氣仍是不疾不徐，「那妳剛剛還在慕婧面前和她們說......」
葉磐嘴角似是勾起笑的弧度，瀾笙從背影看不出來，「現在讓她知道了，也沒差。」
「是嗎？」瀾笙淡淡地從容回道。
反倒是葉磐自己接著自己的話道：「但是如果這裡真的有叛徒叛變，慕婧應該會先親手了結她吧。」
「僅僅是妳我的身分，早就不值得慕婧忌疑了。」
先前在入宮時，慕婧與未正式加入凌蒼閣的素幽提到過，瀾笙和葉磐是因不堪浮青個的勞作苦役，因而她要將她們接進宮中，讓她們生活好過點。
對夕州組織中的人而言，即使先前與慕婧相伴、有過信任，到了京城後亦是一個隱患，掌握大權、身居與男人相伴的皇后之位的慕婧若是發生叛變，她們的謀劃與努力都將覆水難收。
夕州出現過叛徒，她們所作所為引發的動盪，不僅讓她們投入更多人力前去修補，也丟失了部分資源，這樣的經歷已經加深了她們對於背叛者的防範，作為出力甚多的慕婧亦不能逃脫監管。
所以慕婧口中她和瀾笙的過去，只是避重就輕的說法而已，吃苦是有，卻非全然如此。葉磐與瀾笙兩人在轉入浮青閣後使計借職務之便隱藏自己，繼續潛伏，如今轉而入宮，也是做一樣的事，只是方才會議上，葉磐才第一次不懼激化彼此的關係捅出來罷了。
夕州女人先前沒有正式的名號作為統一管理的組織，如今慕婧同楊菀之等人一手策劃和發展京城事務後，再將管理權上交給夕州核心成員。
可她們並不在乎這些，組織能夠穩定且長久發展才具有意義。
葉磐始終記得自己的任務，將今後交由夕州掌管的這層意思直接地告知慕婧讓她執行，迴避了她身兼監管之責與慕婧之間隱藏著立場上過於尖銳的矛盾，她這麼做，無異於是這些天來對於慕婧表現的認可。
瀾笙亦是。
慕婧問心無愧，便會理解到她們的身分必然和必要之處，所以作為監管者，亦不會讓慕婧產生猜忌和忌憚。
兩人並排走著，一路回到了長樂宮後進了小廚房，見到廚房一時沒人，葉磐蒸上餃子，瀾笙則是下了山蔬和醬料炒雞柳，打算早點開飯。
臨近用膳時辰，小廚房裡的廚房大娘回到小廚房就看見慕婧身邊兩個有頭有臉的侍女在親自蒸餃子炒菜，嚇得趕忙進來，葉磐和她說了無事，她們就是趕著吃飯，自己給自己煮著玩玩。
廚娘也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事，不說慕婧上任後取消了很多做工翻覆、樣式精美的菜，只要肉、菜、米麵俱足即可，原本早起便要準備午飯的廚娘便時間空餘了起來，才領著自己手底下的徒女們不見一會兒，就讓兩個貼身侍女進了廚房自己動手開火，且她們做飯卻也不是為代替慕婧，將羹湯補品進獻男皇帝，以求爭寵。
見到她們還繼續為自己的一頓飯準備下一道菜，葉磐剁起了排骨，廚娘趕忙上前詢問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順便將早先炒好的臊子拿出來，與焯好的菘菜給她們一人配了一碗臊子麵，又在葉磐燒排骨的同時水煮了兩個圓潤水滑的的荷包蛋，放到麵碗裡面。
葉磐和瀾笙道了謝，端著飯菜到不遠處廊下的桌椅吃著，將這一處空間讓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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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還待在亭子裡的幾人卷那幾張地圖，一邊看著天色，見還早，也沒有起身的念頭。
楊菀之道：「我們先看那幾個主要需要的通道底下跟出入口處如何，再派員整修，最好能儘快恢復我們之間能夠往返通道，現在宮裡還不算嚴，元昀仁跟前還有文凝暄擋著，之後我們再如此相見，便不易了。」
在文凝暄正式詔封前，她已經出了永巷，在慕婧與文凝暄的談話中提及出宮生活再被文凝暄否決後，再次回到元昀仁身邊便已是確定的事了。
在元昀仁好不容易才想起來文凝暄和文凝暄心心念念要見元昀仁的情況下，文凝暄便已經進過雍德宮了。
慕婧也分別和她們兩人說過盛雪將要作為齊王妃之女寄養在她名下之事，文凝暄性喜淡薄，若是盛雪真為嫡出公主，她反倒憂心是否會成為皇后拿捏她的把柄，因此便也同意了。而盛雪畢竟不是真的養在宮外，仍舊時常能見，且也是一時權宜之計，元昀仁便也同意了。
「元昀仁無法指望，文凝暄更是一個拎不清的，有妳在還好，免得日後她們發生爭吵隔閡，夾在中間的盛雪也不會過得好。」李瑛菡道。
說話間，姮化和楊菀之持著地圖久久看著，像是思索什麼，待過了一會兒後，銀霄才問：「是有什麼問題嗎？」
「先前有一處我一直在思索。」楊菀之手指著地圖一角，姮化只是在一旁看，眉宇也籠了些疑慮，楊菀之道：「這裡的地道，似乎不同尋常，我對比過這兩張圖，也看過關於地道的加注記載，但是這個地方本身就和抹去了一樣，明明很多關聯的通道與之相關，但是卻無法找到這個入口的蹤跡。」
「有去探過了嗎？」朱岫問。
楊菀之搖搖頭，「我們當時找時，將找到的暗道入口與在地圖上對應的點都做了標註，只是這個地方我一直探尋不得，雖然少一個要道或許也無礙，但我還是想看看。」
李瑛菡道：「妳既然說了，我們今天出來人也多，看這時辰回去也沒什麼好做的，不如就今天找找。」
「索性無事，既是妳都感到疑惑的東西，我們就去看看。」銀霄道。
澋蓬坐落在長樂宮後方，也囊括了西峋泱、東婺寧的地帶，楊菀之目前標註出來的地道入口，現在她們都掌握了位置與行徑方式，山洞、石壁、涼亭，都是作為隱藏入口的障眼法，因此此番眾人找尋，可以說是仔仔細細地把澋蓬都搜了一遍。
「澋蓬也算是大了，若是不識此處的人來這裡走上一遭，沒個三天三夜也出不去。」媯曄一手解下腰間掛著的水壺，仰頭喝一口道。
「既然舊時帝宮這麼好，我想不通皇帝不住在長樂宮的原因。」李瑛菡道。
「其實長樂宮頗舊了，也是東塌西漏，不斷地有人在補罷了。」銀霄道，「先前我看過修建記載，長樂宮不僅焚過，戰時被搶掠毀壞過，後方的梁柱也坍過，不過最後修修補補，又都好了。」
慕婧道：「我想要不是如此，長樂宮可能早就不在了。」
若不是有人提出修整並且讓穆朝皇后居住，長樂宮或許早就付之一炬了，儘管毀損，但是重要的結構都保留，其餘都是擴建與補強將其修至讓人安然居住的程度。
是誰這樣做？
說話間她們走到了陰涼處，此處山石環繞成坐南朝北的地貌，陰濕且幽靜，慕婧一伸手，便是一條擦過她的長長藤枝。
「不對。」慕婧停下腳步。
「什麼不對？」楊菀之第一個問她。
「雖然整個澋蓬都向陰，但是這塊尤其陰，怎麼會有那麼蒼翠的葉子？」
眾人聞言也停下了腳步。
慕婧抬頭，上頭是上攀的樹遮擋著向天的視野，四周入目所及皆是堅硬的石壁，沒有太多言語，大家各自散開，兩兩一隊探找附近的東西。
慕婧手裡仍然牽著那條藤葉，楊菀之朝她走過來道：「小心點，別沾上有毒的。」
「妳不覺得很奇怪嗎？」慕婧問，卻還沒等到楊菀之疑惑是什麼很奇怪時，慕婧就已有所覺：「地道不在下面和旁邊，它在上面！」
周圍都是鬱鬱蒼蒼的樹，讓人遺忘了一點，大部分的植物即使喜陰也需要陽光，會盡量找充滿陽光的方向生長，但是萬一這個陰影處就是植物本身所製造的呢？
「向上找，一定還有東西。」慕婧指著上方。
「菀之，慕婧，妳們快來看。」出聲的人是李瑛菡，除了她們兩個以外的人也靠了過去，只見李瑛菡所指的地方，是爬山虎底下的山壁，上頭的水漬有著格外整齊的紋路。
「是什麼？」景姲出聲，其她人心中也疑惑著，這不是她們所想像的開關或是階梯，只是這些整齊的痕跡，讓人疑心也看不出什麼。
李瑛菡像是又更多發現，在她撥開上頭垂落下的不知名枝葉後，伸手便探向靠著石岩的枝藤，像是找到什麼後，用力一拉。
「小心！」銀霄最快發出喊聲，其她人迅速退避，李瑛菡被手頭邊的繩子帶動牽引著，慕婧則是更快地將她與繩索之間分離，直到在另一側的景姲似是看到了什麼，在岩壁之間一陣摸索後，讓那物體緩過了下降的趨勢。
確定無事，大家都鬆一口氣走到一邊去，對剛剛造成一陣混亂的東西，所有人不約而同抬頭往上看，黑漆漆的東西仍然緩慢下墜著，景姲一邊操作機關一邊道：「我小時候在村子裡，打井水的就是用這樣的繩索，還有一些從高處取物的也是用這樣的繩子，叫做轆轤。」
「所以......」李瑛菡方才簡直是在井底將水桶扯下來，這個離譜的事實一下讓眾人震驚地說不出話來，慕婧沒有把話繼續說下去，而是上前查看了李瑛菡的手。
在景姲的操作下，那個懸於眾人之上的東西緩緩下降，到了眾人面前，才清楚看見那是一座廂梯。
許是設計建造的人為防有人誤觸釀禍，機關上都已設置了安全閥，然而許是因為年久失修，才會讓李瑛菡往下拉扯繩子後使得轆轤鬆脫，繩索不停地往下放。
好在並沒有更大的傷亡產生，眾人圍過來關心她的傷情，見只是輕微脫臼，便鬆了一口氣。楊菀之捧起她的手：「妳這個給女醫看過，過幾日就能好了。」
說罷又道：「我看這個改日來再來看看也行，傷勢要緊，先帶回去處理。」
姮化道：「當然，這就先擱著，我和阿婧就先回去了。今天是妳和瑛菡兩人遊園時不慎發生意外，阿婧則在寢宮裡一無所知。」她提醒道。
不過扯動廂梯算是很明顯的變化，如果這期間有人來過澋蓬，也有被發現的風險，慕婧和姮化決議後續她們再來研究這個裝置。
一方面是找到更多相關的圖紙記載，一方面是實際操作看看有什麼可為之處，如果能夠掌握這個東西的建造技術，對她們來說都是極大的喜訊。
當然，除此之外......慕婧帶著期待看向景姲。
她覺得景姲有著這方面的長才，如果她可以加入一起研究，那結果一定不同凡響。
景姲感受到慕婧的目光，裡頭的意思不言而喻，今日的會議，原先就是為了同屬於她們的公眾事項展開的，但是後期研究，必然要有人專精而投入更大量的時間。
沒有感受到隔閡和壓力，此刻她真的是女會裡的一員，和女會姐妹之間商議。
她道：「可以一試，但不能保證結果。」
姮化輕拍她的肩：「能試最好，不論結果如何。我們且先回去吧，明天再去看看瑛菡如何了。」
媯曄看了往反方向離去的幾人一眼，便也憂心地回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