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娜感觉自己胸腔里的空气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抽干了。

    与此同时,月光如同无数根钢针,尖锐地刺进她的皮肤,带来一阵透骨的阴冷。

    她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两步,慌忙伸手抓住礁石,指节一下子被那被盐霜覆盖的岩面刮出了血痕,预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未出现。

    周围一片寂静。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海水停滞在退潮的位置,浪尖倏地定格,凝固成波澜起伏般的锯齿状冰晶。

    【我的时代,只剩腐烂的根系。】

    礁石表面的盐粒缓缓蠕动起来,拼凑出歪斜的字迹。

    【礼法与文明凋敝在即,新芽就要破土而出了。】

    艾娜下意识晃了晃头,眼前的怪异景象依然存在,并没有消失不见。

    水珠在她的发梢凝固,旋即在月光映照下,泛起了诡异的靛蓝色光芒。

    海天之间明明是整片死寂,下一秒却有模糊不清的音节灌入耳中,犹如无数个疯子同时发出梦呓。

    而她逐渐听清了那些癫狂话语所描述的恐怖预兆——

    泰萨已然衰朽!

    这个世界即将覆灭,之后会诞生新的神明。

    “为什么!我不明白!”

    所多玛公主攥紧了拳头,牙齿仍然在止不住地打颤。

    “难道,就连天神也无法摆脱自己的宿命吗?”

    冰峦般的浪涛轰然炸开,海水飞溅而起,在半空中组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它伸出由泡沫构成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艾娜的眉心。

    一阵近乎滚烫的痛感几乎将她击倒,无数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某个庞然大物从天上坠落,它像一颗流星,划破原本寂静的夜空,留下一道长而刺眼的光痕。

    周围空气被撕裂,发出凄厉的呼啸。

    折翼的钢铁巨鸟在轰鸣声中一头栽向深邃大海,猛烈的冲击力让它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一块火花飞溅的残骸落在棕榈树上,烈焰顷刻四散蔓延,直到天亮时才渐渐熄灭。

    衣衫褴褛的幸存者们在沙滩上分食海龟,一个穿着猩红色背带裤的粉发女孩却穿梭在幽暗茂密的丛林间,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夜幕之下飘荡着歌声与诵经声,无数火把围成一个圆圈……

    “他又跑了!这边!”

    一声嘶吼猛地击碎了这些幻象。

    艾娜跌坐在潮湿的沙滩上,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般,大口大口喘着气。抬头却望见,一周前迫降的客机残骸已不再冒烟,附近依然人影幢幢,有种躁动不安的喧嚣。

    “他们已经把凯瑟琳医生绑起来了!”

    一个满脸雀斑的少年从破旧船骸后面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运动服上的刺绣字母已经被血污盖住。

    “快走,那些疯子说要把所有试图逃跑的人都——”

    槍声骤然响起。

    少年突然瞪大了眼睛,低头看着胸前迅速洇开的血花。

    “这里还有个女人!”

    几个男人从树林中冲了出来。

    领头的络腮胡男人握着一把左轮,踢开少年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大声喊道:“谁也别想跑!乖乖留下来当我们的战利品吧!”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艾娜转身就钻进了船骸,沿着四处漏风的船舱跌跌撞撞往前跑。

    “扑通”一声。

    她从船身左侧最大的破洞里飞身跃出,跳入了波光粼粼的海中。

    有东西擦着耳畔飞过,打碎了前方漂来的塑料救生筏。

    咸涩的海水灌进鼻腔时,槍声、辱骂和女人的尖叫声很快变得低沉而混乱。

    血雾在海面蔓延开来,她拼命游向黑暗深处,背后此起彼伏的嘈杂声响渐渐被湾流吞没。

    “萨默斯巨蜥长着红眼珠,但瞳孔是金色的。你们见过吗?”

    “如果我能成功离开这块礁石,你们就团结起来反抗。”

    “萨默斯……只有……恶魔!”

    艾娜倏地回过头,在无数气泡之间,瞥见一片鲜艳夺目的猩红。

    犹如风中摇曳的德墨忒尔花。

    【你看啊,这世间已被贪欲彻底浸染,所谓的新生,只不过是弱者濒死前的可怜幻想。】

    “弱者,濒死前的幻想?”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她却用了相当于五十年的五秒钟,才慢慢理解。

    一场海啸毫无预兆地降临,所多玛王国的大半土地都被海水淹没,逐渐变成荒无人烟的萨默斯群岛。

    战功赫赫的公主殿下意外抵达五百年后,却依然无法逃脱命运的愚弄——

    泰萨城的前身就是旧日的努梅拉国都:苔丝特莎。

    她曾在十三岁前见过奥缇安一面,那是个文质彬彬的少年人。

    努梅拉王宫到处都是洁白的大理石廊柱,蓝紫相间的悬星藤缠绕着从石雕栏杆边上垂下。

    一阵微风吹过,几片深红色玫瑰花瓣落进喷泉池里,惊散了水面刚刚凝聚的倒影。

    整片花团锦簇的映衬下,奥缇安王子遥遥望了她一眼,黑发绿眸显得更加幽深。

    即使艾娜再怎么不愿承认,可于她而言,他终究拥有着近乎致命的吸引力。

    就像……就像她在诗歌沙龙上遥遥望见的侯爵之子。

    “‘在恋人的眼中,我找到了归宿’。”

    所多玛公主紧闭着双眸,在海中缓缓下沉。

    心口漫起的无边苦楚,不止是呛入冰冷海水,更像是塞满了被大火熬干的药渣。

    那些残存的焦苦,仿佛堵塞了血管的每一道缝隙,让呼吸都变得艰难。

    “泰萨,泰萨!我到底该怎么办?”

    水泡上升的咕噜声变得遥远,旧神低沉的呓语缓缓响在她耳边:

    【从绝望中孕育出来的愤怒,是这腐朽世界最强大的力量。用它去扼杀那即将破土的新芽,为我争取仅存的一缕生机。】

    【我需要‘亚历山德罗·莫雷蒂’的骸骨作为人世间的容身之所,他曾是我最忠诚的信徒,却遭到了最残忍的刑罚,就像你一样。】

    最后五个字再次触及了艾娜千疮百孔的心灵。

    她睁开眼,蓝眸中布满血丝,脸上闪过的最后一丝挣扎,很快就被疯狂与决绝取代。

    “我一定会拼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新神的降临!”

    …

    泰萨城近百米的上空,无数骷髅与赤金色的大眼珠子陷于一团混战之中,正打得不亦乐乎。

    “你们这两个瓜娃子,出门都不带脑壳儿的哦!”

    一颗炸着毛的巨兽脑袋从云层里冒出来。

    苍极一爪子挥出,直接把布兰奇的诅咒符文连同亡灵大军拍成了飞灰。

    与此同时,她用尾巴尖勾住那顶猩红色尖顶帽,“咻”一下甩到女巫的头上,迫使她收起那副非常惊悚的鬼怪嘴脸。

    岑小哉先是给那群被迫蜂拥而至的金眼珠子撞得晕头转向,又惨遭巨大的狼尾甩了一嘴巴子,顿时直打喷嚏:

    “啊啾!苍极学姐,你尾巴毛该洗洗了……等等,我刚才怎么突然那么生气?”

    她如小猫洗脸般揉了揉眼眶,放下手时,脸上那两个血洞已然恢复成一双活灵活现的赤金竖瞳。

    大灰狼一声冷哼:“可能是因为你们脑壳里头塞满了火锅底料噻!”

    塔楼顶的默西钟突然震颤了几下,随即四分五裂。

    阳光驱散迷雾的刹那,女巫和亡灵法师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空气中隐约漂浮着细小的猩红丝线,正千缠百绕地连在她们的身体上,就仿佛云端服务器周围的一簇簇电缆。

    黑色羽毛笔和莎草纸卷原地消失。

    布兰奇低下头,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是什么时候中招的?居然无知无觉!”

    “从你们踏入泰萨城开始。”

    苍极抖了抖耳朵,旋即化成人形,雪青色旗袍勾勒出曼妙身姿,终于也不再冒出一嘴的椒盐味新唐话了。

    她单手叉腰,抬脚踩住那口铜钟的碎片,头顶巴掌大的一双狼耳立得笔直,长长卷发如一道灰色波浪飘在腰后,正好盖住蓬松尾巴的上半截。

    “再没有什么比‘正义的火种’更适合充当引线的了。当你坚信自己是在做正确的事,就更容易被怒火烧掉脑子。”

    岑小哉揪住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那也就是说,3号噩梦之主早已觉醒,甚至悄悄影响了所有人的神智,使我们被怒火所操纵,因为祂就是……”

    “‘暴怒’——萨麦尔!”圣萨罗斯学院的三名学员异口同声说道。

    “这个副本世界中,所有愤怒情绪都是祂的力量来源。祂以恐惧为缰绳,冲动为鞭,驱使所有人抛弃理智,走向毁灭。”

    布兰奇突然抬手拽住试图溜走的魔法书:“所以这本破书突然挑拨我们打架,也是因为受到了萨麦尔的影响。”

    岑小哉桀桀冷笑着,掌心腾起一朵小火花:“难怪你一出来就阴阳怪气的,平时顶多算个缺德导航,这次居然明目张胆地玩起离间计来了?”

    【冤枉啊!】

    魔法书哗啦啦乱翻个不停,当场尖叫成一只唢呐:【我不也被红线缠成粽子了吗!刚才那些拱火的话可不是我发自内心要说的!】

    “行了别闹了,赶紧说正经事。”苍极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将那本唢呐拍到一边。

    “你们知道的吧,半个奇点中期之前,噩梦矩阵入侵了我们电子怪兽园区的防御系统,将中心培育的那只夺命六头鲨给带走了。”

    “呃,对。”

    女巫显然不是很乐意听到这只据说以自己为原型的夺命六头鲨——的任何消息,如果可以的话,她更希望这玩意儿彻底消失,就像从未出现过。

    “那条机器鱼下落不明,噩梦矩阵一开始又没法从外部开启,所以王鸿学长直接带队前往可观测宇宙追查线索……”

    话才说到一半,原本染着金边的云层骤然变成铁灰色,三道巨大的暗红闪电同时劈在泰萨教廷的尖顶上。那些猩红丝线开始疯狂扭动,渐渐汇聚在默西钟的碎片上,拼凑成半张狰狞的人脸。

    魔法书发出一声惊呼:【糟了,有人正在召唤萨麦尔!】

章节目录

一个女巫穿进怪谈副本之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Cianny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Cianny并收藏一个女巫穿进怪谈副本之后最新章节