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热气滚滚。

    炼完蛊的人,通常身上都混着各种各样的□□。

    他褪下衣裳,后背精瘦,一条脊骨连下去起伏清晰,混着水的薄雾,被熏的粉红,更衬他肌肤白皙。

    谢歧玉瞥了眼搁在一旁的换洗衣物,苗服搭着银饰,是梨渺为他褪毒的那套银饰。

    他走过去,将那套曾被染黑的银饰,放在了更远的地方,免得被水汽沾到。

    移了银饰,他又记起,方才用蛊虫血给梨渺传的那四个字——炼蛊,别吵。似乎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是生气了么?

    谢歧玉入水,在氤氲间盯着脉搏处,血字已被清水浸染得模糊。

    他瞧了会,突然没来由地眼睫一颤,低低一笑。

    *

    乌江水寨离仙山不算太远,加上御剑赶路速度的确快,三日的时间足矣赶到,就是一路上要顾及小徒弟的情绪。

    毕竟梨渺早已过了需要一日三餐的境界,但既然带小徒弟们出来,沿路上多见点新鲜玩意,满足下口腹之欲也无妨。

    而回千户苗寨,对她而言也不全然算坏事。说不定任务完成后,她能获得寨中蛊民的信任,得到解蛊的法子。

    想到这,她不禁心情放松许多。

    飞书令被审批后,她就启程和小徒弟们奔波一日。徬晚,梨渺带他们在乌江苗寨附近的藤城歇下。

    藤城的街市十分热闹,商铺的招牌一列列地排着。绿瓦红砖,柏树青苔,衬得洋洋洒洒落下的雪柳花娇艳。

    “就剩两间房了,时盈和我住,清淮你的在另一间。”梨渺分了客栈发下的钥匙,转头走进房间里。

    时盈却突然能共情起,说她师尊严厉的人了。像师尊这般的厉害人物,想必是不会注重口腹之欲的。

    可她饿了,真的好饿。

    但她总不能当着师尊的面,溜下楼去吃东西吧。

    会不会被误会成是她贪吃,并非饿了?

    怎么办怎么办!

    梨渺进房间后也开始头疼,万一今夜谢歧玉再搞出幺蛾子,她中蛊的事定然瞒不住。

    中蛊的一个月下来,沐浴,换衣都已经见怪不怪。可偏偏这谢歧玉,怎么日日都纵情声色!

    何况,虽然时盈是她最最宝贝的乖巧小徒弟,但有今天敲门一事,她已经被吓出阴影。

    长此以往,若是心有杂念,就连修炼效果也会受影响,被大打折扣。这才是她最不能接受的。

    她虽辅修为剑道,但主修终究是无情道。

    梨渺思索到一半,忽然被一阵目光盯得有点不自在。

    时盈察觉瞄着师尊被发现,立即收回目光:“师尊晚上好……”

    焦灼的气氛,让梨渺不自觉尴尬地笑笑。

    时盈却在心里惊掉下巴。头一次看到师尊笑起来,好好看!

    她不知道梨渺这抹笑是因为尴尬,还莫名因为这股笑心情好了不少。

    梨渺侧头看了下天色,顿时明白时盈的想法:“赶路一天,该用晚膳。你领清淮下楼一起去吧,不可贪多就好。”

    “谢谢师尊。”时盈喜上眉梢,欢快地出门去隔壁房间。

    原来这就是养小徒弟的快乐。

    梨渺发自肺腑地勾了勾唇,却冷不丁听到一个,她近来总翻来覆去地想的名字——谢歧玉。

    “那个小白脸,天天跟在女人屁股后面跑。要是未婚也就罢了,那些女人可都是有夫婿的。”

    “是啊。那些女人也是死不要脸,从来都听说男人出轨,没听过女人出轨。也不知道那臭不要脸的谢歧玉,咱们该叫他男小三好,还是小白脸好。”

    “哎,我听说,我那在水寨干活的弟兄,还撞见他一月前,和一个仙子厮混呢。可算攀到高枝了。”

    “近来也没听说什么仙尊下凡,不会是……渡渺——”

    男人的话,淹没在木门打开的声音里。

    梨渺紧皱眉头,用仙法将门重重拉开,木门撞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尾调极长。

    两个男人的丑恶嘴脸一览无余,周遭在客栈房间外漫步的客人,也因动静往梨渺和男人这看去。

    “有人,快走,走。”发起谈话的男人见情形不对,立马拉着同伴远走。

    梨渺走过去轻轻关上门,闭上眸子将气息压下去。

    仙门若有仙尊下山,不出意外都会登记在册,而她自当弟子以来,到如今封为仙尊,都因青玄丢给的一堆任务下山多次,估计模样也早被牢牢记住。

    可她竟不知,谢歧玉是男小三?

    那一月前她同他对峙的事,又在藤城和苗州,传得怎样风风火火?

    怀揣着满腔无名火睡下,却算是一个月来最踏实的一觉。

    第二日早,连同她继续赶路的两位小徒弟,都感到不对劲,总觉得梨渺周遭的气压不是一般低。

    梨渺知道,谢歧玉是男小三和她没关系,谢歧玉跟女人厮混和她没关系,谢歧玉与她的事被传,也的确不是他的错。

    可偏偏她染蛊了,和谢歧玉这样的一个人通感。

    罢了。

    梨渺静下心,不再去想他。

    *

    “渡渺仙尊来了!仙尊你可算来了!”赶到寨口时,她和徒弟便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了。

    寨内横纵复杂,泉水泠泠,溅到梨渺的衣衫上,她不自在地往后退两步。

    时盈和明清淮显然还没受到过这种待遇。

    见那些寨民一口一个仙子,小道长,少年人也不自觉地连连谦虚摆手,向师尊眼神求助。

    远处一个妇人跌跌撞撞地跑来,见到梨渺一行人,摇晃着倒下,跪在地上:“我儿子已经给那畜牲杀了。”妇人哭丧着,怀里的胳膊血肉模糊。

    “寨里已经死了好多人了。”

    梨渺身旁的徒弟见状,立刻上前将妇人搀扶起来。

    身旁的寨民眼神夹杂着同情,解释道:“这死妖精,只杀男人,这是要断了我们寨的命根子呀。”

    “怎么不去杀那谢歧玉!杀那小白脸!非要杀这些无辜人。”

    再次听到熟悉的名字,梨渺并不做声,走上前去,寨民都为她让开路。

    妇人发丝凌乱,满脸的泪痕。梨渺将目光停留在妇人怀中,被妖孽斩下的胳膊上。

    血在风中凝固,呈黑色,看上去时日已久。

    她捻起指头,轻轻往上面一探。

    时盈与明清淮为她捏了把汗,却也只敢静静等着答复。

    她用仙术复原了一部分血液的状态,却感觉滑腻,不似寻常,触感反倒像是……谢歧玉给她回的那四个字,所用的液体。

    梨渺微微眯上眼,淡杏色的眸子失焦,指尖银光一闪。指尖的污血似被灼烧到般,不断围绕她施法的地方后退。

    从胳膊中,爬出来无数的蛊虫,令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而这些蛊虫,在出了胳膊后,三秒内便全无生还了。

    蛊虫定是与人血融为一体,才会有如此质感。

    谢歧玉不会,是用蛊虫的血来写字的吧?

    梨渺心一沉,有点被这人恶心到。

    妇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结巴:“仙尊……这是……我儿从没有买蛊啊!若是中蛊……他定是被人暗害了!”

    寨民们若有所思:“沈大娘,您儿子说不定是被柳昔害了,那娘们会蛊术,他前几日找柳昔提亲,柳昔不是拒绝了么?”

    “对。柳昔下了蛊,才会让你儿子被妖孽盯上。”

    她没有在乎那些人的疑虑,只是问:“谢歧玉在哪?”

    寨民们往身侧看去,寻找梨渺口中人的身影,突然意识到什么:“是啊,怎么没见到那个小白脸?”

    “那小白脸不会给妖怪杀了吧?仙尊远道而来庇佑我们,他居然不来接见。”

    “要真是被杀,也是活——”话音未落,男人就被利发缠了脖,随即,应声倒地。

    死状惨烈,却和方才的沈大娘儿子一模一样,血中爬出无数蛊虫,又迅速死亡。现场所有人包括梨渺都愣了,随后便是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寨民们纷纷逃离。

    “师尊小心!”时盈操控箭旋,立刻往朝向着梨渺扑来的妖孽开了一弓。

    然,利箭穿透了风,落到妖灵身上,竟然直接落到地上,妖毫发无损。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梨渺来不及操控法术应对这只妖灵,只得抽出腰间长剑。

    完蛋完蛋完蛋……

    她也只不过是个新晋仙尊,面对长老都不愿接手的任务,也只能一边害怕,一边默默安慰自己。

    梨渺凝息闭眼,借身体记忆,催动灵力附上。

    灵力虽不如直接发动强,能令妖灵伤残,但够用于自保,聊胜于无。

    “啪嗒。”

    “啪嗒。”

    梨渺抽回剑,缓缓睁眼。

    居然…死了?

    妖灵人身鱼尾,底下却附着一堆昆虫节肢用于走动,此刻它随梨渺的一剑而倒地,化为两半,随后似水般融开,污血直流。

    明清淮则在一旁催动法术,眼疾手快地将血液用灵力裹住处理,免得混入寨内泉水。

    “师尊没事吧。”时盈立刻上前扶她,往身上看了一圈确认梨渺没伤,这才放下心称赞道,“师尊刚刚好厉害。”

    “我修为尚低,方才本想发箭杀妖,箭却对妖毫无作用。”

    梨渺想起传闻:“不是你的问题。这妖怪异,不得被仙剑玉弓杀死。哪怕附灵武器,也几乎没有效果,一般只能被强大的仙术震死灵力。”

    说完,她意识到不对,低头瞥了眼自己的剑。

    长剑利刃,剑身银白。

    暗纹琢龙,柄雕玄鸟。

    剑刃却被血染花了。

    照色泽看,不是那妖的,而是谢歧玉的。

    谢歧玉的血,什么时候沾到她剑上了?

    而方才斩妖后,这抹血,似乎颜色还淡了些?

    一阵被束缚的感觉,逐渐将梨渺罩住。

    “仙尊把那头妖除了!大家伙都出来吧。”

    “渡渺仙尊英勇。仙尊方才要找的谢歧玉来了。”躲在暗处的寨民如闸门泄水般,向梨渺走来。

    而最前头的寨民们,合伙压着一个年轻男人往前。

    年轻男人似乎毫不在意,自己被寨民五花大绑,见到梨渺,还朝她打了招呼。

    因为通感,她被勒得有点喘不过气。

    “给他松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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